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真無劍飛奔至青樓時,正是夜幕低垂,華燈初上的傍晚時分。
「歡迎光臨……咦,真官爺?!可再度盼到你來青樓了。」大娘見到急急走入青樓的真無劍,立刻堆出滿臉的笑。
「小魁呢?我要見她。」真無劍說著就要直接奔上二樓。
「真官爺,小魁現在正在樂房練習樂曲,不方面見客的,再說,我們也還沒開始做生意,可得請你稍等一會兒。」大娘追上他的腳步,試圖攔下他。
「我有很重要的話跟她說,等不了那麼久。」真無劍根本不理會大娘的阻止,直接闖入樂房。
只見一群盛裝打扮的樂妓,正以花小魁和艷紅為中心,圍坐在一起練習樂曲。
原本樂聲悠揚的樂房,就在真無劍闖入後,瞬間靜寂。
花小魁見到忽然出現在樂房門口的真無劍,表情相當驚愕。
自從上次不歡而敵後,她以為大概會有好長一段時間,見不到這冷木頭出現在青樓,沒想到這麼快就又見到這傢伙,這高傲又自負的傢伙該不會是專程來道歉的吧?還是……他來跟她討回那件沒拿走的紫色衣服?
「小魁,到外面去,我有話跟你說。」真無劍走到她面前,冷冷地道。
「我們……還有什麼好說的?」她倔強地抬起下巴。
她清楚記得,那晚他離開時,曾說他們兩人之間已經沒話好說了。
「跟我走!」真無劍動手拉起她,將她整個人從椅子上拉起。
「你幹嘛動不動就動手動腳?」花小魁試圖甩開他的手,然而真無劍那緊握的力道令她無法掙脫,她整個人就這麼被他拉著走。
兩人前腳才離開樂房,眾人立刻議論紛紛。
「真官爺,有話好說,別動粗啊!」搞不清楚怎麼回事的大娘,以為他是來打人的,大娘著急地跟在兩人身後,來到花園。
「放手啦!要是抓傷我的手,今晚我可就無法上場表演了。」終於,花小魁掙脫了他的手,她氣呼呼地瞪他一眼,揉著自己被他抓痛的手腕。
這下可好,她整個手腕又紅又腫,等一下要怎麼上場表演?
望著她紅腫的手腕,真無劍這才發現自己手勁太大。
他又不知不覺傷害了她,卻毫不自覺……
忽地,真無劍無預警地抱住她。
「你……」花小魁整個人被他緊擁在懷中,差點無法呼吸。
「我總是不自覺地傷害你,不管言語還是行動。」真無劍輕吻著她的發,語氣充滿歉悔。
「你忽然抓我出來就是為了跟我道歉?」她抬起頭來問。
沒想到這自尊心超高的傢伙,竟然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就願意求和了,算他識相。
「不是。」真無劍連忙搖頭。
「什麼?!既然不是來跟我道歉,那就沒話好說了。」花小魁推開他。
什麼嘛?害她剛剛還高興了一下下,以為他是真心來道歉的哩!
「小魁,我不是這個意思,我……」真無劍心裡焦急,卻無法順利表達想說的話。
「不是這個意思也不是那個意思,你到底是什麼意思?」她覺得好委屈,眼眶開始泛紅。
她已經對兩人這種噯昧的關係感到厭倦,要嘛就坦白心意,要不就徹底當個水火不容的死對頭,而不是有時對她冷酷得像冬天的冰霜,有時又對她這麼溫柔。
她無法承受他這種忽冷忽熱的感情。
見到她淚眼婆娑的模樣,真無劍的心緊揪,再也顧不得其他,他低頭,覆上她的唇,熱切地吻著……
要他如何開口,如何告訴她,他多麼喜愛她?他不會說甜言蜜語,總把事情搞得一團糟,把她和他的距離拉得愈來愈遠……
這突如其來的親吻,令花小魁又氣又惱。
他也不想想這裡是什麼地方,這裡可是人來人往的花園呢!
花小魁想掙脫開,卻怎麼也動不了。
「唔……你又弄痛我了……」她鹹鹹的淚水滑下臉頰,滑進了他的唇。
嘗到那鹹鹹的淚水,真無劍冷靜下來,鬆開她的唇。
「要不要緊?」見她的粉唇又紅又腫,他暗罵自己實在太過粗魯。
「哼!當然要緊。」她恨恨地抹去臉上的淚水和唇上他的味道。
「我無心傷害你。」他不過想吻她,想讓兩人更靠近罷了。
「無心傷害我?無心傷害就把我傷得又痛又深了!」她沒好氣地瞪他一眼。「哼!懶得多費口水,我要回去練曲了!」懶得理會他,她憤然轉身欲離去。
「小魁,我知道你的父母是誰。」真無劍一急之下脫口而出,令花小魁停下腳步。
「你說什麼?」她一臉懷疑地轉身回望他。
「今天我就是為了這件事情來找你的。」他說出了此行重點。
「你怎麼會知道我的爹娘是誰?」
「就憑這個。」真無劍邊說邊拿出繡金布巾。
「這是我一直找不著的布巾,怎麼會在你那裡?」她驚問。
「你肯定這是你的東西?」他揚眉。
「廢話,當初我被大娘撿回青樓時,就是包裹著這布巾的。不是我的東西,還會是誰的東西?」說著她就要動手搶回。
然而,真無劍手臂一舉,讓嬌小的她構不著。
「你這什麼意思?這是我的東西耶!」她氣壞了。
「小魁,這下我確定,在你剛出生時我們見過面了。」真無劍臉上的冷硬線條軟化下來。
「我出生的時候?那可是十六年前呢,太荒唐了,當時你不過才幾歲?你怎麼會見過我?」
「憑這條布巾,還有腦海中的記憶。」他一臉認真的敘述,「十六年前,我剛好八歲,不但見過剛出生的你,也曾多次見過你母親。」
「什麼?!你見過我娘……」花小魁呆愣住。
每晚,她總是在入睡前,幻想著她娘的模樣,她從未想過有一天,會由他人口中得知她娘的一切。
「沒錯,甚至可以說,我早把你娘當作我的親人了。」真無劍來到她面前,握起她顫抖的小手。
「你不是在開我玩笑吧?」她全身顫抖,淚眼迷濛。
她不敢相信,有朝一日她可以和她爹娘相認。
「絕對不是玩笑。」真無劍溫柔地望著她臉上的驚喜表情。
「那麼快告訴我,我爹娘到底是誰?快點帶我去見他們!」花小魁激動地嚷著,恨不得立刻飛奔到她父母身邊。
「這……」真無劍忽地黯然。
「怎麼?我爹娘是不是怎麼了?快點告訴我!」見他忽然安靜下來,她著急地催促。
「小魁,你冷靜聽我說。」他試圖安撫她,「很遺憾,你的爹娘……已經去世了。」
「什麼?已經死了……」花小魁雙腳一軟,眼看就要跌坐在地。
「小魁!」他連忙抱住她。
「你騙我是不是?你騙我的是不是……」她用力捶打他的胸膛,不願相信地嚷著。
「這是事實。」他任由她激動捶打。
「不,我不相信,我不相信……我才十六歲,爹娘怎麼可能這麼快就死了?我不相信……我還沒見過他們啊!」她更激動地打著他。
真無劍輕抓住她胡亂揮舞的小手,將她再度擁入懷中。
「小魁,這是事實。」他聲音低沉地道。
「告訴我,我的爹娘到底是誰?」花小魁抬起淚眼問。
「你的爹是……」
「夠了!真官爺,請你住口!」忽地,大娘的聲音插入兩人的對話中。
大娘一臉嚴肅地來到兩人面前,硬是將花小魁從真無劍懷中拉走。
「大娘?」被狠狠推到一旁的花小魁,不解地看著大娘難看的臉色。
從小到大,她見過無數次大娘發火的模樣,卻是第一次見她如此嚴肅。
「大娘,就算你不想知道小魁的親生父母是誰,也該讓小魁知道。」真無劍不明白大娘為何阻止她。
「既然小魁的爹娘已經死了,知道了也無濟於事。」大娘冷冷地道。
「聽大娘的語氣,難不成你早知道小魁的親生父母是誰,卻一直隱瞞著?」他早就覺得事情有古怪,光是花小魁是非賣品一事,他就覺得不合理,除非有特別原因,否則沒道理大娘不願放人。
「沒錯,我早知道小魁的爹娘是誰。」大娘一語驚人。
「什麼?!大娘,你早知道這件事情,為什麼不告訴我?」她震驚不已的退後一步。
「小魁,大娘有大娘的苦衷。」大娘一臉為難。
「把你做過的虧心事說成苦衷,可真是有意思呢!」忽地,孫寶玉也插進對話。
「少爺,你怎麼又到處亂跑了?」他頭又開始痛了。
「這麼精彩的場面要是錯過,就太可惜了,況且我還帶來當年的一些小秘密呢!」他一臉神秘兮兮的模樣。
「什麼虧心事?這到底怎麼回事?」見事情愈來愈複雜,花小魁更心急了。
「小魁,你母親是東宮王妃,也就是十七年前以十六歲之齡,成為史上最年輕的京城花魁,而讓皇帝招選入宮的青樓紅牌,雪燕燕。」孫寶玉回道。
「東宮王妃……京城花魁……青樓紅牌雪燕燕?」花小魁整個人無力地跪坐在地,真無劍走向前守護著她。
「沒錯,換言之,小魁姑娘的親生父親也就是駕崩不久的先皇。」孫寶玉補充道。
「先皇?」花小魁腦袋一片空白。
「夠了……不要再說了。」大娘緊握拳,極力的想避開這一切。
孫寶玉覺得花小魁必須知道這一切,不然對她就太不公平了。
「大娘,十七年前,你和雪燕燕同是青樓紅牌,兩人情同姊妹。稍長雪燕燕四歲的你,卻在你最後一次的花魁之選中落選,你不甘心雪燕燕成為花魁,甚至幸運地成了先皇的妃子,所以才會向先皇密報雪燕燕和真將軍之間的曖昧關係,也因此導致後來雪燕燕被打入冷宮,無人聞問,孤獨地病死。」孫寶玉緩緩道出這段被隱瞞多年的事實。
「什麼?!病死……」花小魁驚愕地低喃。
「雪燕燕被逮前,托人把當時出生不久的小女嬰送來青樓給你,而你卻因為對雪燕燕懷有恨意,所以不但把小女嬰當作棄嬰般收養,還刻意隱瞞她的身世,而那個小女嬰,就是眼前的花小魁,也就是一直下落不明的公主。」
「大娘……這是真的嗎?」花小魁無法相信。
「同時因為雪燕燕成了花魁,所以你決定不讓她的女兒有成為花魁的機會,因此你一直把花小魁當作婢女使喚,也從未找人來教她才藝,是不是?」孫寶玉毫不客氣地點出大娘的想法。
只見大娘緊握拳頭,不發一語。
「少爺,你怎麼會知道的這麼清楚?」真無劍可納悶了。
「當然是逼問出來的。」孫寶玉神秘兮兮的帶了一個人出來。
現身在大家眼前的,是青樓的李管家,只見他一臉的憔悴和心虛。
「你連我也背叛,我可真是看走眼了。」大娘冷哼一聲。
當年她還是青樓的小樂妓時,李管家就是青樓夥計,兩人算算也相識近二十年了。
「大娘,我無心出賣你,只是非說不可,欺君之罪可是要殺頭的。」李管家的身後,站滿了宰相府的侍衛。
顯然,孫寶玉動用了宰相府的勢力,讓熟知內情的李管家招出一切。
「另外,我也查出這青樓原本是之前的老闆臨死前送給雪燕燕的財產之一,後來雪燕燕被招選入宮,於是她便把這青樓托給你這好姊妹代為管理。雪燕燕死後,你便佔有它,以老闆娘的身份管理一切,直到今日。」孫寶玉從懷中拿出一張官府的登記權狀,白紙黑字清楚地寫明所有人是雪燕燕。
現在既然知道雪燕燕的獨生女還活著,所有財產應由花小魁繼承才對。
「這青樓本來是前老闆準備送給我的,後來雪燕燕迷惑了老闆,才會落入她手中。雪燕燕不但奪走了我的青樓、我的花魁,還奪走了我的王妃人生,我恨她這個只會當濫好人的姊妹……」一回想起過去的種種,大娘終於再也壓抑不住情緒,哭了起來。
「就因如此,你才會密報先皇,害她和最愛的男人死別,甚至百般虐待她最愛的女兒?」真無劍緊握拳頭,憤怒地問。
「大娘……」得知自己身世的花小魁,一臉的震驚和傷心。
她一直當作親娘看待的人,竟然是害死自己母親的兇手。
這種被背叛又被傷害的感受,令她好痛苦。
「我不知道事情會演變到這麼嚴重的地步,我原本只是以燕燕和真將軍之間的曖昧當威脅,抓了些證據嚇嚇兩人,沒想到消息卻走露到先皇那邊,激得皇心大怒,當晚便下令滿門抄斬。我發誓,我當初絕對沒有害死燕燕和真將軍的意思。」大娘一臉後侮。
這十多年來,她常因此事夜夜不成眠。
「大娘,我恨你……」
傷心欲絕的花小魁,恨恨地望著一臉懊悔的大娘。
將軍府的多條人命,全因此無辜的犧牲了。
「大娘,你的無心之過,可害慘許多人了。」孫寶玉搖頭一歎,「現在就看小魁和大哥願不願意原諒你了。無劍哥可是當年將軍府唯一的倖存者,真將軍之後啊!」
「真將軍的……兒子?」大娘相當驚愕。
難怪她第一次見到真無劍時,會被他像極真將軍的模樣嚇傻,原來他是真將軍的唯一愛子。
「我不重要,我現在只在乎小魁的心情。」真無劍緊抱著虛軟的花小魁,心疼地道。
當年,他的內心多少有些恨意,但當年的愛恨情仇太過複雜,其中細節又真假難辨,除了大娘外,當事人都已經不在世上,無人可對質,實在很難下誰對誰錯的結論啊!況且,事情都過了十六年了,他內心的傷痛早已淡去,當年不管誰對錯,畢竟都是過去的事情了。
「我……不怪大娘。」花小魁小聲地說。
「小魁……」
「小魁,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孫寶玉不敢相信她這麼輕易就放了大娘和李管家。
「大娘,小魁相信你真的是我娘的好姊妹,也相信你當初絕對不是故意要害死我娘。如果大娘真的這麼討厭我娘和小魁,當初大可把小魁賣到其他的妓院,不用這麼辛辛苦苦的把我扶養長大。」花小魁一臉淚水,又愛又恨地望著大娘。
「小魁……」真無劍和其他人都很驚訝。
「我做了這麼對不起燕燕的事情,而你卻一點都不恨我?」大娘震驚得顫抖。
「我當然恨你,恨你恨得要死。」花小魁咬牙道,「可是……你是我娘最好的姊妹,等於是我第二個娘,我相信當年你會和我娘成為好姊妹,絕對不是因為討厭對方。你只是太愛我娘了,捨不得她被召進宮罷了……」花小魁流著淚哽咽地說。
「小魁……」花小魁這番話就像一道溫暖的泉水流入大娘心扉,暖得讓大娘眼眶盈滿淚。
當年她和雪燕燕的關係,就像現在的小魁和艷紅,兩人雖然經常吵架,卻互相欣賞;後來雪燕燕入了宮,她感到萬分寂寞,才會想辦法收集證據,挑撥她和先皇的感情,試圖讓雪燕燕離開宮中,沒想到她的想法太天真了,才會闖了大禍。
「可是小魁,這女人奪走了你的母親,你的青樓,甚至還要逼著你賣身啊!」孫寶玉難以相信她這麼輕易就原諒了大娘。
「青樓我不稀罕,也不想要,再說大娘一直把青樓打理得很好,沒有人比她更適合當老闆娘了。」花小魁一臉淚水地說。
「小魁,夠了,不要再說了。你太勉強自己了!」真無劍抱住淚流滿面的她,阻止她繼續說下去。
「大娘視小魁為非賣品,不願放小魁自由,也是因為大娘太愛小魁,捨不得小魁的緣故……」她不顧真無劍的阻止,繼續說。
「小魁,夠了!有什麼話改天再說,你的身體會受不了的。」真無劍見她臉色蒼白,非常擔心。
「小魁……」大娘哭得一把眼淚一把鼻涕。不願放小魁走,是因為一直把她當成女兒看待,她膝下無子女,太過寂寞了,所以才會這樣做啊!
「小魁知道,大娘從未有心想要小魁下海接客,只是說來嚇嚇小魁而已。若真有打算讓小魁接客,早讓小魁成為樂妓了,就因為大娘不想讓小魁有機會接客,聽以才不讓小魁學習才藝,絕對不是因為擔心小魁像娘一樣也成為花魁,所以才阻止。」花小魁的想法顯然和其他人不同。
「小魁,大娘總算沒有白養你……」大娘再也忍耐不住,感動得想將她抱進懷中,然而,花小魁卻站起身後退一步,拒絕了大娘的示好。
「小魁?」見她不停的往後退,真無劍感到不對勁。
「拜託,讓我一個人靜一靜。」花小魁懇求的看了大家一眼,瞼上掛著淚水轉身跑開。
「小魁!」真無劍不放心地追了上去。
他有種錯覺,好似他一旦鬆了手,小魁就會從他手中溜走,再也抓不住,他絕對不會讓這種事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