貼心小姐 第七章
    如果要說銀月這十二年短短少少的生命中,有過什麼大挫折的話,大概就是摔下馬背,又正巧被茂巴兒思看見了……讓她死吧!

    揉揉摔疼的小屁股,她凶巴巴地瞪著站在一旁當木頭的茂巴兒思罵:「你這大木頭笨蛋!看到我摔著了,不僅來扶一下嗎?」

    「我怕公主不喜歡人幫忙。」茂巴兒思這才走了上前扶她,慌張的解釋。

    「笨蛋!笨蛋!笨蛋!」使勁捶打茂巴兒思,她心情本就不好,現在更是差得無以復加。

    「公主,你有事煩心嗎?」細心的發現銀月的心情,茂巴兒思關心的問。「在下可以聽聽你抱怨。」

    立刻被白以一眼,銀月推開他,翻身上馬:「我才不要同你抱怨!真臭美!告訴你吧!要有時間亂晃亂逛,不如去捉出傷到綽和爾的兇手。」

    「已有眉目了,請公主安心。」仰望她,茂巴兒思眸中有些許的情緒交纏。

    滿意地點了下頭,銀月突然又低下頭沉思起來,過了片刻,她抬頭看著茂巴兒思道!

    「你說,我長得不好看嗎?」

    「公主是草原上『會走路的一朵花』,怎會生得不好看?」茂巴兒思誠懇地回答。

    「可不是嗎?」銀月又開心了,俯下身拍拍他肩部。「我又漂亮、又會騎馬,也很會唱歌、心地又善良,大家都喜歡我……綽和爾也是對不對?」

    「當然,三年後你就要成為蒙古第一勇士的妻子,旅長一定喜歡你。」

    「可是………他對那個女奴太好了,我不喜歡。」突然她又蹙起眉不開心了。

    雖然她只有十二歲,還是個小姑娘(她本人不承認就是了),但草原民族一向熱情奔放,年輕男女在人前一樣會坦然的眉目傳情,她很清楚男人對女人動心時是什麼眼神,綽和爾就是用那種眼神在看君清-的,她怎會感到安心?

    「那只是一時而已,你別放在心上。」茂巴兒思帶些心虛安慰道,身為綽和爾的副手,他很清楚兩人間的情懷有多曖昧,多少猜得出綽和爾是真的對君清-心動了。

    狐疑地凝視他半晌,她噘噘嘴、擺擺手。「算了,你說話不夠誠懇,不理你了。」

    一夾馬肚,她如箭矢般奔走,很快成為遠方的一個小黑點。

    目送她遠去,茂巴兒思輕歎口氣,往綽和爾的帳子走,才走沒數步,背後突然傳來馬蹄聲,他趕忙往一旁間去,以免成為馬下亡魂。

    「躲什麼嘛!我又不會踩死你!」噴怨道,銀月將馬停在他身側,跳了下來。「喂!你漢語說得很好吧!」

    「算得上精通。」不明所以,他只能先如此答。

    一揪辮子,銀月滿臉嚴肅地道:「一個漢女對男人說『抱我吧!』那代表什麼?」

    「公主,你從誰那兒聽到這句話的?」茂巴兒思一驚,連忙問。

    「綽和爾的女奴說的呀!」比比不遠處的帳子,她的小臉皺得像塊梅干。

    蹲下身與她平視,他揚起淡然的淺笑道:「那是代表一種友好,就像……咱們有時也會擁抱一般。」

    「哦?像這樣?」銀月張開雙臂用力摟住茂巴兒思頸子,小小身軀也整個偎了上去。

    回抱她一下,茂巴兒思笑道:「對!就是這樣,所以公主不用擔心。」

    「其實你人頂不錯,以前我還頂不喜歡你呢!」抱著他不願鬆手,溫暖的體溫與青草的氣味令銀月十分滿足。

    「是嗎?公主可是第一個說我不錯的人。」懷中的柔軟身軀令他眷戀,幾乎忘了她不過只是個十二歲的小女孩。

    咯咯笑了笑,銀月用小臉磨蹭他的臉頰道:「一定是你表情不好,老是陰陽怪氣的,看來心機很重的樣子,所以大夥兒才會對你的感覺不好。」

    心驚於她的敏銳聰穎,他逃避的抱開她:「公主,我還有事要跟族長商量,所以……」

    「去吧!你也陪我好久了,可別擔誤了自己的事。」沒有多留他,進退應對的分寸她一向懂得去拿捏。

    「我會順便替您探查看看族長和君姑娘的情形好嗎?」其實發生了什麼事,他多半已經料到,但那絕不能對銀月老實說。

    感激地點了個頭,她又拉住他的衣擺問:「那個女奴叫什麼名字?」

    「君清-,君姑娘。」

    「好,我知道了,下回我會叫她的名字。」

    想過各種可能性,但茂巴兒思可從沒想過會碰到此種情形……

    「你這惡棍!惡徒!不要臉的渾蛋!我恨你!」君清-尖銳地喊叫著,抓起觸手可及的所有物品,一一砸向綽和爾。

    「這就是君家小姐的教養?」輕鬆躲閃著,綽和爾也出口反擊了。

    「對你這種不要臉的人,用不上什麼教養!」君清-被激得更加生氣,竟拿起牆上所掛的蒙古刀,拔刀出鞘擲了過去。

    反手接住飛來的凶器,綽和爾莫眉緊緊攏起。「你不想活了,萬一刀傷到你自己怎麼辦?」

    「不怎麼辦!我是個傻子,竟會相信你這無賴!」急急喘著氣,她丟東西丟得好累,現在只能站在原地稍作休息。

    「我哪裡無賴?我又怎會是個失約失信的人?」他悠哉游哉的笑困她,雙手把玩著刀子。

    「你分明應允放我自由的,而現在你卻不放我走,這不叫失約失信?」她氣憤地指著他鼻子質問。

    輕一聳肩,他咧嘴笑道:「我沒答應放你自由,我只是說『明白了』,沒錯吧?」

    一怔,君清-細細回想他先前所說的話……

    「你這無賴!」末了,她挫敗地罵了句,跌坐在地上。

    「所以,是你主動獻身於我。」他也蹲下身與她對望,勝利地笑了起來。

    「那你就不該碰我……」她無力地呻吟,像首斷了似的垂在胸前。

    哼了聲,綽和爾不以為然道:「笑話,送到嘴邊的肥肉豈有放手之理。」

    「放我走……我不該屬於你……」她仰頭哀求著,一切都亂了,她本應該離開的,為何卻……

    「你是屬於我的,別忘了你曾答應當我的女奴。」捏著她小巧下顎,綽和爾咬牙不善道。

    「此一時,彼一時也。那時我只能答應當你的女奴,可是現在不同了,我該是大汗的妻子……從出塞那時就已注定了我的命……」咬緊下唇不肯落下淚,她知道自己沒有軟弱的權利,也明白自己必須去完成任務。

    「放屁!什麼狗屁命!什麼殺千刀的注定!打我擄到你後,你就一輩子是我的人!」一掌轟掉半個木櫃,他咬牙切齒道。

    「那你給我名分呀!你能給嗎?」君清-換個方式質問他,無論如何自己都得離開他!

    「不能,這是奢求了,我要娶銀月。」綽和爾冷靜地拒絕,他不會讓私情壞了大事。

    「我的尊嚴絕不讓你踐踏,我君清-決不任你狎玩。」她心痛得像碎成千萬片般,只能緊抓最後一絲自尊強撐……天知道她還有多少自尊?這些日子來,她可悲地順從他。

    「狎玩?」一股怒火直湧上心頭,綽和爾失控地扼住君清-白細的頸子,凶狠異常道:「你狠!你夠大膽!我為你做了那麼多,你竟說我狎玩你?」

    無畏地瞪著他,儘管越來越稀少的空氣令她萬分痛苦,君清-仍奮力自懷中摸出那只荷包及一柄玉雕的小劍,丟向綽和爾。

    那柄玉雕小劍劍身上浮現一隻血紅色老鷹,是自然形成的,可知其名貴,是綽和爾帶她出遊那日送的。

    發覺她丟出的是何物後,他頓時氣得失去理智,用力將她推倒在地上,撲上前壓住她,單手勒住她纖頸。

    「你這不知好歹的女人,」力道失控地增加,綽和爾早忘了「節制」該如何書寫。

    她竟敢不屑他的心意!該死的!那只荷包是他娘親的遺物,那柄小王劍是族長的信物,他全送給了她,也只想給她,瞧瞧她回報了什麼?

    自由?自由!自由!去他的渾蛋,她就這麼想離開他?甚至不惜用清白來換!該死的!

    「族長!君姑娘會死的!」不花一看君清-已翻起白眼、面色轉青,便急忙出聲。

    「住口!死了好!死人就不會逃了!」綽和爾惡狠狠的怒吼,手勁卻不自覺減少,深怕不慎扼死了君清-,那他會痛苦一輩子的。

    不花與茂巴兒思對望一眼,達成共識,一頷首,靠上前去,冒著非死即傷的覺悟,拉開瘋了一般的綽和爾。意外的,綽和爾任由他們動作,動也不動一下,像化成了石像,鷹眸卻炙熱異常地瞪著君清。

    好不容易吸到空氣,君清-痛苦地咳嗽喘息,淚水一滴滴滾落,不知是因何而哭。

    心痛又復心痛,她河嘗願意離開他?只是……

    「咳咳……你為什麼……咳咳……不殺了我……咳……」泣吼,聲音嘶啞得不像出自她口中。

    死瞪她許久,綽和爾深吸口氣,暴怒道:「死人不會陪在活人身邊!我絕不讓你用任阿方式離開我!你要走,我就關你一輩子!從今開始,你不許出帳一步,不花和茂巴兒思會看牢你的!」

    「你不能關我一輩子!」君清-失聲尖叫,她知道綽和爾是認真的。

    「我當然能!茂巴兒思,看牢她!」命令完,他餘怒未消地衝出帳外,也沒聽見銀月的呼喊,翻身上馬絕塵而去。

    「不花,你快去追族長!」茂巴兒思當機立斷地催促同伴。

    一頷首,不花也騎上馬去追消失在視線的主人。

    「怎麼回事?」銀月氣急敗壞地探頭進來,在看到滿室凌亂及奄奄一息的君清-時,嚇了一大跳。

    「沒事,請公主不要管這回的事,好嗎!」茂巴兒思凝著臉,眸底閃過一絲詭光。

    皺起臉滿心不快,銀月卻也沒說什麼,只一跺腳就跑出帳外。

    確定銀月真的跑遠了,茂巴兒思扶起君清-,看了她半晌才道:「我帶你去找大汗吧!如果你真不想在族長身邊……可是你絕不能說出族長劫婚一事。」

    「為什麼?」看著他,不明白為何他竟要幫她。

    沉默了片刻,他才道:「因為你總是在哭泣……我覺得你好悲傷……有點不忍心……」

    「你知道王昭君嗎?」君清-莫名問了句,神情恍惚地望著他,卻又不像在看他。

    點點頭,他不解道:「為什麼要問她?」輕輕一歎,她低低唱起「昭君怨」,悲淒的調子聽得人心酸。

    「謝謝你,咱們走吧!」一曲唱罷,她憂抑地笑睇他,催他帶路。

    如此悲苦淒惻的心情,自古以來有誰能知,騷人墨客又豈能領略其中之一二?而就算身在其中,也寫不出如此的悲哀吧!因為太沉太重太傷人……

    放眼所及是一片漫漫草浪,已經看不到一個人影,縱然再如何遲鈍,君清-也察覺事有蹊蹺,她立即停下馬,防備地瞪視茂巴兒思。

    「這是哪裡?」

    「草原。」他也停下了馬,笑容可掬地望她。

    咬咬牙,她更確信自己上了賊船。「我知道這是草原,但你不是應該帶我去見大汗?」

    「我為什麼要帶你去見大汗?」他笑得更加不懷好意。

    「那……你帶我離開綽和爾是為什麼?」策馬退了數步,她在茂巴兒思的笑容中感一陣惡寒。

    「你大概不知道,我是個不折不扣的漢人吧!」笑容在一瞬間斂去,宛如戴上面具一般。

    「咦?」眨眨眼,君清-被嚇呆了……茂巴兒思是漢人……?!怪不得……

    「所以我扮間諜混入和親隊伍中時,沒有人懷疑我的身份。」拿起鼻煙袋弄了撮煙草吸著,他一派悠閒樣。

    「你是為了誰將我帶到這來?」冷靜地迎視他,她很快已掌握到事情的核心。

    讚賞地看了她眼,茂巴兒思慢吞吞又吸了幾口煙,將鼻煙袋收回腰上,弄好了一切才道:「為了我自己,我恨綽和爾,也厭惡大汗……如果帶你去見大汗,說不定綽和爾能強迫大汗將你送他。大汗老了,失了民心也失軍心,各部族長早想擁綽和爾取代他了,所以只好委屈你,在這種鬼地方自生自滅。漢人不是有句話:『塵歸塵,土歸土。』你不過是適得其所。」

    他說來一副雲淡風清的模樣,那是下定決心要除去一個生命,絕不心慈手軟的神情!

    「為什麼恨綽和爾?」君清-蹙緊了眉心,生死是天命,卻也不想死。

    「告訴你也無妨,二十年前我爹娘所住的村子被綽和爾的父親侵略,那是個漢人的屯墾區,官府卻不肯多花一分心思來救援,我爹當然戰死了,我娘因為貌美而被賞給了一名干夫長,那時我娘已經有我了,才忍辱偷生活了下去,要我認仇人為父……我能不恨嗎?」低聲說道,他冰冷俊顏上沒有半點情緒波動。

    「那又關我什麼事了!」君清-沒好氣地瞪他,為什麼這些恩恩怨怨再牽扯上她?

    「沒法子,誰要綽和爾對你動心了?要不你本可保住小命的,別太怨了!」輕聳肩,他看來一徑無所謂,這副樣子不知騙倒了多少人。

    「你的意思是……要用我來慫恿大汗滅掉綽和爾?」君清-恍然大悟,對他陰狠的心計,不覺渾身一陣惡寒。

    笑著一頷首,茂巴兒思讚道:「你倒聰明呀!君小姐。沒錯,若綽和爾沒對你心動,我就帶你去見大汗;而他現在愛上了你,我就只好用另一個方法……不過,結果並不會有所改變。我要的不只是答札族全滅,我要他們兩敗俱傷。」

    「然後你坐擁漁翁之利……」打個寒顫,太可怕了!人命於他而言只是棋子,不具任何重量。

    「可是綽和爾並沒有愛上我……他只是將我視為一件物品罷了!」

    她急急的否認他的說法,希望能讓他改變心意,將自己送到大汗那,這樣她就能阻止綽和爾與大汗間的爭鬥了!

    「他連答札一族的信物都給了你,還叫沒愛上你?」摸出那柄小玉劍在她面前一晃,他惡意地嘲笑著。「君姑娘,我很清楚你在打的主意,我不做沒把握的事,更不是三歲小孩任你要弄。」

    「可是……如果我死了,大汗怎會相信你的說詞?」君清-不死心地掙扎著。

    「你似乎忘了那個小宮女,她不能當證人嗎?還有我,身為綽和爾的副手,自然對他所做的勾當一清二楚,沒理由不信。」茂巴兒思早已策畫好一切,胸有成竹地堵回了君清-所有的話。

    「雨竹還活著?」不由得一喜,她一直很關心雨竹的下落,又不願向綽和爾詢問,直到此時才總算放了心。

    「活得可好,她是我的證人呢!」狀甚無趣地摸摸鼻子,他朝她一攤手。「這兒是草原與瀚海的交接處,沒有人煙……咱們來賭賭運氣吧!」

    「怎麼賭?」提防地瞪著茂巴兒思,她又騎馬退了二步。

    對於君清-的舉動,他毫不客氣地嗤笑了聲:「假若我要搶你的馬,你躲也躲不開。放心吧!馬就送給你,不過……」自腰上抽出一條手巾,揚了揚遞給她。

    一看到手巾,君清-突然想到彩布,想到耶慕達大會與那枝暗箭……

    「是你射傷綽和爾的!」

    先是一怔,他接著露齒一笑道:「你果然聰明,莫怪綽和爾會對你動心。」

    聽他間接承認了自己的罪行,她的神情更加凝重了……雖明白綽和爾絕不會在茂巴兒思手中失敗,但他無疑是個可怕的敵人,讓她不得不擔心。

    「別再擔心別人了,多放些心思在自己身上吧!來!」將手巾硬塞入她手中,他令人發寒的笑意更加擴大了。

    「你要我怎麼做?」瞪著手巾,她直覺肯定茂巴兒思又有駭人的打算。

    「就說賭了,你將雙眼蒙住,隨意放馬走個五千步再取下手巾,看看運氣如何 !若好運些選對了路,大概三二天便能遇著人,否則……」一攤手,他笑得好無奈。

    心寒地望著他,君清-一咬牙用手巾蒙住雙眼……賭就賭吧!最多不過是死而已,反正她打出關以後,就與死相去不遠了。

    「對了!明妃的墓稱『青塚』,你似乎頂喜歡她的。正好,這片草也是綠的,你要沒走上瀚海去,死在這草中也算『青塚』了。」

    漸行遠去,茂巴兒思惡意的笑諷聲,依然緊隨。

    「青塚啊……」低歎一聲,她還記得綽和爾允諾過要帶自己去看昭君清-墓的……只怕早忘了吧……

    他連這種小約定都不復記憶,怎麼會是愛上她了呢?不禁暗嘲茂巴兒思會錯了意,心中的苦澀卻無法掩蓋。

    如果可以,她會相信綽和爾真如他所說的愛上自己……只是……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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