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靜,大地早隨著黑夜沉睡,盼盼孤獨的倚靠在窗台。淒迷的暗夜一如她愁雲慘霧般的心情,蛙鳴蟲叫聲不甘寂寞的伴著她,以往帶給她寧靜安詳的大自然聲音,此刻聽來倒像暗夜的哭聲,沉重的與心中的狂亂糾纏著。
淒楚的夜一如她慘淡的未來。歡樂遠離了,天真情懷消逝了,愛情混濁了,只剩下千瘡百孔的心,與揮之不去的夢魘。
她知道在這裡她是再也尋不到快樂了,只是思及將永遠離去,對它卻仍存有一絲不捨。是對人,還是對物呢?她不想去細想,只知道該是離開的時刻了。
她強拖著依然虛弱的身子,悄悄換回她原先的衣服,只帶著足夠的盤纏,打算永遠離開這個傷心之地。只是臨去之際,一個地方觸動了她的心緒,於是她靜靜的走向了那個曾伴隨她走過喜、怒、哀、樂、悲、恨、情、愁的地方。
她踏著沉重而不穩的腳步往「忘憂園」走去,走到假山頂上時她早已筋疲力竭;尚未完全恢復的身體顯然無法承受這種負擔,可是她卻抗拒不了再度回顧這裡的誘惑。站在假山上眺望著「忘憂園」,她不由得淚水潸潸。這裡的一石一草都是丈夫用他的深情完成的,幾曾何時,他們的愛卻已如此不堪了呢?她回想起了自己第一次登上這裡時的感動,也回憶起了當時與丈夫的恩愛情景,但這一切早已隨風而逝,伴隨著她那可憐的孩子一起消失,再也無法回頭。
她幽幽輕歎一聲。
這裡的景致雖然與忘憂谷中一模一樣,但畢竟是不同的世界。谷中的空氣是自然而清新的,谷中的風是脫俗而無憂的,谷中的花草是快樂而單純的。可是這裡卻充滿著人性的貪、戀、情、癡;還有她那可憐孩子的魂魄,孤苦無依的在這裡徘徊,只因他的父親懷疑他的身份,他便要背負不名譽的罪名!一想到這裡,她的心就好痛、好痛……。
「我可憐的孩子,娘在這裡,不管別人怎麼看待你,你只要記得娘永遠愛你,如果你聽得到娘的話,那麼請你跟娘一起離開這個傷心地吧!我們一起回忘憂谷,你的外祖父一定會誠心接納我們的,我們一家三口可以過著快樂的日子了,我可憐的寶貝!你聽到娘的話了嗎?你聽到了嗎?」她肝腸寸斷的望著漆黑的暗夜,不斷呼喚著她的心肝,可是卻只有風在她身旁呼嘯,像是在嘲笑她的愚癡。她再也難掩傷心的跪倒在地上。
「我的孩子!我的寶貝!娘沒有用,不但不能保護你,還讓你背負著污點而消失,請你原諒娘,原諒娘……!」她哀慟欲絕的低喊聲,淒涼的聲音與黑夜糾纏著。
★ ★ ★
急促的敲門聲將好不容易入睡的歐昶哲從不安的睡夢之中吵醒,他打開房門,發現竟然是小蘭,馬上憂心忡忡的問道:「怎麼了?是不是二夫人發生了什麼事?」
「老爺!二夫人不見了,二夫人不見了!」小蘭六神無主的叫。
「怎麼可能?!你仔細找過弄月閣了嗎?」歐昶哲臉色慘白的問。
「我跟其他丫鬟已經找遍了整個樓閣,就是找不到二夫人,我好擔心……」
歐昶哲對著聽到騷動而趕至的下人叫道:「快叫醒其他人!讓他們幫忙找尋二夫人!」接著又看向小蘭,神色慌亂的命令道:「你趕緊再到夫人可能會去的地方找找!」
「是!」小蘭踩著慌亂的腳步離去。
原本寧靜的夜卻因盼盼的消失而驚擾,燈一盞盞亮起,越來越多人加入了搜尋行列,一時之間,整個歐府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慌亂之中。
「發生了什麼事?」被慌亂聲響吵醒的歐昶學,不由得眉頭緊皺的推開房門,叫住了一名從他身旁走過的丫頭。
「二爺,是二夫人,二夫人下見了!大家都在幫忙找!」
「噢!」-昶學臉色凝重的皺了眉頭。「那你趕緊去幫忙找吧。」說著,他腳步匆促的走回房間,打算穿好衣服之後一起加入搜尋的行動,不料才披上外衣,門外便傳來一陣急促的敲門聲。
「大哥?!」他驚訝的看著滿臉慌亂的大哥。
歐昶哲在弟弟的房間張望了一下後,才開口問道:「你有看見盼盼嗎?」
「沒有啊!我也是剛才聽說了嫂子不見的事,正打算幫忙去找呢。」
「連你也不知道她在哪裡嗎?」歐昶哲憂心的喊道:「我已經找遍所有的地方,她還會在哪呢?」
心急嫂子下落的歐昶學並沒有意會大哥的語意,只是心急的想著嫂子可能去的地方。突然,他想到一個地方,於是問道:「大哥可曾到忘憂園找過?」
歐昶哲猛然抬頭,眼光奇怪的看了弟弟一眼,這才腳步急遽的往忘憂園跑去。
大哥臨走前的那一眼令歐昶學不解的皺了下眉頭,但也顧不得細想,只是緊隨在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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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盼盼,你當心啊!」當歐昶哲見到妻子身體搖晃的站在水池旁,不由得心急的喊道。
盼盼淚眼婆娑的看著丈夫,激動的喊道:「你別過來!我不想再看到你!」
歐昶哲猛然停下腳步,苦惱的瞅著妻子,心痛的吶喊著:「你為什麼要這樣對我?為什麼?難道我對你還不夠寬宥嗎?」妻子的不貞對任何人來說都是一種莫大恥辱,可是為了自己對妻子的深愛,他願意原諒這一切,可是妻子非但不領情,反而拒他於千里之外,這叫他情何以堪呢?
「那我該怎麼對你?我該歡天喜地的接受你的污辱,還是開心的接受你對我與小叔之間的污蔑,或是該感謝你親手殺了我的孩子?!」盼盼肝腸寸斷的哭喊。
隨後趕到的歐昶學,這才知道大哥竟誤會了他與小嫂之間有不倫之情,難怪他剛才會有那樣的表情。真是該死!大哥怎麼可以有這種污穢的想法呢?他真想一拳打醒他,可是現在最要緊的是讓嫂子平安的下來,他們之間的帳可以慢慢算。
「小嫂,你先下來再說,反正我們之間是清白的,上有天下有地,我們問心無愧,何必為了此事而拆磨自己呢?」
「來不及了!我的孩子已經死了,我什麼希望也沒有了,這個地方不再屬於我,現在的我只想遠離這裡!」盼盼哀莫大於心死的低喊。
「不!你不能離開我!你是我的妻子,永遠是我的妻子!我絕不容許你離我而去!」聽到妻子想離開他,令歐昶哲的心狠狠抽痛。
「既然你不信任我,認為我背叛了你,為什麼不讓我走呢?從今以後,就讓我們各走各的路,不再有任何糾葛。」
「不,我辦不到!我愛你,我不能讓你離開我身旁,因為我是那麼的愛你……」
「愛?你的愛未免太膚淺了。」盼盼悲哀的一笑。「你可以單憑別人的話就定了我的罪,甚至否定了自己親生的骨血,讓他來不及見到這個世界就含恨而終,這就是你所謂的愛了嗎?」原以為枯竭的淚水再度-濫成災。
歐昶哲嘶啞而苦澀的低語:「你以為我想這樣嗎?若不是事實清楚的呈現在眼前,我又怎麼會接受這個事實呢?我比任何人都不希望這是真的呀!」
那種初聞丈夫對自己的懷疑時的強烈心痛再度湧上心頭,盼盼悲憤的瞪著歐昶哲,嘶啞的叫道:「那不是事實!而是一種殘酷的污蔑!我與小叔之間清清白白,我們的心坦蕩蕩,皇天后土皆可以為證!」接著,她突然淒楚的一笑。「如果這還不足夠,那麼就用我的生命來證實吧!」說著,竟毫不遲疑的投入湖水之中。
「不!」歐氏兄弟齊聲大叫。
幾秒的錯愕之後,伴隨而來的是驚惶失色的恐懼心痛,歐昶哲死命衝上假山,毫不考慮的投入湖中,在冰冷的湖水中找尋他的妻子。
「天啊!」歐昶學簡直不敢相信他那個柔順的嫂子,竟會以如此激烈的手段來表達她的悲憤。他原想跟大哥一起跳入湖中,可是他知道自己必須留在岸上支援,所以他只能在上面焦急的探頭。
幾名協助搜尋的下人,發覺忘憂園有騷動而趕了過來,歐昶學馬上喊道:「二夫人不小心落水了,你們趕緊去找一些草繩與油燈,馬上拿過來這裡!另外多請一些人過來幫忙!還有,趕緊去找大夫!你去通知二夫人的侍女,請她們帶一些保暖的衣物過來。」他一一的交代。
「是!」下人們急急領命而去。
「二爺,你要的東西拿來了!」下人喘吁吁的拿來了草繩與油燈。
「快把油燈掛在湖旁,以便老爺判別方向!」歐昶學匆匆交代。「大哥,現在情況如何?找到大嫂了沒?!」歐昶學再度焦躁的喊,但湖面上卻沒有動靜。
「大哥!你在哪裡?你說話啊!」就在歐昶學想跳下湖中幫忙之時,終於傳來歐昶哲的聲音————「我找到她了,你快找東西把我們拉上來!」
「我把草繩丟給你,你接到了之後通知我們一聲!」說著,便把草繩往聲音的方向丟去。
「我接到了!」
「好,我們開始拉了!有問題你再告訴我們!」
在眾人的合作下,歐昶哲與盼盼終於被拉上了岸。歐昶哲馬上為妻子急救,直到她吐出一口水,微弱的恢復了氣息,他的心跳才穩定了些。望著面無血色、僅剩一絲氣息的妻子,他不由得痛苦的喊著:
「盼盼,你張開眼睛看看我!你不能不理我!張開眼睛看著我!別不理我……」
「大哥,你先冷靜一下,現在最要緊的是嫂子的身子,你先將嫂子送回屋子裡吧,我已經請人去找大夫了。」
「嗯。」歐昶哲接過下人遞來的棉襖,緊緊包裹住妻子,心痛而憂心的抱著往弄月閣走去。來到盼盼的房間之後,歐昶哲卻怎麼也捨不得放開妻子,深怕自己這麼一放手,妻子會就這樣消失無蹤。
歐昶學表情凝重的勸道:「大哥,你先將嫂子放在床上,讓小蘭幫她換掉濕衣服,等一下好讓大夫為大嫂診斷,嫂子的身體還沒恢復,要是再染上風寒可不好。」
於是歐昶哲小心翼翼的將妻子放在床上,坐在床旁,失魂落魄的看著妻子蒼白的臉色。
歐昶學輕輕拉起大哥,開口說道:「大哥,我們出去吧,你先把濕漉漉的衣褲換下,等一下我想跟你好好談談。」
歐昶哲心痛的看一眼床上的妻子,輕輕點頭,隨著弟弟走了出去。
歐昶哲換好衣褲,走出房間時,發現弟弟一臉凝重的靠在柱子上,於是重歎一聲後問道:「你想跟我說什麼?」
歐昶學帶著他走向一處無人的地方,才大聲的吼:「原來你以為我跟嫂子之間有不可告人的關係!你怎麼可以有如此污穢的想法,她是我的嫂子啊!」
「你以為我願意這麼想嗎?若不是你大嫂告訴我,她親眼見到你在盼盼的房間,而且每晚都去,加上我這次回家後,盼盼的表現奇怪,我又怎麼願意去懷疑我生命中最重要的兩個人呢?難道你想告訴我,你從來沒去過弄月閣嗎?」
「不,我不會這麼說。事實上,前一些時日,我的確每天晚上過去小嫂子那裡。」歐昶學臉色凝重的看著他大哥,一個字一個字的說道:「但那並不代表我與小嫂之間有任何不可告人的事發生。」
「那你為什麼每個晚上都去盼盼的房間呢?」
「那是因為阮香君不讓小嫂吃飯,我幫她送消夜過去。小嫂的侍女告訴我,她的主子已經有了你的孩子,要我替你保護小嫂,所以我就每天晚上過去,就是如此。」
「香君不讓盼盼吃飯?這怎麼可能?」
「不讓她吃飯還是小事,從你雛開之後,小嫂可說是飽受欺凌……。」他將盼盼這陣子以來所受的委屈細細道出。「這就是為什麼你覺得她表現奇怪的原因。她是怕自己過度表達對你的情感會惹惱大嫂,讓她的日子過得更苦。」
「怎麼可能?香君一向溫柔賢淑,怎麼可能做出這樣的事呢?」
「大哥若不相信我的話,大可找幾個下人問話,看我說的對不對?」
「就算你說的都是真的好了,那為什麼盼盼流掉的孩子會不足一個月呢?這一點你又如何自圓其說?」
「是誰告訴你小嫂肚子裡的孩子不足一個月呢?」
「是……是你大嫂。」
「從她狠毒的對嫂子伸出毒手之後,我再也不把她當成大嫂看了。而我更深信她的話根本不值一聽!如果你還心存懷疑,那不妨回弄月閣去,我想大夫可能已經診療完畢,我們先去看看小嫂的情況,然後問問實情。」
歐昶哲此刻整顆心糾結成一團,恐怕短時間內是無法回復清明了。他只能眉頭深鎖的點頭,茫無頭緒的跟著弟弟往弄月閣走去。
一見到診療完畢站在迴廊等著他們的大夫,歐昶哲立即收起茫然的心緒,慌亂的問道:「大夫,我夫人的情況如何?」
「歐夫人才剛小產,身體還沒完全康復,現在又失足落水,可能會引起許多併發症。如果她今天晚上可以醒過來,那麼情況可能好些,否則情況就不太妙了。」
大夫心情沉重的回答。
「你一定要想辦法讓她恢復過來!不管花多少錢都沒有關係,求求你!」歐昶哲焦躁的哀求。
「歐莊主,請放心好了,救人是醫生的本分,我一定盡力而為。」
「大夫,可以冒昧請問一下,上次我嫂子小產也是你前來看診,依你的經驗,那個孩子約莫多大了?」
大夫雖對歐昶學的問題感到奇怪,不過並沒有說什麼,只是認真回想了一下,開口回答道:「根據我的經驗來判斷,那個孩子大約有三個月大了,而且應該是個男孩子。」
「天啊!」歐昶哲臉色蒼白的哀叫,彷彿有人將他的心撕成了兩半似。
「歐莊主不必太過傷心,你還年輕,將來有的是機會。」
「謝謝大夫,我送你一程吧。」只有歐昶學知道大哥此刻所受的打擊有多大,也只有他瞭解大哥臉上的悲慟所為何來。
★ ★ ★
「這是你的休書,你可以回阮家去了,從此歐家不再歡迎你!」
歐昶哲將休書擲在阮香君臉上,兩手緊握的背在身後,若不如此,他真怕自己會忍不住掐死她!因為復仇的意念是那麼的強烈。如果阮香君夠聰明的話,那就該快快走人,可惜她顯然並不。
「休書?!相公就這樣給了我一張休書便要我離開?請相公告訴我,七出之罪我犯了哪一條?」阮香君唱作俱佳的表現出她的端莊賢淑,而這只讓已知道她真面目的歐昶哲感到噁心忿恨。
「你還敢問我是哪一條?我心愛的女人因為你的惡毒心腸而奄奄一息的躺在床上,而你竟敢問我為什麼?!」歐昶哲咬牙切齒的怒道:「若不是念在你我夫妻多年,我真想一刀殺了你,為盼盼所受的委屈討回公道!」
「盼盼分明是因自己的行為不檢而羞愧自盡,相公為何將此事怪在奴家身上呢?是不是有人在你耳旁說了什麼?」
「別再噁心的演戲了,你是怎麼樣的一個人我已經知道了。」
「我不知道相公所指的是什麼。」
「在外人與我眼前端莊賢淑的你,只不過是一個心胸狹窄、心腸惡毒、行事乖張、表裡不一的惡婦!你的罪狀還需我一條一條列出來嗎?我告訴你,要是盼盼有個不是,我做鬼都不會放過你的!」
「又是她!你滿腦子就只有她,你有沒有為我想過?!你把我置於何地?!」阮香君再也忍不住的露出潑婦罵街的模樣。
「若不是因此事我自己也有責任,你真以為我會這樣輕易讓你離開嗎?我恨不得將你碎屍萬段!」歐昶哲忿恨的嘶吼:「如果你還想給自己一條生路,那我勸你即早離開這裡,否則讓我再見到你,我不知道自己是否可以克制得住掐死你的衝動!」
「你敢這樣對我啊?我們阮家可是有頭有臉的人家,他們不會坐視這種醜事發生的,你不怕阮家毀了你的一切?!」
「我懷疑在你做了那麼多的醜事之後,阮家會為你出頭。如果當真是如此,那麼我等著接招,到時看是歐家毀滅或是阮家垮掉!滾吧!我不想再見到你的臉!」
說著,頭也不回的走離了吟風閣,急奔弄月閣。
看著心愛的女人蒼白的臥病在床,極度的自責再度浮現心頭,他靜靜的走到她身旁,心疼的撫著盼盼的臉頰,而盼盼仍是以慘白回應他的柔情萬千。
不,不能任由她再這麼昏睡下去了!可是,他該怎麼做才能讓她恢復健康呢?
他已經請遍了蘇杭一帶的名醫,她的病情卻絲毫沒有起色,他該怎麼辦呢?
男兒有淚不輕彈,可是淚水就這樣浮在眼眶中,他無助的緊握妻子的手,將她放在臉頰輕輕的磨蹭著。
「盼盼,是我對不起你,我不該聽信他人之言,讓你蒙受不白之冤,是我親手殺害了我們的孩子,也傷害了我最心愛的你,讓我們一家蒙受如此的災難。天啊!我怎麼可以如此盲目呢!我怎麼可以?!」自責、心痛、哀傷一起襲向他,他卻只能無助的守在床旁,看著妻子蒼白的躺在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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歐昶哲已經一天一夜沒有合眼的守著盼盼,不吃也不睡的握著她的手,不停的呼喚著她的名字,可是盼盼依然沒有任何反應的緊閉著雙眼。
「老爺,我幫你拿來了晚膳。」明知可能徒勞無功,小蘭還是為老爺拿來晚膳。
「我不想吃,你拿下去。」歐昶哲頭也不抬的說。
「可是老爺已經一天一夜沒睡了,再這麼下去,身體怎麼受得了呢?」
「別說了,拿走吧,別再煩我了。」
「是。」小蘭無奈的拿回托盤,舉步向前,可是她突然又停下腳步,考慮了一下後,再度走回歐昶哲旁邊,拿出一封信,開口說道:「這是夫人前幾天寫下的信,我不知道是寫給誰的,老爺要不要看看?」
歐昶哲接過了信,上面寫的正是他的名字,他開口說道:「是夫人寫給我的信,你先下去吧。」
等到小蘭走出房間之後,歐昶哲才雙手微顫的打開了信。
昶哲:
當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我應當已遠離這個傷心之地。如果你對我尚有一絲情感,那麼我請你千萬別來找我,讓我可以回歸真正屬於我的地方,唯有如此,我方能找回屬於我的寧靜。
往事不堪回首,只是惡夢卻盤旋不去。莫非這一切都是命中注定?一場意外的邂逅,使我初識男女之情,我滿懷對愛情的期盼,毅然與你離開了忘憂谷,天真的我以為只要有愛就足以面對一切考驗,可是我錯了,人世之間的是是非非,又豈是我所能瞭解的呢?
單純的我欣喜大夫人真心接受了我,以為我們三個人可以快樂的共度一生,可是我錯得更離譜了!大夫人非但不能接受我,反而恨我恨到了極點,但因為相信你的愛,因為期盼你的憐惜,不管忍受多少委屈,我都咬牙忍住了,天真的以為只要你回來,那麼我的苦難便可以結束,誰知道等著我的是更殘酷的對待。
失去孩子令我哀慟欲絕,但你的不信任與污蔑卻更叫我錐心,原先支持我堅強的力量是你對我的愛,無奈你的愛早已如水月、鏡花,破碎在別人的耳語之中。我不想解釋什麼,因為那再也沒有意義了。
不想像個幽靈般消失,所以留信告之我的離去,這是我唯一可以走的路,因為皓潔的情感已變得如此污穢不堪,並蒂蓮花已成分叉破鏡,再留下來只是徒增感傷罷了!既然情感已如雲煙過眼,何妨風流雲散,願從此煙波千里,永不再有交集。
盼盼留書
「不,盼盼!我不讓你走!我永遠也不讓你走!我知道自己誤會了你,請你給我機會,請別就此離我而去!」歐昶哲肝腸寸斷而愧疚的擁著盼盼,淚水沾濕了她的臉龐。
突然,盼盼輕輕動了動,他驚喜的看著她的臉!她輕輕張開雙眼,看著他淚濕的臉龐,想伸手拭去他臉上的淚水,可是雙手卻無力的低垂。
他激動的拉著她的手,將之緊緊貼著自己的臉上。
「盼盼!你終於醒了!你終於醒了!我好怕你再也無法張開眼,我好怕就此失去你!」
盼盼微笑的看著丈夫的臉龐,這一刻,她心中不再有恨,她原諒了他所有的過錯,只因她是那麼的深愛他。
「別為我傷心、難過,這一刻,我心裡很平靜,好像一切的苦難都將離我而去,不再有悲傷,不再有苦痛。」她嘴角綻放出一抹微笑。
「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寬宏?為什麼你永遠是這麼的善良!」
「因為我不喜歡仇恨,更不喜歡悲傷。」
「不會的!我發誓這輩子再也不讓你受到傷害!再也不讓你憂傷!你已是我唯一的妻子,我所有的愛都給你,答應我,讓我們重新開始好嗎?」
明知自己的答案會令他哀傷,她還是不想讓他這麼早為她早逝的靈魂哀傷,於是忽略了他問題,輕聲要求道:「帶我到忘憂園去好嗎?」
「可是你的身體……。」
「答應我,帶我去,我真的好想去看看它……。」她將「最後一眼」吞了回去。
「嗯!」他無法拒絕她哀求的眼光,於是只好拿起一件棉襖,將她緊緊的包裹著,小心翼翼的抱著她走向忘憂園。
她微笑的想著:她第一次到這個花園的時候是他抱著她走過來的,沒想到最後一次也是。
「這裡風大,你只能停留一下子。」
「你知道嗎?第一次到這裡的時候,我心裡好感動,因為你竟然為我打造了一座忘憂谷,可是最後我卻也發現了,只有真正的『忘憂谷』才能真的忘憂。」
「別這麼說,我知道你在這裡吃了不少苦,不過再也不會如此了,相信我。」
「我……我相信你,可是……來不及了,我……可能再也無緣與你長相廝守了。」她虛弱的一笑。
「不,不會的!你別這麼說!」歐昶哲害怕的擁緊她,想要緊緊的將她留在身旁。
「別……傷心,我……只是……要去陪我的孩子,他……一個人……孤伶伶,一定很害怕,我……要去保護他。」
「我知道你心疼我們的孩子,傷心他無緣與我們生活,你千萬要節哀,我們會再有其他孩子的,答應我!你會好起來的,是不是?」望著妻子愈來愈慘白的臉色,恐懼就像一把利刃般穿透他的心。
「你……你肯……承認他是你的孩子了?」她氣若游絲的輕喃。
「當然!他是我們的孩子,他是我們兩個人的孩子!」
「謝……謝你……。」她綻出了最後一抹微笑,輕輕合上了雙眼。魂魄隨著她心愛的孩子而去,不再有哀傷,不再有怨恨。
「不……!」歐昶哲悲慟的叫聲再度在花園中迴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