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之前,沒有鮮花,也沒接過俏皮的賀卡。
「焦小姐,敝店明天開張營業。」
「那多好,我來捧場。」
他笑,「你今晚就可以來參觀小店。」
日朗十分感興趣,「下班來可以嗎?」
「我等你。」
他大概打算先招呼幾個相熟的朋友。
下班時分的焦日朗當然不在狀態中,做事的人一定感覺到壓力,自早到晚處理公事,疲態畢露,日朗對著小鏡子遺憾。
要接受她,就得接受她的憔悴。
她拉一拉外套,到天秤座書店去。
出乎意料,店門半掩,只有她一個客人。
書已經排列出來了,角落堆滿朋友送來的花籃,鼻端還聞到新裝修油漆味。
「喝什麼茶?」
「列頓。」
孫敏如笑說:「我指中國茶。」
日朗攤攤手,「我無認識,我無造詣,我為生活奔波,庸庸碌碌,榮辱不計,但求一宿二餐有著落。」
「你是怕玩物喪志?」
「我有何物可玩?有何志可喪?」日朗微笑。
「嗯,語氣有點憤慨。」
「是嗎?我還以為我完全收斂了火氣,有沒有燒到你的耳朵?」
「來,喝杯清涼的龍井茶,熄熄火氣。」
日朗舉目瀏覽,忽然明白了,「這是你自家的書齋吧?」
孫敏如沒否認。
「怕寂寞,才把它搬到鬧市來,與眾共樂?」
他默認。
那麼,他擁有相當的家產。
孫敏如輕輕說:「家母於今年秋季去世,距離她六十八歲生日只一個星期。」
日朗「噫」一聲。
「她一直希望開一間書店。」
日朗點點頭,很少人可以順利達成願望。
「可是,她終身都得協助家父搞證券生意。」
日朗為之惻然,股票同書極難掛鉤。
她忽然抬起頭來,噫,孫敏如與老莊及晨曦不一樣,他在本市出生,有父有母有稽可查。
「你在何處出生?」
「本市瑪麗醫院。」
他真是地球人。
日朗又問:「你懂不懂烹飪?」
孫敏如擦擦鼻子,笑道:「我懂不懂烹飪?噫,你懂不懂吃?」
「何出此言?」
「我擁有藍帶廚師資格。」
「不!」日朗喜心翻倒。
「幾時考我?」
「週末,週末比較空閒。」日朗不相信自己的運氣。
「很多可口小菜十多二十分鐘即可上台,並不費時,你別相信裝腔作勢那一套。」
日朗磨拳擦掌,巴不得可以即時品嚐。
但是畢竟她知道現實生活裡最重要的是什麼,「告訴我,孫敏如,你的正業是什麼?」
他有點忸怩。
日朗大奇,「請說,孫敏如。」
他終於坦白:「我是一個股票經紀。」
「那是你的家庭事業吧?」
「是,據說我們孫氏對股票上落甚有靈感。」
難怪可以開一間書齋來消費。
他們四目交投,日朗忽然心中有數,大抵是他了吧?老莊要為她介紹的人已經在這裡了吧?
人是萬物之靈,對這種事心中有數。
日朗微微笑,幸運的她,以往失去的一一尋回,展望將來,又有新的希望。
比起母親,她得意百倍,她的命運在她自己手中。
「要不要同家父舍妹一起晚餐?」
日朗攤攤手,「衣服都皺了,改天吧。」
「那我送你回去。」
孫敏如關上店門上鎖,日朗在街上等他。
猛然一抬頭,看到滿天星光燦爛,日朗現在對於北半球的星空很有點瞭解了,只看到天秤座四顆大星正對著她眨眼。
他倆到停車場各自取了車子。
隔著大門,日朗就聽見電話鈴響。
是岑介仁。
「你同一個孫敏如在一起?」
焦日朗拉下臉,「你派人盯梢還是跟蹤?岑介仁,你知否每一個人都有隱私權?!」
「我是為你好,那些公子哥兒,沒有什麼誠意。」
「我有眼耳口鼻,我分辨得出好歹。」
「是嗎,那你為什麼看錯了我?」沒想到岑介仁也會自嘲。
「彼時我年幼無知。」
岑介仁冷笑。
日朗補一句:「我們仍是朋友,我沒有看錯什麼。」
「他們都比我有家底。」
「他們是誰?」
「王首文,孫敏如,陸續有來。」
「誹謗。」
「日朗,我快要失去你了。」
日朗不語。
他又接上去,「抑或,我從來未曾得到過你?」
「介仁,你到底有無正經事?」
「有。」
「快快說出。」
「依依不捨。」
日朗溫和地說:「這話呢,換了十七八歲的小女孩,怕不信個十足十。」
岑介仁清清喉嚨,「日朗,那孫敏如,是一個極精明厲害的股票人才。」
「又怎麼樣?」
「他會有內幕消息。」
「你最近玩股票?」
「不,我有一個大客戶最愛泡股票市場。」
「岑介仁,以你目前的身價地位,你不必再討好這些人了。」
岑介仁卻答:「客戶開心,我亦高興,皆大歡喜。」
「你想知道什麼?」
「沒人想撈一筆,只是想拿些綵頭,哪一隻會贏,你同我說一聲,少下些注,玩玩。」
「你的口氣似賭徒。」
「你放心,我才沒資格賭。」
日朗很安慰,現在,她除出范立軒,還有這個岑介仁可以談心事。
日朗心一動,「介仁,江湖上你廣佈眼線,消息靈通,最近可知范立軒在幹些什麼?此人疏於問候,不知在搞啥計劃?」
「范立軒的事你不知道?」岑介仁可逮住機會大驚小怪了。
「噫,快告訴我呀。」
「她找到對象了,沒有向你公開嗎?嘖嘖嘖嘖,對方是名中英混血兒,一表人才,你沒見過?太可惜了。」
日朗一點兒不受岑介仁挑撥,她一直張大嘴笑得合不攏來,真是天上掉下來的好消息,范立軒又重新投入社會舞台參加演出重要角色,好得不得了。
待時機成熟,她一定會聯絡好友,公佈此事。
這個階段,不便催她。
日朗言若有憾地說:「真是,數十年老姐妹,一下子就被拋棄,叫人怎麼甘心呢?喂,也聊了這麼久了,過了十六歲,我很少講電話,可以告退沒有?」
「那件事——」
「有機會我一定幫忙。」
「瞧,」岑介仁酸溜溜,「還是女生有辦法。」
「那麼有辦法還不是為你岑介仁先生服務,你豈非更有辦法?」
日朗往往要到這種時分才有時間翻閱當天報紙。
她先讀世界大事,然後是本地新聞,再閱副刊,最後是娛樂新聞。
她看到大字標題「新人鄭永心演黃蓉,射鵰重拍有瞄頭。」
日朗抬起頭來,她當然知道黃蓉是誰,可是這鄭永心是什麼人?
名字好熟,日朗低下頭去找照片。
呵,看到了,是她,是打架案中的女主角!
是那個不羈的鄭永心,女別三日,刮目相看。已經擔任女主角了,說不定一炮走紅,將來他們這些無名的普通人要為那夜的意外津津樂道。
照片中的她艷光四射,已經有走紅之勢,眉梢眼角,統統有振翅欲飛姿態。說起來很玄,可是鄭永心那自信的笑臉卻叫觀眾知道,她不會叫他們失望。
她穿著一件緊身裙,這種衣服不知自何處覓來,像第二層皮膚似粘在身上,不過鄭永心的身段無愧這種衣裳。
這三五七年青春,是她唯一本錢了,如不好好利用,虧欠祖宗。
待鄭永心再紅一點的時候,焦日朗許會對人說:我見過這個女孩一次,茶餘飯後又多一個話題。
日朗合上報紙,打一個呵欠。
普通人也做夢了。
日朗夢見自己坐在咖啡座,侍者過來說:「焦小姐,有位先生說認識你。」
日朗抬起頭,意外地說:「老莊,你還沒有走?」
老莊笑吟吟回答:「我早已回家,現在你不過是夢見我。」
日朗沒好氣,「你頻頻進我夢來幹什麼?」
誰知老莊眨眨眼,「這關我什麼事,你問你自己,日有所思,夜有所夢。」
「是呀,老莊,我的確想念你。」
「所以晚上夢見我。」他笑嘻嘻。
日朗看住他,覺得事有蹊蹺,「不,老莊,是你趁夜闌人靜控制了我的潛意識。」
老莊歎口氣,「日朗,你這樣想多累。」
日朗知道她又猜對了。
老莊的道行比晨曦高出數級,換言之,老莊擁有的儀器十分精妙。
「老莊,告訴我,那人是不是他?」
老莊微笑,「什麼人是那個他?」
日朗沒好氣,「你太知道我說的是誰。」
「離開地球才三天,已聽不明你們的謎語。」
「我是不是已經找到他了?」
「你說呢?」
日朗清清喉嚨,「我覺得已經像得不能再像。」
「你滿意就好。」
「是他嗎?」
「你說呢?」
「老莊,去你的!」
做夢都想拿東西擲他。
可是像一切好夢,這個夢境也驟然中斷。
日朗醒了,感覺有些惆悵。
更不幸的是天尚未亮,一時日朗又未必重新可以睡得著。
下次,下次她再夢見老莊的話,她會要求與晨曦會面。
她可以猜想老莊那傢伙會俏皮地打趣:「晚霞怎麼會見得到晨曦?」
然後一口拒絕。
夜闌人靜,日朗走到露台去觀景,對面大廈數十個單位多數已經熄了燈,但也有人深宵不寐,一格一格瑩黃的窗戶,裡邊的動靜看得清清楚楚。
呵,一個媽媽還在喂孩子吃奶,一位先生終於起來關了電視,那個小女抓住電話不放情話綿綿,後窗眾生相是這個稠密都會的特色。
他們沒有拉上窗簾,日朗也沒有,看看有什麼關係?因為有個距離,且是另外一條街,正是雞犬相聞,老死不相往來。
日朗喃喃自語:「人生路已走了一半,要寫半生緣也該是時候了,可是怎麼說呢,仍然做一日算一日,碰到什麼是什麼,一點打算也無,好不尷尬。」
像岑介仁,多麼幸運,日朗猜想他一生下來就知道自己該做什麼,在幼稚園已經指揮如意,努力生財。
又像霍永錦,她只需按本子辦事即可,父母早就為她編排好一切,嫁妝、事業、前途,稍有不安,儘管回娘家投訴。
還有那風騷女鄭永心,傳奇的命運向她招手,注定出盡風頭,穿盡華服,萬人注目。
可是焦日朗的生活就乏善足陳了,悶得要死,選擇有限,無甚變化。
可是偏偏就是她失眠。
不過,日朗也慶幸家裡終於清靜。
幼時父母爭吵,不可收拾,母親總是叫父親滾,父親一手搶過女兒挾在腋下,作為要脅,一手去推開妻子,幼兒驚恐大哭,女人尖叫。
日朗永遠不會忘記這一幕。
一個人要墮落到什麼地步才會與至親婦孺對恃,真是難以想像。
怎麼做得出來,怎麼對得起自己。
日朗大概沒得到這個遺傳,她自愛到極點,最氣餒的時候,她還是吸口氣拗著腰向上,決不放棄。整整三年,不避風雨嚴寒,步行來回大學與宿舍之間苦讀,就這樣倒下來,怎麼對得起自己的腳步。
還有,那累積下來一疊一疊用蠅頭小楷抄的筆記,同學放假,她獨自苦守宿舍的孤清……怎麼可以失態,怎麼可以與不相於的人計較。
無論誰苦苦相逼,她都不會露出原形。
她睡著了。
第二天她整個上午都要負責面試。
焦日朗已經做好功課,看過所有年輕人的履歷。
她希望這班找工作的年輕人也一樣。
那麼,在人類所有邪惡的陋習中,焦日朗最恨遲到這回事。
有誰見工而竟然遲到,太壞了,即殺無赦,踢出局。
她們這一幫工作有點成績的女子,不論外表姿勢怎麼樣,內心總一般剛強,耳朵總同樣的硬。焦日朗很少提高聲線,也不擺架子,從來不與同事鬧意見,但這不表示她比任何人怯弱。
一連三位,人才都不出眾,日朗昏昏欲睡,心中直嘀咕:鞋襪都沒穿整齊就來找工作了,唉。
然後第四位敲門進來,日朗眼前一亮。
這個女孩子濃眉大眼,炯炯有神,頭髮烏亮,噫,管她是否草包,印象已打九十分,工作人人會做,不會有人教,慢慢學,不礙事。
日朗頓時和顏悅色起來。
連她都喜歡美色,不用說是她那班上司了。
然後,日朗知道她被吸引的原因,這個女孩子同晨曦有點相似。
大家都想念晨曦。
她們天秤座人真正成功,能叫人懷念,不簡單。
日朗看著面試者的簡歷:「嗯,你叫瑞雲?」
「是,」那女孩笑,「地球上自然現象最美麗不過,故我教父以此命名。」
日朗愣住,她一動沒動。
這種口氣,與展曦何等相似。
過半晌,日朗輕輕說:「你已經在我們這裡讀到大學畢業了?」
那叫瑞雲的女孩子輕快地答:「是,晚霞小姐。」
呵,果然不出日朗所料。
日朗忽然雙眼濕潤,忍不住激動,「晨曦好嗎?」
女孩微笑,「謝謝你,她很好,她讓我告訴你,她已經以一級榮譽畢業,同時也找到工作。」
日朗急不及待地問:「她找到男朋友沒有?」
「有幾位男生對她很有好感,她已接到你轉來關於王君的訊息。她說,將來某一天,她總會忘記他。」
日朗完全放下心來。
「你好嗎?」
「自從與晨曦分手之後,發生了許多事,不知從何講起。」日朗感慨萬千。
「不要緊,慢慢講。」
「是,做了同事,有的是聊天機會。」
瑞雲有點意外,「我被錄取了?」
「你不是來應徵的嗎?」
日朗伸出手去與瑞雲緊緊一握。
「來了地球那麼久,不想念家人?」
瑞雲一聽,立刻低下頭。
「有什麼苦衷?」日朗意外。
啊,她明白了,再也不會有第二件事叫這個俊朗的天秤座少女傷神。
日朗笑笑,「你愛上了一個地球人。」
「是。」瑞雲直言不諱。
「他對你好嗎?」
「我還不知道怎麼說呢。」
日朗問:「值得為他離鄉背井嗎?」
瑞雲只能苦笑。
日朗拍拍她肩膀,「此事急不來,有待慢慢解決。」
「是,願意向晚霞姐討教。」
日朗失笑,她自己感情生活交白卷,怎麼教人?
「來,我帶你去見人事部。」
「晚霞姐,我在找地方住。」
日朗喚秘書進來,吩付幾句,著瑞雲跟她走。
真好,她同天秤座有緣。
秘書轉頭回來說:「新同事已經令所有人傾倒。」
日朗微笑,「他們是男生還是女生?」
「男女老幼全在內。」
「人家性格可愛呀。」
「她有一股使人自然願意親近的魅力,這樣的人,最適宜參加演藝事業。」
「或許,她不願意上台下台。」
「曖,人各有志。」
中午時分,瑞雲前來報告:「我星期一上班。」
「跟哪一組?」
「辛顯榮。」
「他是個好上司,你有機會學習,不過此人耳朵軟,愛聽讒言。」
瑞雲駭笑,「晚霞姐你說話好不率直。」
日朗也笑,「我認為拐彎兜圈子不見得會為我帶來什麼,不如有話直說,此刻已成焦日朗標誌,改也改不過來。」
「晨曦說得對,地球上好人也不少。」
「不過,」日朗感慨,「你要小心壞人。」
「壞人,」瑞雲小心翼翼地問,「是令我們傷心的人嗎?」
日朗想一想,「那倒不一定。」
「那,他們是什麼?」
「他們是故意傷害別人的人。」
「可是,有些人天生敏感脆弱,十分容易受傷害。」
「瑞雲,我相信在這種事上,-會也自有公論。」
瑞雲立刻笑,「我們且不談這樣可怕的題目。」
「是晨曦叫你來找我嗎?」
瑞雲點點頭,「晨曦說你對她極好。」
「不,她特別懂得感恩才真。」
日朗感喟,少年時她崇拜一位師姐,愛護她尊敬她,掏出時間、心血幫師姐做資料交功課。師姐反應冷淡,日朗只當自己做得不夠好,介紹朋友給師姐,把最珍貴的參考書借出給師姐,結果師姐畢業了,電話也沒有一個,找上門去,吃了閉門羹。
「結果她怎麼樣?」
日朗順口答:「沽名釣譽倒是成功了,奈何生活十分潦倒。」
然後大吃一驚,「你怎麼知道我在想什麼?」
瑞雲笑笑,「看你表情猜的。」
「你不會有閱心術吧?」
「哪裡有那樣的本事。」
日朗定定神,用兩句話結束她那段過份熱情一面倒的友情:「一個人,心計高於才情,永遠不會成功。」
後來那師姐仍然利用比日朗更年輕的學生為她跑來跑去,但日朗認為那些人才幹大大不如她,師姐恐怕不滿意。
日朗對范立軒都沒有那樣好。
瑞雲說:「我回去準備一下,先告辭了。」
「有事儘管找我。」
「謝謝,晚霞姐。」
弄假成真,這個舞台藝名大抵要跟著她好些時候。
下午,日朗到街角去看天秤座書店開幕。
她站得比較遠,但是花牌比她排得更遠,排場叫日朗嚇一跳。
難怪孫敏如可以開書店,真正本錢宏厚,蝕得起。
花牌多數由銀行送來,日朗赫然見到王首文與霍永錦的名字,呵,這個都會畸型地狹小,人同人容易擠到一塊兒。
孫敏如正在招呼客人,用的不是茶,而是香檳。
收起儒雅那一面,看得出孫敏如交際手腕非同小可,約比岑介仁高明十倍以上。
齊大非偶這四個字忽然閃過日朗的腦海。
老莊不知有無選錯人。
像老莊那種段數,日朗尚可應付著討價還價,可是這位孫敏如簡直高深莫測,幾重身份,幾種性格,難以捉摸。
日朗但願她也是千面女星,可是笨拙的她只有一副腦袋,一副心腸。
維持一個距離作為觀眾,日朗看到許多平時疏忽了的細節。
她並沒有上前同孫敏如打招呼。
她看畢熱鬧,悄悄離去。
才轉過身子,有一隻手搭在她肩膀上。
日朗抬頭,有意外之喜:「立軒!」
可不正是范立軒,「他們說你在這裡。」
「看熱鬧嘛。」
「為什麼不投進人群去參加演出?」
日朗黯然笑,「不能夠。」
「太清醒了是不是?」
日朗點點頭。
「不能夠全情忘我,投入角色,故念起台詞來,空洞虛偽,又不欲自欺欺人,故悄悄離場。」
日朗看著她,「范半仙,都被你猜到了。」
「我說的是我自己,不然還真沒那麼準。」
日朗挺關心,「你怎麼了?」
「顧忌太多,鬼鬼祟祟,雙方都不開心。」
「立軒!叫你忘記從前的事。」
范立軒苦笑,「不,不關那一段事,是我自己放不下自由身。」
日朗大驚,「吹了?」
「你的神情同我媽一樣。」
「你少侮辱我,我們找個地方坐下慢慢談。」
誰知此際背後一個聲音接上來,「就到敝店如何?」
日朗不知恁地漲紅了臉,到底還是叫孫敏如找到了。
只見他笑嘻嘻地看著兩個女生。
唉,日朗想,假使焦日朗只有十八歲,那還不即時跟了他去。
可是當下日朗只是定一定神,為他們介紹過,然後說:「我與立軒早已約好今晚見面。」
孫敏如並不勉強,客氣地送她們走。
范立軒說:「日朗,你交遊好不廣闊。」
「你且莫理我這些,我們先說你那筆。」
「沒有什麼好講,怪只怪自己志大才疏,自私自利,不願妥協。」
「對方要求那麼苛刻?」日朗張大嘴。
「不是對方,而且組織家庭,必須作出若干犧牲。」
日郎低下頭,「我也明白。」
立軒說:「多年來我們苦苦經營,已經成功創造了自己的小世界。我們是太陽,眾星環繞我們運行,我們則照亮他們,引以為常,不願做附屬品。」
「不能平起平坐嗎?」
立軒笑,「不是東風壓倒西風,即是西風壓倒東風。」
日朗看著天花板,張開嘴,又合上。
「說呀。」
「或者,我們根本不想有一個家庭。」
「或是想得不夠厲害。」
「讓我們去喝一杯。」
「到舍下吧。」
「可惜天秤座酒館已經關門。」
誰說不是。
范立軒陪日朗玩二十一點,津津有味,贏了好幾百元。
日朗越來越覺乏味,拚命地輸,費時拖,一如她應付感情,已經意興闌珊。
不多久,電話鈴響,又不多久,立軒的朋友來接她。
這是日朗頭一次見到他,一表人才,斯文有禮,算是人上人,可是范立軒卻仍然躊躇。
越多選擇,越是煩惱。
把好友送走,日朗鬆口氣。
把雙腿擱在茶几上,自由自在,打個呵欠,伸個懶腰。
日朗忽然聽到老莊的聲音:「太懶了。」
日朗對於老莊神出鬼沒引以為常,笑笑答:「你理我呢!」
「老了要吃苦的。」
日朗不在乎,「先甜後苦,也算值得。」
「多寂寞淒清。」
「我早已習慣。」
老莊的笑聲繼續傳來,「可是你命中有一女。」
「走著瞧吧。」
日朗聽見老莊歎息一聲。
過一會兒,日朗問:「那人,不是孫敏如吧?」
老莊以有商有量的口氣反問:「你說呢?」
「去你的,老莊,我再也不要同你說話!」
接著日朗幫母親搬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