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沒有明顯的敵人,她做人風度太好。」
「一定有敵人的,每一個人都有,姚晶還不至於沒有人忌的地步,不錯,她在走下坡,但是她肯定仍有敵人。」
「我去查訪。」編姐說。
我興奮地說:「讓我們來合著這本書,對於姚晶是一種紀念。」
她緩緩搖頭,「到時再說吧。」
我們走上報館,同事們見到我,大聲誇張地說:「好了好了,回來了。」
我抬起頭,「什麼事?」
編姐笑,「還有什麼事?各路影劇版記者快要打上來了。」
壽頭出來,「呵,你。」面色難看。
「怎麼?」我瞪他一眼,「有什麼不滿意?」
「當然不滿意,我若愛在影劇版看到自己女友的照片,早就去追小明星。」
我說:「我又不是去兜回來的,這叫做天生麗質難自棄。」
楊壽林冷笑一聲,別看他平時扁扁的面孔像貓科動物般可愛,一拉下面孔,看上去活脫脫一隻笑面虎。
「別當眾給我沒臉,」我用手大力指向他胸膛,咬牙切齒地警告他,「當心你的狗頭。」
他不出聲,看編姐一眼,「你也陪她瘋?你那版還差兩段稿子。」
編姐聳聳肩,回到她的位置上去。
我拉著壽林坐下論理。
他襯衫袖子高卷,一副忙得不可開交模樣。
「你想怎麼樣?」
「你為什麼不告假三個月?」他問我,「今日同事光是替你聽電話,就不用做正經事了。」
「楊經理,我是報館的特約記者——」
「我不要你做一個女明星的特寫,你為什麼不把國家地理雜誌那篇講述宇宙的文章好好翻譯出來?」
我問:「你取到人家版權沒有?看中什麼材料就亂拿亂評,錯誤百出,加油加醋,你去做!」
壽林為之氣結:「你打算怎麼樣?」
我老實不客氣,「我喜歡創作,完完全全是我自己的作品,那是我私有的東西。」
「我不會因公同你吵架,但是佐子,我看你這種願望在目前不能實現,你可否現實一點?」
「你是否要我辭職?看,壽林,我無職可辭,你從來沒有僱用過我,我從來沒在新文日晚報支過薪水,你憑什麼表示不滿?」
「我是你的男朋友。」
「是嗎?所以你就管我頭管我腳?」
「佐子,我一向聽人說你性格非常不羈,以前我不相信,現在我不得不信。」
「是嗎,他們怎麼說?」我微笑,「他們有沒有說我是淫婦?你又信不信?」
壽林為之氣結。
「在氣頭上別亂說話,將來都是要後悔的,何必呢?」我用手撐著頭。
連我這種小角色,都會無端端地開罪人,以致別人在我親密男友面前批評我不合婦道水準。姚晶,姚晶怎麼會沒有敵人?
只有在敵人口中,才可以知道她的底細,只有敵人才會全心全意去鑽研她的秘密,連幾月幾日她的絲襪勾過絲都記得。
但誰是她的敵人?
很少人會得公開與人為敵,除出那種蠢貨。更少人會承認與一個過世的人為敵。
無可救藥的愚人一直是有的,一無殺父之仇,二無奪夫之恨,一樣廣結怨仇。
一定有人嫌姚晶的風頭比他強,而暗暗恨在心頭。
這人是誰?
「……」壽林還在教訓我,「你聽到沒有?」
沒有,我完全沒有聽到,我的思想,飄到十萬八千里路以外。
「你到底想怎麼樣?」壽林還在苦苦相逼。
一個人被人叫為壽頭不是沒有理由的。
我說:「我想怎麼樣?我想到加勒比海去度假,與一個知情識趣、英俊的、有深棕色皮膚的男士一起游泳曬太陽,吃龍蝦喝香檳,晚上在白色細沙灘上赤腳擁舞,直至深藍色的天空轉為粉紅。」
壽林氣得面色發青。
我拍拍他肩膀,「我回家了,壽林,別一副爸爸腔。」
我挽起手袋跑下樓。
我並沒有對壽林說謊話,我真需要個長假以及一個玩伴,連他的名字都不必知道,除了玩之外,不必擔心銀行月結單,稅務,人際關係,寫字樓政治,油鹽柴米,衣服鞋襪……
聽說在-裡及百慕達這種地方,只要圍一塊圖案瑰麗的臘染布就可以到處去。
當然,我相信當地的土著亦需擔心生老病死,到底度一個月假,暫時離開日常生活環境的苦人兒不必理會那麼多。
若果姚晶能夠放得下去做一個月土女,情形就兩樣了。
到家電話一直響,響得爛掉。
我把插頭拔掉,沒敢聽。
編姐稍後找上門來,她氣吁吁的興奮異常,彷彿與我一般沉醉在姚晶的傳奇中。
她捧著一大堆圖片,「請來看。」
都是姚晶的照片。
說實話,從前我並沒有仔細研究她,此刻看來,只覺她打扮與相貌都臻化境。
「唯一貴婦。」
「毫無疑問。」我說。
我們倆人欣賞著照片,姚晶在蜜月旅行回來後的外型最容光煥發,雖不至於躊躇滿志,看得出很滿足。
但生活充滿失望,我猜她在一年內就知道張煦並不是理想丈夫的人選。
他不習慣香港式生活,有一大半時間在美國。姚晶與他剛相反,不是不願意放棄這裡的事業,而是,跟著張煦一家人生活,不是那麼簡單的事,稍有獨立性格的女子,都不再願意與公婆一起住,況且我懷疑張家的人並不喜歡姚晶。
編姐說:「他並沒有負責她的生活。」
「很明顯。」
我們欣賞著照片上的一對壁人。
我說:「如果生活如照片就好了。」
「童話世界是很悶的。」編姐又正確地散播了智慧之珠。
「真的。」我承認,「有一次我去探訪表姐,她住紐約而有兩個廣東女傭,夫家有豐裕的利息供他們生活費用,三個孩子,丈夫聽話,她本身在事業上又一帆風順,我多羨慕,幾乎沒立刻下嫁楊壽林,也照辦煮碗一番。」
可是在歸家途中我想,不不,我還是做回我自己,我還不是歷盡滄桑一婦人,有飯吃就當好歸宿,我還想闖蕩江湖呢,那樣四平八穩的生活,打二十二歲就開始投人,怎麼挨得到四十二?作為一個人來說,四十二歲正是好年華,不不不,我是有點野心的。
「所以一直推壽林?」
「唔,結婚像移民一般,最好拖完又拖,非到必要時千萬勿輕舉妄動。」
「做人別太天真,這些就不必告訴壽頭知道。」
「你知道嗎,我沒想到你是一個這麼可愛的人。」我忽然說。
「彼此彼此。我也一向以為你是咱們小開那游手好閒、心高氣傲的女朋友。」
我們相視而笑。
「你是怎麼認得壽林的?」
「就在報館裡。姚晶是怎麼認識張煦的?」
編姐說:「她到紐約旅行,僑領請客吃飯,兩人是這樣結識的。」
「是不是一見鍾情?」我問道。
「你見過張煦,你說呢?」
「那種氣質與派頭是沒話說的。」
編姐說:「其實男女雙方誰拿錢出來維持家庭都不要緊,只要拿得出來,朋友尚且有通財之義。」
「姚晶不是一直有拿出來嗎?」
編姐歎口氣,一邊取出剪報。
「看看這裡:『王玉說只有年老色衰的女人才會急於打扮』,去年八月發表的談話,編者按日:『另有所指乎?』」
王玉是誰?名字那麼好玩。
「『王玉又說:我才二十五歲,不會那麼早結婚,與男朋友鬧翻,算不得大事』。男朋友指石奇,當時是去年十一月,盛傳石奇將與姚晶合作拍片。」
我霍地坐起來。
有線索了。
這正是我們在找的人,一個經驗豐富、口無遮攔的十三點。
「姚晶對此事維持沉默,」編姐一直談下去,「而石奇則否認此事。」
「後來呢?」
「後來一點證據都抓不到,不了了之。但是王玉一直指桑罵槐、不眠不休地對付姚晶。」
「她算老幾?」
「她不是那樣想法。這一行是沒有紀律、成則為王的行業,哪有尊重這兩個字。既然她認為她被得罪,當然要盡力反攻,況且她為此失去石奇。」
「有沒有照片?」
照片馬上遞上來。
王玉粗眉大眼,非常漂亮,不過化妝太濃,若不是衣著摩登,簡直似《家-春-秋》中的覺慧。
我說:「很漂亮。」但語氣很敷衍。
「不好看怎麼人這一行。就算是塑膠花,也還是一朵花嘛。」
「石奇呢?」
編姐真好,問她要什麼有什麼,立刻有照片可看。
嘩,我竟不知道城裡還有這一號人物。
我忍不住說:「這簡直是八十年代的趙飛嘛。」
「而且人品也很好,極年輕,只有二十一歲。」
「那部電影叫什麼名宇?」
「沒拍完,胎死腹中,姚晶為此很惆悵過一陣子。」
她過世前一切彷彿很不順利。
「為什麼爛尾?」
「有什麼稀奇?拍著拍著老闆不願再拿錢出來,還不就散掉。」
我很悶。
終於我說:「我們去找王玉。」
「不,先找石奇。」
「好,」我說,「去找石奇。」
「看我的。」編姐說。
她很快把這個叫石奇的男孩於約出來。
我們在大酒店的咖啡座喝茶。
約四點,我以為他會遲到,明星都可以遲到,一個小時兩個小時三個小時,這是俗例。
他沒有。他依時抵達。
我一生都沒有見過那麼好看的男孩子。
高、修長、頭髮乾淨整齊,五官清秀,寬肩膀上是一件米色的粉皮夾克,已經穿得有點髒,發白的牛仔褲很緊地裹著雙腿,腳上一雙球鞋。
青春。
青春得令人震驚。
他與我們打招呼,並且大方地坐下,渾身散播著魅力。
我同我自己說,這個人會紅,一定紅,他有明星素質。
編姐說:「沒想到你那麼準時。」
他一怔,忽然臉上有著猶豫之色,終於說:「準時是帝王的美德,這是我一個朋友對我的忠告。」
輪到我一愕,立刻問:「朋友是誰?」
「姚晶。」他雙目泛出複雜的神色。
一個人的眼睛永遠出賣他的心事,除非那個人的靈魂已經老得呆滯,生不如死。
這裡面一定有內情,沒想到開門見山,我們已經聽到姚晶這兩個字。
一個人總是一個人,況且他還是個孩子,喜怒哀樂總忍不住要對人傾訴,否則憋在心中寢食難安。
這樣看來,姚晶是他的初戀。我心中已經有點分數,實在不忍再問下去。
原來。原來還有這樣的故事。
石奇誠然美,誠然年輕,但姚晶要的就是這些?
他問:「你們要見我是為什麼?」
「出來談談,關於你的新片子。」
「不,你們對我的新片沒有興趣。是為著一個人,是不是?」
我不響。
他們都聰明絕頂,不然也不能在這個圈子裡做。
他又說:「你就是那個女孩子,是不是?她把財產留給你。」
「是,我是那個女孩子。」
「所以跟你說話是很安全的,是不是?」
「是」
他別轉頭。在那一剎那他雙眼紅了,強忍淚水。
我想到張煦。張煦也一樣為她流淚。
他們都愛她,但是他們幫不了她。
我們靜默很久。
茶座的天頂是玻璃的。那日陽光很好,透過玻璃的折射,我們三人都有點睜不開眼睛的感覺。前些時編姐笑說過,來這裡喝茶,簡直要擦太陽油。
但今日,猛烈陽光只使我覺得蒼白。
我本來不抽煙,但這幾天使我覺得史無前例的累,不禁又點著一支香煙。
石奇看著別處,他說:「不久之前,她對我說,她每天早上都做一個夢。」
我們等他說下去。
「她夢見自己吃力地走一條斜坡、當時下很急的細雨,衣履皆濕,她大聲呼叫丈夫的名字——張煦。張煦、張煦、張煦……一路找過去,忽然看到張煦站在她面前,但隨即他的面孔變了,變為陌生人,她全不認識他……」
我鼻子發酸。
石奇說下去:「我問她,那個陌生人是否像我?不,她說,不像我。」
編姐遞手帕給我,我掩著面孔。
這一點我明白,當然不會像他。
石奇還沒有資格進人她的夢境。
那大孩子用手指揩去眼淚,但是揩之還有,揩之還有,無法抑止。
我見到那種情形,益發心酸,與他默默對著流淚。
編姐又送手帕給石奇。
他站起來,「兩位饒恕我,我先走一步。」
大孩子站起來走掉。
我伏在咖啡桌上,抽噎至衣袖皆濕。
「這又是為什麼?」
我不響。
「好了好了;」忽然插入另一個聲音,「我不是來了嗎,哭什麼?我從沒有見過你流淚。」
是楊壽林。
我沒精打采地抬起頭來。
「你怎麼了?」他小心翼翼地扶著我雙肩。
男人總是怕眼淚,抑或喜歡看到女人露出懦弱的一面?
這個眼淚,不是為他而流的。
編姐說:「壽林,這裡沒你的事,你同朋友享受啤酒吧。」
壽林還依依不捨。
我很萎靡。
與編姐躑躅於海邊長堤。
我說:「他是多麼可愛的男孩子。」
「他還年輕,有真性情。」
「她為什麼不跟他跑掉?帶著錢與他逃至人跡罕至的地方去過一段快樂的日子也好。你看他,他愛她愛到口難開。」
編姐凝視金蛇狂舞的海,她說:「如果有人那樣愛我,我死也情願。」女人總有浪漫的一面。
那麼可愛的大孩子,我歎氣,五官秀美如押沙龍,身材英偉如大衛王。
我發誓如果我是姚晶,就會不顧一切放縱一次,至少一次。
我們只生活在這個世界上短短幾十年,不要太難為自己才好。
編姐嘲弄地說:「人人像你,誰去對牢白海棠吐血呢。」
我不作答。
當下我與她分手,落寞地回家。
到家我看到年輕的亞當納斯在門口等我。
等我?我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石奇。」我說,「你怎麼會在這裡?」
「我母親也住這裡。」他已恢復過來,很調皮地說。
「不信。」
「我來探望朋友。」
我訕笑。
「我專程找你,我有話同你說。」
我點點頭,這叫做一吐為快。
「明人眼前不打暗語,」他說,「我也不必說這個不能寫那個不能寫。」
「你放心。」我說。
「我可以上你的公寓?」他雙手插在口袋中間。
我想很多女孩子在等他開口說這句話。
但我們,我們是不同的,我們是手足。
「請。」我說。
我們坐下。問他喝什麼。
「你有沒有雪萊酒?」
我想到在姚晶家中看到的水晶杯子盛著的琥珀色酒。
「沒有。」我說,「我只有啤酒。」
他點點頭。
他自姚晶處學到許多,可以看得出來。
「你想說什麼?」
「我只想與一個瞭解的人談談。」
「我有一雙可靠的耳朵。」我說。
嘴與筆就不大靠得住,不過也視人而定。對姚晶是絕對不能輕率的。
「我認識她,是在兩年之前。」他開始說。
「她剛結婚不久。」
「是。她已經很不快樂。」
「可是在常人眼中她過著一種很幸福的生活。」
「常人眼睛看得到什麼?」石奇說出很有深意的話來。
「在常人眼中,電影明星是光鬧離婚的神仙人物。」
「你怎麼知道她不快樂?」
「有幾個快樂的女人一有空就抱著雙臂倚著門框一聲不響看風景?」石奇反問我。
我低下頭。
「有幾個快樂的女人默默坐在一角椅子上抽煙,看著青煙縹緲,一坐好幾個鐘頭?」
我強笑,「你的觀察力很強。」
「我靜靜看了她十來天,就知道她處於一種非常不滿的情緒下,有無法解開的死結。」
「她年紀比你大很多,你是怎麼會開始留意她的?」
石奇整個人沉湎在回憶中,英俊的面孔充滿夢幻的神色,頭靠在沙發上,用手指梳著柔軟的頭髮。
「因為她美。」他簡單地說道。
我知道。她美得令同性都忍不住要歎息,這樣的女人,一般的稱呼是尤物。
石奇說下去:「她的心態很脆弱,跟外界所渲染的精明能幹完全不一樣,我相信她亦有狡黠的一面,但是沒有在我面前露出來。」
「你當時有女朋友吧?」
「是,王玉。」
「她亦比你大好幾歲。」
「我一生人之中,從沒與同年齡的女孩子走過,更不用說是十八、二十二的泡泡糖小白襪了,」他輕輕訕笑一下,「那些天真活潑的女孩子,留給五六十歲的成熟男人吧。」
我不禁也露出一絲笑容。
他歎口氣,「我想我這生最初與最終的愛人,便是姚晶。」
「你那麼年輕,怎麼知道以後不會再愛?」
「這種事情,怎麼有可能發生多次?」他的表情既喜悅又痛苦,「一生愛過一次,於願已足。」
「有些人能愛許多次。」
「他們混淆了需要、友誼、感恩種種複雜的因素,而我不同。」
「與姚晶在一起的八個月,我感覺我已把一生的感情用盡。」石奇說得既辛酸又驕傲。
「她呢?」
「她並不愛我。」石奇的語氣簡直似倒翻的五味架。
「她愛誰?」
「她誰也不愛。」
「她自戀?」
「沒有,姚斷不是自戀狂,除了化妝的時候,她很少很少照鏡子,她根本不認為自己長得美,事實剛相反,她認為自己是個過了時的、千瘡百孔、不值得一提的人。」
「自卑?」我不置信地坐直身子。
「可以那麼說,她沒有成就感。」石奇說下去,「碰巧我也是那麼樣的一個人,在許多地方我們很相似。」
「她當然愛張煦。」我說。
「她在他身上有很大很高的希望,曾經一度,她認為他是她生命中的陽光。」
「而你,你是她眼睛裡的蘋果。」
「我希望是。」
「你愛王玉?」
「我們在一起很瘋,她性格很放很爽,與人沒有隔宿之仇,亦無忘不了的恩情,當時她可以滿足我的需要。」
「她愛你?」
「她很喜歡我,她很愛我。但不如外界說,我從來沒花過她的錢,因為她手頭上根本沒有餘錢。」
「你有沒有用姚晶的錢?」
「沒有,在姚面前,我有異樣的自尊,我要盡我力量保護她愛惜她……況且我們不需要用錢,除了那次在夏威夷,我記得她堅持要購買頭等票子,我手頭上不夠零錢,她建議代我出,被我一口拒絕。」
夏威夷!
我不相信姚晶那白得像宋白胎瓷的皮膚曾經浪漫地經過陽光的洗禮。
我很安慰,他們到底去過夏威夷。
「多少天?」
「五天。」
「太短了。」我說。
「她不愛我。」石奇說。
「她也不愛張煦,為何嫁他?」石奇自語。
石奇視我為知己。「像五小時那麼飛逝,晚上我不捨得睡,整夜守在她身邊,我知道這種好時光不會再三。」
這樣的苦戀,這個大孩子曾經這樣的苦戀。
我說:「已勝過人間無數了。」
他索性肆意地躺在我沙發上,也不脫下跑鞋,用雙臂枕住頭,閉著眼睛陶醉在苦楚及快樂的追憶中。
這時他已脫掉皮夾克,只穿件白色短袖的棉織汗衫,舉高肌肉均勻的雙臂,可以看到茸茸的腋毛,他闔下的睫毛更濃密似只蝴蝶,一向不重視男人外貌的我,也為之心動。
這種美也吸引過姚晶,她的寂寞及失意拉近兩人的距離。我明白這是怎麼一回事。
使我震驚的是他真正懂得愛,並且把全部精力貫注在她身上。
姚晶應與張煦分開來跟石奇。結不結婚不重要,在不打仗的時候,肚子又不餓,感情生活才是生命中最重要的一環。
我問:「你有沒有向她求婚?」
「十萬次,一天三百次,這是我們主要對白:嫁我,不。嫁我,不。」
「她為何說不?」
「她不愛我。」
「她也不愛張煦,為何嫁他?」
石奇忽然挺起腰板自沙發上跳起來,「我也是這麼問她!」
「她怎麼說?」
「她苦笑。」
「她太要面子。」
我知道毛病在什麼地方。
「是,因為恨她的人太多,想她倒台的人更多,所以她要活得比較無懈可擊。」
「可是恨她的人早就知道她生活不妥,連你這樣一個孩子都看得到,還有誰看不出?」
「我不是一個孩子,」他忽兒揚揚濃眉,用手指著我,很具挑逗成分地說:「我不容許人這樣稱呼我,你不是要我向你證明這一點吧,你會後悔的。」
我深呼吸一下,怕自己定力不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