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傭人來說:「茶在書房裡,王醫生。」
我到書房去。書房是我熟悉的,上回治病,都是在書房裡,這次書房牆上多了五六張米羅的版畫,我吃一驚,仔仔細細的看了半晌,雖然銅版。但有他親筆簽名,也不會十分便宜,七彩的畫配素淨的書房,倒很對比。
她下來了,「我去了一次巴黎,剛好這人開展,買了幾張畫,不過是印刷品,多個簽名。」她笑道。
「你可好?」我問她,問了不知多少次了。
「好。」她答,也答了不知多少次了。
那個養她的男人,到底花了多少錢呢?她不是一個容易應付的小老婆。
「要吃點心嗎?有人薦了一個極好的燒飯女傭給我,做得一手好點心,尤其是小籠饅頭,簡直一流。」
我聽得蠢蠢欲動。
她微笑著吩咐下去了。
她忽然嘲笑自己:「我別的倒一點不通,單精吃喝嫖賭,」但卻瞇瞇的笑著,一點也不慚愧。
她換了家常衣服,仍然是考究的。
我們坐下來天南地北的聊著。雖然她換了衣服,我仍覺得她是渾身濕的,剛才那一幕,是我永遠不會忘記的。
她說得不多,我坐著,正對著她那張大書桌。女人不應有這麼大的書桌,這大概是她丈夫來時,偶然在辦公事的。
然後我覺得自己愚蠢,我到這裡來,難道只是為了看她的書桌嗎?
點心上來了,她沒有誇張,的確色香味俱全。我吃得很開心,吃了很多。與她在一起,應該是很緊張的,因為我一點也不知道她的底細,與這樣一個有辦法有姿色的女人在一起,該是十分危險的,但是我反而覺得自在。
吃完點心,休息了一陣,我告辭了。女傭人上來問她準備什麼做晚飯。
她的生活,似乎除了吃喝玩樂,沒有其它的事。我有點羨慕。女人有辦法,是真有辦法。
「今天晚上打算做什麼?」我問。
「看書。」她答。
她屋子裡沒有電視機。我問:「不看電視?」
「電視放在傭人房裡,她們看到什麼好的,自然告訴我。」她淡然說。
這就有點矯情了。我微笑,跡近妙玉式的清高。
我說:「今夜我將看電視,我是個俗人。」
她笑笑,不以為意,送我至門口,她照例沒有留我。我歎一口氣,道了別,她的司機已把車子開出來了,送我到家。
她一直是那麼客氣,是真的客氣,還只是一種無所謂呢?我不明白。
而我,我對她,已經太晚了,我對她有不可磨滅的印象。
那一夜睡了。第二日我往店裡買了盒上好的糖,差人送去,答謝她的點心。她收下了,沒有道謝。
過了幾天,我上門去,她在家。
她說:「我是不吃糖的。」
我說:「我知道。」
「醫院忙嗎?」她問我。
「剛動了一個大手術,你聞不到我身上的血腥味?」
她微笑,迎我進屋去,我見有人在換窗簾,打蠟。
「裝修?」我問。盡挑些無關重要的話來說。
「不是,收拾一下,我丈夫下星期來。」
「啊。」我說。
她仍把我招呼得好好的,賓至如歸的樣子。
喝茶的時候,她似乎微微發顫,我聽見茶杯蓋微微發響,是為了什麼呢?我也一頭汗的坐了很久,就回去了。
蘭蘭嗔我「神不守舍」,「為什麼?」她問,「你看你,這麼不集中精神,別做錯事啊。」
「不會的。」我說,「常覺得疲倦,我想請假。」
「才放了假又請假,家明,莫非你身子不好吧?那陳醫生替你檢查一下。」她擔心的說。
「不用了。我自己還不知道。」
「有時候你還真不知道呢!」而且堅持要我給老陳看。
老陳替我看得很仔細,蘭蘭坐在一旁。
老陳說:「你睡得不太好。」
我不語。
蘭蘭懷疑的說:「不會,我每日十點多打電話給他,他有時候已經睡了。」
老陳說:「自己拿點安眠藥吃。」
我點點頭。
老陳說:「做人怎麼這麼悶呢?」他歎口氣,坐下來。
蘭蘭瞪他一眼,「你想怎麼樣?」
老陳說:「沒怎麼樣。當初唸書,從小立的志願,是要做得出,作文裡都說:我將來要做一名良醫,為大眾服務,救治病人……經過一次次考試,我是成了醫生了,是不是良醫,很難說。願望達到了,又怎麼樣呢?」
蘭蘭說:「你們都歎做人沒意思,那我們怎麼辦,比我們更窮的人怎麼辦?」
我站起來,穿起衣服。我沒有插嘴。
老陳指著我笑道:「家明,心病還需心藥醫啊。」
蘭蘭瞪他一眼,「精神病?」
自老陳處出來,蘭蘭很不開心。
我說她:「你老為了小事不悅,管他呢?」
「人家說老陳真發神經了,在東區養了一個舞女。」
「不會的,你少聽人這種話。」
「我們都知道了,陳太怎麼做人……?」她滔滔不絕的發表著她的意見。
我想:她丈夫要來了。
他們會做些什麼事呢?開著那幾輛名貴的車子到處兜風?參加宴會?他供她這樣的排場……他是一個有氣派的男人,他的眼光是上乘的,不像老陳,在東區養一個舞女……。
如果我有了錢,我會在什麼地方養什麼樣的女人呢?養妻子以外的女人,是男人的嗜好,一種榮譽。
「……陳太若知道了,一定鬧好戲看——是不是?」蘭蘭忽然問我一聲。
我不知怎麼回答,就呆住了。
「唉,你,你還是多多休息吧。」蘭蘭指一指我。
我回家躺在床上,動都不想動,看著點不相干的書……《三國演義》。然後早早睡了,明日又得應付一車車斷手爛腳的人,她也曾經是他們其中一頁。
蘭蘭有時來為我做飯,我也吃得很有味道,有時候我想:快結了婚吧,結了婚心就定了。又想;現與結婚無異,又何必急呢?蘭蘭穩如泰山似的,坐在電視面前,對著電視藝員評頭品足。
我看著她。
她是一個幸福的人。
我沒見到君情之前,我也是一個幸福的人。
蘭蘭有時候回家,有時候不回家,她父母只裝不知。女大當嫁,女兒送得出去,早送為妙。
是夜蘭蘭說:「媽媽說你許久沒去了。明天煮了好湯,你去一去吧,買點水果。」
「好的。」我應了一聲。
到蘭蘭家去,買水果,要小心,不過是西瓜蘋果橘子之類,買了哈蜜瓜,他們家人說划不來,買了亡果他們又說不過癮,他們要的東西,是大的。紮實的、可靠的、不貴的。
第二天到了他們家,蘭蘭的弟弟正在看電影畫報,與媽媽說:「瞧!這麼出名的男明星,娶老婆,送鑽戒不過一、二六克拉,還好意思寫出來呢,什麼都告訴人家,姊姊的婚戒也不小呀!姐姐,明天我們也登報紙去。」
大家都笑了。
蘭蘭很高興,朝手指看了又看。
吃了飯,又要打牌。
扯了蘭蘭下場。一家大小,輸贏都無所謂,但是每個人仍然玩得十分起勁。
我在窗口看下去,是後窗,只見樓下屋後都是垃圾,連忙把頭縮回來。
蘭蘭讓了給她弟弟,前來與我說話。
「家明,你怎麼悶悶不樂?」
「是嗎?」我反問,「沒有呀。」
「是不是不舒服?」
我乘機說:「是,蘭蘭,我早點回去了好不好?明日一早還要上班的。」
「好,」蘭蘭說,「我送你下樓去,家明……我真擔心你的身體,怕的確是辛苦了,回家早早睡覺也好。」
「你跟伯父伯母說一聲。」我說。
「好,你去吧。」
她送我到門口。
我開車回家,一路心神恍惚,不能集中,停好了車,才到家門,就聽見電話響,彷彿響了很久了,一下接著一下,我連忙用鎖匙開了門,鈴聲在靜默的大廳中聽來特別驚人。
我輕輕抬起話筒,問:「哪一位?」
那邊有音樂聲。笑語聲,好像在開一個舞會,然後一個熟悉的聲音說:「我姓君,王醫生。」
我問:「你在哪裡?」
「在一個宴會裡,很悶。」她說,「所以打電話給你。」
「不悶就不找我了?」我問。
「不悶沒有借口。」
「為什麼要借口?」
「丈夫在身旁,打電話給別的男人,當然要找借口。」
她有三兩分醉了,但不至於失理智,只不過令她說話放鬆一點。我聽了她這麼說,顫抖著。
「我想走出來,我想到你的家來,可以嗎?」她問。
「可以。」我答。
「我十分鐘後到。」她掛上了電話。
我仍然一身是汗,坐在客廳中,也沒有開燈,然後門鈴就響了,我去開門,她站在走廊的微光下,穿一條長裙,裸著手臂的手中隨意挽著一件披肩,我請她進來。
我開了燈。
她向我要了一點酒喝,什麼也不說,只是捧著酒杯,看著我,我也默默的看著她。她喝完了酒,只說,「明日他走了,我再來。」然後就開了門,離去了。
我聽見樓下她跑車咆哮的聲音。
她不過留了短短的十分鐘,一切彷彿像一個夢似的,屋子裡有她留下來的香風。我捧著頭哭了。我應該有勇氣承認,我愛上了這個女人。
一種不可理解的強烈的愛。
第二天我托病沒有去上班。醫院裡再忙,少一個人也行,沒有任何一個人是重要得不能少的。
我上街買了一大蓬花,什麼也沒找到,因秋天了,倒找到一大束金盞草,我又把屋子收拾得乾乾淨淨,把水果都放好。我不知道,也許她也是不吃水果的。我請假不是為了等她,只想清靜一天。
蘭蘭打了電話來,找我,問我是不是病了,要來看我,我只說有事,不在家,急著要辦改日再見。
到五點三刻,她來了。
微微的笑著,有種日暮的味道,黃昏的陽光灑在她臉上,整張臉彷彿蒙了一層金色的灰。她轉過身來,靠在我胸前。她輕輕的說:「你知道嗎?我竟愛上了你,我沒有愛人,已經十年了。」
我歎口氣,只是用雙臂擁住她。
世界上的事,大概都是這樣的吧。
我要求醫院把我調到西翼去,她每日在大門等我下班,我上她的車,然後我們找一個地方,吃飯聊天,散步。她要躲丈夫容易,他不過三五個月才來一次,而我與蘭蘭,卻天天見面。才三兩個星期,她已經知道了。
她走進我的辦公室,默默的轉動著訂婚指環。
「誰都知道了。」蘭蘭說,聲音很輕,也很鎮靜。
「我對不起你,蘭蘭。」我說。
「你答應過我的話,都不算數了嘛?」她輕輕的問。
我答不出話來,當時我拍拍胸口如何的擔保應承於她,永不變心,但如今,才多久呢?我用手掩著臉。
「家明,」她說,「我總是等你的。」
她站起來,走了,沒有罵我半句,沒有拖泥帶水,沒有哭。這簡直不像蘭蘭。如果她狠狠的罵我一頓,出口氣,或者我就好過一點。
君情並沒有問起蘭蘭,她不是一個自我中心的人,只是世界上一切的事,都與她有著距離,她是不理這些的,她生活在她自己的世界裡,這世界比她自己大不了多少。
醫院裡人人把我當作了怪物看待,我辭了職。
我與她在一起,有開心的時候,我們從來沒說過將來,也不說過去,只有目前。
蘭蘭每隔一個星期,也會撥電話來問:「好嗎?」
「好,謝謝。」我說。
過了幾個月,她的電話就終止了。
也許是我的聲音過於冷淡,也許我已經不值得她來問好了,也許她覺得一切該完了。
我沒有上班,過著君情式的日子,我沒有後悔。
一日在街上碰到老陳,老陳硬是拖住了我,叫我去喝茶。他不過是要找機會訓我一頓:「家明,公私要分明,你年輕。女人,要多少有多少,她要找男人,要多少也有多少,事情完了,她仍回去做人家的小老婆,你可怎麼辦呢?事業廢了,未婚妻丟了。老弟,玩管玩,工作不忘娛樂,但做人要有宗旨呢,蘭蘭很可憐,瘦了不知多少,仍支撐著,天天上班,也不畏人言,到這個時候,我才發覺她的好處。老弟,抽身要早,這種女人,不會長久的。」
我看著老陳。
「你不是愛她,愛與欲是不一樣的,這是一種
老陳說完了即走了。
他大概是為我好,毫無疑問的。
我又何嘗不知道我與君情是不長久的,她過慣了她的生活,要她脫離那個環境,談何容易。
憑我的力量,不過是娶一個普通的妻子,維持一個普通的家庭,與她在一起,哪裡有什麼長久可言,但是我不計較這些,我只想與她一起,有多久,就多久,老陳說對了一半,我有一種強烈的慾望,要跟她一起。
她終於說到了將來的問題。
我握著她纖細的手,她說:「如果我與他說,我下堂求去,他是會放我的……他是一個不錯的人,很講情理,然而……你會得娶我嗎?」
我點點頭。
她微笑,「娶了我,然後才後悔。」
「你會後悔嗎?這洋房,這鑽戒,這跑車,都沒了。」
她說:「啊不,他不會討還的,他不在乎這些。」
我驚恐的看著她,「不管他討還與否,難道你跟了我,還用著別的男人的東西,住別的男人的屋子。」
她臉上閃過一絲異樣,陰晴不定,不出聲。
叫君情放棄這一切,不是容易的。
比起她,蘭蘭是一張白紙。她?我知道什麼?上次痛毆她的是什麼人,我都還不知道呢,與她在一起,只有顧眼下,什麼都不好理。
與她纏下去,有個什麼樣的結果,我不知道,但是我認為我是愛她的,她那一種奇異的病態吸引了我。我們在一起,有著快樂的時刻。
我們做著放肆的事,到處遊玩旅行,浪費著金錢,浪費著時間,我一向在嚴格的規律下過日子,忽然鬆了下來,一放不能收拾。
兩個人都只顧眼下,不理其它。有時候我在她家,又有時候,她在我家。
然後有一天,她跟我說:「他下個星期又要來了。」
我猛然抬起頭。
「我應該怎樣辦?」她問我,很淡然的,很平靜的。
我看著她,「你選擇吧。」
「我不能做一個好妻子,你知道的。」
「我只要你,我並不要一個好妻子。你想清楚吧。」
「好,我會想的。」她說。
我有十天沒有見到她,我沒有信心。她會跟她的丈夫怎麼說呢?她會放棄現有的一切嗎?我呢?如果她真跟了我,我們就一塊到父母那裡去,開始一個新生活。
至於蘭蘭,是我在不該碰到她的時候,碰到了她。她與她妹妹在喫茶,我見到她,她也見到我,她見我獨自一人,便走了過來,她妹妹扯她不住,氣鼓鼓的。
她變了,瘦了很多,也靜默了,坐了下來,她大力的笑一笑,仍是那句話,「好嗎?家明。」
我為她倒了茶。
「你好嗎?」我問。
「好。醫院升了我,加了薪水。」她說。
她手上仍然戴著我那只戒指。
「你瘦了,家明。」她說。
「你更瘦呢。」我說。
「我根本就是太胖。」
蘭蘭的妹妹在那邊叫:「姐,我們走了!」
蘭蘭忽然說:「家明,我總是等你的。」
我說:「我是一個無用的人,言而無信,欺騙了你,你不必等我。」
「人……總是會變的,是我沒這個福氣。」她溫和的說。
「姐一一」
她站起來,「再見,」她說。
我呆呆的,只覺得頭痛欲裂。回了家,躺著不動,我只等君情的答覆,然而一等就等了十天。她的丈夫該走了吧,無論什麼重要的事,總該有個決定了吧?我一直等著,她一直什麼消息也沒有。
我的心漸漸發起酸來了。是怎麼一回事?她忘了我了?什麼事?她有困難?電話終日不響。
我想到那一日,她趕來赴約,撞壞了車子,淋得一身濕。又想到那一日不停的打電話來,不過是來坐了十分鐘,她必定有要事在身,必定有重大的事……
她有沒有危險?
我忍不住打了一個電話去。我說:「是王醫生。」
「小姐不在家。」
「小姐好嗎?」我問。
「很好,但是小姐不在家。」
我只好掛了電話。
她沒有意外,她只是忙。她回來總該通知我一聲?沒有。她像是失蹤了,一連兩個星期,我等得如熱鍋上的螞蟻,她的丈夫,無論如何該走了,她也無論如何做了一個決定了。是與不是,也該告訴我一聲,怎麼可以這樣子?
我發了狠,連連撥電話去,她總是不在家。
我覺得其中有詐,於是在一個大清早,我親自到她家去,按了鈴,來開門的是管花園的,見是我,認了出來,我一手推開他,他扯住我,硬是說:「小姐不在家!」我瞪他一眼,往裡面就走,落地長窗鎖著,我狂敲著玻璃,花王在一邊蹬足:「我要報警了,小姐不在家呀。」
女傭人衣冠不整的來開門,見是我,呆了一呆,我往樓上跑去。我實在沉不住這股氣,有什麼話,也說明白了,讓我做個明白鬼——往樓上跑了一半,我氣洩了,我要弄個明白,蘭蘭呢?我拋棄了蘭蘭,可有對她解釋過一句半言?四個月了,我就沒有再見過蘭蘭,沒事人似的,跟另外一個女人在一塊兒逍遙。蘭蘭有說什麼沒有?為什麼我不向她交代,要求君情向我解釋?我緩緩走到她房間,敲了兩下門,推門進去,心情己完全變了。
既然來了,總得見了她才走,其實是不該來的,我竟沒有蘭蘭一半的涵養。
君情,她坐在床畔,沒有在床上,大概早聽到了吵嘈聲,起床了。
我走過去,看著她,緩緩地坐下來。本來我預備大罵她一場,聽她有什麼交代,然後看情形的輕重,侮辱她一番,但是一想到蘭蘭,我就覺得這是報應,出不了聲。我既沒有應蘭蘭半聲,有又什麼資格問她?
她的臉色很蒼白。
她不等我開口,她說:「我想過了,我們兩個人這樣下去,沒有什麼好處,你把我忘了吧。」
我點點頭,「為什麼不早一點說?」
「我想了……很久。」她說,「你不要再來見我了,大家沒有好處。」
「我從來沒要過什麼好處。」我靜靜的說。
「可是我要好處。你瞧,這房子、這鑽戒、這汽車,我花的鈔票……這都是好處,」她淡淡的說,「如你說的,我能放棄得了嗎?你知道,我們都是成年人,不應該婆婆媽媽,我想我們該……告一段落了。」
我還是點著頭。
「其實——今日你不來,我也想去你那裡,事情——總得說清楚。」
我看著她。
然後她要我喝水,伸手去拿茶杯,明明右手夠得到,她剛一伸左手,茶杯滑在地上,打碎了,我倆都吃一驚,我抬頭,看到她的右手,她想縮,已經來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