夕陽西下,藍天園裡亭台樓閣內,俊色男子倚著雕欄,只手捧書,微微托腮打盹。
「噓,小聲點,舅爺打盹,別驚動了他,擺下素菜就走。」家僕輕聲道。
「這也難怪他累,一個斯文人,還得應付這麼多事。昨兒個晚上女廂房的李姑娘昏倒在藍天園裡,到現在還沒醒來,今兒個一早,與聞人莊世交的『靜玉山莊』大小姐突然來訪,莊主竟將她帶來藍天園裡見舅爺,我聽馬廄的人說,是莊主叫歐陽副總管連夜請大小姐來做客的,分明有心……」
「噓噓,別驚擾舅爺,這些事咱們都不能管的。」
未久,只允男僕進來的藍天園安靜了,一如過去一年多的歲月。
他托著腮面,半垂著眸,像在沉思,任由身後的晚飯涼了。等到他抬起鳳眸,天已初暗,家僕已掛上琉璃風燈。
她還沒醒嗎?
他起身,沒有取下風燈照路,便往女客廂房而去。
聞人莊莊園佔地極大,重要地方皆掛上風燈,不常經過的路便是黑暗一片。靠近女客廂房前,一片黑暗,他彷彿能在黑暗中視物,巧妙地避開擦身而過跌跌撞撞的家僕,那家僕完全沒有發覺他在場,只咕噥道:
「這麼黑,早知取燈過來了。」
等離去之後,他走到廂房前,停步,瞧著一名少年翻窗而入。那少年與他曾有數面之緣,是江湖上德高望重的前輩帶他進莊。
他徐步走到窗台前,從半掩的窗口往內看去,那少年坐在床緣,傾身靠向床上的人兒。
頓時,聞人劍命瞇起眼,向來平靜無波的心境竟有幾分惱怒;而後,那少年哼笑一聲,無聲無息離開了。
他盯著少年的背影好一會兒,才走進客房。
床上的人還在熟睡。小臉微白,唇邊含笑,這笑他看得很熟了,從第一次見到她,她就噙著這笑。
她當真是真心在笑嗎?
昨晚,她昏倒在他懷裡,請大夫過府診斷。那大夫說她只是醉倒,並無大礙,只是——
「小姑娘根基打得不好……幼年必受過重傷,傷及心脈,看她樣子曾學過武藝,強身最好,若是為殺戮而學,那可就傷身再傷身了。舅爺,你可要好好注意了。」
不是他的責任,要他注意什麼?眼神轉向床邊睡得很熟的年輕臉孔,她的唇色艷若桃李,指腹抹過才知那是斑斑血跡。
「她的性子如何?」老大夫問。
「我不知道。」幾次見面之緣,即使過去曾有牽絆,但如今他記憶已失,豈能看穿她的本性?
「那我就坦白告訴舅爺吧。小姑娘先天條件很差,中段有高人調養,可惜後期失調甚重,若是可能,最好學你一般修身養性、無慾無求、喜怒不形於色、冷眼旁觀,七情六慾全當廢物來看……」
「原來我在你眼裡是這種人?」
「咳咳咳……反正老夫送你一句話:心頭一口血,足抵十年命,大悲大喜切莫再纏身啊。你要記得,老夫這話已是十分的含蓄了。」
送給他?身子出了毛病的,不是他,送給他做什麼?
那大夫醫術高超,當日曾在鬼門關前拉回他。對她的診斷要有誤是很難了……
短命鬼啊……那老大夫只差沒這麼說了。
凝視她蒼白的睡顏許久,忽覺她身子起伏幾乎是沒有了。他瞪著半晌,緩緩探向她的鼻息。
還有呼吸。
她還活著。
不知不覺暗暗吐了一口長氣,又望了她良久,望到連閉著眼也能清楚勾勒出她的容貌來——即使勾勒得出來又如何?對她毫無印象啊……
「啊!月亮!師父!月亮出來了!」突然問,她坐起來撲住他的腰。
他皺眉,要推開,而後發現她仍睡得很熟,只是在夢囈不斷。她小臉歪歪垂在他腰際,唇辦還在笑。
她到底在笑什麼?
拉下她的右手,不經意看見她的掌心全是疤痕,雜亂的疤痕裡有一個淡淡的半月烙印。
他垂眸,不語。
漫漫長夜,女客廂房裡——
他,一直在。
JJJJJJJJJJJJJJJJJJJJJJJJJJJJJJ
兩天後——
「她……睡得好安詳……」
「是很安詳。叔叔,你是不是想說,她實在不像是將要死之人?」李易歡坐在床頭,像個天真孩子戳著她薄薄的臉皮。
「大夫說她只是累極,精神一鬆,睡飽了就沒事……」
「聞人莊請來的大夫是城裡的膿包大夫,那種大夫只能診一般病症,能看出什麼了不起的症狀?要我來說,我會說她的血裡藏著不該存在的蟲毒,那種蟲毒通常只能控制一個人的心志,嗯,是她的運氣不佳,抽中下下籤,體質無法與我相融,這種體質我至今只遇過三個,她算第四個,叔叔,你運氣算是很好了。」他頭也不回地笑道。
「她……她與你無關,為何要害她?」
「我不就說她運氣不好了嗎?」李易歡哼笑:「你應該值得慶幸,你沒像她這麼槽,連自己下了九泉都還不知道是怎麼死的。叔叔,我現在要陪我的朋友走最後一程,你可以離開了。」
他一直沒有回頭,直到聽見遲疑戒慎的腳步遠離,唇邊才綻出殘酷的笑來。
「李聚笑啊李聚笑,你不說你運氣很好?有本事醒來給我瞧瞧啊!」他戳戳戳,簡直以戳她的臉皮為樂了。
她的肌膚蒼白柔軟,摸起來滑膩膩的,不像與他曾有過魚水之歡的女子們,皮膚粗硬而黝黑……他一向討厭中原人,男女皆然,部份原因在於他們瞧起來像一團噁心的白肉,自命清高卻又禁不起大風大浪。
「不過,我一看你更討厭。」戳戳戳,她連昏迷也猶帶笑意,彷彿從出生以來就不解憂愁。他見狀更為暗惱,咬牙俯近她的睡容,瞪著她。
淺淺的呼吸噴到他的臉上,他陰狠地笑道:
「你說你運氣好,好在哪兒?百殼蟲為我所養,日夜飲我的血為生,李聚笑,不瞞你說,我渾身上下都是毒,連我一眨眼,都可以死人。你逃得出我的手掌心嗎?」
他一撮黑髮垂到她的臉頰,更顯她的蒼白透明。
「打第一眼我見到你就討厭,巴不得將你從我眼前抹去,為什麼?」連他自己都猜不透啊。一見到她,內心就起了強烈的厭惡感。「好可惜哪,現在聞人莊上下都在謠傳,一個不速之客迷戀上聞人舅爺,可惜莊主屬意世交之女。」
他輕笑,充滿得意,指腹忍不住再度戳著她的臉皮。
「莊裡有什麼秘密逃得過我的眼?你以為為什麼我沒跟著一群江湖笨蛋搶令牌?那令牌是另有玄機,你這蠢蛋,聞人劍命曾經就在你的掌心裡,可惜啊,你連令牌的意義都不明白就交了出去……也好,總比知道了卻無福消受好。」
戳到她的臉頰通紅無比,他滿意了。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她唇上笑痕有些淡,平常連眉毛都會笑的,如今額面微皺,有點痛苦的樣兒。
夢到牛頭馬面了?也該是時候了。
「聞人不迫要為你心目中的藍天公子比武招親。那結親令牌共計二十面,分由二十個人送往江湖中有女兒的武林世家,靜玉山莊已持結親令牌來了。我猜啊,那閔總管必定還來不及送到,就遭莫名慘死。人人都以為聞人不迫重金懸賞,是因令牌有鬼,哪猜得到他是怕為自己挑錯了舅娘。好可惜哪,李聚笑。」愈來愈想開懷大笑,可又怕被經過的人發現,他只能隱忍。「你,連最後的機會都沒有了。它日我若還記得你這號小人物,我會在那擂台前,拎著你的牌位,讓你瞧瞧聞人劍命的妻子生得如何模樣……」話未完,突然見她猛地張開眼。
李易歡嚇了一跳,一時之間目瞪口呆。
「就是你!」她突然勒住他的衣領。
「你……」
「是不是你老戳我的臉,戳得我連場美夢都來不及作完!」
「好痛喔,戳到連牙都痛起來了!咦,對了,你是誰啊?」
「……你故意的?」
「故意什麼?」
「你會記不得我是誰?」
李聚笑聞言,愣了下,暗暗觀察他的臉。
「嗯……有點眼熟……」她很含蓄地說。
他瞇眼,頓覺雙手好癢。她裝傻裝得太徹底了點吧?如果說他是路上隨便一抓就有的路人長相,他無話可說,但他的膚色很明顯透露出他非中原人士,她的眼界能有多大?最多也只看過一個異族少年而已吧!
「方纔你都聽見了?」
「聽見什麼?」她訝問。
他暗暗吸口氣:「你昏迷了這麼久……」怎會再清醒過來?她的樣子絕不像迴光反照,還是,有人為她解了毒?
「我睡了很久嗎?」難怪渾身骨頭好酸,好想伸懶腰。「我喝醉了就是這樣,有一回我偷喝了我大師父的酒,結果睡了三、四天,從此我師父再也不准我碰。對了,我睡了幾天?」
她用力眨了眨眼,確定自己看見他黝黑的額面出現暴裂的青筋。
忽然問,他衝動地伸出雙臂,掐住她的脖子,失控罵道:
「我掐死你!我掐死你!我掐死你——」就不信你死不了!
「哇,哇——死人了!會死人的!」她慘叫。
就是要你死啊!差點脫口而出。他的雙眼暴凸死瞪她的笑臉,緊緊咬住牙根,喘了好幾口大氣,才慢吞吞鬆開那雙很想暴行的雙手。
「你……原來是喝醉了啊。睡了三天,一定很渴了吧?我幫你倒杯水。」他極力放輕聲音,倒水時背對著她,手指撥了撥,微不可見的粉末立刻融於茶水之中。
世上只有他不想害的人,絕沒他害不死的人!
李聚笑目不轉睛地瞧他,淺笑道:
「你笑起來真有點陰險呢。」
「姐姐,我才十五歲,只是個孩子。」他強調:「一個十五歲的孩子天真活潑表情多變是自然,是你多想了。」
「也是,你不說,我也實在看不出你才十五而已。」她笑瞇瞇道。
「……」忍氣吞聲親眼目睹她飲下茶水,他笑了,神態輕鬆地坐在床緣,柔聲說:「姐姐,我娘啊,曾經告訴我,這世上有三種人,第一種人是有運氣,而沒有實力者;第二種有實力,而沒有運氣;第三種則是運氣與實力兼俱者。通常第三種人極為少數,這種人多為上位者,好比聞人不迫。我娘還說,倘若有一天我遇上了這三種人,我會知道該怎麼做的,而現在,我的確明白該如何做了。」他微笑著,心情太好。
李聚笑想要掀被又忍下來,笑道:
「好巧,我大師父也說過呢……他說,世上有三種人,第一種是我師父,第二種是我爹娘,第三種則是我。當有一天,我明白這句話時,就是我選擇的時候了。」
「……」李易歡瞇起黑瞳。「你在耍我?」
「咦,有嗎?我可是很認真的呢。」她淺淺一笑,然後低哺:「如今我明白了,可是,我連選擇的機會都沒有。瞧,我倆挺像的呢。」
她語氣似是正經又帶笑,李易歡一時之間竟無法讀出她笑臉不是在耍他,抑或認真的?
「對了!」她問:「我叫李聚笑,你叫什麼啊?」
是在耍他!
「我姓李,叫李易歡。姐姐,你是第一個,也會是最後一個曾忘過我姓名的人。」他笑道。
「喔……不好意思啊。」她有點靦腆:「我忍了很久,你一直坐在床邊擋住我……算起來我也忍了三天吧?你能不能扶我到茅房,我內急啊!」
「……」他閉上眼,再張開眼時充滿笑意:「好啊。」
就讓你死在茅房裡吧!死在茅房裡吧!他內心詛咒著,扶她起身的同時,又聞到淡淡的藥味,跟他幼年時的氣味很像……難道她跟他一樣,小時多病?
驀然間,他聽見腳步聲。
一個是聞人不迫的,一個則是……聞人劍命?
他暗咒一聲。他與聞人劍命僅有數面之緣,都是遠遠的打過照面而已,彼此沒有說過話,甚至連多看一眼都沒有,但出於本能,他在聞人莊這些時日,絕不正面對上聞人劍命。
他眼珠骨碌一轉,忽然將眼前的少女摟進懷裡,唇邊露出賊兮兮的笑。
「唔……」悶死她了!李聚笑一時不察,只覺滿臉被硬塞進一堆骨頭裡,痛得她想哇哇大叫,聲音卻消失在他訝異的叫聲裡。
「啊,藍天公子,你怎麼來啦?」李易歡連忙害臊推開她,讓她一頭撞上床柱。
哇,夠狠!她眼冒金星。
「我每天都來。」聞人劍命平靜說道,鳳眸-向衣衫有些凌亂的李聚笑。他彷彿視若無睹,走到床前,問道:「李姑娘,你好些了嗎?」
「唔,嗯。」暗地瞪了李易歡一眼,卻不太敢看眼前的男人。總覺得,一個遺落記憶的聞人劍命很陌生。即使,現在他的眼瞳裡映著她的身影,她也明白對他而言,她的名字叫李姑娘,而非其它……
聞人劍命半垂著眼,凝視她略嫌無措的神色,淡聲道:
「既然不能碰酒,以後也不要碰的好。」
「是。」她很乖順地答道。
「姐姐,我晚點再來探你。」李易歡親熱地笑道,內心暗補一句:晚點再來探你的屍身,為你上二炷香啊!
臨走前,眼神直覺往聞人劍命瞥去一眼。他的背影不動如山,站在床邊,像座高山,擋去了任何危害到床上人兒的可能性……他暗笑自己的想像,搖搖頭走人也。
聞人劍命撩起袍角,坐在床緣,拿起空杯打量。她暗叫不妙,好想跑茅房啊。
「李姑娘,你跟他的交情不錯?」他垂眸道。
「啊?」
「以後,他經手的東西你一律不要碰。」
「喔……」如果托他抱她沖茅房……不不不!她不要啊!在他陌生無情的眼下走進茅房,那太太太丟臉了!
可是、可是以前她能死皮賴臉跟著師父沖茅廁,為什麼現在一想到就臉紅尷尬?
「最好也離他三尺以上。」
「喔……」她心不在焉。
「李姑娘,我打算這幾天出門。」
此話一出,果然立刻引起她強烈的關切。她脫口:「你要去哪兒?」
優美的唇形幾不可見的微揚,清冷的調子依舊,平靜道:
「我想回老家祭先父。」
「老家啊……」他指的老家該不會是……很想問,但不能也不敢問。
「你該知道我遺落了部份記憶。」他自動在「無意」間為她解惑,道:「一年半前,不迫跟閔總管在白雲山某處懸崖下找到我,當時我傷重瀕死,足足養了半年的傷,清醒之後,我記得先父的名諱、記得外甥聞人不迫,記得我姓什麼叫什麼,唯獨我這二十多年來的記憶完全沒有。」
「是……是這樣啊……」
即使她猶帶淺笑,聞人劍命仍注意到她的緊張,指腹不小心碰到她的手背,頓覺她體涼而冒著冷汗。
果然與她有關啊……
「我記不得之處,不迫為我補上了。我自幼身差,與先父住在白雲山上,平日我就住在那處懸崖附近的老家裡。先父的牌位雖已迎回,但我想回去看看,說不得我會有點印象……」話方落,就見她的笑臉微微變了。他將一切盡收眼底,並不戳破,只平靜道:「李姑娘,你願意陪我回去嗎?」
「什麼?」她嚇了一跳。
「舅舅!」聞人不迫在他身俊低聲警告。鼓吹他回白雲山,可不是要他帶著李聚笑走!
「不迫,你不是有事要問她嗎?」他頭也不回地。
聞人不迫原是站在其舅身後,後來勉為其難跨出一步擺好姿勢,讓床上的人只能看見他的側面。
「李姑娘。」聞人不迫對著正前方的矮櫃,沉聲問:「我聽歐陽提到,是你巧遇閔總管,為他造墳,還有一個秘密托你轉述……」
「我沒聽,所以無法轉述。」圓滾滾的眼珠落在聞人不迫的側面上,總覺得他有點眼熟。
「你說沒聽,聞人莊絕對相信。即便閔總管有著聞人莊的秘密,在下也敢說,這個秘密對於行事光明磊落的聞人莊絕無影響,我真正想問的是,你師承何處?何以功夫招式與聞人劍術相仿?」
「我功夫是我大師父教的。他從來沒告訴我他叫什麼,不過……」她暗暗瞄了眼聞人劍命,若無其事道:「有人曾說,大師父人如其名,所以,我猜大師父的姓名之中應該有個『瘋』字。」
「風?」聞人不迫立刻轉過臉,對上她的視線。一見她眼露懷疑,他以最快的速度扳回自己的臉,再度鎖住正前方的櫃子。「莫非,是外公?」
愈想愈有可能,雖然聞人功夫不外傳,但他外公人老瘋癲,若哪天跳出個聞人派掌門,他都不感到很驚訝,只慶幸外公人老,教出了一個功夫很差的女徒弟。
他正色道:「聽說外公早年喜愛雲遊四海,想必在外頭收了你這名女徒弟……」
在此之前外公僅將全部絕學傳授其女,聽說舅舅也只在幼年學了一點健身之法,而他自己則是由母親所教,算是外公的徒孫……
這種輩份一算下來,豈不是——
「你是我師叔?而舅舅是你師兄?」聞人不迫不由自主瞧向這個未滿二十的小姑娘。
「師師師師……師兄?」她的笑臉有點僵硬,尤其在聞人劍命的注視下,頓感頭皮發麻。
不知是不是錯覺,總覺他一進來,那雙冷漠又細密的視線就一直沒有離開過她的臉上。
「李姑娘,你的確曾說過你師父以八十有三高齡壽終正寢,正與先父相同。不迫猜錯了嗎?」
他的問話看似一個簡單的疑惑,但在她耳裡聽來,彷彿是一種試探。她有些迷惑,對上他那雙什麼都不知道的鳳眼……
什麼都不知道啊……她內心反覆再三的念著。什麼都不知道才會以這樣坦然的眼光看她,才會處處試她嗎?她閉上眼,再張開時,展顏笑道:
「我從不知我大師父姓什麼叫什麼,也不知道什麼叫聞人劍術,如果你們認為我使的是聞人家的功夫,那我就是你的師妹。」看向聞人不迫,笑得更開心:「你的……」
「師叔。」聞人不迫臉色肅然,語帶恭敬。
「乖,師侄。打你一進門起,你老側著身子,不讓我看清你的長相,可是不知為什麼我就是覺得你好眼熟啊……」
「眼熟?」聞人不迫方正的面容露出訝異:「怎麼可能呢?我可不記得曾見過師叔你啊。」
「我確定你讓我很眼熟,好像在哪兒見過你呢。」
「那必是師叔你誤認了,我絕對不可能會出現在任何不該出現的地方讓你瞧見。」猶如泰山崩於前面不改色的氣勢,足以讓任何人相信他每一句話。
李聚笑想了下,搔搔發尾,看向聞人劍命,發現他仍專注地望著自己,不由得心虛避開,忽地擊掌叫道:
「我想起來了!」
聞人不迫立刻強行插入,快速道:
「對了,舅舅,你不是說想跟師叔一塊回老家探探嗎?那正好,師叔既是外公的弟子,前去掃墓是理所當然,我去吩咐下頭準備準備。」不待說完,人早已離房。
「哇,走這麼快啊,我只是想說,他長得跟你……師兄有點兒的神似呢。」像火燒屁股似的跑了,真是……獨留陌生的聞人劍命,讓她實在有點不習慣也很想推開他,直奔茅廁。
她內急,很想去拜訪一下啊。
「李姑娘,你身體可有不適?」他問。
「我好得很,只是醉倒而已。」她笑,眉毛有點下垂。
她像刻意避開這話題,他也不強迫,改而問道:
「那日你喝了酒,多少有些神智不清,我等了你三天,就是要問清楚,你當真不曾見過我?」
她笑著搖搖頭。
「不是我妻子?」
她的臉有點紅,仍是搖著頭。
「也不是我心傾的姑娘?」見她依舊搖頭,雙腮紅暈漾深,他的懷疑還是無法從根消除。
「那個……」她很不好意思地說,圓圓的眸子蒙上一陣透明的水氣,帶笑,可是笑得很靦腆,不似她平日爽朗開心的笑。
聞人劍命心中一動,微傾上前去。
她小聲笑道:
「今天天氣很好啊……」
「嗯?」
「我記得茅廁附近的風景很美,師……師兄……」唇角綻出一個好小、好害臊的笑花。「能不能麻煩你抱我過去看風景呢?我好想好想看,簡直是急得要命!」
「……」
JJJJJJJJJJJJJJJJJJJJJJJJJJJJJJ
「舅舅,你在茅房附近做什麼?」
聞人劍命回神,淡淡瞧了他一眼,答道:
「賞風景。」
風景?聞人不迫看了看附近唯一一株老樹,從不知道一株老樹就能讓他這個舅舅賞得這麼認真。
「舅舅,先前在她房裡不方便說話,現下你告訴我,為何邀她同行?」聞人不迫質問道,內心微微不悅。「我贊成你回白雲山一陣子,可不是要把你跟她兜在一塊的!」
「這事我自有盤算,你不必多管。」
聞人不迫暗惱,道:
「這事可以緩提。舅舅,靜玉山莊大小姐正等咱們一塊用飯呢。」
「我對她並沒有興趣,你不必再撮合了。」
「舅舅,你的年紀也不小了,再過兩年就是而立之年,為聞人家開枝散葉是你應盡的責任,就算不喜歡靜玉山莊大小姐,沒關係,還有其他……」
「其他?」
「呃……將來有機會,也許會遇見其他姑娘。」當然不能明說莊前比武招親擂台正近完工,他對莊內所有人吩咐,不得主動告訴舅爺。
「聞人家有你就夠了,不必太過寄望我。」
「舅舅,咱們打開天窗說亮話,你不是江湖中人,不必像我打打殺殺過一生。你的條件也極好,沒有幾分姿色跟能耐的女子是絕配不上你的。」例如那個小師叔。「此次,我極力鼓吹你上白雲山祭祖,不是要你給小師叔機會。別以為我看不出來,她迷戀你迷戀得緊……」
「是嗎?」唇角隱含有笑。
「若你只是想要有人相伴,我去跟靜玉山莊大小姐提,她必滿心歡喜,我瞧她對你也是迷戀——」話未完,就被打斷。
「你要敢自作主張,我就回白雲山上去,不再下山。」
好冷情的答覆啊,聞人不迫內心一陣受創,哭調一起——
「舅舅,我就只剩下你這個親人了!我是關心你啊!我總覺得那姓李的小師叔有點問題,你這麼快就跟她走近,太不符合你清冷的性子,我怕你是被狐狸精所迷惑啊……」原是沉穩威嚴的神色,一眨眼轉為沮喪可憐。若不是身在外頭,他真的會痛哭失聲地抱住舅舅的大腿啊——
匆地,他耳力極佳,聽見附近茅房的門被推動,他立刻往後一跳,像變瞼似的,英俊的臉龐恢復原狀,沉聲說道:
「舅舅,不要怪我沒有勸告你,站在同是親人的份上,我絕對拒絕李聚笑改姓!想入聞人門,除非從我身體踏過去!」他將滿腔怒火藏在沉穩的神色之下,拂袖而去。
「哇,你還在這啊?」李聚笑捧著雙頰,瞪眼笑道:「我可以自己走啦,師……師兄。」還是叫得不習慣啊。
聞人劍命轉過身瞧她一眼,淡聲道:
「我並沒有等你。」
「喔……」你要等我,我還害臊呢。
「李姑娘,之前我靠近你時,曾聞到一股極淡的藥味。你……身有宿疾?」
「沒啊!」她笑道:「我身壯如牛,連我大師父都說,我可以面不紅氣不喘地連爬兩座山頭呢!」
她的笑,看起來很爽朗,渾身上下散發無病無痛的健康氣息。他的視線落在她略髒的白衣,衣襟上有點呈黑狀的污漬,不去推敲,不會聯想到是血,她的膚色異樣的蒼白,不去注意,會以為她天生麗質。
「師兄,你每天都來探我嗎?」她跳到他面前,好奇問。
「嗯。」每天都會去瞧她一眼,看看她是不是還活著,順采她的鼻息。
短命鬼嗎……撫上腰間那張藥單子。過去,到底是誰花足了精神調她的身子?她的父母?還是她的大師父?
李聚笑聞言,笑顏璨璨:「那真是麻煩你了。我師父曾說,我醉倒時睡得像死人一樣,就算把我丟到山溝,我也照睡不誤呢。」
聞人劍命平靜地注視她,道:
「你師父有幾個?」話方出,瞧見她臉色一愣。
「就一個啊。」她的聲音放輕了,很自然地笑道:「我的師父,從頭到尾,只有一個啊。」
真是一個嗎?那她跟他爹還真是感情極好。這三天,他去探她,她嘴裡老喊著師父、師父,那口氣實在不像仰慕一個長輩,反而很像……
內心起了淡淡的不悅。她明明對他有情意,嘴裡喊著卻是另一個男人。
「你還沒有回答我,你願意陪我一塊回去掃墓嗎?」
疑似恐慌的神情在她不會說話的小臉一閃而逝,然後對他的迷戀戰勝了她的掙扎。她很快樂地笑:
「師兄上哪兒我就上哪兒,何況,我也好久好久沒有看見大師父了。」
那語氣有些調皮,調皮之下卻帶著幾不可見的淡悲。
她果然是團謎啊。
而這團謎裡必定包含了他的過去。
翌日——
在送行的人裡,李易歡從頭到尾沒有出面打聲招呼。
因為他目瞪口呆,直到李聚笑上馬離開了,他——
還是目瞪口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