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沈家再沒有把描紅當作客人,描紅反而覺得自在,越是客氣,描紅越會覺得自己是個負累。
下午,二叔自台北來電問候描紅:「香港好嗎?」
描紅則中庸地答:「什麼都好,但要有錢。」
深得精髓,她二叔大笑起來。
「台青下個月就來陪你。」
這一下又熱鬧了。
尹白怕描紅悶,替她找工作。
最便當的是叫小孩上門來補習,在電話裡與家長說項的是尹白本人,做真功夫的卻是描紅,但學生們對老師秀麗的外表及極佳耐力都表示滿意。
尹白中學時就做過補習,差些把學生的頭顱都擰了下來,只得被動辭職。
描紅不一樣,她的數理化程度極高,而且永不言煩,無微不至,兩星期後,她名下已有四名初中生,都是經介紹聞風而來。
沈先生十分詫異,他說:「描紅不如開間補習學校正式在此地做生意算了。」
取到薪酬,她交於嬸母,沈太太取起三分一,「這替你儲蓄,尹白也是這樣。」
手上有款子,描紅要請尹白去喝咖啡。
那天尹白非常忙。
韓明生最近只能在午飯間與她見面,短短一小時,說話都嫌短,不要講是傾訴相思之苦。
日來尹白只有一個話題,開口閉口都是「我妹妹」,聽得韓某打呵欠,他從未見過如此為親人著魔的女子,況且那不過是她內地的堂妹。
更不巧是碰到紀敦木,這人找不到檯子,索性過來搭坐,擠在他們當中,形容暖昧,看得出與尹白極之熟捻,她的家事私隱他都知道,令韓明生異常不安。
捱過一頓飯,兩位男生爭著付帳,場面熱鬧。
好不容易擺脫小紀,韓明生鬆口氣,「今天晚上可否單獨見面?」
「我妹妹要請我喝咖啡。」
韓明生啼笑皆非,「替她找一個男朋友,叫他陪她喝咖啡。」
尹白揚起一條眉毛,「她要努力學業,最近三五年都未搞男女關係,不要開玩笑。」
韓明生凝視尹白,「你好像一隻母雞維護小雞似保衛她。」
尹白沒有生氣,笑問:「是嗎,你覺得是?或許是。」
「她一定是個可愛的妹妹。」
「當然。她問我,是先有那麼多的頭要洗,超級市場才有堆積如山的洗頭水,抑或見到那麼多的洗頭水,人人才開始洗頭,多麼有趣。」
「尹白,希望你不要把人當作小玩意。」
「韓明生,你豈敢質疑我對妹妹的感情。」
「請你鎮靜一點。」韓君不住拍尹白的肩膀。
尹白問:「你想不想見她?」
「才不,我會妒忌。」
韓君走了尹白才鬆口氣,聞說許多有辦法的女子可以同時應付三五七位異性,真是天賦異稟,尹白吃不消這種艷福,一個過去男友,一位現任朋友,已經使她精神緊張,腰骨發痛。
匆忙去到約定的地方,只見描紅已經坐在那裡,但是神色略見驚惶,有個陌生男子正趨前與她說話。
豈有此理,大膽狂徒,尹白連忙走過去,竟在公眾場所調戲良家婦女,吊其膀子,敢情是活得勿耐煩了。
描紅看見尹白叉著腰站在那男子身後,一鬆弛,便忍不住笑出來。
那男子會講普通話,正欲進一步說出他的意願,尹白已經把領班請來,叫他走開。
他猶自辯曰:「我不過想問一問這位小姐可願意做女演員。」
「不,我們不做女演員、女明星,或是女戲子,或是你可以想像的同義稱呼,我們只想好好喝一杯檸檬冰茶,請你退下。」
那人訕訕回座。
描紅不忍心:「也許他有誠意。」
「他們都是披著人皮的狼,有什麼真心?」一說出口,尹白才覺得這個控訴太嚴重,吐了吐舌頭,笑起來。
描紅也笑問:「可有人叫過你做明星?」
尹白搖搖頭,落實地答:「從來沒有。」
描紅不相信,「怎麼會?」
「像我這樣類型的女孩子太多,你抬頭看看,單是銀行區起碼三十萬名。」
描紅低頭吸了一口冰茶,「在自由市場做演員,收入一定不菲。」
「是:一排排失敗的骷髏頂住一兩個紅透半邊夭的偶像,我才不要冒這樣的風險,成敗機會率差異如此大的行業,其中競爭之慘烈黑暗,可想而知。」
描紅點點頭,「肯定是。」
「你想都不要想。」
描紅心裡存著一個問題已經很久,索性趁這個時候問了出來:「尹白,怎麼不見紀敦木君?」
尹白一怔,剎時間無限惆悵湧上心頭,勉強笑著,「你倒還記得這個人。」
描紅見到這個慘淡的表情,馬上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真可惜,紀君堪稱是一個翩翩美少年,即體貼又會玩,描紅十分留戀這樣的姐夫,要什麼,只要同他說一聲,略見唯唯諾諾,便叫姐姐去督促他,比擁有兄弟還強,因為兄弟最終會成為別人的姐夫,為別人疲於奔命。
描紅咕噥,「我不相信他會找到比你好的人。」
尹白乾笑數聲,「有,許多人都比我好。」
「他會後悔的。」
尹白搖搖頭,大都會的男女關係十分先進,因地位平等,不分強弱,互不拖欠,一旦分手,誰也不會祝福誰,還有,誰將來反悔,都於事無補,感情的投資亦與外幣股票的投資一樣,蝕了老本,只怪眼光不夠,不能怪美金藍籌不聽話沒良心。
這點,將來要好好同描紅解釋,不然的話,還真的不配做時髦女性。
反正在討論私人感情問題,尹白用英式口吻問:「這次南下,你有無需要向任何人說再見?」
描紅漲紅了面孔。
「他一定很傷心吧。」
描紅黯然低頭。
原來她的憔悴尚有許多因由。
尹白歎口氣,「生活中充滿了『你好』『再見』,我們每個人過的,都是迎送生涯。」
描紅忍不住笑,「姐姐,我真愛聽你說話,一句是一句。」
紀君不在,尹白已經失去大半幽默感,描紅不敢說出來,原本,小紀答應帶她們到夜總會及的士高觀光。
描紅說:「姐姐,你不愁沒有新朋友。」
但是,已經不是那個人那回事那股滋味。
尹白看著二妹付了帳,便離開咖啡店。
那位星探猶自瞪著描紅端詳。
經描紅一點題,尹白也開始懷念那輛小小的紅色跑車。
尹白的內心其實沒有外表一半那麼瀟灑,但她不會讓任何人知道,包括父母姐妹在內。
一連串的餞行使沈家三口疲於奔命,總而言之,吃完又吃,吃了再吃,鮑參翅肚實在油膩難以消受,只得頻頻沖果子鹽幫助消化。
許多時候,描紅留在家中,與家務助理作伴。
她迷上了英文電視節目,補習完畢,學生走後,便靜心欣賞,有不明之處,尹白回來,同她討論。
沈太太暗暗留意越發覺得這樣聰敏好學,言行謹慎的女孩子實屬少有,寄人籬下,而能做到不卑不亢,真正難得,這樣的性格如屬天賦,那是家教好,假使是後天培養,便是工心計。
無論如何,皆是人才。
有一夜,描紅在看新聞報告,電話鈴響,女傭正在淋浴,描紅便去接聽。
「沈公館。」
那邊問:「尹白?」
他認錯了人,描紅卻不會,「你是紀先生。」
「噫,你是哪一位?」
描紅一樂,莫非事情尚有轉機,連忙答:「沈描紅。」
「唉呀,你們三姐妹的聲線一模一樣,你是幾時來的?」
「有一段日子了,姐姐出外應酬,要不要留話?」
「稍後台青與你們會合,可就熱鬧了。」
描紅一怔。
台青要來是誰告訴他的?
是尹白嗎。
紀敦木接著說:「我下星期到台北,你有沒有話要帶給台青?」
描紅馬上明白了,她心底閃過一絲憤怒,這不是真的,台青怎麼可以這樣子!
紀敦木笑問:「尹白有無帶你到處逛?這城市自有它美麗的一面。」
描紅無心再說下去,「姐姐回來,我同她說你找她。」
「描紅,」紀敦木頓一頓,「尹白有沒有怨我?」
描紅聲音有點冷,「尹白從無怨言。」
「你說得對,我一直沒有聽到她說任何人的壞話。」
描紅說:「再見。」
沒想到是台青,俗語說,兔子不吃窩邊草,伶俐的台青應該懂這個道理。可憐的尹白,難怪似有難言之隱,原來吃了這樣的暗虧。
描紅十分生氣,她握緊拳頭,在客廳踱步。
電話又來了,也是男生,亦是找尹白,語氣好不溫和,聲音叫人舒服。
「尹白出去了。」
「我知道你是誰,你是她妹妹沈描紅。」
「呵是。」描紅有點意外。
「尹白時常提起你,這樣吧,請跟尹白說,韓明生找過她。」
「好的。」
但願這是尹白的新朋友,尹白,加油,爭氣,一定要博取勝利。
剛在這時候,尹白一人用鎖匙開門進來。
描紅不見三叔三嬸,便問一聲。
「他們還有下半場。」尹白脫下白皮鞋。
「這兩位小生找你。」描紅把字條遞過去。
尹白只瞄一瞄,「謝謝你。」並不放在心上。
描紅益發佩服尹白,她自問做不到這樣大方磊落,尹白的風度修養,真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學到。
尹白躺在長沙發裡,喝著冰水,卻說:「描紅,你真懂得控制情緒.你看我,不如你,一想到要離鄉別井,心裡無限煩躁。」
描紅失笑,臨走時她變得歇斯底里,午夜夢迴,想到未卜的前程,痛哭失聲,白天起來,帶著黑眼圈,強自鎮定,卻覺得天氣特別熱,人特別易累,還有,親人特別不瞭解她。
有好幾次她甚至想放棄出國這意願,根本已有工作等著她,外語學校的助教也不是每個有資格得到的職位,收入也不錯,況且,她的男朋友也在彼處任職。
放棄原有的一切,離開親人從頭開始,實在是人生道路上一件最可怕的事。
描紅聽聞過許多同類型的傳說:念英文專科的女演員早已獲得百花影后獎,差一年畢業,竟托詞到美國學電影,離開本家,結果只落得在電視片集做臨記,長時期連一句對白都沒有資格講……
描紅真正害怕。
即使後來熬出頭來,吃過這樣的苦,恐怕也得不償失。
但她還是鼓起勇氣出來了,想必是遺傳的拼勁,像她的二叔三叔,向未知的黑暗出發。
即來之,亦無法不安之。
尹白還誤為她鎮定。
描紅不得不苦笑,「你跟台青才幸福,父母總在身邊。」
尹白回答:「你不說還好,一提起我真正慚愧,什麼年紀了,尚未能經濟獨立,這一代父母最可憐,孩子往往要養到三十歲。」
「那不會是你,尹白,我才要發誓自給自足。」
尹白見描紅臉上露出落寞彷徨之態,急急安慰她,「才不用擔心,我做你經理人好了,同你簽合同,轉讓給電影公司,已可賺一大票。」
晚風甚有秋意,她倆坐在客廳裡,也不開燈,就這樣聊下去。
描紅不能叫尹白失望,她穿著尹白的衣服,睡在尹白的房間裡,連出國的保證金都是尹白的,欠人這麼多,又不知如何嘗還,感覺奇突,施的確比受有福,因為不必受良心折磨。
描紅也開始明白古時女人為何動不動以身相許報答大恩,她們一定是想圖個一了百了。
描紅問:「台青幾時來?」
「快了。」
台青先來,她父母殿後。
尹白心裡很清楚,台青是要爭取時間來見一個人。
描紅在飛機場看見紀敦木,當然也明白了。
小紀對著那麼明亮的四隻眼睛,惶惶然流了一背脊汗。
但他相信尹白會瞭解會原諒他。
尹白始終維持笑意,習慣了,出來做事的人,再不高興,也不能將喜怒哀樂形諸於色,以免招致更大的損失及侮辱,日子久了,尹白漸漸深沉。
紀敦木站在尹白身邊,似向神父告解的教徒,絮絮地說:「我因公出差,探訪過台青一次。」
嘴巴長在紀君身上,他要解釋,尹白只得聽,雖然她一直認為上帝造人,應該在耳朵上裝個開關,可以開合,免得聽多了廢話聽得生繭。
紀敦木低下頭,他站得很近,那股熟悉的資生堂男用古龍水清新草藥香味傳過來,尹白又希望上帝可以在人類鼻子上也添個開關。
尹白心裡想的是一件事,做的又是另外一樣,她拍拍小紀的肩膀,「你要是堅持耿耿於懷,徒令台青難做。」
小紀感動之極,順手握住尹白手背,深深吻一下。
描紅看到這一幕,至為震盪震驚,可能嗎,看得這麼開,做得這麼大方,表現得若無其事。
太殘忍了。
尹白為何虐待自己?
描紅知道她要學的事太多,但這一項,她無論如何不要懂得,她情願一輩子做個狷介小器女人,換了是她,她起碼叫紀敦木吃一記耳光,還有,要好好教訓台青,愛不愛這個男人是另外一件事,但他不能丟她的臉。
尹白抬起頭,看到描紅一臉不滿,向她笑笑,似說:將來你會明白。
台青出來了。
小小黑色棉上衣,露背,配短裙子,頭髮用一條寬緞帶束起,更顯得劍眉星目。
候機室眾人以為是哪一個女明星,紛紛轉過頭來。
台青一眼看到尹白,大聲叫姐姐,再看到描紅,又喊二姐,把手挽著的一隻行李包扔在地下,奔過來與她們擁抱。
描紅見台青一派天真,實在不願相信她是一個壞女孩,只得也迎向前來。
台青關懷地問描紅:「習慣嗎,趁這會子多吃點多穿點。」
描紅不以為然,甩開台青的手退後一步,她把她當次百姓,鄉下逃荒上來的難民?
尹白見勢頭不對,連忙一手拉一個妹妹。
那一邊紀敦木見有機可乘,拾起行李包跟在她們後面。
誰知台青生氣了,轉身在紀君手上搶過那只巨型背袋,氣鼓鼓佯裝不認得他,拉著姐姐往前走。
尹白大表意外,揶揄紀君:「同志仍需努力。」
描紅卻覺得台青可能在演戲。
最尷尬的是紀,棄了那邊的船,卻登不上這廂的艇,兩頭不到岸。
在異性群中小紀也算是無往而不利的一個人物,此刻被台青冷落,有難以下台的感覺。
明明在台北見過她,還是好好的有說有笑,忽然臉色說變就變,分明是耍手段,紀敦木停住腳步,看著三個女孩子的背影,心中如倒翻五味架,尹白從來不曾這樣對待過他,尹白是個公正的女子。
就因為這樣,尹白也欠缺一絲女性應有獨有的狡黠韻味,而台青,她是一個狐女。
紀敦木自嘲:誰說人不會犯賤?他急步追上去。
台青始終不曾正面看他,隨姐姐到停車場取車。
描紅到這個時候,更不方便與他招呼,她要是再一插手,關係豈非比大代數更加複雜。
紀君進退兩難,不由得惆悵起來,不過是幾個月前的事罷了,他與她們三姐妹翩翩起舞,何等熱鬧,如此良辰美景,可能永遠不會重視。
只有尹白一個人向他搖手說再見。
上了車,描紅坐後面,台青在前座繫上安全帶,轉過頭去說:「這下子你的願望可達到了。」
描紅不去理她,眼睛看路上風景。
尹白陪笑道:「出外留學是我們所有人的願望。」
台青略覺氣氛有點不對,訕訕地說:「但是對描紅來說,尤其難能可貴。」
描紅忽然冷笑一聲。
尹白心裡著急。
果然,台青問:「描紅怎麼了?」她可以嗅到敵意。
尹白急忙說:「剎時間離開家鄉,她已算適應得很好,對了,我們三個很快會成為一家大學的同學,多開心。」
台青看著姐姐,「爸爸說你不必犧牲學業來支持描紅,描紅的學費由他來付。」
尹白笑道:「這些細節可以慢慢商量。」
誰知描紅說:「尹白,我情願做苦工都不要他人施捨。」
火藥味漸重,尹白暗暗叫苦。
台青訝異說:「我爸爸是你叔叔,請你不要見外。」
描紅搶白,「我不會像你,別人的當自己的。」
台青漲紅面孔,「你講什麼?」
尹白大叫:「小姐們,不要說下去了。」
描紅提高聲音,「你為什麼搶走姐姐的男朋友?」
台青喊:「我沒有!」
「還說慌,你這樣對姐姐,良心何在。」
「這事姐姐信我無辜,我不必向其他人交待。」
「姐姐甘吃啞巴虧不同你吵才真。」
尹白懇求:「請停止討論這個問題。」
台青辯曰:「那人到台北來,只說姐姐有話托他講,我並沒有同那人多話。」
描紅冷笑,「這就怪了,那人神機妙算,忽然就知道你幾號來香港。」
台青語塞。
描紅責備她:「你太過份,還叫他到飛機場來耀武揚威,不給姐姐留一點面子。」
台青瞪著描紅,「你才可怕呢,你這個紅小兵,你就會清算人。」
這句話如刀子一般割傷了描紅,她在後座跳起來,「沈台青,我不能與你靡爛腐敗的心靈交通。」
台青瞪起大眼睛,「姐姐不在這裡的話,我就打你。」
尹白大受刺激,車子走之字。她只得駛到最近的避車處停下來。
「小姐們,求求你們,不要再吵了。」
她伏在駕駛盤上,忽然之間,覺得無限疲倦,無法控制情緒,開始哭泣。
描紅與台青十分吃驚,面面相覷,自動噤聲靜下。
尹白飲泣一會兒,用紙手巾抹乾眼淚,「不要再為這種小問題爭吵,想一想,我們三姐妹聚頭的機會率微之又微,應不應該珍惜。」
描紅低聲倔強的說:「這也不表示台青可以隨便欺侮人。」
台青不服,「我問心無愧,不過,我聽姐姐的話,你可以繼續侮辱我,我決不回嘴。」
話雖如此說,唇槍舌箭卻未有稍止。
尹白正在束手無策,忽然自倒後境內看到一名交通警察將他的白色機車駛過來停下。
尹白忽然想到那條大人恐赫孩子用的、百發百中之千年古方,說道:「警察來了」
果然,描紅與台青兩人有強烈反應。
尹白暗暗好笑,「證件都在身邊?」
她們同聲同氣答:「在。」之後又瞪對方一規。
警察過來,俯身問尹白:「小姐,有什麼事嗎?」說的自然是粵語。
台青與描紅聽不懂,簡直不知道錯在何處,現出傍徨的樣子來。
幸虧交通警察年輕英俊,禮貌周到,說話又客氣,不然的話,連尹白都要緊張起來。
當下尹白說:「剛才車頭好像有點奇怪的聲音,所以我停下看看。」
警察問:「現在還有沒有事?」
「我正想駛回大路。」
「我替你開路。」
「謝謝。」
警察上了機車,尹白跟著他駛出大路。
描紅緊張的問:「我們到哪裡去?」
尹白緊蹦著臉,「他要請我們到局裡去談話。」
台青面孔刷一下變白,「為什麼?」
「因為這車上有人不友愛。」
描紅與台青一怔,立即明白了,羞愧地靠在車座上,不再出聲。
尹白鬆口氣。
那位警察向尹白打一個手勢,把機車駛遠。
一直到口家,尹白都可以安心駕駛。
同時她也注意到,有一輛小小紅色開篷車尾隨在後。紀敦木的車子。
到達家門,台青先訕訕開口:「姐姐把我們當小孩子。」
尹白看她一眼,「非凡作為似孩子的,都怪不得別人把他當孩子。」
描紅躲在尹白身後,一個字不敢說。
紅色跑車在她們身後停住。
尹白走過去,對它的司機說:「今天到此為止,我們都累了,需要休息,你暫且打道回府,明天請早。」
紀敦木覺得這番話非常合理,尹白已經做得無懈可擊,況且樓上有沈先生沈夫人在,以他目前的身份不知向長輩如何交待,就此收蓬也很應該。
他把車子調頭,並且對尹白說:「我一生一世都感激你。」
語氣非常誠懇逼真。
且不理這是否與小紀的精湛演技有關,尹白苦笑,誰要男人衷心銘謝?她只要他們愛她。
愛,愛愛愛愛愛,愛得眩暈,不能自拔,眼裡只有她一個人,尊她為大,有若神明,寵得她頭昏腦脹,天地變作薔薇色,世界只剩他們兩人。
誰要男人把女人當恩人?
沈太太先發覺三個女孩子神色有異,尤其是尹白,眼皮紅紅,又不是新式化妝,倒似哭過模樣,兩個妹妹跟在身後,神情萎靡。
分明是有過爭執。
要命,這三個女孩子還得擠在一間房裡共渡一段日子,如何是好?
沈太太不禁暗暗著急。
尹白尹白你千萬要為父母爭一口氣。
台青一疊聲說累,進房去淋浴休息,描紅在廚房吃冰淇淋,尹白躺在書房裡,三女居然沒有成墟,反而靜寂一片。
沈太太才不去理她們的閒事,樂得耳根清靜。
在多年教書生涯中,小孩子吵架,她見得多了,小孩子的心理,她也懂得一點,總而言之,見怪不怪,其怪不怪,其怪自敗。
果然,隔不了多久,描紅便過去向尹白道歉,台青沒睡著,出來訕兩句,當下含糊地言歸於好。
尹白自幼習慣獨處一室,凡是旅行都要租一個單人房,所以該晚是最後睡著的一個。
描紅己睡了一覺,朦朧間睜眼,看見尹白站在窗前,便輕輕問:「在想什麼?」
尹白轉過頭來,笑笑答:「這樣鬧哄哄日子真容易過。」
描紅點點頭,「是的,根本無暇去想人生大道理。」
「想來也無益,華人深信其理,故此天天打鑼敲鼓地過。」
台青轉一個身。
尹白說:「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