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藏了我的新娘 第二章
    她聽到了雨聲,劈哩啪啦打在鋁板上,發出清脆響亮的聲音。那彷彿是家的聲音,熟悉而親切。

    但她卻記不得家的摸樣,記不得真實的情境;只覺得自己彷彿睡了長長一覺,睡夢中有許多人來來去去,她努力想睜開眼看清楚,卻總是徒勞無功,又陷入另一個夢境。

    這一次她也不確定自己是否真的醒來了,因為滂沱震耳的雨聲,和眼前這一片白茫茫的寧靜景像似乎不怎麼搭調!她轉動僵硬的頸子。環境好陌生,她在哪裡呢?

    她看到了床頭正上方懸掛著點滴瓶,藥水一滴一滴順著管子來到她的手臂。她在醫院嗎?為什麼她會在醫院?

    眼光順著雨聲來到窗戶邊,白色巨大的拱形窗邊站著一個男人;男人負著手,正聚精會神地望著窗外。

    她想出聲喊他,聲音卻如此微弱,還未成形就被吞噬在如萬馬奔騰的暴雨中。

    好困……有那麼一瞬間她幾乎想放任自己再度沉睡,這時候,窗邊的男人忽然回過頭來,也許沒料到她是清醒的,微帶點意外,朝病床走了過來。

    男人看起來有些眼熟,但她記不起來是誰,只依稀覺得他和印象中有什麼地方不同。

    他低頭望著她,形容憔悴,表情很複雜,見她蠕動嘴唇想說話,彎下身問道:

    「你想要什麼?喝水嗎?」

    她點點頭,男人從床頭的水瓶倒了半杯水,插上一支吸管送到她唇邊;她才吸一口,男人便馬上把水移開。

    「先這樣,醫生說你才剛動完手術,一次不要喝太多水。」

    動手術?到底出了什麼事,為什麼自己一點都記不起來?而眼前這個男人,他到底是誰呢?為什麼他看來冷漠,卻又顯露出關心的模樣?

    她疑惑的瞪視他,努力的張開口,用沙啞的聲音說出她第一個疑慮,「你是誰?」

    ☆

    「這種情況也不無可能,」魏子皓醫生說:「靖藍在車子跌落山崖時,頭部受到了撞擊,這的確有可能造成她精神上的失憶。」

    暴雨已經下了整一天了,至今仍然沒有減緩的跡象,易軻無意識的望著窗外,大片大片的雨珠潑灑在玻璃窗上,連巨大的梧桐樹都在雨中哆嗦戰慄。

    「所以她並不是在演戲,有可能她真的連我都不認識了?」易軻疲憊的說,為了靖藍,他已經有好久的時間不能真正休息了。

    「她為什麼要演戲?」望著從小一起長大的好友,魏子皓明白他這一陣子承受的壓力有多大。「就算她離家時你們有一些不愉快,但她畢竟回來了,不是嗎?她有什麼理由這麼做?」

    「天曉得?」易軻回答得一點感情都沒有。

    魏子皓沉默一會,拿起靖藍的病歷翻了一下,公式化的說:「我會再給她作一次仔細的腦部檢查,也許是哪邊的血塊壓迫到神經;然後,再找個精神科醫生和靖藍聊聊--當然也不排除是心理上的因素,讓她採取了這種逃避的方法來面對你。」

    易軻默然無語。

    就算是好友,他也不能坦白告訴子皓說他其實有點慶幸靖藍此時的失憶。

    至少那代表他可以暫時不去面對兩人間的爭吵與衝突;至少那代表--靖藍暫時是會留在他身邊的。

    「蘇靖藍」,這個名宇聽起來頗為熟悉,只是經由簡體字寫出來的方式看起來好怪異!

    脫離了最初的渾渾噩噩,她開始可以思索一些問題,比方說:她是誰?又為什麼會在這裡?

    但即使記不得一些事,她也看得出來這間心樓醫院是間很高級的醫院,有著非常優秀的醫護人員以及最先進的儀器。這幾天她被推來推去到處檢查,從頭到腳徹底到讓她覺得自己簡直沒有隱私了!

    不知道為什麼,這裡的醫護人員對她非常好,把她照顧得無微不至,卻對她保持著距離與戒心,好像防備著什麼?

    就算這樣,她還是從閒談中拼湊出了個大概--

    她們說她是在開車回家的路上遇到一片漏油,結果車子打滑翻落山壁。幸好她很守規矩繫著安全帶,再加上車子好、鈑金厚,安全氣囊發揮作用防止了她的碰撞,這才保住一條命。

    她的確記得一陣天旋地轉,但是回想起來卻又模糊不清……

    她的主治醫生魏子皓說她在翻轉的過程中碰撞到頭部,導致部分的中樞神經受到影響造成失憶。如果情況不嚴重,也許等腦中的血塊散去,她的記憶就會回來了。

    「如果情況嚴重呢?是不是我就一輩子當一個沒有記憶的人?」她反問醫生。

    溫文儒雅的醫生淡然一笑,很坦誠的響應她的質疑,「如果嚴重,你還能這麼犀利的跟我對話嗎?我想你的外傷沒有多大的問題,失憶這種病症,有時候也可能是心理的因素造成的。」

    那是什麼心理因素?

    魏子皓不肯多說,只表示等她回到熟悉的環境,就可以慢慢地把失去的部分補回來。

    是這樣嗎?她覺得孤單、更覺得恐慌,一無所知的滋味並不好受。

    更何況,她甚至無法在這裡找到關懷的眼神或者溫暖的懷抱。魏子皓說他們是舊識,可是為什麼又對她這樣疏離冷漠呢?

    更奇怪的是,她竟然還有一個丈夫--易軻,一個讓她就算失了憶,也可以明顯感受到他散發出來的恨意的男人。如果這人真的是她的丈夫,難道自己曾做過什麼對不起他的事,讓他如此恨自己嗎?

    自從能思考之後,她的心情就沒有一刻是好的!一個沒有記憶的人,一處沒有溫暖的空間,還有傷痕纍纍的身體……

    如果這是一種懲罰,能不能讓她知道原由?就算有罪,也得知道她的罪,到底是如何的不可赦!

    ☆

    她住院的這段期間,易軻每天都會來。他來的時間不一定,停留的時間也不一定;但不變的是他永遠淡漠的表情,還有惜言如金的態度。

    他不說話,她也不太想問;有好幾次他們甚至在病房裡沉默了一個下午,誰也沒有開口,只有靜靜的一起聽著雨打梧桐的聲音。

    但是有一次,她在睡夢中感覺到彷彿有隻手正輕柔的撫觸自己的臉,她猛然睜開眼睛,卻不期然地對上一雙黝黑的瞳眸,深情,關懷、哀傷、疲憊、憎恨……她從來不知道一個人的眼中,可以同時透露出這麼複雜的情緒!

    黑眸的主人似乎也意外她的醒來,那些不經意流露的感情又迅速在眼中消逝,取而代之的仍是冷冽如霜的戾氣。

    「子皓說你復元的狀況不錯,已經可以自己下床走動了,如果你願意,這兩天就可以回家了。」

    她瞪著易軻好一會,懷疑剛剛看到的種種會不會只是睡眼蒙-的錯覺。

    「回家?家在哪裡?」

    易軻從病床上站起來,負著手又走到窗邊,對著窗外語氣冰冷的說:「你想回哪個家?別忘了你還是我易軻的妻子!」

    「是你忘了我忘了吧?」她沒好氣的說,大概悶了太多天,話一出口竟忍不住想一次發洩掉,「搞不好你始終認為我是裝的!」

    「不管你是真的失憶還是裝的,你都得跟我回去。我很忙,沒有時間每天待在醫院裡。」

    真是太好笑了,又沒有人叫他每天來!

    她並沒有把這個想法講出來,她的精神仍然疲累,不想把僅有的力氣花在爭吵上,一切的事,等她休養好了再說吧!

    也許回到那個「家」,易軻的態度會緩和些,願意告訴她,他的恨,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連下幾天豪雨,老天的眼淚總算在她出院這一天稍歇;只是天氣還是很壞,雲層厚厚的往下壓,堆積在每個人的心上,凝結住臉上的笑容。

    易軻的臉色和天氣一樣壞,從頭到尾板著臉,和靖藍也說不上幾句話。

    她決定暫時接受蘇靖藍這個名字,如果不這樣,她要怎麼跟易軻這個「丈夫」回家呢?更何況蘇靖藍也不算是個難聽的名字。

    靖藍並沒有太嚴重的外傷,只有右腳打上鋼釘不太靈活,需要靠枴杖支撐;還有額頭上的裂口,只可惜她看不到,不曉得會不會像哈利波特一樣結成閃電形的疤痕?

    易軻沉默的推著輪椅穿過古色古香的迴廊,護士們說這棟建築是清末留下來的洋房,也是易軻的祖居;而且這間私人的貴族醫院有一大半的資金來自易家,最初的院長就是易軻的曾祖父。

    「易軻,你為什麼沒去當醫生呢?」靖藍忍不住問道。

    易軻的表情有點不耐煩,不過還是回答道:「這是祖父的遺言,易家的子孫後世不得當醫生。」

    她很好奇,「為什麼?」

    「因為祖父給國民政府一個高官看過病,結果文革時被安上通敵的罪名活活打死;我爸爸當時在美國學醫,聽到這個消息後下定決心放棄學醫,從此不准後世兒女當醫生。」

    「所以他棄醫從商?看來也發展得不錯嘛!」

    易軻冷冷的瞥她一眼,「那不就是你嫁給我的主要原因嗎?」

    他扶她上了豪華的奔馳車,收起輪椅放到後車廂。

    靖藍雖然不想自討沒趣,但又不想像個小媳婦一樣忍受他的冷言冷語,所以在易軻坐上駕駛座時,她半嘲諷的說道:「你既然這麼有錢,怎麼不請個司機擺一下派頭?」

    易軻原本就不好看的表情突然變得更陰沉,彷彿極力忍著怒氣。

    她說錯什麼話了嗎?開個玩笑也值得這麼生氣?

    「你還忘得真徹底!」易軻幾乎是從齒縫中迸出這句話,「司機?我的司機到哪去了,這不該問你嗎?」

    靖藍完全不明白這話後面的含義,雖然可以感覺到裡頭大概沒什麼好事。「問我?我做了什麼事?把他開除還是把他殺了?」

    易軻看來更生氣,瞪她一眼卻是不發一語,發動車子開出醫院的停車場。

    大雨很識趣的在此刻傾盆而下,嘩啦啦掩蓋車內兩人的僵直。

    都說上海是十里洋場,可是在這樣的大雨遮掩下,她什麼繁華也看不見,更別說認出任何熟悉的蛛絲馬跡!

    百無聊賴的狀態下,她索性把目光重新擺回易軻身上。從這個角度看易軻的側臉,他其實長得還不差;只是臉型太方正,線條太嚴肅,短短的三分頭再加上黝黑的皮膚,寬厚的肩膀,如果遇到臨檢,一定第一個被盤查。

    「你應該要戴副眼鏡,」靖藍不自覺的又開口,「比較不會那麼像壞蛋!」

    易軻的嘴唇又下垂了,「我以前是戴的,是你說不好看才拿掉的。」

    「是嗎?」她覺得好笑,「我好像一直在挖陷阱讓自己跳,可能失憶也會連帶變笨吧!」

    車子轉出市區,窗外的景致已從高樓變成綠野;所有的風景都似曾相識又陌生異常,也分不清到底是台北還是上海?直到車子來到一處岔路,一個陡峭的轉彎開往斜坡的路,她突然有那麼一點印象。

    「我好像來過這裡?記得我停下來對過地圖。」

    「才離家幾天,你就不認識回家的路了?」易軻嘲諷的說:「看來你不需要出車禍也能夠失憶!」

    「我是在哪摔下去的?」她決定不理會易軻的反應。「護士說我是遇到漏油,車子打滑才摔下山谷的,可是路上為什麼會有漏油?」

    「我不知道。這條路是私人產業,只有我們的車子在出入,也許是你在外樹敵太多,有人刻意想殺你吧!」

    「哼!搞不好人家的目標是你,我不過是做了代罪羔羊而已……」聽到這樣尖刻的回話,她忍下住回送他兩句,「你說這條是私人道路?那我摔下去是誰發現的?誰送我去醫院的?」

    易軻別帶深意的望了她一眼,「有個女人直接打電話到醫院,說她看見你的車摔下山谷,不過也真奇怪,她居然是用你的手機撥的?」

    她默默凝視易軻,思索話中的含義。「我明白了,你懷疑我自導自演,其實電話根本就是我自己撥的?為什麼?我為什麼要這麼做?」

    易軻沒有回答,那些話說出來的目的只是為了發洩怒氣,他其實沒有完全這樣認定。

    車子這時停在一座巨大的鐵門前,易軻直接按了遙控器,鐵門緩緩的向兩邊滑開……

    真是太滑稽了!靖藍錯愕的瞪視眼前的景象,自己是不是在昏迷時跑錯了年代?怎麼覺得時空錯置,回到民初的上海?

    白色的洋樓,花木扶疏、梧桐參天的庭院,每一樣都像電影裡的佈景!難道自己也是戲裡的演員嗎?如果真是如此,能不能給她一本劇本,好讓她知道前因,知道結局?

    易軻把奔馳車停到屋側的車庫裡,下車拿出輪椅架好,再小心地把她扶了出來。

    這時,她看見在另一扇通往屋內的門邊,站著一個比這間房子還要復古的女人。

    「你們回來了?先生、太太,外面的雨真大。」女人目不斜視,恭謹嚴肅的說。她約莫五、六十歲,身穿一件墨綠色的直筒繡花旗袍,頭上梳著光滑平實的髮髻,活脫脫就是電視裡常出現的老管家。

    靖藍的驚奇與懷疑一定明顯的表現在臉上,易軻低下腰輕聲的說:「這是寶姨,她是我媽的陪嫁丫頭,也是我們家的總管。」

    她勉強擠出一個笑容,希望自己剛剛不會太失禮。「對不起,寶姨,也許你已經聽……先生說了,我撞到了頭,失去了記憶,以後很多事,還要請您多多包容。」

    「太太客氣了,這是我們應該做的。」

    如果她和易軻的感情不好,那麼她和寶姨的關係一定也好不到哪去!要不然在她住院這幾天,為什麼都沒見到寶姨出現?

    但不論女管家心裡對她有何看法,寶姨平板嚴肅的語調上也沒有顯現。

    寶姨先幫著易軻把輪椅抬上階梯,隨後又往車內拿行李;易軻推著靖藍先經過一間放置洗衣機、烘衣機等電器的工作室,然後才進入寬敞現代、半開放式的廚房。

    廚房和餐廳之間沒有門,原木色的櫥櫃、圓形餐桌及高背的鏤雕餐椅,復古典雅,頗有老式上海家族的味道。

    但更令她驚奇的卻是客廳,任何人一走進來,都會懷疑時光是不是倒退六十年?既有復古的上海味,又有現代感十足的擺設佈置,優雅又高貴,樣樣都可看出主人的不凡品味。

    「我好像在參觀片場喔!」靖藍驚喜的說,真像她夢寐以求的家的模樣。:垣裡該不會像『楚門的世界』一樣,到處都有攝影機吧?」

    易軻又抓到她的話柄,「你能記得電影,卻不記得自己一手佈置的家?你的失憶還真有選擇性呢!」

    如果這個家都是她佈置的,那她必須承認自己真是有品味與才華!

    「這些都是我弄的嗎?」靖藍還是很懷疑,「真是不可思議!」

    「要說你蘇靖藍有什麼優點,就是你的確眼光過人!」

    大廳的正中央有一道蜿蜒的樓梯,上頭連接一座半圓弧的迴廊,易軻把輪椅停在樓梯下問道:「你能上去嗎?還是要我抱你?」

    她搖搖頭,不想營造弱不禁風的依賴感。

    吃力的用手撐起上半身,她半靠著樓梯扶手,把重心放在左腳,一階一階往上跳。

    身後的易軻顯然看不下去了,直接攔腰將她抱起,輕鬆的走上樓梯,穿過迴廊,在一扇門前停了下來;一直提著行李跟在後頭的寶姨,立刻上前打開門,映入她眼中的,是一間充滿英國風味的寢室。

    易軻將靖藍放在四腳原木大床上,床墊非常柔軟,彷彿身陷一堆羽毛中;但最令她著迷的卻是垂墜四面的白色蕾絲天篷,簡直就像維多利亞時代的貴族閨房。

    「這是你的房間,」易軻走到落地窗前拉開雙層的曳地窗簾,屋外仍是傾盆大雨,灰濛濛的光線讓屋內沉浸在一片如霧的氣氛中。「和樓下一樣,都是你親手打造設計的。」

    這是「她」的房間,靖藍敏銳的感受出易軻劃清界線的意味。這個事實讓她鬆了一口氣,她實在無法想像自己和他共處一室、同床而眠。

    她不想問他睡哪,反正這房子大得很。

    她的眼睛落到牆上一張放大的結婚照上,相片中的男人自然是易軻,他穿一件寶藍色的燕尾服,笑容滿面,幸福洋溢,與眼前嚴肅憂鬱的形象截然不同;而坐在他腿上,穿著相同寶藍色露背禮服,艷麗明媚的新娘……就是自己。

    她怔怔的望著眼前的照片發呆,分不清哪個是真、哪個是假?

    「那是我嗎?」她癡呆的問:「好美啊!」

    易軻的眼睛同樣落在照片上,似乎相當痛恨相片中的幸福模樣。「美的是外貌,蛇蠍的是心。」

    靖藍一臉的驚嚇,彷彿很難接受眼前所看到的事實。「當我在醫院醒來,所有的人都叫我蘇靖藍的時候,我的心裡一直懷疑那真的是我嗎?不論是魏醫生,還是被稱為我丈夫的你,我都一點感覺也沒有;就算進到屋子裡,你說滿屋子都是我的裝飾、我的傑作,雖然我的確很喜歡,卻仍是將信將疑……可是相片不會說謊,我真的是蘇靖藍、是你的妻子?」

    看到她慌亂無助的眼神,易軻的心有一瞬間軟化,但一想到自己當初的幸福與滿足,天真的以為靖藍就是他尋尋覓覓的終點,他的心就一陣抽痛。

    今天落到這種狀況,那也是她自找的!

    「不然你以為你是誰?」易軻殘忍冷酷的打斷她的自憐,「難道是另一個不相干的女人?那也太巧了!就剛好長了一張一模一樣的臉,剛好開著靖藍的跑車,車上放著她的行李,還用她的手機求救?不用裝作無辜的可憐模樣,這一招我已經受騙過太多次了。」

    面對易軻的怒氣,她竟然有些無動於衷。雖然所有的事實都擺明了她就是蘇靖藍,但她卻無法把這一切發生的事聯想到自己身上。

    「我們結婚多久?」她仍然凝視著照片,平靜的問。

    易軻冷冷的回答,「三個月。」

    「三個月?三個月能讓你這樣恨我,那我們的愛情一定消逝得很快。」

    易軻輕哼一聲沒有回答,她繼續轉頭打量牆上其它的放大照片。大部分都是蘇靖藍一個人的,各式各樣,俏皮的、艷麗的、華貴的……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美艷不可方物。

    她顯然很懂得展露自己的優點,知道怎麼在鏡頭前擺出最好看的姿態。

    「我以前是做什麼行業的?這麼懂得擺pose?」

    「你以前就是個model,拍這些照片對你而言不過是駕輕就熟的職業本能而已。」

    她的眼光來到四腳床的正前方,在那裡,有一幅真人大小的照片,照片中的自己穿著一襲高腰低胸的白紗禮服,高攏著髮髻,雙手交握放置在腹部,表情端莊神聖,彷彿出塵下識人間煙火的皇家公主。

    但吸引她注意的並不是照片本身,而是在她的頸間掛著的藍寶石項鏈。

    「我記得這條項鏈,」靖藍不自覺的站起身,一拐一拐朝照片走去。「我記得這條項鏈,記得戴著它時冰冷、沉重的感覺。」

    易軻對她的記憶似乎不怎麼高興,「你果然還是只對這些珠寶記憶深刻,什麼都忘了,就是寶石忘不掉!」

    「藍色的眼淚,」她不理睬易軻,只是把眼睛湊上前,仔細的端詳藍寶石墜子,並用一種作夢般的聲調說道:「這是一顆藍色的眼淚……」

    她伸出手,試圖去碰觸那個藍寶石;但碰到卻是經過油畫處理、粗糙的表面。「我記得這裡應該要有什麼不一樣,可到底是什麼呢?」

    易軻這時來到她的身邊,和她一樣專注的打量照片。「這是我送你的定情項鏈。第一次遇見你,你戴著這串項鏈,在濃脂厚粉、粗俗華麗的展示會場裡,你是如此的清新、如此超凡絕倫……」

    易軻的話中有壓抑不住的感情,他一定付出相當多的心力在這段婚姻上,以至於回想從頭,仍有如此深刻的痛楚。

    她的頭好痛!她努力回想著關於那個展示會的任何片段,卻只換來腦中的撕扯。

    「我的頭好痛,」她不能再想了,這一天發生太多事,她實在無法全盤接收。「我想睡了,明天的事明天再說吧!若按照你的說法,有些事我想不出來,也許對我而言是件好事。」

    頭兩天靖藍的腳還不方便行走,三餐都由寶姨送到房間來。女管家態度恭敬卻冷淡,對靖藍的詢問也很少響應。

    易軻是從回來那天後就不見蹤影,靖藍的房間看得見車道,知道他有時會在下午出去。聽說他事業做得很大,看起來卻不像忙碌的樣子。

    而且,易軻顯然不是個好客的主人,這個家裡從來沒有訪客,聽不到電話聲,更沒有車輛的喧囂,除了蟲鳴鳥叫,安靜得像個墳塋。

    靖藍並不想整天躺在床上,只要體力許可,就在房內到處翻翻看看。

    這間主臥室大得離譜,如果放在寸上寸金的台北市或是一床難求的浦西,大概住一個小家庭都可以!

    她有一間媲美五星級飯店的豪華衛浴,超大浴缸泡兩個人都綽綽有餘--面對這種尺寸的浴缸,很難讓人下產生遐想,是不是……自己也曾和易軻在裡頭共浴過?

    靖藍臉紅耳赤的轉移念頭。那個壞脾氣的孤僻男人!這個婚當初是怎麼結的?

    為了錢嗎?易軻是這樣說的,而且他顯然也對……自己很大方,在一大片的落地鏡後方,隱藏了一間令人咋舌的更衣室。

    更衣室裡頂天立地三個大衣櫃,裡頭塞滿四季的衣服:從三點式泳裝到皮草大衣,CHANEL的鑲珠宴會包到寫的硬皮旅行箱,應有盡有,而且件件是名牌,有些甚至連吊牌都沒拆!

    衣眼大都是她喜歡的樣式,簡單而清爽素雅;她試穿過幾件,尺寸沒錯,就連內衣都合身!如果她不是這間屋子的女主人,那這些衣服又是誰特地為她準備的?

    可是,她為什麼還是沒有一絲熟悉的感覺?

    唯一令她印象深刻的只有那串項鏈--藍色的眼淚。

    她常常拿張椅子坐在照片前發呆,只是無論怎麼想,就是想不起來其它細節。

    易軻說這是兩人的定情禮物,但項鏈呢?是易軻收起來了嗎?奇怪的是,她不但沒在房裡發現這條項鏈,甚至連其它首飾也看不見。易軻能送她滿衣櫃的名牌服飾配件,應該不可能沒送其它首飾吧?

    雖然知道去問易軻,可能又會換來他的冷言冷語;但就算接受不愉快的事實,也總比這樣一無所知來得好。

    靖藍不想在房裡呆等,也不想請寶姨傳話,如果這也是她的家,她也應該能自由行動。

    她離開房間,到每個房門前去敲,順便輕聲的叫叫看,「易軻,你在裡面嗎?」

    如果沒人回答,她乾脆直接開門探頭進去參觀。

    大部分都是頗有年代的空房間,而且自己顯然並沒有把心思放到這裡來,因為裡頭的裝潢佈置都和主臥室差太多了。

    她同時也發現一個規模極大的書房,裡頭藏書之豐富,簡直令她歎為觀止!不但中英文書籍都有,還有為數不少的古書冊,顯示易家也曾是書香世家,也許祖上還做過官呢!

    只可惜大部分的現代文學都是簡體字的,對她來說看這些文字實在太吃力了些,不過如果閒著沒事,倒也是另一種打發時間的好方法。

    當她離開書房,正打算去敲隔壁的門時,房門卻自己開了,易軻站在裡頭,一臉疑惑警戒的問:「你在做什麼?」

    「找你啊!」靖藍理直氣壯的回答。看他的樣子,好像把她帶回家來就沒他的事了。「我有事想問你,雖然知道會惹你不高興,但魏醫生說,要讓我恢復記憶最好的方法,就是多看多聽多問,所以不管你高不高興,我還是得來打擾你。我們可以坐下來嗎?我的腳已經在痛了。」

    易軻不情不願的讓開,靖藍一走進房間去,簡直被眼前所看到的嚇一跳。

    她難掩驚訝的歎道:「哇塞!秘密基地啊?怪不得你都不必出門上班,原來你把公司搬回家了!」

    如果剛剛的書房是家傳遺風,易軻這間辦公室,就是科技化的經典了。巨型計算機、三合一打印機、牆上的大型液晶電視,還有雜七雜八不知何種用途的儀器……易軻大概就是從這裡直接遙控他的事業的!

    易軻讓靖藍在一張墨綠色的皮沙發上坐下,自己卻走回他的大辦公桌後。

    這裡的東西都很有前衛感,與樓下的古典浪漫真是天壤之別!身處在這樣充滿冷冽與金屬氣息的環境中,易軻看起來就很有企業家的架式。

    「大家都說你事業做得很大,」靖藍好奇的問:「到底你在做哪些事啊?」

    易軻這次沒生氣,只是收拾著桌上一大疊的資料,淡淡的回答,「什麼都有,股票、期貨、房地產、放款……」

    「地下錢莊?」

    「合法的。」

    靖藍不太相信。「聽起來好像黑社會頭子幹的事,你該不會……是什麼幫派老大吧?」

    易軻嘴角牽動,想笑卻沒笑。「我家沒小弟,只有兩個老人;我不做沒本的生意,也不做黑心的生意。」

    這樣有答不跟沒答一樣?

    「所以這就是你的指揮總部?好像可以直接從這裡遙控發射飛彈一樣。」

    易軻大概下想多說,馬上板起臉問:「你要問我什麼事?」

    「關於那條『藍色的眼淚』,我想看一看,它在你這裡嗎?」

    易軻的表情又變得扭曲,聲音冷得像冰,「項鏈不在我這裡,你帶走了。」

    「我帶走了?」靖藍非常驚訝,「我為什麼要帶走?帶去哪裡?」

    「那得問你或問李恩啊!」

    「誰是李恩?」靖藍迷糊了,「為什麼我的項鏈要問他?」

    易軻又露出想殺人的模樣,咬牙切齒的說:「李恩是我的司機,也是你的情人,這樣說夠不夠清楚?除了『藍色的眼淚』,你其它的首飾不是一樣也不剩?在你離家那天你全都帶走了。你也真夠狠,削夠了、玩膩了,值錢的珠寶帶一帶,就跟你的小情人一走了之……」

    真像聽一個故事,一個壞女人和好男人的悲劇。

    只是悲傷和憤怒、愧疚好像都與她無關,真相雖然一點一點由易軻口中說出,卻對喚醒自己的記憶沒多大幫助。

    「所以……」靖藍慢吞吞的說:「我們結婚才三個月,我……就和你的司機亂來,還打包了珠寶首飾要私奔?既然如此……為什麼我會在回家的路上發生車禍?」

    易軻惡狠狠的瞪著她,「因為你的護照和台胞證都在我手上,你大概是看準了那天我不在,準備回來偷拿。」

    易軻越說靖藍的疑點越多。「那也真奇怪,你說我出車禍的時候,行李都在車上,可是獨缺那些值錢的東西?難道我在那麼幾天內就把東西轉手了?連結婚戒指還有手錶都一起賣了嗎?」

    她這一席話提醒了易軻,當初只惦記她的傷勢,並沒有思索到這一層去。靖藍在上海沒有朋友,李恩的社交圈也不廣,兩人絕不可能在短短幾天內就替那些價值不菲的首飾找到買主;更何況以他在上海的人脈,這些東西流通到市面,怎麼可能不驚動他?

    尤其是「藍色的眼淚」!

    如果說是李恩先帶珠寶走了,而靖藍獨自返家拿護照呢?

    這也不太可能,以靖藍多疑小心的個性,她絕不可能把東西先給李恩的!

    心裡雖然這樣想,但他嘴裡還是下饒人,「這也不無可能啊?更可能是你的愛人把你的東西拐跑了,所以你只好回頭求饒也說不定?」

    靖藍專注的凝視易軻幾秒,出乎意料的笑了起來。「我實在不知道該怎麼形容我現在的心情?雖然你每一字、每一句都是對我最嚴厲的指控,可我怎麼也沒辦法把你口中那個『我』,和現在的『我』重疊成一個人。也許在這段婚姻裡你受傷很重,但我實在沒有辦法產生歉疚或者……難過的心情。」

    「那就和我一直以來的心情一樣,」易軻這些話裡竟有一絲掩飾不住的哀傷,「我把我的心給你,把天底下你想要的東西都捧到你面前,不斷的討好你、寵愛你……但無論我怎樣努力,你的心永遠讓我猜不透,永遠在我追尋不到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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