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過五鼓,天尚未明,除了趕集的人們,京城裡大多數人家尚處在沉寂之中。
靂王府,靂王臥室內廳已然燈火通明。
「昨夜從將軍府一共送出四輛馬車,車上堆的多是碎瓦亂石,也有些枯木巨枝。鄭長則顯然已經收買了守城將士,昨夜過城時,有人幫他悄悄打開了城門。
「屬下已經按照樓主吩咐,暗中跟隨到城外一-置莊園,如今那莊園附近已經安排好監視人手,隨時都可以攻進該莊。」
「你們可查過那車輛中實際都裝了些什麼?」
飛龍雙衛互視一眼,右衛開口稟報道:「十兩一錠的官銀。但只有第四輛車上裝的是。」
「哼!好一個狡猾的鄭長則!他大概也料到我會當夜派人監視他的行動,故意先送出三輛車試探虛實,如果我們不明究理把其截下,他大概就要換一種轉移方式了。」
「樓主,您覺得那官銀可是官府丟失的那匹災銀?」
登霄樓主點頭同意右衛的意見,「如果你是鄭長則,剩下的銀兩你會用什麼辦法送出?」
右衛微笑道:「思考這活兒還是交給老左吧,屬下我可不在行這個。」
就姓左的左衛暗中白了右衛楊學研一眼。他清清嗓子,表達了自己的意見。
「晚上送贓物有利也有弊,身為朝廷命官的鄭長則,又有歐陽老將軍這道金牌護身,他完全不用選擇安危參半的夜晚,他雖然收買了守城官兵,但他如果不巧碰上誠王統領的護城軍,恐怕將逃不過翻車檢查一途。
「所以,白天對他來說應該更有掩蔽性,白天他不用擔心別人懷疑的眼光,可以光明正大的把東西從將軍府中運出,甚至能請將軍府護衛守車,順便再從老將軍處得到一紙文書免去搜查,毫無阻礙的通過城門。所以……」
「所以白天登霄樓不方便出面,只能讓護城軍想辦法攔阻該車輛了。」悠微笑道。
想了想,楊學研還是開口問了:「樓主,您是不是一開始就準備讓誠王領這個功勞?」
「你說呢?」悠笑得像只偷吃了雞崽的小狐狸。
臉色一變,男人忽然歎口氣,似無奈至極的下達了一個命令:「他又跑了。大概就在城東一帶,你們去把他帶回來,最好在午時以前。哦,對了,那莊園中的那輛車就歸我們登霄樓了,知道麼?」
飛龍雙衛會意領命而去。
雙衛離去後,蔡小薇在門外叩見,悠把其傳喚入內。
一盞茶後,蔡小薇紅著雙眼從廳內退出,領命去抓歐陽月琴的丫鬟如虹。
日頭逐漸升高,繼續以身體不適為由逃掉早朝,換了一身平民衣著跑到城東晃悠的靂王,一抬眼就看到他的兄長,正帶領一支護城軍從他面前走過。
掩面側身讓其通過,悠在心中歎氣。鐵牛啊鐵牛,你有本事!跑掉一夜就能讓我皇甫悠坐臥不安,你最好別讓我很快找到你,否則……
一邊在心中幻想,把那只傻牛送到王府地牢中這樣那樣懲罰,一邊又在想如何讓他既受到教訓,又不會真正傷了他,但同時也要讓他皇甫悠滿足的刑罰種類,考慮來考慮去,覺得扒光他的衣服吊到刑架上,用手掌直接抽打他的屁股,似乎是最好的方法。
「不得了了!有人撞翻了大將軍女兒的玉轎!有人發瘋了!」
忽然,城東的集市在一聲大吼過後慌亂起來。
怎麼回事?悠第一個念頭就是鐵牛出事了。那聲吼聲他實在太熟悉!
人潮開始洶湧,有人往外跑想要避開災害,有人向內擠想要看熱鬧。悠不及思考,深吸一口氣,不露痕跡的攀上路旁屋簷,順著屋脊向人潮的中心低身奔去。
誠王開始命令護城軍驅散圍觀百姓,試圖恢復日常秩序。
人潮的中心,就在城東集市的正中央,停放著三輛四馬牽拉的馬車,及一頂倒地的繡花小轎。在馬車和小轎旁,是兩隊領口繡有將軍府家徽的家將們。
現在,這兩隊家將的一半人手正在圍攻一名青衣大漢。
停住腳步,伏在屋脊上暫時靜觀其變的悠,心下冷笑數聲。
好個鄭長則!以為你只請了將軍令印,沒想到你連將軍女兒也請出來了。
這樣一來倒確實是萬無一失,這京城中除非皇帝下令,否則恐怕真的無人能隨意攔阻將軍女兒的小轎,更別提翻車搜查。畢竟如果搜不出東西來,承擔的罪名也就罷了,但得罪手握大亞皇朝三分之一兵權的大將軍的後果,就連皇帝也會思慮一二。
再觀被將軍府家將圍攻的人物,沒錯,正是昨夜一氣之下離去的鐵大傻牛!
這小子現在是?北嶽狂人?對,不會有錯。只有蠻力的鐵牛可對付不了訓練有素的將軍府家將們。但是鐵牛怎麼會突然變成北嶽狂人了呢?昨晚他離去後發生了什麼事?還是現在發生的事讓鐵牛換了性子?
悠的眼光,投到了一邊被家將們團團保護住的將軍女兒,歐陽月琴身上。
歐陽月琴表現的很驚慌,一副驚魂未定的樣子,雙手緊握手絹捂在胸前。她的丫鬟在左右小心扶著她。
目光一凝,再仔細看了看歐陽抖都不抖一下的雙手,悠的唇角逐漸勾了起來,他大概明白鐵牛是怎麼會突然變成狂牛的了。
「晌午,阿牛─」皇甫悠突然大叫著,揮著雙手衝進了是非圈。
不小心看清衝進是非圈的人是誰後,誠王差點從馬上跌下來。那、那是謊稱身體不適、賴在家中不肯上朝的靂王?你就不怕被人認出來?到時候就算是你,這欺君之罪……
北嶽狂人鐵晌午正因為偶爾發現那個女人,一時火大掀了她的轎子,而跟將軍府家將們大打出手之際,就聽到那聲讓他魂牽夢縈、至死也不會忘懷的呼喚。
那個混帳……變態小白臉!老子要宰了他!
一時未忘小白臉的狂人當即丟下將軍府家將,轉向皇甫悠衝去。
一看狂人殺氣騰騰的向他猛衝而來,悠嚇得大叫一聲往馬車旁躲去。
「你往哪裡躲!今天俺要不殺了你,俺就不活了!」
一聽此言,悠連忙從馬車後面探出頭來,怪叫道:「阿牛啊,你怎麼能說這樣的話?如果你有個什麼三長兩短,你讓小生我怎麼活啊!」
「你、你、你!好你個混帳王八蛋!老子讓你胡說八道!」
一聲轟隆,第一輛馬車被攔腰擊出一個大洞。
「哇!阿牛你好厲害!」像是害怕被打的俊秀男子,圍著被打出個洞的馬車團團轉個不停,而且還時不時的不小心撞到馬車一下。
歐陽月琴的臉色變了,尤其當她發現誠王的目光,已經開始往馬車凝聚的時候。
「來人啊!還不快把車輛駕起,離開此地!」
聽小姐吩咐,家將們不敢怠慢,立刻向馬車跑去。
扒在馬車車簷上,俊秀男子笑嘻嘻的對頭頂冒煙的狂人喊道:「阿牛,是我不好,那天不該對你用強,這樣吧,今晚上我好好侍候你怎麼樣?保證你舒服的……哇啊!」
男人太得意,不小心被掌風掃到一下,當場往後倒退兩步。
而這輛做工結實,正中狂人掌風的馬車,卻再也禁不住天下兩大高手的折騰,轟隆一聲宣告崩潰。
碎石落滿一地,歐陽月琴臉色大變。
陽光一閃,有什麼刺激了圍觀人的眼睛。
銀子……
時間一下停止。
誠王當機立斷,就在人們還在迷惑猜疑之間,立刻指揮部下把三輛車全部圍了起來,同時命人立刻去找援軍。
我就知道有悠小子沾邊的事情肯定沒好事!
「銀子!真的是銀子!好多銀子啊!」圍觀的百姓有人大叫起來。人群就像在這一刻全部清醒過來一般蜂擁而上,妄想從碎開的馬車中撿得便宜回去。
眼看事態已經不可收拾,一咬牙,趁亂中歐陽月琴離開了城東市集。
就在她離開的瞬間,有人咬著她的尾巴跟了上去。
被瘋狂的人群一時嚇住的狂人,抬起頭來想繼續找那個罪魁禍首算總帳時,卻發現那小白臉已經向城南的方向逃之夭夭。
「你往哪裡跑!給俺站住!」丟下滿地銀兩和一群瘋狂的百姓,鐵晌午飛上屋簷緊追不捨。
留下誠王瞪著皇弟對他囂張的擺擺手揚長而去的背影,無奈的歎口氣,認命的收拾起爛攤子來。
在城郊被追到的皇甫悠,和狂怒的鐵晌午一言不合,大打出手。
一個想要馴服對方,一個只想擰下對方的腦袋,功力不差高下,卻因目的不同已經分出勝負,如果說這兩人智慧……狡猾度也相當的話。
鐵晌午越打越氣,忍不住破口大罵:「你他娘的不要竟玩些鬼花招!有種就跟老子真槍實刀幹一番!」
「好啊!你等等,我先把衣服脫了。」俊秀男人伸手叫停。
「你脫衣服幹啥?」狂人愣住,不曉得這小子又要耍什麼花招。
悠慢條斯理、姿態優美的寬衣解帶。
「你不是要和我真槍實刀的幹一番嘛,我不脫衣服怎麼陪你幹?哦,你也別愣著,把褲子脫了吧,還是你想讓我幫你脫?」
厚實飽滿的嘴唇氣得直抖,不再多話,伸手就打!
「喂喂喂!趁人家衣服還沒穿好就動手,你這也叫大丈夫?」有人不滿的大聲抗議。
硬生生的把拍出的掌勁收回,狂人強壓怒氣,低沉的吼道:「快點穿!」
悠翻個白眼,手腳慢的不能再慢的把衣服緩緩合起,低頭看看,可能覺得穿的不對頭,又重新拉開。就這樣反反覆覆,一次又一次。
身為大丈夫,覺得這樣佔人便宜勝之不武的北嶽狂人只能忍怒等待。
「哎,對了,阿牛,今天市集上那個女人是不是你娘?」宛如聊天一般,皇甫悠解開頭巾坐到一邊的石頭上,開始整理自己的髮結。
不理。
「就是那個徐娘半老風韻猶存的美婦人。真看不出來你會是她生的,你怎麼一點都沒有遺傳到你娘的美貌?」男人對此點好像甚為不滿的樣子,咕噥個不停。
狂人的眉毛跳動兩下,心裡就當這個混帳小白臉在放屁。
「我看你那個妹妹染花好像也沒有你娘的美貌,倒是你弟弟小榆頭長了一張俊臉。」
話音剛落,就聽到有人吼了起來:「你把俺弟妹怎麼了!」
嘿嘿,天下的靂王在心中陰笑起來。
一抬頭,陰笑已經變成堪稱嫵媚的笑臉,可惜這只對傻牛有用,對狂牛好像沒什麼效果,只是更加激怒他而已。
「你這個變態!你把俺弟妹怎麼了!他們現在在哪裡!」血筋從額頭和脖子上一根根突出,可見狂人已經暴怒到極點。
「你想見他們?」悠狡猾的笑。
「廢話!你要敢對他們怎麼樣,老子、老子……」不知道該說出什麼狠話的鐵晌午一時氣結。
「你要想見他們也可以,不過你得先回答我幾個問題。」悠太公釣魚,笨者上鉤。
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怒火,狂人收斂狂態,盡量平靜地開口道:「你說。」
「很好。坐,你這麼一個大塊頭站著,我看著難受。」悠指指自己對面不遠的另一塊山石。
臉色紅了又紅,心底實在擔心弟妹被這個變態欺負糟蹋的鐵晌午,只得怒氣沖沖的在山石上坐下。
「你最好保佑他們平安無事一根汗毛不少,否則!」
「阿牛,你爹叫什麼?」
「不准叫俺阿牛!」
「阿牛阿牛阿牛阿牛阿牛!」
「氣煞俺也!」狂人受不了的對天怒吼。
「阿牛,你爹是不是鐵山農?」才不管狂人是否氣得面赤如血,皇甫悠玩著自己的衣帶,優哉游哉的問。
「是又怎樣!」
「果然。那你娘是不是大將軍歐陽輔天的大女兒歐陽月琴?」
狂人的臉上出現痛苦之色。
「是不是?」
「那個女人……才不是俺娘!」
「那她是生你們弟妹三人的女人麼?」
「你都知道了又何必問俺!」騰的一下站起身,狂人圍著山石暴躁的走來走去。
「你為什麼老是找鄭長則的麻煩?」
看到鐵晌午的神情,悠知道了答案。
「是因為他,那個女人才離開你爹,你爹也因此而離世的對嗎?所以你才到處找他麻煩和他作對。」最後一句悠用的是肯定句。
狂人沒有否認。
「你為什麼要毀他花園?」悠忽然這樣問。
「俺以為你什麼事情都知道呢!」鐵晌午忍不住諷刺對方。
「只要有人知道,就代表我遲早有一天會知道。」
對他的大話嗤之以鼻,狂人冷靜一下回憶到。
「俺醒過來時,發現自己不知怎的到了洞庭湖,一打聽時間,正好是那老白臉在那兩天會經過洞庭的時間,便守在那裡等他。結果讓俺看見……」
「看見什麼?」
「你急啥!俺這不是正要說!俺看見他半夜在洞庭湖裡下網撈魚,而且用的漁網極大無比,不像是用來撈魚的,俺覺得奇怪就潛下去看了看。
「這一看就給俺發現了蹊蹺,他那漁網兩頭分別繫在前後兩條大船的底部,大網中間裝的不是魚卻是幾十口箱子,而且吃水極深。俺知道那箱子裡裝的肯定是黃白之物,就是不知那老白臉從哪貪污來的!
「後來俺一路跟著他,發現他把箱子裡的東西,改裝進石材花盆一類的東西裡……」狂人說著說著忽然沉默了下來。
悠想到了狂人當時的重傷。
「是不是有人發現了你,並把你打傷了?」
「這世上有誰能傷俺!」狂態一起,立刻又滅了下去,一張方正的臉盤顯得有點扭曲。
「是你娘,對不對?只有她才能在你毫無防備的狀態下近得了你的身,也只有同樣學了鐵山農武藝的她才能傷得了你。」
「你錯了,不是她。」狂人的臉色略顯平靜了一些。
「噢?」悠驚訝。這世上還有第二個人能傷得了北嶽狂人?
「是她丈夫。」
「你說鄭長則!」皇甫悠一下站起,眼前一片清明,現在一切都清楚了,包括鄭長則的真正身份!哼,這傢伙倒真的很會掩藏!
鐵晌午並沒有告訴皇甫悠他是在偷看那個女人時,一時大意被人偷襲擊中。但皇甫悠好像也明白,他是在怎樣的情況下被人偷襲擊傷,並沒有追問他受傷的過程。
「走,我帶你去看你弟妹。」終於把衣帶繫好的悠把背影留給狂人,就這樣往城裡走去。
歐陽月琴在趕到城外那座-置的莊園時,發現該莊園已經變成一片火海。那僅剩的希望、她丈夫的希望就這樣在火海中消失,誰也不知道那一馬車銀兩去了何處,又是誰燒了莊園。
看看身後的京城,她的丈夫還在上朝,他的父親也還在朝中。如果她料得不錯,現在她的父親和丈夫大概已經被殿侍團團圍起,抄家搜索的聖旨大概也到了路上。就算她丈夫能殺出重圍,可是她的老父,她那什麼都不知情的老父……
我還要再害死幾個無辜的人才夠?那些愛我的疼我的……
雲袖揮出,女人緩緩往京城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