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雪了。
細白的雪花點點飛落,輕觸著玻璃窗又飄墜而下。
趙玉湘走到窗邊,伸手撩撥開窗上因室內外溫差所泛起的白霧,視線透過被手指畫開的一小方清明向外望去。
五天了。
那孩子每天清晨就出現在那兒,一直站到深夜才肯離去。
「或許一切真如那孩子所說的是個誤會,我想我們是太固執了些……」她心有不忍地開口替季奕霆說話。
「哼!」黎恩一如以往地以這發語詞開口,但語氣上已大不如從前強硬。「由他去,這可以讓他瞭解,這個世界上有很多事,一旦錯過是不會再有第二次機會的。」
聽黎恩這麼說,趙玉湘轉回身望著門外的季奕霆,心中不免又再一次地泛起同情。「至少我們該老實地告訴他湘織已經離開英國的事實,不要害他在門外枯等。」
「沒那個必要。」黎恩燃起一支煙,似想借吞吐之樂來消弭心中的複雜情緒。
「那你要他等到什麼時候?湘織已經聽你的話去世界各地的公司實習,一年半載之內可能都不再回來,難道你就讓他在這空等?」
黎恩褐色的雙眉微擰,彷彿有些動搖,但想起那小子對湘織的無情拒絕,他不由得把心一橫。「想等多久那是他的自由,我管不著。」
唉!今天仍是這樣的結局,趙玉湘只能在心底歎氣,看來那孩子可有一段時間的罪要受了。
☆★☆
身後響起緩慢踩著雪接近的腳步聲,季奕霆緩緩回過頭。
映著大地一片雪白而立著的,是一團刺眼的火紅。
季奕霆微瞇著雙眼,想要適應這鮮艷的大紅色所帶給雙眼的刺激。
刺眼!這是他再次看見她時的唯一感覺。
季奕霆不想多說地轉回身,再度將視線調回他守候已久的窗口。
對於他如此地對待,俞晴的心裡自是有一股強烈的不甘,但她要自己深吸一口氣,隱忍下來。
「不用等了,那房裡根本沒人。」她高傲地揚起下頷,語氣就似勝利女王般。
季奕霆的心中一凜,但沒有出聲搭理,更沒有回過頭。
他不相信她?俞晴彷彿受辱般氣紅雙眼。
「那天早上你離開這裡,是我親眼看見她提著行車讓司機送走的。」而她不會告訴他另一項事實,她知道湘織去了哪裡。
季奕霆在心中交戰著俞晴話中的可能性。
如果說她是在騙他,那麼他便不需要理會她;如果說她說的是真的,她也決不會好心地告訴他湘織的去處,所以他還是不必搭理她。
半晌,他開口冷冷地道:「你回去吧,我不會跟你走的。」答案很快揭曉,這便是俞晴此刻出現在這裡的唯一理由。
「你……」俞晴立時有如被人看穿心思般羞窘。她憤怒地轉身揚長而去,還故意加大音量說道:「我現在就去找她,邀請她到一個無人島上參加我和你的婚禮,然後撤離所有的人,讓她在島上度過下半……呀!」
俞晴的威脅突然轉為吃痛地驚叫,只因她纖細的手腕已被季奕霆由身後狠狠揪緊。「你敢!」
看見季奕霆眼底的火花,俞晴這才得意地笑了開來。「我怎麼不敢?無人島、專機,這些東西只要跟我爸說一聲,要做到簡直比反掌還容易。」她以她嬌媚的眼直視進季奕霆的眼底。「怎麼?你怕了?那就跟著我、看緊我呀!」
四目交接的兩人之間彷彿完全靜止,只除了竄流在兩人之間,由呼吸化成的朵朵白霧。
「如果這是你所希望的。」久久,季奕霆放開她,淡笑著道出這麼一句。
☆★☆
二年了。今天是她二年來,唯一心跳失速的一次。
飛機緩緩地揚升,離開她待了半年之久的布拉格。隨著高度的升高,湘織的心跳不由得益發緊促。下一個停靠站是台灣,一個她刻意斷了訊息的地方。
二年來,她避開任何有關台灣的報導,就是為了讓自己的心能慢慢趨於平靜。但如今她才從布拉格起飛,心卻不安地彷彿早已降落在台灣。
客機飛進了平流層,空服人員向旅客遞上了各國報紙,湘織猶豫一陣,指尖才輕輕點上了那份寫著中文的報紙。
再次接觸到有關台灣的一切,竟是讓她如此地心跳不已,湘織只是用雙手緊緊擁著那份報紙,似乎想要藉由它來汲取一些有關他的味道。
他現在好嗎?不知道他是否還記得自己?她這一趟去台灣,不知是否會遇見他?她不曾見過他,只能依稀憑著那夜的碰觸想像他的樣貌,但她這半年來卻無時無刻不在
思念他。她是不是很傻?明知道他喜歡的人是俞晴,自己卻偏偏那麼死心塌地想著他……
胡思亂想間,湘織墜入了夢鄉。
不知是幸還是不幸,她就這麼擁著報紙入眠,錯失了報紙內頁對於奕的報導——
銀色情侶
☆★☆
一如這半年來出現在所有影劇新聞上的照片,季奕霆輕攬著俞晴的肩踏入機場大門,而兩人身旁,自是不乏擠得水洩不通的記者群。
就這樣,隨著兩人步伐的移動,整團人群也跟著住機場內移動。
鎂光燈閃個不停,只為捕捉奕第九十九次的深情送行畫面。
依照往例,他低下頭在俞晴臉頰印上一吻。
因著這看似深情、實則敷衍的一吻,俞晴的心底泛起了不甘,她伸手環往奕的頸項,不讓他離開。
「吻我的唇。」她在他耳邊輕聲說道,一如她的個性,毫不拐彎抹角。
「我以為你早在二年前就認清了這個要求的答案。」他倒過臉佯裝不捨地擁住俞晴,真正的目的卻是要將自己冷漠的笑容隱藏在鏡頭後。
「二年了,你還沒死心?」她真不敢相信,兩年來都是她陪伴在他的身邊,而他卻仍然想著那個女人?
「說得好。」季奕霆稱讚似的嘖嘖出聲。「這也正是我要對你說的話。」
「你……」
「慢走。」季奕霆放開她,轉身離開。
☆★☆
湘織推著行李車,跟空中小姐要來的那份中文報紙此刻正平穩地躺在所有行車的正上方。
到了大廳,她發現中正機場一如她印象中的一般吵雜和擁擠,只不過今天似乎多了幾架攝影機。
「對不起,借過,借過,不好意思……」身後一個男人似乎在趕時間,湘織回過頭想要讓開路,那男人卻已來到她身邊,並已不小心地撞倒她和她的行李。
「啊呀,真是對不起,我拜託我一個朋友來接我,而他呀,是最討厭人家遲到的!所以我才這麼趕……」
壓根沒心理會那男人猛賠不是的道歉,湘織的注意力此刻被散開的報紙上的新聞給吸引住——
銀色情侶,羨煞旁人,第九十九次深情送行,兩年來不曾間斷。
上頭還貼了一大幅俊男美女相擁的深情照片。
「啊,這篇報導我在機上也有看,不過我偷偷告訴你喲——」男子狀似神秘地低聲說道:「其實那是騙人的!」
「騙人?」湘織的心思終於被拉回,她掉轉視線,才發現這撞倒她的男人長得算是斯文俊秀。
「你說傳播媒體騙人?」
「不,是傳播媒體被騙。他們報導的都只是假象,但我知道內幕。」
「內幕?」
「嗯,那男的被那女的威脅,所以在人前假裝對那女的好,而那女的愛面子,也就不說跟著作戲。」他煞有其事,繪聲繪影地說著。
奕受威脅?「你別亂說,他們明明那麼恩愛……」怎麼過了兩年,自己仍會為了他而心痛?
「我不是亂說。我有證據。」他誓言旦旦。
在湘織怔愣的當兒,男子冷不防地抓住她的手腕,一把拉起她向大廳出口跑。
「喂,你要帶我去哪?」湘織被迫疾奔,上氣不接下氣,話都說不完全,「我的行李……」
「帶你去看證據呀!」他仍是一徑往前跑,不會稍歇。
「我不要,那不關我的事……」他不曉得眼前這人是哪裡冒出來的熱心人士,她只憑著一股對他莫名熟悉感而信任地讓他拉著自己在機場大廳狂奔。
「對不起,我遲到了,因為有點事。」他決不會承認是因為下機時和空中小姐搭訕而誤了時間。「不過我帶了禮物,祈求你的原諒。」彷彿不讓對方有開口責罵的餘地般,風紀一股腦兒的說了一長串開場白。
湘織沒料到他會突然停住步伐,遂煞車不住地一頭栽向前。
原本正要拋給風紀白眼的季奕霆納悶地看見風紀邊說話邊向一旁站開,而一個女人就像平空冒出來似的直衝進他懷了,他只得張手接住。
「對不起……」好不容易停住步伐卻撞到人,湘織趕忙抬頭道歉,卻被眼前男人的樣貌給震懾住。
他是剛才照片中的男人!也就是說……
季奕霆也同樣被震得無法張口說話。
懷裡的人兒……正是他日思夜想的……他不假思索,猛地低下頭深吻住她。
一個滿富情感的擁吻,值得兩年的相思、勝過千萬句解釋。兩人之間彷彿早已融合,任何的誤會或挫折再也無法將他們分開。
「呃……兩位需要我來幫你們介紹嗎?畢竟你們今天才算是第一次正式見面。季先生,這位是你流落在外多年的人質;湘織,這位就是剛才報紙上登出來的那位笨蛋。」見兩人完全不搭理自己的好意,風紀遂識趣地背轉過身。
此時機場大廳內三三兩兩地走出剛採訪完畢、準備回去好好寫這第九十九次深情送別新聞的記者們,風紀不禁莞爾。
「唉!」他歎口氣。「那女人似乎注定得不到你得第一百次。」而兩次還都是被同一個女人給搶走。「好啦,兩位,我說我給你們這麼久的時間也應該夠……」
一回身,風紀才發現身後早已空無一人。「喂!」他看見季奕霆停在路邊正準備揚長而去的車子。「喂,我還沒上車吶!」
「你們怎麼可以這樣對待我這個恩人?喂,等等我呀!」拔腿想要追上剛離開的車,不料卻遭人由身後喊住。
「先生,您的行李還落在大廳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