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被我訓了一頓,不出聲了,過一陣子,自去廚房燒水泡茶,我很煩惱,我雖然正大光明,自問對這個叫君情的女人一點私意也沒有,這樣下去。終究不好,我可向她另薦一醫生。
蘭蘭做了茶,出來了。
她放下茶,坐在我對面說:「我是相信你的,家明。」
「你可以相信我,」我很有決心的說。
她有點絕望的說:「我不相信你還相信誰呢?我一生的光明,不過是你愛我。」
「別傻,你是一個很好的女子,很多人會喜歡你的,」我說,「只不過我捷足先登罷了,所以醫院男的才嘰嘰串同女的亂說話。」
她又笑。
蘭蘭天真。我喜歡她的簡單,三言兩語可以打發掉的,但是我決不會利用她的純真,我決不會欺騙她,這是千真萬確的老實話。
我暗暗的歎一口氣。
她說:「後天你就要上班了。」
「是呀,哪裡有永遠放假的?永遠放假,倒也心驚肉跳,炒了魷魚了。」
她靠在我懷裡,「我真笨,你一直在家,怎麼會有別的女人呢,有別的女人,我還找得到你嗎?」
我不響。
隔了一會我說:「你制服也得換,一身汗,在這裡洗個澡,休息休息,不然真中暑了!大熱天氣,開什麼玩笑。」
「我們……幾時結婚?」蘭蘭問我。
「咦,你不是說要節錢嗎?」我奇問。
「倘若我改變主意,要最快結婚呢?你可答應?」她問。
我說:「你到底還是不相信我。」
「你說呢?」
「匆忙,辦不好事,是你的損失,我有什麼所謂,我還是那套灰西裝罷了。」我說。
她忽然落下淚來。
「我的天,我又說錯什麼了?怎麼你又哭了?」我說。
「家明,你待我好,我知道。」她哭著說。
蘭蘭是一個好女孩子,對她好,她知道,我暗地裡告訴自己:這一次撒謊,是為了她好,從明天起,我另外替君情介紹一個醫生,我是半個有婦之夫,決不能對不起蘭蘭,我是要避嫌疑,我是再也不能去了。
「去洗個澡,休息休息吧。」
她去洗了澡,換了衣服,在床上一碰著邊,就睡著了。她也夠辛苦的。做人還不過是幾十年的事,有人窮其一生的力量,要追求根本追求不到的東西,痛苦至深。我卻很知足,平常的人配平常的東西,隨遇而安,我碰上了什麼是什麼,並不強求,也不相信強求,像君情的女孩子,我不是說不瞭解,也許她對世事苛求,世界對她也很苛求,但總有法子可以活下去。
她也有她的勇氣,否則親戚朋友皆無,又怎麼生活到今天,我始終佩服著這個女子,因為她根本沒有生存的意旨,一天一天的忍受著失望,活了下去。
服安眠藥的那一次,她說是意外,我也就信她是意外,她又何必否認。
我趁蘭蘭睡著了,打了一個電話給她。
來接電話的是女傭人,我只說:「王醫生。」
她很快來接電話,問:「王醫生?找我?」
「是。」我猶疑了一會兒,終於覺得她是一個善解人意的女人,不妨事,對她直說,於是我把剛才發生的事說了,並且跟她講:「我看你也無大礙了,我替你找一位陳醫生,好不好?」
她過了很久在那邊說:「不必了,聽說董醫生也回來了,我仍尋他好了。只是你為什麼瞞著未婚妻呢?我是你光明正大的病人,我請吃飯,是兩人一起的,你們訂婚宴,我也有參加,我只怕事情瞞久了,反而不好。」
我很衷心的說:「何嘗不是,我也知道說謊是極幼稚的,你不知道女人,芝麻綠豆似的事,搞得天翻地覆,她的性格,我不是不知道,其實是為她好,若我與另外一個女人好,反而會告訴她,與她分手。正因什麼事也沒有,所以不必叫她空煩惱。」
她長歎一聲,「你如此的愛她!」
「坦白的說:君小姐,我不算是愛她,這是一種感情,是慢慢培養的,也許比愛情更有價值,但是我不算愛她。人心肉做,我是想到她一一」
「我很明白,王醫生,我很明白,」她彷彿不願多說,「你來了這麼多次數,我很感激你,出診費用,我是一定要付的,希望你不要拒絕,否則將來你女朋友發覺了,問起:你與她什麼交情?為何不收出診金?那還了得?是不是?」
想不到她的幽默感這麼厲害,也很刻薄,她猜得一點也沒錯,如果蘭蘭知道了,她的口氣,她問的話,正如此,多麼聰明的一個女人。
「我先謝了,我的診金是每次五十元。」我說,「你別給得離了譜才好。」
「我沒離譜,你才離譜呢,如今汽油什麼價錢,五十元連汽油錢都不夠。別多講了,王醫生,我自有分寸,你也別在電話上講得太久了,免得有人疑心。其實王醫生,我連你的名字都沒叫過一次,一向尊稱醫生呢。」
「是的,君小姐。」
「瞧,你也是小姐長小姐短,可是無論怎樣,總還是有人疑心疑鬼,好人難做,我早知虛擔了這罪名一一」她大笑。
我詫異,她還看《紅樓夢》呢。
我說:「正應如此,君小姐,心情好一點,多吃一點,你養好了身體,我們再見面。」
「好的,有機會再見面。」
「再見,君小姐。」
我才要掛電話,忽然她叫住我:「王醫生,慢——慢一一」
「什麼?」
「謝謝你。」她說得是這麼懇切。
「君小姐,你這樣反而叫我不好意思。」
「好,再見,王醫生。」她終於放下了話筒。
她不是一個拖泥帶水的女人。這樣多次談話見面,都不及這個電話來得有趣味,她這一次顯得特別振作愉快,完全像個老朋友一般,既瞭解又爽快。也許她心情好的時候,便是這個樣子的。
我希望她常常如此。常常如此。
我坐了一會兒,跑去看了看蘭蘭,她穿了我的睡衣,在床上睡得香甜呢。做護士的都能睡,
因為實在是累了,這種體力勞動,非筆墨所能形容,蘭蘭居然支持了六年,也虧她的,並且她沒有怨言,她曾說過:「要不就做,要不就別做,怨什麼?」
那位不用做工的君小姐也沒有怨言,她只訴說一些她的感慨。
蘭蘭一隻手臂擱在毛巾被子外,我替她放好了,她的手臂圓滾滾的,一向如此,與君情那條細細的胳膊剛相反。
我才覺得真是神經了,怎麼老把一個不相干的女人與未婚妻比較,君情——她算什麼呢?不錯她是個特別的女人,然而萍水相逢……總之不該把她記著。
蘭蘭轉一個身,睜開眼,見到我,笑了,「唉,對不起,真正好睡!」
蘭蘭很奇怪,背後對我頂好頂敬重,很有種相敬如賓的味道,她就是愛在人前做雌老虎給我下馬威,表示她可以支使我,她是一個什麼也不懂的人。
「醒來了,肚子不餓?」我問。
「我彷彿聽見你與人說話,」她說。
「趁你睡覺,打電話給別的女人。」我坦白的說。
「見鬼!還取笑我!算我不好了!」
看,說了真話,反而不相信,此所謂,假做真時真還假。(君情也看《紅樓夢》。)
(蘭蘭看了《紅樓夢》以後,痛恨王熙鳳與薛寶釵,這兩個人卻是我最喜愛的人物。蘭蘭不大懂紅樓夢,她認為小說裡的人物必然分忠奸兩派。)
「出去吃飯吧。」我說。
「在家吃,省一點,我來做。」蘭蘭說。
「出去吃算了,我的天,省這個,省不好了。」我說。
我們的日子是這麼過的,蘭蘭不會有機會見大場面,用大錢,她也不會無端被人痛毆一頓,吃錯藥要進醫院。蘭蘭是幸福的。
我是恢復上班以後,對所有的同事加以白眼,尤其是那幾個散播謠言出名的老姑婆護士。但是老陳卻悄悄的跟我說起了這件事。
「喂,小王,你真有辦法,怎麼把蘭蘭弄服帖的?」
我瞪著他。
「我那日下午去淺水灣游泳,明明在車上見你與一女子緩緩踱步,好不浪漫,真夠情調,喂!艷福不淺!」
本來我對於老陳這個人,還不怎麼樣,但覺人各有志。
此刻,他忽然這麼擠眉弄眼的一來,我覺得他真是一個下流的人。
我冰冷的說:「那日我在與舊同學聚會,你看錯人了。」
老陳說:「明明是你!」
「你看錯了!」
老陳見我臉色不善,便不再言語。
回了家,我就訝異於自己———。怎麼撒謊出口成章,根本不必經大腦?二、若說老陳下流,也不見得,他不過有著普通人的反應而已。在醫院做事,工作悶,人多,沒有一點是非調劑一下精神,恐怕大夥兒都要自殺了。不能怪老陳,因為他那日見到的,的確是我。換了那日與老陳走路的不是陳太太,而另有其女,我也會向蘭蘭提一下,蘭蘭自然又去告訴她女友,她女友……
算了,總之以後我不會再見君小姐,也沒有漏子可尋了。
隔沒多久,父母因我訂婚,並且準備結婚,特別來看一看我與蘭蘭。就住在我宿舍處,幸虧我宿舍寬廣,也住得下。
他們特地來這麼一次,不外是要瞧瞧未來媳婦的樣子品德,這點我很明白。見了蘭蘭,爸爸不說什麼,可想在他心目中蘭蘭而不過是乙減級數,媽媽說:「怎麼這麼俗?可是倒有點福相,罷了,媳婦太伶俐了,兒子也吃虧。」於是送了一點金飾。蘭蘭很是自卑。只把她父母接出來吃一頓飯,兄弟妹不過席間露一露臉。但是規矩上父母還是去了他們家拜訪,母親見了他們家那個祖宗牌位,認真大吃一驚。可是你別說,廣東人有廣東人的好處,那種真誠是真的,不是客氣的,蘭蘭媽有一種逼人而來的爽直,證明他們是清白人家,如假包換。
父母自然叫我陪著在此間買了一點衣物與應用的東西。
媽媽很洋派的,穿著到這種歲數了,還頂考究。我陪她去有名的時裝公司買東西。
在那裡,我碰見了一個人。
猜也猜得到是誰。
她身體是大好了,一雙眼睛真正寒星一般,薄施胭脂,穿得名貴異常卻又大方不顯眼,頭髮仍舊短短的,見到我,怔了一怔,隨即堆下笑容來打招呼。
這女人,真聰明,先左右看個清楚,見我身邊沒其它年輕女人,才叫聲「王醫生」,我算是服了她。
媽媽很驚異,我只好替他們介紹:「君小姐,我父母。」
君情連忙規規矩矩的叫聲「伯父母」,畢恭畢敬。
媽媽頓時喜歡她(人總是勢利的,就光看得見外表),同時看了我一眼,我知道她心裡在想什麼,她在想:怎麼不挑這一個?這個好,這個女人又體面漂亮,看樣子家裡也有點錢,門戶相當。
我知道媽媽心裡想什麼,我不出聲。
買完了衣物,君情大包小包都叫人送,她雖然住得遠,因為買得多,又是老主,店舖照樣送。媽媽很是驚訝我也很驚訝,老實說,到今日,我才發覺媽媽竟是這麼勢利的一個人,如果我此刻告訴她,君情是別人的小老婆,她的態度如何?
蘭蘭節儉,有何不是?雖然她從不出入這等時裝店,我一樣看重她。
是呀,我也喜歡君情,然而喜歡,我還喜歡在瑞士山下買一層別墅呢,喜歡有什麼用!做人要腳踏實地才是。
買完東西,媽媽硬把她留下一起喫茶吃點心。君情是吃喝玩樂的老手,自然一派大方,媽媽更加喜歡。
臨別我也覺得君情不是普通女人,她是有一手的。
她跟我靜靜的說:「王醫生,好久不見了。」
我點點頭,「是的,你身體可安好?」
「托福,很好。」
「可是還很瘦,當心飲食。」
「我是一個胖不起來的人,王醫生別替我擔心。」
我又點點頭。「生活好嗎?」
「生活仍舊。王醫生有空,來個電話。」
「好的。」我說,「你總要多多小心自己。」
她抿嘴而笑。
媽媽插口道:「咱們家明就這個樣子,小老頭似的。」
「不不,王醫生少年持重,是美德。」君情說。
她說話的時候,目不斜視地看著我,倒弄得我不好意思起來,不知道為什麼,老皮老肉的,也居然面紅了。
吃罷茶我們各自往停車場取車,她開了她的狄若出來,很禮貌的向父母道別,便把車開走了。
爸爸忽然說:「很有見識的一個年輕女人,很漂亮。」
媽媽爭著說:「是呀,家明,看樣子好看,頂能幹,真正是擺得出去的一個女孩子。怎麼你不找機會接近她呢?」
我只好說:「人家是名花早已有主,你們沒見她手中的鑽石戒指,訂了婚好久了。」
父母這才不做聲。他們只少住一刻便離開了,臨走千叮萬囑。媽媽悄悄的對我說:「我看你年紀還輕,不妨慢慢再挑一個,我不是說這一位不好,然而……我不急做祖母,不然早逼你大嫂生幾個出來了。」
他們不十分鍾意蘭蘭。
我另有想法,我覺得蘭蘭給我一種安全感,我喜歡那種安全感。年紀大的人是不會明白的。
蘭蘭不舒服了很久。
她說:「我認為你父母不喜歡我。」
「咄!」我笑,「你要他們喜歡你做甚,你嫁的又不是他們,你嫁的是我!我倆情投意合,不就行了?」
「雖然如此——」
「蘭蘭,做人不可以太貪心,你怎可以贏得全世界的人心?況且我父母又沒有不喜歡你,公婆對媳婦,不過如此了,是不是?」
「是的,但是他們也不見得特別開心。」
「特地跑了這麼一趟來看你,你還不夠面子?他們早有兩個媳婦了,習慣以後,當然沒那麼熱情。」
但是蘭蘭仍舊悶悶不悅。
我有點累。對於蘭蘭,像對個孩子,事事要哄,要說好話,要解釋,久而久之,不能說不累,何止累,簡直厭。她那年紀——也應該懂事一點了。
在這種情況下,我想起了君情,她的熟人情,懂世故,玲瓏磊落——唉。
蘭蘭說:「我喜歡住這裡,我不喜歡做移民。」
言下之意,她不愛跟爸爸媽媽柱,也不想見他們,因為他們不喜歡她,因為她不至於笨到那個地步——不受歡迎而仍然去迎合公婆。
現在的媳婦都不大努力於家庭關係,幸虧也都盡可能避免發生磨擦,像我們,最多一年才見一次父母都可以,他們不會介意。
想想也真是,把兒子養了這麼大,教育成材,然後他們結了婚,就宣佈從兒子的地位退居變為人家的丈夫。這或許是自然而然的轉變,但是到底想起來,還是怪怪的。
我無意與蘭蘭討論家庭倫理問題,於是把話題拉扯了開去,說到屋子漆什麼顏色之類的。
我很奇怪父母居然會喜歡君情,也許她外表看上去不像人家的小老婆,像不像小老婆是一回事,畢竟她是一個拿得出去的女人。
後來我就沒有再見到她。我想如果我要見她,不會是難事,我心中常常有一個想見她的念頭!一種並不容易打滅的念頭,很強烈的。
有一次乘渡過海,我坐在後排「不准吸煙」處,前排有個女人,我始終疑心是她,因為那背影像極了,使我頗為緊張了一陣子。我很希望是她,我們可以打個招呼,故此很想等她回轉頭來,來一個意外的喜悅。
然而她終於轉過頭來了,下船的時候她站了起來,卻不是君情,不但不是,而且也沒有什麼相似之處,腿太短,皮膚也不好。
我默默的不出聲,後來也跟著人潮下了渡輪,做了我該做的事。
後來我就忍不住打個電話給她,她出去了,女傭人追問我是誰,我猶疑了半響,沒有說名字,就擱下了話筒。
可是我接了電話,倒是她打來的,她問我:「王醫生,是你找我嗎?」那聲音是很平常。
我想否認,但是紅了臉,因為打過電話的確是我,但她是怎麼猜得到的呢?
「我無非是找個機會來打擾你罷了。」她笑著說,「當然你不會打電話給我。」她還替我挽回面子。
我就明人面前不講假話,坦白的承認了,我說:「是我。」
「有事?」
「不過是問問你怎麼了。」我笑說,「你好嗎?」
「好,謝謝。」她答。
我不願意放下電話,她也不願意放下電話(抑或只是客氣?)
我忽然說:「那一日,我在過海小輪上彷彿看見了你,可那人轉了頭過來,卻不是你。」
「是嗎?」她說,「大概像我的人很多。」
我用手帕擦著手心的汗,電話筒夾在肩膊上,我說:「你有空,我們或者可以見個面。」
「可以呀,是不是要親手向我遞請帖?」
「請帖?」
「結婚帖子。」她說。
「不不……沒那麼快呢。」一語提醒了我是有妻室的人(未婚妻室),汗淌得更厲害了。
「下了班,我在你們醫院不遠處的酒店大堂等你,如何?喝一個茶。」她說。
「好好。就是今天?五點半。」我說。
掛了電話,我覺得一個人存心要犯罪是容易的,而且犯了罪之後,居然還有種輕鬆愉快的感覺,真不簡單。
我熬到下班,告訴自己,無論誰把死人活人抬進來,跪著要我救治,我還是要走的。而問我到什麼地方去,我說去見一個朋友:「很久沒見了,談幾句話,喝一次茶。」
也許又有多眼的人瞧見了,多嘴的告訴了她,但是我也顧不得了。
趕到那間酒店,我遲了五分鐘,我四周看看,沒有她。下班的時候,人很擠,好不容易找到一個座位,我等了又等,等了又等,在六點,天忽然下起雨來,滂淪大雨,酒店大堂的大理石地板一下濕了,她還沒出現。
她答應來的,她一定會來。
我固執的等,到了六點半,我走到大堂門去站著。然而心中也知道她大概是失約了。
然而我見一個女子下了車,飛也似的奔過來,是她!是她,沒有傘,沒有雨衣,飛奔過一兩寸深的水,到了大門,她停了一停,喘著氣,我想馬上把她叫住,但是沒有,我隔著霧氣的玻璃大門呆呆的欣賞她。她穿著同色的褲子襯衫,襯衫是全濕了,褲子下截拖泥帶水。她用手拂了拂臉上的水珠,推開門。
我替她拉住了門,她很急惶,抬頭見是我,鬆口氣說:「我來遲了。」她聲音是溫柔的。
「沒有關係。」我說。
她笑得有點傻氣,忽然有點像孩子,渾身濕的,我怕她傷風,就叫她回家換衣服,於是我與她又上車。乘的是她的車,左邊車頭整個撞碎了。
她解釋,「剛才交通擠,急於爭先,撞在柱上,不礙事。」
車子駛過她來路,才看見公路上發生了交通意外,這就是她遲到的原因了。
我想:她為什麼一句不提呢?蘭蘭是一個芝麻綠豆大事都說上半天的人。
她可真是有忍耐力的人。
到了她的家裡,女傭人很是愕異,笑說:「小姐,你才出去,又回來了?」
她只說:「替王醫生泡杯好茶。」
她去換衣服,我在她客廳看報紙。
那只驚人的大而美麗的水晶瓶裡還是插了大蓬的鮮花,這一次是拳頭大的黃菊。是的,時節將近秋天。
她的屋子是世外桃源式的。我放下了書報,一幅幅的看著字畫,都是真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