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疏襄眼神略顯迷離,如置身夢境。眼前,是連父親也未曾實現的情景啊!
她深知,琉璃燒製靠的純是手工,每一件都必須經過幾十道工序才能完成。從設計、制模、脫蠟到加色。燒製、切割、打磨、拋光等,一件晶瑩剔透的琉璃製品,不知要花去眾匠多少心血,其中有半點差錯,便是前功盡毀。所以,一批琉璃製品的成品率一般只在三成左右,通常以三十公分以下的中小件器物居多。
像眼前件件都如嬰兒般大小的作品,普通工坊能制得數尊已是不簡單,其價值足可保一生衣食無憂,更不用說是數百件了。
不錯,她得承認,這個琉璃寶窟確實讓她心動了。
見她無可反駁,江焚越低低而笑,「師妹啊,現在,你還能說我做的無半分益處嗎?你可知,若無當年丹鳳交換,又怎能集得天下高手工匠於七眩閣,製出這些琉璃寶物?」伸手輕撫其中一尊燦金游龍,江焚越眼神迷醉,「師妹,今日我讓你看這些,只是要告訴你一件事而已。」
葉疏襄輕問:「什麼事?」
江焚越臉上神情轉沉,背對琉璃雙臂向上揚起,盯住葉疏襄道;「看看這室中所有!你們做不到的,我做到了!所以,我才是七眩一族的真正傳人!」
眉頭微皺,葉疏襄不解,「是傳人又如何?入了我爹門下,我們便都是七眩的傳人了啊。師兄你到底在介懷什麼呢?」
「是啊,師妹,你從小有你爹教授諸般琉璃工藝,自然沒什麼稀罕的。可是,師兄我可不姓葉,是個外人哪!你總該知道,七眩門內有過什麼規定吧?」
低首細想,葉疏襄輕輕道:「七眩琉璃技藝,只傳族人,不傳外姓之人。」剛一說完,又抬頭補充:「可是,師兄,我七眩一門早已零落。所以,爹不是就收你為徒了嗎?」
冷哼一聲,江焚越憤然,「收我為徒?你可知,我為入七眩,當年吃了多少苦,捨棄了多少才入得你爹門下學藝?我刻苦精學十多年,到了最後,他卻連赤金丹鳳的製法也不肯傳授予我。而這一切,原本就該是屬於我的!」
葉疏襄聞言起疑,口中詢問:「你說什麼?為什麼原本該是你的?」心中卻快速回想當年情景。
師兄大自己將近十歲,在自己記事起,便已來到家中,那時他不過是十三四歲的少年。到懂事後,問他有無家人,他卻一概閉口不言,只是神情冷淡得很。難道,他的身世和父親有關?不可能!葉疏襄才一思及立時否定。當年父母很是恩愛,父親斷無另娶可能。
思之不得,江焚越已出聲打斷她:「不用去管為什麼,你只要知道這一點就夠了!」
葉疏襄心神微定,看定江焚越道:「師兄,琉璃再美,也是死物,又怎及得上人命珍貴!師兄你犯下纍纍罪行,即使擁有再珍再奇的寶物又如何?」
「呵呵,師妹以為,我是要用這些琉璃來換取性命嗎?不,師妹,你錯啦!」笑看向葉疏襄,「我要想安然脫身是輕易之極,何須耗費如此心神。」
忽地側耳細聽,臉上得色漸升,格格笑道:「好師妹,閣外有人來啦,你還不快去看熱鬧嗎?」大笑聲中疾步下樓。
葉疏襄卻不跟隨而下,反而走到樓台上俯首觀望。
閣前眾人簇擁依舊,也紛紛聞聲轉頭。
遠遠城門處數騎馳來,揚起風煙如線,滾滾推進,馬上乘者身著深藍宮服,竟然是宮中首領太監服色。
宮中來人,這就是江焚越有恃無恐的原因嗎?輕咬下唇,葉疏襄默思一刻,才下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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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觀駿馬奔馳而來,霍霆磯臉色更顯蒼白。沒想到,來的是宮中之人。丹鳳一案,牽連竟然是如此之廣啊!這變數,更比自己預想中來的還要快,還要狠。
當先一人左手執韁,轉眼間已穿過眾人到得霍霆磯面前。猛拉韁繩,駿馬奮蹄立起,長嘶站定。馬上太監著二品首領服色,細眼白面,神色倔傲,是在太后前正得寵信的劉公公。
霍霆磯面不改色,烈濤已是怒容滿臉。
論身份,太監即使再得寵,也不過是個宮內僕侍而已。可恨一個區區奴僕到得宮外,竟也如此囂張跋扈。身後若無強大倚仗,又怎敢無禮?
只聽得那首領太監端坐馬上揚聲道:「大理寺左斷刑霍霆磯接旨!奉皇上口諭,京中有急事召霍大人商議,梅尚書一案暫緩查證。宣霍霆磯即刻回京,不得延誤!」
靜靜等候來者說完,霍霆磯微一點頭,「有勞劉公公長途傳旨。霍某尊令,當即刻回京。」
「怎麼,霍大人有事要回京了嗎?」只見下得閣來的江焚越瞼上笑意盎然,滿是得色。
霍霆磯輕展唇角:「霍某雖是急於回京,但七眩閣中所犯甚多,卻也不能不辦!」
「來人哪!給我將七眩閣封了!」忽然間清俊面容一沉。一聲斷喝,驚動諸人。
那劉公公立時在旁高聲呼喝;「霍大人!皇上分明已讓你罷手查案,你這是何意?」
江焚越也跨上幾步,怒道:「霍霆磯,你憑什麼封我七眩閣!」
輕咳數聲,霍霆磯對那劉公公緩聲道:「公公,皇上讓我暫緩調查梅尚書一案確實不錯。但眼前七眩閣所犯的,可並不止這一樁呢!難道,公公是要霍某縱容惡行,見罪不罰嗎?」
「這……這個……好!那霍大人倒說說,這七眩閣有些什麼罪啊?」劉公公即便再驕橫,面對朝廷律法,卻也不敢強來。
霍霆磯轉身正對江焚越沉聲道:「江閣主,今日我暫不與你追究丹鳳一案。但我且問你,你七眩閣自建閣營業以來,每月所入四萬八千兩白銀,可曾依律向朝廷交納過賦稅?收入了這樣巨額錢財,去向如何?你閣中數年來蓄養死士共計六十八名,私藏大量兵器,可曾上報過官府?江閣主,就憑這幾件,不管是哪一條,都足以封你的七眩閣了吧!」
江焚越聞言,臉色鐵青。自己閣中絕密,竟叫這霍霆磯知道得一清二楚。
而四周百姓聽得,更是驚異聲起。
那劉公公已翻身下馬,疾走到霍霆磯面前,細眼上翻尖聲問:「霍大人,你說的這些罪可著實不輕啊!但不知大人可有切實證據?」
霍霆磯似是早料到有此一問,眼光自劉公公頭頂掠過.向後沉聲道:「有請林大人!」
只見一行官差自眾軍隊列後轉出,當前一人敦厚穩重,正是西樵府衙林闕。
今日清晨,霍霆磯下得山來便先到西樵府衙中。他斷定那林闕絕非與七眩閣是同路中人,與林闕一番長談後,果然如他所料。這林闕靜候一旁暗察七眩閣,五年來收集了不少證據,足以讓江焚越俯首認罪。
不緊不慢走到近前,林闕將手中一卷遞於霍霆磯,「大人,這是卑職在西樵府衙任職五年以來,所查錄的七眩閣諸般狀況。」
輕吁一口氣,向林闕微微點頭。霍霆磯伸手將紙卷接過,身形略微一晃,在旁靜觀的葉疏襄即上前輕攙。
霍霆磯強提精氣勉力揚聲:「今有西樵府衙查證確實,七眩閣諸般罪狀所涉甚大,閣主江焚越身繫其中。現將七眩閣查封,閣主江焚越由霍某押解入京,再行審斷!」
江焚越怒火攻心,雙目瞪向林闕,咬牙道:「原來是你啊!林大人。」冷笑數聲,「林大人倒真是深藏不露,沒要到江某竟會看走了眼,還當大人真是為區區一個妙狐而來!」
林闕負手走近,語音平和:「江閣主過獎了。林某只是不願做違背大宋律法的罪人而已。」
可恨!看來今日大局已定。江焚越衡量輕重,若要離開,憑自己武功自是不難辦到。但是,一旦逃離,那便是與整個官府作對,事情將再無轉機。而若是入京等候,要不了幾日,京中諸人必定會設法為自己翻案!
主意既定,江焚越任烈濤取鎖具縛住自己雙手,昂首向天不再看眾人一眼。
至此,閣已封,人已拘。四周百姓見事情如如此落幕,不由感歎散去。
那劉公公手牽韁繩,原本囂張氣焰盡已斂去。面對霍霆磯病容,卻突感其壓力沉重如山。只得恨恨道:「霍大人,皇上召見急切,大人還不隨我即刻返京嗎?」
霍霆磯點點頭道:「好。待我安排好諸事,一刻後立即啟程。」
揮手召來烈濤,「你去將眾軍士遣回嶺南。」
又輕執身旁葉疏襄素手移開幾步,轉首凝視,「疏兒,現下我馬上要趕回京城,再快也得十天左右。官職在身,不能帶你同行,你要小心照顧自己。」
想想這番南下,雖只寥寥十餘天,卻已經歷了幾番凶險,幸得有眼前疏襄相伴。此刻暫作分離,不由大為不捨。而回到京中局勢將會如何發展,也不能確知,更是濃眉深鎖。
葉疏襄淡淡微笑,「我自然會等著和你見面的,霍大哥。你不必掛念我,只是小心自己的傷勢才好。」
將懷中一軸畫卷取出,遞予霍霆磯,「霍大哥,你上京後定會徹查丹鳳之案。這畫像,交給你保管吧。」
霍霆磯伸手接過,輕撫葉疏襄鬢邊散發。溫聲道:「你放心,有這畫卷,再加上林大人證詞,江焚越這回是跑不了的了。到時等你我相見後,我便可以設法為你療傷治病啦。只是這幾日我不在身邊,你要孤單些了。」
兩人對視一刻,終是收斂心情,緩緩放手。
眼看著霍霆磯等人勒馬出城,孤身悄立於街道上的葉疏襄身形單薄,臉上卻無半分離別傷感,反而漾開淺淺笑意。
抬起腳步,悠閒向前行去。
不能帶她同行,那便是要她在後跟隨了。而再次相見的地方,當然是在京城中了。
也好,近二十年的歲月,她從未曾獨身遠遊過。不如趁此上京的機會,自由領略四處美景風光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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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想虐待雙腳,葉疏襄很實際地花銀子買了匹矮矮的棗紅馬兒。因為,她不想走得太累,也不想錯過路上人物景色。信馬由韁,她在看人,人也在看她。春色明媚中,這樣一個年輕秀雅的女子,不坐在馬車裡讓丫環僕從隨侍著,卻是獨自執鞭駕馬,可不多見。
額上微有汗意,腰背隱隱酸痛。再過兩天,總算要到京城了!輕歎一聲,想不到騎馬竟也是這麼累的。
一路向北,數天的行程,已讓她小小吃了些苦頭。原本素淨的衣裳早已沾染浮塵,鬢邊髮絲微散。這官道縱然寬闊平坦,但灰土飄揚卻是免不了的。
行得半日,總算看到一座竹搭茶亭,想是專為路上行人所設。
葉疏襄下馬走近,亭子雖小,但還算潔淨整齊。主人只得一對六七十歲的老夫婦,躬背駝身,滿臉笑紋若菊花綻開,眼風卻極是靈動。見到葉疏襄忙上前熱情招呼。
淺笑相對,葉疏襄禮貌的接過老婦人遞過的茶杯,啜飲一口。呵!涼風清茶,自在逍遙啊!沒想到這等專供旅人休憩的涼亭中也有好茶。
可惜,茶還沒涼,她的逍遙便被迫結束了。
數匹駿馬疾駛而近,一行六人飛身下馬走入亭來。眼角瞥得衣飾華貴、身姿矯健。葉疏襄靜坐不動,眼觀手中茶杯也不抬頭。她只是要安然上京而已,別的人,別的事,能不理會,還是不去理會的好。
涼亭本就狹小,亭中只有數張坐椅,那幾個人一擁而入,頓時稍顯侷促。
那老婦人見有客來,忙端出茶來,和氣招呼:「幾位小爺,路上辛苦了,請隨便用些罷。」
一男子聲音溫和道:「謝謝老婆婆,放下罷。」
待老婦人轉身,另一男子卻哼了一聲:「這樣粗糙吃食,當然是隨便至極了。」
「京外荒郊,自然簡單許多。青濯,此地離京尚遠,我看你們也坐下歇歇腳吧。」
「是,公子」。那叫青濯的男子應聲。
看來,是京城中哪一家的貴公子呢!緩緩啜飲手中清茶,葉疏襄背對身後諸人聞言而思。
忽聽得足音近身停下,微微皺眉,怎麼想喝杯茶也不得安靜呵?
「這位姑娘,茶亭中座位甚少,打擾了。」也不待葉疏襄回復,那人已側身坐於桌沿。
感覺對方視線並未在自己身上停留,葉疏襄抬首向側望去。京中之人,果然比之鄉野村夫大不相同。眼前雖只是一名隨侍,但紫衣鮮麗,面容英武,氣概甚是軒昂。能用這般人物做侍從,那公子,身份必定極為尊貴了。
青濯是習武之人,感覺靈敏異常。原本葉疏襄滿身煙塵,低頭不語,他只當是尋常村姑,並未在意。但此時葉疏襄定睛打量,卻引得他立即警覺回視。一看之下,不由微微一怔,山野陋亭中,怎會有這等秀麗清雅的女子!
葉疏襄觸到對方謹慎視線,心下暗悔,忙低下頭去不再觀望。
「青濯,怎麼了?」是那溫和男子發問,想是發覺他臉上神色微異。
「沒什麼,公子。」青濯回答,仍緊盯住葉疏襄側臉不放。
身後另一男聲揚起:「呵呵,我看是青濯見人家姑娘長得美,捨不得轉眼了吧!」話一出口,引來眾人數聲輕笑。這樣荒郊官道,若真有美人獨身行路,那可就奇怪了。
「莫要胡言。」公子輕斥,眼神卻不由得在葉疏襄背影略停。
葉疏襄心下微惱,感覺如芒刺在背。忍住不動,仍是低首徐徐慢飲。
那公子見狀卻越感興味。細看這女子,才覺其身姿清曼,舉上文雅。
一杯清茶將近,茶亭老婦端來了葉疏襄所要的幾樣點心。葉疏襄輕歎一口氣,身旁有這許多大男人的眼光盯著,她可一點胃口也沒有了。只得抬頭看向老婦人,「老婆婆,這些點心我帶著路上吃好了,請你把銀子收好。」
正將銅板置於老婦手心中,輕輕起身,眼光忽地一凝,之後神色自若徑向亭外走去。
眼前忽地人影一閃,一個二十來歲面如冠玉的年輕男子攔在身前,眼角帶笑定定看住她道:「姑娘還是請入座吧,該離去的,是我們才對。」聽聲音,正是那為首的公子了。
葉疏襄眉目輕揚,淡淡拒絕:「小女子正要趕路,公子不必客氣。」
待要舉步繞開他身側,青年伸手一擋,葉疏襄皺眉看看橫在身前的手臂,「公子還有事嗎?」話音稍露不耐。
趙謄見狀頓覺奇怪。自己相貌清秀、氣質尊貴,不要說是尋常女子了,便是名媛淑女,哪個見著自已不是亦步亦趨、唯唯諾諾。眼前這淡漠女子不僅容顏脫俗,性情更是特殊得很。
他本性多情,遇到這樣出色女子,更不想放她就此離去。笑言:「在下只是見姑娘獨身一人行路,多有不便。不知姑娘要去哪裡,若是與我們同路的話,不如結伴而行怎樣?」話語雖然仍是客氣,但已頗有留難之意。
輕咬下唇,葉疏襄心中微急,向另一側繞行道:「多謝公子,我看是定不順路的!」
身後青濯看她如此急於離去,愈加起疑,只聽厲風響處,已撥刀出鞘逼住了她。
上前幾步將公子隔開,那青濯對葉疏襄喝道:「姑娘何必這麼急於離開?莫不是有什麼隱情嗎?」
葉疏襄見利刀加身,心下微怒,「小女子身無武功,只是尋常路人罷了。諸位實在不必對我如此小心留意!」
青濯聞言略略遲疑,葉疏襄不會武功,他當然看得出來。執刀之手突的輕輕一動,差點落在葉疏襄肩頭。他頓時全身一僵,猛喝道:「不好,茶中有毒!」
說話間已經身形晃動,「匡當」一聲鋼刀落地,伸手撐向旁邊飯桌。同時間葉疏襄只聽得身旁墜地聲不絕,環目一看,那公子及眾隨侍已全部倒在一旁或坐或伏。
長歎一聲,葉疏襄心想,終究還是來不及躲開啊!
此時亭中諸人,只餘自己是好端端地站著了。
眾人雖然內力全失,渾身無力,神志卻還清醒得很,立刻全部恨恨瞪住葉疏襄,有幾人更是耐不住破口大罵起來,什麼小妖女小妖精的全部出籠。
葉疏襄受了冤屈,聽得叫罵也不氣怒。側首看那趙公子一眼,站定一旁靜觀其變。
只聽得亭外格格兩聲嬌笑,適才收了銅板而去的那老婆婆竟輕捷異常地「飛」進了亭內。
那笑聲雖不很年輕,但也甚是嫵媚,身形更不再駝背。哪裡是原先六七十歲的老婦人了,跟隨在其身後的老頭也已直身而立,身形高大。
地上眾人不由齊齊閉口愣住。他們滿心以為有問題的是葉疏襄,卻沒看出來這兩個老人有什麼不對的地方。難道,真的是錯怪葉疏襄了?
那易容女子不理會地上眾人,獨獨對葉疏襄笑言:「小妹子真是眼尖得很呢!居然看得穿姐姐的易容術。只可惜啊!還是走得太慢。倒被這伙蠢材連累了。」
葉疏襄置身險地不急不懼,反而抬眼回視女子,「這位姐姐,你的易容術高明得很,本來是沒有破綻的。只是你指尖沾了點茶水,膚色與別處稍有不同而已。」葉疏襄自小習畫,分辨顏色極是敏銳,縱是小小差漏,也逃不過其雙眼。
「啊,原來是這樣啊!我還以為是我哪裡出錯了呢!那我就放心了。」易容女子聞言將雙手伸到眼前細察一番,果真見得指尖顏料略有脫落,但色差卻並不明顯。
女子放下雙手,上前兩步,細細打量葉疏襄幾眼笑道:「小妹子,你模樣標緻得很,又這樣細心,姐姐挺喜歡的。看你沒中離功硝的毒,那便是不會武功了。姐姐也不想為難你,你這就走吧。」
聽得終於可以離開,葉疏襄移動身形走了兩步,卻又在趙謄身側停了下來,回首問易容女子:「你們想抓的,是這個人吧?」
易容女子聞言一怔,「不錯啊,小妹子有什麼意見嗎?」
葉疏襄雙唇微抿,「沒有意見!只不過,這些個人實在是無禮得很,特別是他!」一手負於身後,另一手所指的,正是癱倚於桌旁的青濯。
「哦?小妹子是想要報復嗎?」易容女子了然而笑,適才青濯對她多加留難,她自然是在旁瞧見。
「哼,你要報仇,那這個人便讓給你殺好了!」身後易容男子突然陰聲接道。
身旁女子聞言斜他一眼,似乎頗不以為然,只是臉容為易容藥物所蓋,瞧不出表情。
葉疏襄察言觀色,輕輕一笑,仍看向易容女於,「殺個人有什麼稀奇的,只不過讓他痛一下子就完了,這也叫報仇嗎?」
女子聞言大喜,笑得全身亂顫,「好妹子,姐姐平生最不愛的就是殺人,折磨人才最好玩呢,你真是和姐姐一個心思啊!」
「好。那,我要他!姐姐肯給嗎?」葉疏襄聞言也不特別歡喜,只是淡淡地看向一旁的青濯,眼中神情莫測。
青濯與她眼光相接,頓時身上一冷。這女子喜怒不形於色,若是落入她手中,真不知要怎樣對付自己。立時憤憤道:「大丈夫只可殺,不可辱!你……你這小妖女!」惶急之中,罵聲又再出口。
反觀一旁公子趙謄面對險境倒尚算鎮定,「兩位姑娘,若有什麼事,來尋在下便是,不必遷怒他人吧。」他外貌極是溫和文秀,這份鎮定實屬難得。
「趙公子,你自然是少不了的。其他人嘛,也不能放走。不然,我夫婦倆可就吃不了,兜著走啦!」易容女子笑音嬌媚非常,還未散盡,突然抬手一揮,「動手吧!」
那高大男子身形立刻一閃,亭中數聲悶哼響起,只一瞬間,又已站回女子身後。
葉疏襄定睛看時,心中立時一寒。地上眾人,除了那年輕公子與桌旁的青濯外,已全數斃命。傷口全在頸間動脈,地上鮮紅血液正緩緩流開。清淨茶亭,已成血泊地獄。
地上青濯見同伴慘死,一時悲怒交加。
那公子見狀臉上哀色微現,雙眼輕閉,不置一言。如此境地,再求饒或是怒罵都已無用。
易容女子看著地面連連搖頭,輕歎幾聲:「可惜了,白白的就這麼死了。」轉而對葉疏襄嬌笑,「罷了,姐姐今日破例做個人情。這蠢材就送給小妹子吧。不過,妹子你可不能讓他死得太快啊!」
言笑聲中,與身後高大男子拎起地上趙謄,急速躍身亭外揚長而去。
看著兩人遠去,葉疏襄終於鬆了一口氣。
原本她看破這亭中數人落入那茶亭夫婦設計,實在不願多事理會,才想在事發前離開。只是可惜得很,終究慢了一步,不好再視而不見、置身事外。誰知竟會目睹數人慘死自己面前,聞到滿室血腥味,心中煩惡已極。
幸好,那易容女子的心思還算容易捉摸,才勉強留下一命來。現在,只希望那位趙謄公子腦袋生得牢一點,運氣更要好一點了。
身旁被單獨留下的青濯驚怒至極,眼看眾侍被殺,公子被劫,卻又無法可施。回眼瞪向葉疏襄,只見她正沉靜自若地看住自己,不由憤然大罵:「小妖女!你可知我家公子是何人?今日你敢侮辱我,他日你定會被處以極刑,誅連九族也不夠!」
葉疏襄不理會他臉上猙獰口中惡言,忍住空氣中濃烈血腥,視線避開地下眾人走近桌前,執起先前曾喝過的茶杯,低聲道:「離功硝?」看向青濯問,「你可知道是什麼東西,如何解嗎?」
青濯聞言一怔,喝道:「小妖女,你又想做什麼?」
葉疏襄也不多加分辨,只靜靜答道:「你若能解得了這毒,我便可以教你去救你家公子。」眉間清越靈動,雙目睿智。
「小……姑娘,你說的可是當真?」青濯一驚一喜,稱呼立變。難道,她剛才竟是為救自己才與那兩人周旋的?
「我騙你幹嗎?」葉疏襄追問,「你到底會不會解!」
「會!會!只要姑娘你去多取些水來讓我喝下就沒事啦!」
捧著水壇痛喝了大半,青濯只覺消失的內力終於慢慢回轉。當下一躍而起,對葉疏襄一揖到地,「多謝姑娘援手,青濯方才冒犯!」
搖了搖頭,葉疏襄走到亭外,俯身細看方才兩人躍過的地方。青濯隨在她身後不明所以,卻不敢出言相擾。經過適才,他已非常明瞭,眼前這姑娘雖然容貌柔弱,但智計卻是機變絕倫。
俯身移動幾步,葉疏襄雙眼一亮,輕道:「是了!」
青濯急忙問:「姑娘找到什麼了?」
「當然是你家公子的下落了。」葉疏襄抬首看向青濯盈盈笑言。
青濯聞言猛看地面,但見地上塵灰落葉一片,哪有什麼痕跡,不由皺眉。這官道岔路極多,那兩人又輕功卓絕,若無痕跡留下,找人是難上加難。
葉疏襄彎腰指向地上一點,「你看這裡泥土顏色。」
「啊!」青濯極目盯視,終於發現數處乾燥塵土中混有極其細微的紅色粉末。
這便是葉疏襄適才站在趙謄身前,說話分散那女子注意力時,負手自袖中滑下的一瓶胭脂紅粉了。還好那趙謄倒也不笨,懂得迅速藏起並加以運用。
得到主人下落,青濯心神略定。他跟隨趙謄已久,自然也不是庸碌之輩,穩住心神後已能順暢思索。站起身對葉疏襄道:「姑娘,我家公子陷在匪人手中,我要立既跟上想法營救。姑娘你不會武功,便不要去了。」
葉疏襄點點頭,「好。不過,你獨自前去未必能救得人回轉。這樣吧,你先跟上去見機行事,一路留下記號。我去京中為你傳訊搬救兵如何?」
「好!那就多謝姑娘了。待我家公子安然脫困回返京中,冉與姑娘相見!」心中焦急,青濯也不多話,將懷中一方玉珮遞予葉疏襄,「請姑娘執此玉至京城惠王府召人。」回視茶亭中地上數人一眼,強忍悲痛,飛身躍上馬背遁地麵粉跡追趕而去。
咦,真想不到,無意間出手救助的人,竟還是個小王爺呢!也不知他得罪了什麼人,竟捲入江湖仇殺之中。可以確定的是,這下入京之後暫時有好地方落腳了。目選青濯遠去,葉疏襄嘴角微舒,心情稍好。
不過,既然得了這麼個靠山,那便絕不能讓他倒啊!
快步騎上棗紅馬兒,葉疏襄揮僵直奔京城,搬救兵去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