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醒來,范遲荷突然發現房間裡有些空洞,因為身旁的人已經離開了,已經忘記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了,似乎是幾天前的晚上,她突然發了一夜高燒沒人理之後吧!現在只要是一入夜,單夙楓就會來到她房間和她說說話,之後就會睡在房間的沙發,陪她到天亮,雖然她仍是對他不言不語。
她披了件薄外套走到窗邊關上窗戶,讓房間溫暖起來,來到這裡已經將近三個月的時間,她還是被囚禁在雲居裡,因為單夙楓似乎在害怕什麼,不知道是怕她離開還是怕她被殺害,就是不肯告訴她雲居的出口在何處。
而她雖然已經知道出口,還是捨不得離開這個地方。
捨不得?
范遲荷為這個想法怔愣了下,她竟然用「捨不得」這三個字,但似乎真是如此,她莫可奈何的苦笑並走出房門,做每天都會做的事情——將長廊走一圈。一個聲音在心中告訴自己,她是在等尚似雨來救。
走到長廊的終點時,范遲荷伸手觸摸著牆上的壁畫,畫上女孩的眼睛是特別的藍色,她知道這就是雲居的唯一出入口,不過她遲遲沒有按下按鈕,反而對著畫像中的女孩發呆。
突然牆壁往右開啟,門的那端是看到她臉色立即變差的單夙楓。
「你在這裡做什麼?」他捉住她的手快速的往她房間移動,緊繃的心弦似乎在看到她站在門邊時斷裂了。
老天!她還是找到離開雲居的出口了,如果他不是正好回來……
他很清楚櫻盟的人聰明絕頂,而她卻是他的擔憂,害怕哪天他回到雲居時,她已經悄悄的離開了。
他相信她絕對有那個能力,即使她沒辦法,神通廣大的櫻盟只要得知她沒死,也一定會派人來救她,他根本沒有辦法阻止。
在闔上房門後,單夙楓從范遲荷的背後緊緊的擁住,聲音裡帶著些害怕,對她的在乎沒有絲毫掩飾。
「別離開這裡,就算是為了我。」
老天!頭一回他想真正擁有、疼惜一個女人,他卻時常在擔心她有天會突然消失,恨不得將她永遠囚禁在雲居裡,讓她只為他一個人而活,雖然這對她而言非常殘酷,可是他又放不下手讓她離開這裡。
范遲荷靜靜地讓他擁著,心頭的澎湃並不亞於他,她不懂為什麼他會對一個陌生的女人那麼執著,而且還是一個不肯對他言語的女人。
櫻盟的成員都各有自己的辛酸故事,即使她和姐姐曾經有過幾年的正常家庭生活,到最後她們還是落了個孤苦無依,父親因為得罪有美國國會議員撐腰的商界大老,以致家中的人全被殺死。
若不是她們正好被送去上舞蹈課,而傭人的一對女兒替代了她們死亡,她們也早死在仇家的追殺下了。
學習生存與避免死亡是她們活著的唯一目的,而依賴是從唐畢馨的出現開始,她是他們這群人生存的標的,但是現在……
她伸出手輕輕的碰觸單夙楓環抱她的手,那雙手是不同於尚家兄弟的溫暖,而且似乎也不同於唐畢馨的,不過他讓她萌生了想依賴的感覺,而且不由自主的想將他的手緊握著,頭一次在心中承認自己喜歡有依靠的感覺。
「我……沒……」
她一開口,兩個人都愣了下,范遲荷也不相信自己竟然會想要辯解,原來她真的不想離開,即使被禁錮在這個空間裡。
單夙楓欣慰的笑了並將她擁得更緊,因為他懂她想說的話,也感受到她原本僵硬的身於漸漸放鬆,他在她的耳畔輕語著。
「我懂。」
范遲荷為他所說的話輕輕地蹙眉,她不知道他懂了什麼,也不相信他真的懂得她的思考,不過沒多久之後她就莫可奈何的笑了,因為他環抱她的方式就像怕失去心愛玩具的孩子,他的擁抱和尚家兄弟的不一樣,並不只有親人般的溫暖——
親人?她又因自己的想法一愣,遲遲不敢分析他在她心中的定位。
他拉著她的手走到窗前環視著利雅特的風光,手指著數百公尺外的小山丘,在她耳邊道:「等到我把黑海的事情都解決之後,我們到那邊的綠洲去,這樣一來你就可以自由的在沙烏地阿拉伯出入,我也不必再擔心黑海的人會對你怎麼樣。」
范遲荷以懷疑的眼神看著他,不明白他所謂的解決是什麼。
單夙楓瞭解的笑道:「怎麼解決,你就不用管,只能告訴你,我原本就不打算留在黑海,綠洲的那一端才是我的世界。」
讓父親召回黑海的唯一好處應該就是遇見她了,不然在黑海原死亡的當天他就會離開黑海,怎麼可能再留在黑海為黑海原處理大小事務?
范遲荷掙開他的環抱不解的看著他。對這個男人真的不懂,她原本以為他只是黑海原的私生子,即使黑海原找他回來也不會影響她的任務,卻沒想到他現在會是黑海的最高決策者。
她深深的歎了口氣,轉頭不再看他。尚似雨所說的「該是她的」就是這種下場嗎?
她的生與死操縱在另一個男人的手上。
「怎麼了?」單夙楓看著她的側臉,原以為她會再和他講講話的,但她卻輕蹙眉宇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范遲荷搖搖頭掙開了他緊握的手,倚靠在窗旁思考著。
綠洲的那端或許又是另一個和她不相容的世界,她不知道也不懂得面前這個男人,更不知道在未來的日子裡能不能容得下彼此。
突然間,她看見了玻璃窗上自己的倒影,不由自主的伸手摸摸剛剛生長出來的毛髮,那種粗刺的感覺讓她笑了笑。
她發現玻璃中反射的自己就像小刺蝟一樣,更像沒有剃度乾淨的小尼姑。
單夙楓也知道了她的不自在,一雙手覆上她的頭皮問道:「明天我要人替你送頂假髮過來,好不好?」
「不……」范遲荷反射性的轉身拒絕他,讓他不悅的蹙起眉。
她感受到他潛藏的怒意之後,緩慢將彼此的距離拉開。她向來不喜歡一些人造的非生活必需品,她連所謂的化妝保養品都沒有在用,可對他的怒氣她真不知道如何是好,她根本無法開口解釋。
「別怕我!」
單夙楓一把捉住她的手臂,不願意與她疏離,這個動作讓范遲荷蹙起了柳眉。
她不怕他啊!
她抬高手環住了他的肩,藉著行動告訴他她並不害怕,卻似乎在無形中感受到他害怕孤獨的情緒,那是一種和她相同的浮動,令她不由自主的將他擁緊。兩個同樣害怕孤獨的人湊在一起會是個怎樣的結果?
她也在害怕他只是不擇手段的想留下一個人在身邊陪著,而且不管身邊的人是誰,就如同她曾經因為害怕孤獨的滋味,有段日子都是黏著姐姐不肯放手,直到姐姐的一句「我們不可能永遠在一起」,她才漸漸的放開姐姐的手。
「怕?」她很想問他眼裡的孤獨害怕的是什麼。
單夙楓卻在接收到她詢問的目光後,突然間掙開她的環抱,狼狽的看了她一眼之後倉促的離去,留下一臉茫然的她,手甚至不知往哪兒擺。
一點一點的刺痛感漸漸麻痺著范遲荷的心,不懂他那狼狽的神情,更不懂在讀透他的心思之後換來的卻是他倉促的離去。
她只是想試著瞭解他啊!如果這是想瞭解的代價,那她怎麼負擔得起呢?
看著打開又關上的大門,她真的無語了。
午夜時分,范遲荷讓突然傳來的開門聲驚醒,雖然對方刻意壓低了音量,受過訓練的她還是反射性的立即清醒,看著對方如同貓般無聲無息的漸漸接近她的床鋪,在來人靠近之後,一種她熟悉的氣息讓她知道他是單夙楓。
他坐在床邊看著她假寐的容顏,也知道在他開門時她就立即清醒,幾個月下來隔離的生活並沒有降低她的反應力與防衛力。
「我知道你醒了。」單夙楓壓低了音量,語氣中有難掩的可憐。
他知道白天的離去傷了她,也知道現在來找她根本沒有面子可言,可是他就是不知不覺的往這裡來了,現在的他心中有種強烈的空虛感,讓他一時之間不知如何調適,而她是唯一看見他眼裡孤獨的人,他還是厚著臉皮來了。范遲荷因為他這番話而睜眼看他,黑暗中見到的眸子就如同他的聲音一樣也帶著可憐,這讓她沒來由的心軟,更讓她無奈的歎息。
為什麼歎息?自己很清楚,因為她無法拒絕面前的男人。
他眼中想傳達的話語她實在無法當作沒看見,她清楚的知道孤獨的滋味,要她拒絕一個她已經知道被孤獨情緒纏身的人,她真的狠不下心。
「白天很對不起。」他對於自己的突然離去很歉疚,但是他卻無法接受不知所措的感覺,知道她懂他是高興,卻還是有另一種負面情緒在影響他,孤獨了大半輩子的他怎容得了一個人侵佔他的思維?
花了大半天思考,他發覺自己錯得離譜,竟然枉顧她的關心就這麼走人,罪惡感啃蝕他的心。
范遲荷體諒的搖頭,表示沒關係。
「謝謝。」他靜靜地看著她黑暗中晶亮的眸子,似乎有點欲言又止,事實上他很想躺到她身邊,只是不敢付諸行動。
她似乎讀到了他心中的意念,於是掀開了被子讓他能上床,她不禁笑了笑,不知道這個男人什麼時候學會了表裡不一。
單夙楓讓她的動作嚇著,他從來不覺得讓一個人懂自己的心思是種好事,不過他知道從這一刻開始,他不會介意,即使一顆心都被看透也沒關係。
「謝謝。」他自動的爬上她的床分享她的被子、枕頭與體溫,現下的他並不是統馭一個黑暗組織的主人,只是個尋求慰藉的孩子。
「我睡不著。」他飽含情感的眸子望著她複雜的神情。
范遲荷試著諒解的笑,想閉上眼睛繼續睡覺,卻無法抵擋他的眸光,那激發了她關愛的本能,令她情不自禁伸出手輕輕的觸摸他的頭髮,環繞在他們之間的親暱感,讓他們兩個都有些陶醉其中。
單夙楓滿意的閉上雙眼,鼻尖嗅著她混合著淡淡香味的短髮。「你好香。」那種香味令他安心的想入睡。
她輕輕地攬過他的身軀,幫他找到最舒服的姿勢,讓他可以更好睡,這種男人她應該可以愛吧!雖然還不是很確定,不過至少她目前滿喜歡這種彼此依賴的感覺。
「我喜歡你身上的香味。」單夙楓靜靜的躺臥在她身邊,享受這種難得的平靜,這些年商場上的奔波讓他累了,最近又必須管理黑海,雙重的壓力更令他想停下來好好歇息。
只是他一直找不到可以讓他安心入睡的地方,在黑海裡他找不到他要的安全感,而她卻意外地讓他想要在她懷中沉睡,是依賴他也認了,現在的他只想好好睡上一覺。
「睡吧……」范遲荷難得的吐出兩個完整的字彙,高興之餘她讓他枕在她肩上。
第一次她發現其實被依賴的感覺似乎還不錯。
「其實身邊有一個人的感覺還算不錯,並沒有我想像中的難過。」看她似乎心情不錯的樣子,連帶的他也跟著高興起來。
突然頭部的一陣疼痛讓她皺起了柳眉。
「怎麼了?」單夙楓發現她的不對勁,緊張的問。
她無所謂的搖頭卻惹來他的不悅。
「為什麼不說?你明明不舒服!」
「沒……」她困難的再說出一個字希望他能相信,現下的她除了不太能講話和偶爾侵犯她的頭痛,身體幾乎已經完全恢復。
她知道頭痛的原因是因為淤血還在她的腦袋裡,除非她再次開刀,不然不僅她永遠無法講話,頭痛也會伴隨她一輩子,只可惜在黑海裡找不到能讓她信任的醫生。
黑海?
她竟忘了尚似雨能救她啊!在這裡的日子竟讓她忘了一些人……
他看著她的神情也知道她在頭痛,所以主動伸出雙手替她按摩,直到她的柳眉不再深鎖,時間就在這種體貼下度過。
舒服多了的范遲荷感謝地看著他,再次告訴他,「睡吧……」
單夙楓滿足的點點頭,這是他第一回在女人的懷中入睡,在他的直覺裡他信任她。
「可不可以……」他帶著一絲期望,閉著眼睛斷斷續續的講出他的心願。「為我……留下?」
話畢,他根本沒有抬眼望她的勇氣,緊張的閉著眼睛只是希望他能聽到希望中的答案,可惜等了許久她並沒有開口允諾,他只得緊緊的閉著雙眼。
她見了他的反應真不知道該笑與否,現在她還不確定能否為他甘心的留在這個被拘禁的地方,畢竟她是渴望自由的啊!
她撫上他緊閉的雙眼希望他放鬆心情,現在她仍無法給他答案,她不想自己後悔。
單夙楓似乎也讀到了她的意思,也只能無聲的歎息,在她懷中靜靜的入睡。
見他入睡之後,范遲荷無奈地笑了,只見他臉部剛毅的線條變柔和了,臉上新生的胡碴讓她不斷得壓抑自己想去碰觸的慾望,逼著自己也跟著入睡,卻沒想到反而更睡不著。
她突然想到這是她頭一回和尚家四兄弟以外的男人同床共枕,雖然不習慣,不過他身上淡淡的香皂味還不令人討厭,或許也能幫她入眠吧!
因為她也不討厭這個男人啊……
連續數日單夙楓每天都會在午夜時分來找她,雖然她知道該拒絕,卻總是在見到他無辜清澈的眸光下投降,無奈地和他分享枕頭與棉被,然後聽著他說話直到他入睡,這似乎已經成了她的習慣了。
不過清晨醒來她見不到他,因為他總是在天沒亮之前就離開她的房間,她清楚他在顧忌什麼,無法言明也不想言明的她,只好任憑遺憾在每日清晨肆無忌憚的侵犯她。
今天他離開的特別早,在他離開之後她也跟著醒了,再也無法入睡的她盯著天花板發愣,不過幾秒鐘之後她就起床梳洗並離開房問。
她站在長廊上靠著透明的玻璃窗等著太陽升起,來到沙烏地阿拉伯後她從來沒看過日出,以往她最喜歡在北海道的湖岸看日出了,她只要一有空就會往北海道的湖泊區跑。
在天際漸露曙光之後,她也跟著露出一個愜意的輕笑,已經很久沒這麼優閒的她連帶的警覺性也降低了,絲毫沒注意身邊多了一個人。
「你不能留在這裡。」
戚皖棠站在她身側,一把短刀出其不意的插入她的腰際,卻未見她有任何的訝異,只是一如方纔的輕笑。
這令戚皖棠震驚不已,立即再補上一刀。
她的存在已經嚴重的影響到單夙楓,更讓他逐漸露出一個男人不應該有的依賴,而他絕對不容許這種事情發生。
范遲荷默默的吃下兩刀,拉著他的手拔出刀子,刀口轉向她的胸口,並且刺入一寸之深,鮮血立即染紅她的睡袍。
早在她平安的在雲居清醒時就覺得訝異,為什麼應該會殺她的人,竟守在身邊保護她,她也一直知道戚皖棠會動手殺她只是時間的早晚而已,卻沒想到他根本無心殺她。
如果真的想殺她,刀子應該會落在她的胸口而非腰際。
戚皖棠反手抵著刀刃,讓它不再深入她的胸口,他讓她的堅決駭著,更無法想像這女人的思考模式,她的力道大得讓他心慌。
「海……夜……」范遲荷輕笑著喊著他的別名,她一直等待的時刻終究還是來了,早就知道不離開的結果會是這樣,可是還是留了下來,或許這就叫自作孽吧!
雖然他極力在她面前隱藏身為殺手的戾氣,但同為殺手的直覺早讓她做好了心理準備,隨時讓他結束生命。因為這世上能將殺氣完全隱藏的人只有一個人,就是他們的冰璃。
「你竟然知道我的身份?!」海夜是他在黑海的另一個身份,是黑海原親自賦與他的,要他終身跟隨並保護單夙楓,這件事連單夙楓都還不知道,想不到這個女人卻早就知曉。
看著鮮血從她身上的三道傷口汩汩流出,她卻絲毫不鬆手,好似只要他稍微放手,短刀就會立即插入她的胸口,他知道她並不怕死,但是怎麼會這樣?
他曾經聽過單夙楓提過她輕視死神,難道就是現在這個樣子?現在他能瞭解為什麼單夙楓會擔心她毫無預警的離開,因為她可能會像現在這樣,拉著他的刀深深的刺入自己的身體。
倔氣。
這兩個字竄入他的腦海,讓他為自己動手傷她而後悔。原本清楚的認定現在摻雜了不確定。
這樣的女人留在單夙楓身邊到底是好是壞?他也無法斷定了。
范遲荷見著他眼裡的遲疑讓她有難掩的失望,但是身上傷口的鮮血不斷流著,因為失血過多讓她漸漸地感到四肢冰冷,連和他爭短刀的手也慢慢無力,即使如此她還是不肯放手。
戚皖棠知道該結束這種對峙,所以伸手往她的頸項打了下,希望她能夠昏厥,這是他第一次遇上這種女人。
范遲荷眼前驀然一黑鬆開了手,被爭奪的短刀也掉落到地上,在無聲的長廊上這聲音顯得驚悚,她不情願的閉上了雙眼落入黑暗。
見她終於倒地,戚皖棠才鬆了一口氣,他無法想像這個女人再繼續和他僵持下去的情形。
他橫抱起她滿身是血的身軀,不替她特別處理也不幫她止血,慢慢的走向診療室。
傷她、不盡力救她已經算完成任務了吧!他在心中這樣告訴自己。而她能不能存活,就看她生命的強韌度了,他會去向單夙楓請罪。
留下她的好與壞就讓上天去決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