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兒 白凌衣
    辜嘉瑜收到劇本後,本來想出去赴約,誰知一翻開,就愛不釋手,坐倒在大沙發裡,細閱起來。

    秘書催她出門,她揮揮手,「我有急事,你代我推掉他。」頭也沒抬。

    就這樣一口氣看到黃昏,把本子讀完。

    嘉瑜已拍過三十部電影,當然知道什麼叫好劇本,什麼不是。

    她放下本子,急不及待,叫秘書撥電話給經理人:「快,找王小冬。」

    半晌才找到王君,他懶洋洋的聲音傳來:「辜小姐,什麼事找得那麼急,我在澡堂子裡呢。」

    「我看過白綾衣這個劇本了。」

    「呵,」王小冬的精神也一振,「這麼快?」

    辜嘉瑜興奮,「真是個好劇本。」

    「接,還是不接?」

    嘉瑜笑,「明天就可以簽合同。」

    經理人鬆口氣,「我還以為你要籌備婚禮,不拍了。」他調侃她。

    「這個戲不同,我願意把婚期押後三個月,不過,你別說出來,我怕某君不高興。」

    「一言為定。」

    「不過,」嘉瑜與經理人討論起劇情來,「如果我演女學生,誰演三姨太?」

    那邊沉默一會兒。

    「喂,喂。」

    「嘉瑜,導演的意思是,你演三姨太,」

    「什麼?」嘉瑜好似捱了一巴掌似,「那怎麼行,年紀也不對,我哪有那麼大?」

    「嘉瑜,轉一轉戲路,對你有益。」

    「誰飾女學生?」

    「導演的意思是找陳閩。」

    「她?」嘉瑜跳起來,「導演吃撐了,她怎麼行,戲會毀在她手裡。」

    經理人不聲。

    嘉瑜抗議:「你偏幫她,這戲我不接了。」

    「嘉瑜,你想想清楚,從影八年,你並沒有拿過獎,這戲會幫你。」

    嘉瑜又氣又急,「你不替我爭取。」

    「我怎麼樣對你,你不是不知道。」

    「我自己同導演說。」

    「演員名單已定,葉坦不比別的導演,他這人學院出身,大公無私,你不是不知道,你別在他跟前囉嗦,否則壞了事,我不負責。」

    「我拒同陳閩合作。」

    「小姐,什麼深仇大恨?人家比你大方,已經把戲接下來。」

    嘉瑜一怔。

    「相信我,三姨太比女學生搶鏡頭,三姨太扮相艷麗,風情萬種,穿銀戴金,言語潑辣,包你討好。」

    「我不演,那是一個大配角而己。」

    「辜小姐,你是時代女性,不比五六十年代的女明星,角色患絕症垂危躺床上還要黏假睫毛,只曉得爭戲份爭排名,不懂藝術、演技、合作精神,算了吧,不演技就替你回絕葉坦,自有人排隊搶著演。」

    嘉瑜沉默。

    「再考慮一天好不好?」經理人很瞭解她。

    嘉瑜放下電話。

    拍了三十多部戲,都沒演過好角色,王小冬說得對,如今她身家不薄,對象也有了,理應大大方方為理想接一個好戲,鼎力演出,留作紀念。

    又不是初出道,爭天下,何用斤斤計較。

    但是這樣做,會不會長了陳閩的威風?

    陳閩這人,說新不新,說舊不舊,近年來鋒頭頗勁,有點意氣風發,目中無人,嘉瑜實在不耐煩去抬捧她。

    嘉瑜歎口氣,世事往往是這樣:永無十全十美,玫瑰花一直長者荊棘,叫人又愛又恨。

    秘書接通了電話,「辜小姐,中華週刊問,你拍不拍白綾衣。」

    「還在看劇本。」

    「他們想找你與陳閩合拍一張封面。」

    「最近我忙得很,下星期要到羅馬去試婚紗。」

    秘書笑笑,一逕去回復記者。

    嘉瑜案頭的電話響,她自己接聽。

    「辜小組,我是白綾衣的製片謝宇。」

    「謝老宇,怎麼忽然叫我辜小姐,稍後還尊稱我姑奶奶呢。」

    製片笑,「看了劇本沒有?」

    「寫得真好。」

    「葉坦確是天才。」

    嘉瑜沉默了一會兒。

    「小冬兄說你喜歡得不得了。」他倆已經談過。

    「能不能加些戲份?」

    「葉坦不喜改劇本,修修補補,失卻完整,嘉瑜,即使由你從頭跟到尾,戲差,也不過是龍套。」

    「可是那女學全的角色真是討好。」

    「那個角色我們找新人演出。」

    「什麼?」嘉瑜意外,「我聽說是陳閩。」

    「陳閩演大小姐,後來離家去搞革命那個。」

    嘉瑜又一次怔住,「那是個很小的角色。」

    製片笑,「我不認為如此,單是一場戲就能捉住觀眾的心。」

    「哪一場?呵,我知道了,事敗行刑一時沒有氣絕,抬回家中要求外婆給她作新娘打扮殮葬那場。」說著嘉瑜的寒毛豎了起來,真是一場好戲。

    「是呀,陳閩毫不猶疑接了戲。」

    「不騙人?」

    製片只是笑。

    「你把合同拿來我看,你可別讓我吃虧。」

    「辜小姐,我們以後還得見面。」

    才掛了線,電話又響,這次是導演本人,「謝謝你,嘉瑜。」

    「新人是誰,我們認識嗎?」

    「她叫斐斐。」

    嘉瑜對這個名字一點印象都沒有,只得作罷。

    過了三天,她簽下合同。

    未婚夫無奈地問:「最後一個戲?」

    嘉瑜不是沒有歉意的,「最後一個戲。」

    她終於同陳閩見了面。

    嘉瑜與陳閩的背境完全不一樣,嘉瑜在香港出生,家境還過得去,十二歲那年跟家人移民英國,中學畢業後獨自返港發展,一帆風順,至大的挫折不過是偶而有記者寫她時語氣不大友善。

    陳閩則來自內地,初到貴境,苦頭吃到眼珠子那裡,好不容易成了名,雙目中憂鬱神色卻揮之不去。

    年紀差不多,嘉瑜卻比陳閩活潑。

    兩個人從來沒有合作過,這是第一次,

    人是萬物之靈,當然有第六感,嘉瑜見到陳閩,馬上覺得她像一隻混身毛豎起來的貓,嘉瑜不是不懂得應付她,而是怕辛苦。

    人家戒備,嘉瑜自然也小心翼翼,氣氛表面上客客氣氣,其實有張力存在。

    不消片刻,嘉瑜便有點累。

    補粉的時候,秘書乖巧地輕輕說:「你倆沒有對手戲。」

    謝天謝地,幸虧如此。

    開完工作會議,嘉瑜好奇問,「新人斐斐呢?」

    導演答:「還在巴黎,尚未回來。」

    嘉瑜不方便問太多,心中隱約覺得這位新人彷彿是導演的秘密武器。

    她莞爾,辜嘉瑜也做過新面孔,這是任何行業的必經階段,捧歸捧,以後站不站得住腳,或是站多久,就看自己的了。

    世界越來越艱難,現在做新人才不容易,嘉瑜隨即想到自己將可全身而退,十分幸運,險上神色不禁詳和起來。

    這時剛巧陳閩說:「嘉瑜你請多多指教。」

    她便答:「哪裡哪裡,互相砌磋才真。」

    導演、製片、經理人齊齊放下心來,到底都是見過世面的人,表面上能故作大方已經不易。

    返回家中,嘉瑜同秘書說:「你去打聽打聽,陳閩為什麼拍白綾衣。」

    這一行能有什麼秘密,三天後,便有消息回來。

    秘書匯報說:「先一陣子她等錢用。」

    「平常她很經濟實惠,怎麼會?」

    「都說她去年花一大筆安頓了上頭申請下來的父母兄嫂子侄約十來口,隨後又有人問她拿錢。」

    「誰?」

    「前任男友。」

    嘉瑜嗤一聲笑出來,「應當馬上通知派出所。」

    「傳統女性至怕事,情願息事寧人,故此拚命接戲,一窩蜂推出,濫掉了,不賣座,痛定思痛,想藉白綾衣起死回生。」

    嘉瑜不語,過很久,歎口氣。

    「女人真不好做。」秘書悄悄說。

    「在某一程度上,性格控制命運,做人剛強些,宗旨抓穩些,人家就不會踩上頭來。」

    「我也認為她不該敷衍那些人。」

    嘉瑜說:「一開了頭,沒完沒了,分明是條財路,那些人哪裡還肯放手,既然拿得出來,一定不在乎,於是越要越多,不勞而獲的甜頭之下,哪裡還想得到廉恥,索性變相勒索討飯,根本不能開頭,沒有!一毛錢也不給。」

    嘉瑜說得出做得到,她行事處世向虹不招搖,可是宗旨拿得穩,她沒有外債。

    「陳閩背景不一樣。」

    「凡事看自己罷了,登徒子焉能縱容,管他手上有什麼不可告人之秘,一於不理,她一怕,那人便乘虛而入,但凡問女人要錢的男人,不管什麼身份統統是癟三。」

    秘書亦歎口氣。

    「我們這一行,上半年賺得到,不表示下半年還有,今年紅得發紫,明年可能瘀得發黑,身邊沒有積蓄,怎麼過日子,還救濟人呢,開玩笑,」嘉瑜冷笑一聲,「哪一個子兒不是血汗錢,我有,是我的事,我靠雙手努力賺回來,與人無尤,是我自己爭氣,誰誰誰同某某某還吸毒酗酒倒在街頭呢,為什麼不問那些人去拿錢?這個圈子就是這樣,看不得人家有一點好,有人略站得住腳,就來圖謀不軌,我有錢沒錢,開他們屁事。」

    秘書故意給嘉瑜一杯茶,「潤潤喉嚨,再說。」

    嘉瑜笑了。

    「我真幸運。」

    是的,未婚夫白手興家,獨門獨戶,有本事,不必聽令於任何人,勝過那干公子哥在外耀武揚威,到家被掌權的父母一聲吆喝,馬上膝頭髮軟,唯命是從,不敢動彈。

    嘉瑜也從來沒遇見過壞人,之前幾個男朋友,都是正人君子,沒在人前人後講過廢話,沒叫她羞恥,至今在路上碰見,還能心平氣和地招呼。

    嘉瑜不由得同情起陳閩來。

    拍造型照那日,陳閩比她早到,在化妝間嘀咕頭飾不漂亮。

    陳閩手上拿著朵珠花不放,梳頭師傅看了一眼,「這是三姨太用的。」

    嘉瑜一想,自己得到的已經那麼多,不妨讓一讓人,便不經意地說:「無所謂,拿去用好了。」

    這樣大方,大家都樂了。

    嘉瑜也認為值得。

    秘書輕輕在耳畔問:「不怕有人乘機踩上來」

    嘉瑜只是笑,「放心,我也不是省油的燈,誰還真正能在我身上討了什麼便宜去。」

    陳閩過來沒口價道謝,嘉瑜可以覺察到她那些豎起來的戰鬥格已經平復。

    新人斐斐還是沒出現。

    記者紛紛詢問斐斐下落。

    嘉瑜覺冷落,她向陳閩飄去一眼,四目交接,原來陳閩亦有同感。

    當下兩人什麼話也沒說。

    卸妝時,陳閩低聲抱怨:「拿兩支牡丹去襯一塊綠葉,高招。」

    嘉瑜假裝沒聽見。

    下午她與經理人喝茶,「小冬,葫蘆裡賣什麼藥?」

    「捧新人呀。」

    「不必壓一個捧一個呀。」

    「不壓怎麼彈得高呢?」

    「太不公平了。」

    「辜小姐,誰讓你去結婚呢。」王小冬笑。

    嘉瑜不出聲,過片刻問:「那斐斐到底是什麼人?」

    「看,連你都好奇了。」

    「別賣關子,說來聽聽。」

    「其實沒有什麼了不起,導演與製片故意製造神秘感而已,不過是個讀書不成的小女生。」

    「長得美嗎?」

    「才十七歲半,十八無醜婦,少女的眼睛皮膚都晶晶亮,當然好看。」

    「你見過她?」

    「見過一次,葉坦把她收得很緊。」

    「是他愛人?」

    王小冬笑笑,不語。

    過一會兒他說:「最好是你了,嘉瑜,上岸去了。」

    「有人辭官歸故里,有人漏夜趕科楊,我為這個行業也很吃過一點苦。」

    「可是都已經過去了,是不是,至要緊是先苦後甜,嘉瑜,你是真的長大了,工作人員讚不絕口,都說你肯遷就人,落落大方,不拘小節。」

    「不知恁地,忽然看開了。」

    「有本錢才能拿得起放得下,」王小冬笑,「否則一放下就得喝西北風,也只得死命抓住惡形惡狀不放。」

    「小冬,你過獎了。」

    此刻的辜嘉瑜不是不投入工作,但態度客觀得多,有種冷眼看世界的瀟灑姿態。

    服裝間裡掛出戲服,洋洋大觀,這部戲不惜工本,將順序依劇本場次而拍,絕不跳拍,保留所有佈景,直至全戲完全。

    這樣做演員會比較入戲,慢慢順劇情進入角色,嘉瑜很慶幸她有機會嘗試這種新方法。

    大家都看到了那套白綾衣。

    白底子繡白花,長旗袍配長褲,長長褲帶露在袍叉處,滴著流蘇,正是二十年代一種流行打扮。

    陳閩問:「這套衣服是誰的?」

    什麼都要問的人終有一次會自討沒趣。

    沒有人理睬她。

    陳閩又問:「為什麼我沒試過這套衣服?」

    終於有人忍不住,小小聲冷冷答:「因為它不是做給你穿的。」

    陳閩轉過身子來問:「嘉瑜,是你的戲服嗎?」

    嘉瑜搖搖頭。

    陳閩一手把白綾衣址將下來,放在腳下,踩個稀巴爛,拂袖而去。

    眾人嘩然。

    嘉瑜不出聲。

    晚上有好奇的記者撥電話來查詢,她統統說不在場,不清楚,不知道,沒看見,嘉瑜的未婚夫在一旁暗暗好笑。

    嘉瑜為行家說好話:「陳閩在別處受盡了氣,無法發洩,今日處理不當,在小事上出了洋相,其實她不一定就那麼小器。」

    「那套漂亮衣服到底是做給誰的?」

    「新人斐斐。」

    「你們兩人都上當了。」

    「誰說不是,那葉坦恁地狡猾,引我等入殼,去捧他的新愛。」

    「我叫過你別拍這戲。」

    「絕對是最後一個戲。」

    「這是諾言?」

    「一言既出,駟馬難追。」

    終於厭倦了,王小冬君說得對,十八歲同廿八歲大有點分別,辜嘉瑜並非演技派,她才不要活到老做到老,花旦出身的藝人最好在臉皮鬆弛之前告退回鄉。

    這次吃了個小虧不要緊,跟著別吃大虧就好。

    在這塊是非地耽久了,只怕神仙都要出洋相。

    趁戲尚未開拍,嘉瑜飛到羅馬去試婚紗。

    一共留了三天,嘉瑜快活一如小鳥。

    婚紗式樣簡單大方,對牢鏡子,她喃喃說:「這襲白紗衣勝過任何白綾衣。」

    她未婚夫聽見了,只是微笑。

    開頭的時候,辜嘉瑜也不知道自己會走到什麼地方去,走到幾時停,終於又找不找得到歸宿。

    有這樣理想的結局,嘉瑜心滿意足。

    想到陳閩,她十分感慨,這女子將來即使生活無憂,也已喪盡元氣,功不抵過。

    水晶鏡子內的她有點怔怔的,想太多了。

    未婚夫忽然取出一條項鏈往她脖子上戴。

    嘉瑜定睛一看,正是她先些日子看中的金珠鑽石項鏈,她感動地按住他的手。

    他輕輕說:「還等什麼?」

    說得對。

    還等什麼?

    他倆臨時快定,飛到倫敦,由女方家長主婚,簽下婚書。

    事後致電王小冬,王君老大一個意外,卻十分替她高興,「新娘子,拍多些照片回來,好讓我有個交待,否則記者群追瘦我。」

    嘉瑜不負所托,特別請了職業攝影師,拍了百餘款照片,容光煥發地凱旋回家。

    她的婚訊頗為轟動。

    工作人員衷心替她高興。

    陳閩拉住她的手,流下淚來,「嘉瑜,你這樣一個好人,理應享此幸福。」

    嘉瑜悄悄問,「斐斐出現沒有?」

    陳閩冷笑一聲,「干呼萬喚未出來,不知搞什麼鬼,倒叫我坐冷板凳。」

    「噓,」嘉瑜拉住陳閩的手坐下來,「別毛燥,別中計,別受人利用,這種關頭,我們一定要大大方方,不露聲色,其怪自敗。」

    陳閩一怔。

    她亦是個聰明人,自然一點即明,馬上醒悟過來。

    一方面又感激辜嘉瑜把她當自己人,雙眼又紅起來。

    「嘉瑜,實不相瞞,開頭我還把你當敵人。」

    「算了,提來作甚,誤會而已。」

    「我有眼不識泰山。」

    「你何用言重。」

    「為什麼電影業這樣艱難做,這麼多是非?」

    嘉瑜微笑,「因為我們做一行怨一行,其實別的行業也內幕重重,不足為外人道。」

    陳閩帶著淚笑起來。

    「讓我們沉著應付不大如意的事。」

    「嘉瑜,我與你不同,我酷愛名利。」

    嘉瑜笑出來,「你以為我是得道聖人?名利,誰不要,哪有例外。」

    「可是你捨卻一切結婚去了,我不甘心,我要續闖高峰,寧受得失煎熬。」

    「可能你比我勇敢。」

    「辜嘉瑜,祝福我。」

    「一定。」

    神秘的面紗終於掀開,斐斐終於現身。

    王小冬說得對,不過是個讀書不成小女生,容貌固然秀麗,也並非絕色,嘉瑜甚至覺得她粗糙,手同足都大了兩碼似,皮膚也黝黑,但是她出奇地上鏡,有一股自然無邪的媚態,吸引異性。

    記者群因為等得太久太悶,斐斐陡然露面,造成一種轟動,他們著了迷似,練二接三地追著她來做新聞,馬上把新人捧著紅人。

    記者永遠以使人尷尬為榮:「嘉瑜,你覺得斐斐如何,有沒有前途,會不會走紅,是否你的接班人?」

    嘉瑜說:「很漂亮,很聰明,這樣的新人一定前程似錦。」

    逼得陳閩也說:「很機靈的一個女孩子,很有人緣,會受歡迎。」

    而斐斐更說:「兩位姐姐對我很好,肯教我,指點我,我得益匪淺。」

    然後三個女人站在一起拍照。

    照片刊登出來,不知恁地,斐斐就是特別亮麗,眉梢眼角似有說不盡的風情,比較起來,陳閩有點憔悴,而嘉瑜則覺得自己有點鈍鈍的。

    拍攝工作在三個月後完成,導演之偏心,也不要去說他,嘉瑜只是笑,好幾次製片要出來打圓場,斐斐幾乎是坐在導演的膝頭上完成整部電影,葉太太帶著孩子到現場來鬧過兩次,這些,也都成為拍攝花絮。

    影片推出來,並沒有如預期中好,影評略贊幾句,賣座平平,參加過好幾次國際影展,也得過一兩個小獎,之後,便湮沒在浩瀚的影片汪洋中。

    嘉瑜卻與陳閩成為朋友。

    她們定期抽空見面。

    這一天,陳閩問嘉瑜:「幾個月了?」

    嘉瑜摸摸腹部,「六個月多點。」

    「覺得胎動嗎?」

    「我給小女取了一個小名,叫踢踢。」

    陳閩大笑。

    過片刻她說:「白綾衣並沒有為我們任何人帶來獎狀。」

    嘉瑜加一句:「衣服做好了在那裡,穿不穿得下,就看那個人了,硬是叫她穿,穿上不合身、穿得不好看,觀眾第一個不肯。」

    「真的,聽說她第二個戲要脫了。」

    「你看,不是沒有公理的。」

    「這一行仍可以幹下去?」陳閩又起勁起來。

    「當然。」

    「說老實話,嘉瑜,女兒大了,會不會讓她做演員?」

    嘉瑜只是笑。

    做個普通人吧,自由自在,最最快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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