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送走翟裔,鏤月總算鬆了一口氣,起碼一兩個月內,他不會再來糾纏不清了。
為此,她當然得向炎熾親口致謝一番,但她到客房、灶房皆尋不到他,便知道他又到她房裡去了。
「沒我的允許,你別隨意進來行不行?」果然,她在自個兒的房裡見到他高大倨傲的身影。
心中一惱,她頓時打消向他道謝的念頭。
他不知道自己這樣的行為已經侵犯到他人隱私了嗎?
炎熾抬眸睨她,非但不覺理虧,調侃意味還十足濃厚,「對救命恩人,是這種語氣嗎?」
「這是兩回事。」鏤月不以為然的反駁,逕自到桌邊坐下,「再說要是讓人瞧見了,對你對我都不好。」
「聽你的意思,是怕我損了你的名譽?」
鏤月沒答他,等同默認。
瓜田李下,難道不該避嫌?
「你別忘了,方纔我拿什麼當暗器。」
「丹藥呀!」她脫口回答,這才想起個中關聯。
除了前廳外,只有她的房裡放置丹藥,他要是不來她房裡,怎麼用丹藥當暗器教訓翟裔?
看來,是她錯怪他了。
可是,瞧他一臉驕狂恣肆的模樣,真是一點都不懂得謙虛,實在要有人挫挫他的銳氣才行。
於是她改變心意,和他算起賬來。
「要不是你替我解了圍,我還要你賠我那四顆藥丹呢。」
「哦?」原來小妮子也會恩將仇報。「四顆藥丹換幾個月的平靜,不划算?」
鏤月昂起螓首,故作淡然。「勉勉強強。」
炎熾微微一哂,饒有興致的瞧著她,「想過河拆橋?別忘了你剛剛喊我『師父』。」
「少自抬身價了。」那只不過是她情急之下想出來的權宜之計罷了,哪能算數。
「我不夠格?」
「你又不懂醫術。」
「我指的是武術方面。」
鏤月回想他方才精湛的表現,頷首承認,「你的武功確實挺厲害的。」
炎熾毫不謙虛的接口道:「你可知在太湖一帶,我自稱第二,沒人敢自稱第一?」
「誇口。」鏤月側首睇他,半信半疑的。
「不然,水茉晨何必處心積慮的找我?」還不是怕他毒勢一旦痊癒,四溟幫便永無寧日了。
「這倒是。那你的師父豈不是更厲害?」
炎熾卻糾正她道:「正好相反。」
「什麼意思?」鏤月拋出狐疑的眼神。
「我沒有師父。」
「你沒有師父?」鏤月先是一愣,隨即掩唇輕笑。「你該不會是只憑著一本武功秘笈,便練就天下無敵的功夫了吧?」
「也不是。」凝眸窗外,炎熾突然斂了笑意,一張俊逸臉龐淡漠得像戴了張面具。
學武的過程是他這輩子除非不得已,再不想提起、憶起之事,不到適當時機,他不會告訴她。
鏤月見他莫名冰寒著臉,不解的瞧著他。「怎麼了?」
「沒事。」炎熾習慣性的封鎖情緒,與人隔出距離。
鏤月直覺他心口不一,出於好奇,也出於想幫他的原意,她又問了一次,「真的沒事?」
「沒事。」同樣的回答,同樣的淡漠,他顯然無意多作解釋。
「隨你。」不悅之餘,鏤月故意學他的漠然,內心的真正感受卻反應在一雙緊蹙的秀眉上。
她想告訴自己沒什麼好在意的,但一種不被信任的感覺卻毫無預期的刺傷了她。
她對他的在意,始料未及,但她不是喜歡追問的人,更不
是會強人所難的人,他不願說,她便不會再問。
「生氣了?」炎熾沒忽略她臉上的細微反應,沉聲詢問。
鏤月沉默了半晌,才道:「反正,與我無關。」平靜思緒後,她為自己和他之間的關係下了註解。
既然他的心已習慣築牆,她又何必嘗試在兩心之間搭橋?
她和他本是平行的兩條線,而現在,只不過是短暫的交集,之後,依舊是平行的兩條線……
「是嗎?」炎熾玩味她話中的意思,不認同的搖了搖頭,「我的一切真的都與你無關?」
「不是嗎?」
炎熾凝視著她,扯唇輕哂。「沒那麼簡單。」
她休想將他拒於心門之外,更休想從她身邊逃開。
「你和我……糾纏不清了。」他低聲說道,彷彿呢喃,音量卻足夠讓她聽見,或者說,他是故意讓她聽見。
「什麼意思?」鏤月不解。剛剛明明是他先表現出一副拒人於千里之外的高姿態,怎麼現在又換了一套說詞?
「以後你會知道。」嘴角微揚,他唇畔有抹複雜的笑意,融合了多種情緒與含意。「還有……」
「還有什麼?」鏤月瞧著他灼灼的目光和一臉的不懷好意,一顆心突然悸動了一下。
「你救了我一次,方纔我也救了你一次,扯平了。」
「什麼?」她覺得自己應該聽錯了。
炎熾眉一挑,再說了一次。「你我扯平,互不相欠。所以……你若要我放過寒漪,得另外付代價了。」
「什麼?」同樣的話她說了三次,只因為除了這麼問,她實在不知道還能怎麼反應。
相較於她的驚異,炎熾卻一臉理所當然。
「我說過,條件交換很正常。」
「不公平,我不答應。」她救了他的命,他不過是為她解圍,一重一輕,怎能相提並論?
「你不答應,寒漪只好自求多福了。」
「你威脅我?」
「你可以選擇要或不要,哪算威脅?」
「你明知道我不願寒漪受到傷害。」
「所以我給你救他的機會。」
「你——」
「看來,你不太願意犧牲。」
「我——你這惡徒。」一陣激辯,鏤月對他的感覺真是壞透了。
原以為方纔他是仗義相助,原來全不是這麼一回事,他竟拿寒漪的生命安全來威脅她。
真可恨哪!她越想越是懊惱,更氣自己覺得若有所失。
炎熾欣賞著她因生氣而略顯紅艷的雪顏,口中重複她給他的評語。
「惡徒?」她為了寒漪這麼罵他?
之前她說他不是好人也不是壞人,現在倒是直接認定他是壞人了。
那麼,他還能放過寒漪嗎?
他的冷眸對上她燃著怒焰的水眸,週遭氣氛為之一凝,顯得尷尬,一瞬間,兩人各自沉默、各有所思,誰也不願再開口。
就在這個時候,門砰的一聲被推開,有人闖了進來。
翟裔離去後,鏤月忘了把門鎖上。
「鏤月?你在嗎?」
一聽見那再熟悉不過的聲音,鏤月愣了愣,急忙對炎熾道:「你還在這兒做什麼?快躲起來呀!」
相對於她的慌亂,炎熾卻一副無動於衷的模樣。
「我不躲。」「炎熾!」鏤月氣極。他是存心和她作對嗎?
眼見腳步聲朝她的房裡走近,鏤月簡直快急死了,她顧不得再與炎熾嘔氣,頻頻催促他道:「快走呀!」
「你怕他誤會?」
什麼時候了,他還有心思追究這個?
情急之下,鏤月脫口道:「不是,我是擔心你呀!」
她話聲方落,只見炎熾似笑非笑的瞅她,隨即身子一縱,掠出窗外。
***************
炎熾一走,鏤月還來不及撫平驚慌的情緒,寒漪已來到她房門外,用力敲了幾下。
「鏤月?」門沒鎖,人該在屋內才對。
鏤月連忙回應他道:「寒漪,我一會兒就出來,你先到大廳等我。」
「好吧!你盡快。」
片刻之後,鏤月若無其事的回到大廳。
「找我有事嗎?」
「我探聽到一個秘密。」寒漪從椅子上站了起來,「為了找出炎熾,副幫主已開始暗中審問太湖一帶醫術高明的大夫,我怕他們很快就會找上你了。」
「水茉晨這麼做,豈不是太蠻橫了?」
「人不為己,天誅地滅。不是嗎?」
鏤月一聽,臉色不禁有些難看。「你怎麼可以這麼說?」
寒漪不想與她爭辯這個問題,轉而勸她道:「你快走吧!先到別的地方避避風頭——」
「到什麼地方?」她打斷了他的話,反問他。
「什麼地方都好。」
這……便是他替她想好的退路嗎?
「我不走。」鏤月直視著他,堅決的道。
「你不走?」
鏤月自嘲道:「我若走了,豈不是更引人懷疑?」
聞言,寒漪一時答不上來。
「他們要來便來,我不怕。」
再說,她走與不走,都改變不了救了炎熾的事實,只不過,她有義務保護自己的病患,四溟幫卻沒權利逼問她任何事情。
「鏤月,你可以假裝是外出採藥……」寒漪還想再勸她。
「寒漪,謝謝你告訴我這件事情。」她不想聽。
「你真的不走?」
鏤月瞧著他,問他一個再實際不過的問題。
「我不走,你不能擔保我的安全,我走了,你便能擔保我的安全嗎?」
「這……」
見他略顯窘迫的模樣,鏤月輕歎一聲,不願再讓他為難。
「你走吧,免得讓幫裡的人發現,那可不好。」
「鏤月……」
她別過臉去,背對著他。「快走吧!」
寒漪猶豫了一下,輕歎一聲,轉身去了。
寒漪……
鏤月默念他的名字,心中感慨萬千。
他的心意她心領了,也只能心領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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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過午膳,鏤月將和寒漪之間的對話轉述給炎熾知道,好讓他有個心理準備。今天是她救了他之後的第三天,只要能平安度過,性命無虞。
怕只怕今晚水茉晨會出動更多的人力來尋找炎熾,能不能逃過這劫,還是未定之數啊!
「炎熾,你切記,不可動怒、不可動武,一有狀況,你便趕緊逃離這裡,明白嗎?」她吩咐著。
炎熾微微頷首,瞅著她,問了一個問題。「你不想走的理由,就這麼簡單?」
「什麼意思?」
「不是為了寒漪?」
「與他何干?」她反問道,在毋需解釋的情況下,她卻控制不了的想要解釋。
只因,她不想看到他戲謔而清冷的目光。
「寒漪是雪姨的獨子,以前我們還住在一起的時候,他把我當親妹妹一樣關心、照顧,我很感激他,所以才會處處替他著想,不希望他人了歧途,但這不表示我的任何決定都是因為他。」
炎熾默默聽著,表情雖無太大變化,眸裡卻隱約有了笑意。
他在笑自己隨便認定了鏤月和寒漪之間的關係。
原來,只是他多想、多疑也多慮了。
不過,這樣最好。
既然佳人芳心未定,他……會是她的唯一,無可替代。
想到這兒,他的嘴角不禁揚起一抹自負而放肆的笑意,顯而易見,教鏤月也注意到了。
「你笑什麼?」不明白他為何而笑,她只道他又抱著輕佻而懷疑的態度看她了。
柳眉一蹙,她有些不悅。
「你不相信我說的?」
「不是。」匿起心跡,炎熾顧左右而言他,「你為何要搬離?」
聞言,鏤月輕聲喟歎,「之前總有鎮民半夜或凌晨上門求醫,儘管我不介意,但多少打擾了雪姨的生活,所以我才會決定搬出來一個人住。」
「你又為何選擇做大夫?」這點,他是真的好奇。
鏤月卻別過頭去,不想回答。
正如同她問他為何沒有師父一樣,他也有難言之隱的不是嗎?
只是這回,見她不肯說,炎熾也沒再追問,因為他明白此刻不是互訴衷曲的好時機。
但總有機會的。
斂了斂思緒,他言歸正傳。
「我覺得與其你走,不如我走。」
「啊?」她一臉訝異。
炎熾凝視著她,索性說得更明白些,「我不想拖累你。」
他要是繼續留在這裡,難保不會被人發現,屆時,極可能害她遭殃。
他不願也絕對不讓這樣的事情發生,儘管,他還需要幾個時辰的時間才能提早將體內殘餘毒素逼出。
鏤月搖了搖頭,立刻反對,「你能去哪兒呢?到處都有四溟幫的人在找你,你一旦踏出這裡,禍福難料呀!」
除非不得已,她不希望他冒險。
「就算如此,也得一試。」「你不必如此。」
「一切本該由我承擔。」「可你不能動武的。」
「犧牲你,又算什麼?」「就算四溟幫的人找來,也不一定會傷害我呀!」「不一定並不是絕對。」
兩人你一句我一句,互不讓步。
「炎熾,過了明天,你要走,我絕不反對。」鏤月比他還堅持。炎熾冷眼睨她,不著痕跡的問:「又是為了良心問題?」
「對。」她說得斬釘截鐵,聽起來卻有些心虛。
「哦?」炎熾根本不相信她的話。「沒有其他因素?」
他低沉而魅惑的聲音引誘她說實話。
「我……」鏤月不由自主的抬頭迎視目光灼灼的他,那邪肆深邃的目光彷彿要看透她似的難以抗拒,剎那間,她竟心旌動搖,無法自撥。她連忙低垂螓首,掩飾心慌。
唉,她仍難以相信一向冷靜的自己會為了一個驕恣狂肆又算陌生的男子亂了分寸。
這太反常了呀!她刻意忽略那份突然盤據心頭,令她不安的燥熱感,同時告訴自己,那無端加快的心跳不過是不能習慣他太過熾熱的目光而產生的自然反應而已,無關動心與否,更不是什麼暖昧情愫作祟:於是,調勾鼻息再開口,她已心平氣和。「沒有其他因素。」
「是嗎?」她的故作冷靜逃不過他的銳眼。
他揚起濃眉,突然逼近她,長指勾起她的下巴,讓她面對他。「你知不知道,有時候,男人最討厭冷靜的女人。」
鏤月螓首微側,避開他霸道的鉗制,「你跟我說這個做什麼?」「還是,你也有熱情的一面?」
鏤月一聽,心跳險些漏了一拍。
他這姓炎名熾的惡人,果真劣性難改呀!
枉費她一心擔憂他的處境,他卻老是言不及義,說些令人困窘的話,真是不知好歹!
她氣惱的想著,渾然不覺白皙雪顏上綻了淡淡楓紅,直到她突然發覺自己雙頰隱隱發燙,同時瞧見他嘴角帶著一抹既得意又令人心懾的笑痕,她才恍然明白。
略紅的俏臉變得更紅了。
一跺腳,她又羞又惱的跑開了。
炎熾瞧著她的背影,簿唇雖逸出一抹愉悅的笑意,但隨即轉換成一聲若有似無的歎息。
他歎,一向被他視為不可能兼無聊、可笑、荒唐的「一見鍾情」,如今竟然發生在他身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