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到花園去。
草地盡頭是一望無際的太平洋。
下次童保俊向她求婚,非從速答允不可,那樣,就有希望承繼這幢住宅了。
她坐下來,傭人立即取出一壺冰茶。
世貞看著藍天白雲,想起亡母,不禁落下淚來,口中吟道:「母親想我一陣風,我想母親在夢中。」忽然腳畔有什麼在嗒嗒作聲。
她嚇一跳,低頭,看到一隻小小臘腸犬。
「哎呀,」世貞有意外之喜,「是你,香腸,」想一想,「不,是熱狗可是?」熱狗開心地叫了一聲。世貞蹲下問:「你怎麼在這,旅途愉快嗎?」她大力撫摸熱狗的背脊。
正在此際,她又聽見輕輕的啪啪聲。
一雙白鸚鵡飛過來,停在她肩膀上。
世貞樂不可支,「你們都來了。」不知怎地,像見到了老朋友一般。
白鸚鵡張開羽冠,咯咯作聲,似歡迎世貞。
世貞問它:「你主人也在此嗎?」抬頭一看,已見到童式輝緩步走出來。
仍然是白線衫藍破褲,比前些時候又曬黑了一點,笑容可掬。
「式輝,好嗎?」世貞非常喜歡這個大男孩。
「還不錯,你呢?」二人坐下來,世貞為他斟一杯冰茶。
世貞笑問:「你去任何地方都帶餚這兩個朋友嗎?」童式輝還沒有回答,世貞聽見身後已經傳來冷冷的聲音:「世貞,過來。」世貞一看,是童保俊站在一角命令她。
世貞一時還不知首尾,笑道:「你們二人該敘敘舊了。」童保俊卻說:「世貞,我們走。」「什麼?」「我來帶你走。」
「童太太下午還需要我。」
「我已經找了綺蓮及麗蝶來侍候她,如不夠,還有冰姬。」童保俊的臉色已經十分難看。
世貞覺得自己下不了台。她歎一口氣,「讓我說再見。」
「不必了。」白鸚鵡緩緩飛過來,姿勢曼妙,看著使人心中產生無限寧靜舒暢之意。
世貞輕輕說:「我有點事,得先走一步。」不知是對人,還是對鳥所說。
童式輝露出失望的神情來,輕輕挽留,「不,再玩一會。」他兄弟臉上已經佈滿陰霾。那到底是發薪水給她的老闆。
世貞進退兩難,可是身不由主地往老闆身邊走過去,她對他有三分敬畏,目前這一切福利,均由童保俊提供,她對他需要公允。
童保俊一伸手,搭住世貞的肩膀,似乎安心不少。
「走吧。」身後傳來一把聲音,「又急急走到什麼地方去?」童大太起來了。
世貞心底喊一聲糟糕。
童太太說:「都給我坐下。」童保俊硬梆梆的說:「我們有事。」童太太惱怒,「你多日未見式輝,不想與他說幾句話?」「我們之間,沒有什麼好說的。」世貞看到的是一個大謎團,只有兩點事實:一,童保俊與母親不和;二,童保俊與弟弟之間有誤會。他一直緊緊握住世貞的手,他在冒汗。
童式輝抱起臘腸犬,看住世貞,「我帶你到後園散步。」邀請有無限吸引。
童保俊拉起世貞就走。上了車,他才鬆口氣。
世貞溫言道:「那樣對家人,似乎過份。」「我不知道他也在這。」「我也是來了才見到他。」
「你以後再也不必與我家人接觸。」世貞維持緘默。
「避開他們。」那不是忠告,那是命令。世貞不語。
那天晚上,世貞又做夢了。
童式輝向她走來,「跟我到後園去。」那是一個秘密花園,只有他知道入口,世貞已經嗅到花香。她不由自主跟著他走。他光著上身,黝黑膚色,V字型肩與腰,充滿男性魅力,他握住她的手,手心比常人略熨,他輕輕把她拉進懷中,吻她的嘴唇。
世貞耳邊可聽見海浪聲與風聲,他的唇是如此豐滿柔軟。
世貞驚醒。這是不折不扣的一個綺夢,世貞非常難為情。
照說,入夢的應當是童保俊而不是童式輝,可是,童保俊偏偏不是年輕女性在夢中渴望見到的人物。奇怪,世貞被童式輝深深吸引住。
第二天上班,她挑選了顏色比較鮮艷的襯衫穿,巴不得想在耳畔替一朵大紅花。
中午,童保俊說:「我不去吃飯,想憩一憩。」世貞點點頭。
她獨自離開辦公室,走到街上,揉揉酸倦的雙目。
有人叫她:「世貞。」她轉過頭去,看到舊同事王子恩。
她有說不出的喜悅,像是一剎那回到煙火人間來,「子恩,你好嗎。」熟絡地把手臂圈進他臂彎,「一起吃飯去。」王子恩受寵若驚,他對她一向有好感,但又不致不自量力,去與闊少爭女友,故一早知難而退。
他沒看錯她,她沒有一朝飛上枝頭不認人的陋習。
世貞感慨,王子恩才是單純的好對象,與他在一起也許得一直做到五十五歲,不過只要相愛,又有何妨。他們到小館子坐下。
王子恩大膽地問:「快做童太太了吧。」
「誰說的,你們就是喜歡聽信謠言。」
「童家雖不算巨富,但童保俊是唯一承繼人,真是金龜婿,」王子恩笑道:「許多女子夢寐以求。」世貞並不怪他無禮,「但是,童保俊還有一個弟弟。」王子恩愕住,「你不知道?」世貞不笨,立刻知道這裡頭有文章,她若是問,王子恩一定賣關子,於是,她淡淡地模稜兩可地說:「沒有關係啦。」可是一顆心已經狂跳起來。
果然,那王子恩忍不住,不服氣地說:「怎麼會,人人都知道童式輝智力有問題,終身不懂照顧自己。」世貞頭頂上如被人澆了一冰水,冷入心脾。
她的雙手顫抖起來,她連忙放下茶杯。耳畔有嗡嗡聲。
王子恩說下去:「童太太帶著幼子走遍全世界訪求名醫,可是一籌莫展,他終於成為童家的負累。」世貞抬起頭來,輕輕說:「你好像知道得很多。」
「我每到一間新工作任職,都把那家的來龍去脈打聽清楚,好知道忌諱,這算是護身符,世貞,你說對不對?」
「正確極了。」不知怎地,她就沒有這種智慧。
「世貞,怎到不說話?」世貞勉強笑了笑,「彷彿在說一個人是非似的。」王子恩不以為然,「據說自閉症是一種弱智,很多人都知道。」世貞無限憐憫,無比哀悼,過一刻她說:「我忽然想起來,我還有一個重要約會。」王子恩訝異,「菜還沒有上呢。」「改天再同你聊。」她站起來離去。
在街上叫了一部車子,命司機往童家駛去。
男僕認得她,開門請她進去。
「王小姐,童太太出去了〞」世貞一逕往後園找去,「式輝,式輝。」童式輝正在畫畫,一大幅畫布,上邊痛快淋漓地灑滿了濃艷的顏色。
聽見有人叫他,轉過頭來,見到世貞,十分歡欣。
世貞淚盈於睫。
一點都看不出來,他與常人無異,只不過略為沉默,世貞還以為藝術家理應內向。
她握住他的手,「你聽到我說話嗎?」童式輝笑,「多謝你來探訪。」世貞鬆口氣,用袖口抹一抹眼角,聰明伶俐的她竟沒瞧出端倪。
條件那樣好的年輕人怎麼會耽在畫室裡與鸚鵡為伴,世貞苦笑起來。
她自顧自坐下。見桌上有果子酒,斟一大杯來喝。
一隻黑色的八哥忽然失聲說:「阮小姐來了。」世貞轉過頭去輕輕說:「我不姓阮,我姓王。」隨即發覺她竟然同一隻鳥在說話,不禁詫異到極點,在這個特別的環境,她也不覺有什麼不對。
勞累的她只覺得這是個歇腳的好地方,無論是障殘兒與鳥類以致臘腸狗都不會傷害她。她走到一張竹榻上去躺下。
一邊還在教八哥說話:「是王小姐來了。」女僕進來微笑問:「王小姐在這裡吃飯嗎?」世貞吁出一口氣,不幸她還要回到塵世間去做人,「不,我只能留一會兒。」
「那麼,我去做一碗餃子,王小姐喜歡素餡還是葷餡?」
「我不吃素。」女傭人退下去。在這,與世無爭,永遠有新鮮豐盛的食物供應,這樣生活,與許多有大樹遮蔭的人一樣,無所謂才智能力,障殘與否,實在並無太大分別,難怪她看不出來。
誰會去挑戰他們呢。
不比窮家子女,一浪接一浪那樣接受淘汰試,讀書必須名列前茅,要不,就長得如花美貌,那樣,才能戰勝出身,出人頭地,找到合理生活。
一生不知要捱多少批鬥:力爭上游是不自量力,精打細算變為太工心計,保護自身即是自私自利,簡直做什麼錯什麼,被欺壓得退往牆角,不外是因為無人撐腰。
世貞記起雅慈說:「你若靠一份薪水過活,做得久是因為外頭無人要,有新工辭職是被老闆炒魷魚,永遠聽不見好話。」她深深歎息。
童式輝訝異問:「你不高興?」
「不不,我很開心。」但願她也可以學他,無憂無慮過一輩子。
吃過點心,世貞溫柔地說:「改天再來看你。」童式輝微笑,露出雪白牙齒。
世貞忍不住吻他的額頭。
回市區之後,她到書店去找資料,買了好幾本關於自閉症的書籍。
到了公司,只見人人伏案苦幹,如一群工蜂般,埋頭但發出嗡嗡聲。
世貞呆呆地看著同事,這是另一個世界。
「王小姐,童先生到處找你。」世貞呵地一聲,這才發覺她自己也屬於這個蜂巢,天天營營役役為著掙一口飯吃。她定定神,推門進去。
童保俊看到她,詫異地說:「你到什麼地方去了?」「呃,去看一個老朋友。」
「喝過酒?」
「一杯。」他看著她,她精神有點恍惚,似有心事,正如他第一次看到她的樣子,年輕貌美,但際遇欠佳,心事重重,憂鬱的眼神叫他不住詢問:什麼事,我可以幫你嗎。現在,這種眼神又回來了。
「我有空,你若心煩,不如拿出來講一講。」世貞笑笑,「我沒有什麼難題。」「喝杯咖啡,坐下來,開始工作。」世貞低頭說是。
她越來越像他的徒兒、弟子、門生。
她一日比一日尊重他、敬畏他,因為他是她的恩人。
漸漸她已看不到他是何等英俊瀟灑、慷慨大方,多麼可惜,她只覺得他是嚴師,她是學生。好不煞風景的男女關係。
一整個下午世貞都覺得疲倦,她嘴角尚餘果子酒餘香,她勉強地聚精會神,可是像學期尾的中學生,明天可以放暑假了,課室外有蟬鳴,無論如何聽不見老師在說什麼。
「以後,中午不可喝酒。」世貞唯唯諾諾,眼皮彷彿抬不起來。
熬到五點,她決定下班,同童保俊說:「我先走一步。」回家倒在床上,白色床褥像是變成一張繩網,結在棕櫚樹幹上。不住搖晃,天花板上出現藍天白雲,耳畔有嬉笑聲,海浪一個接一個激起芬芳的鹽沫。世貞忽然明白,酒有特別成份,使人產生這樣愉快的幻覺,而且效果持久。
不過,那是完全無傷大雅的副作用,酒的用意本來如此,她準備高高興興做一個好夢。
她不知睡了多久,隱約間聽見鬧鐘及電話鈴聲,有人對她輕輕說:「星期天不用起來。」可是,昨天明明是星期三。
「從今以後,天天星期天。」多好,世貞又翻了一個身。
可是,世上哪有那樣便宜的事會落在王世貞的頭上。
她張大眼睛,看到鬧鐘響個不停,一點不錯,今日是星期四。
已經晚了一小時,往日她八時正到公司,今日恐怕要九時才能抵達。
忙什麼呢,至多被人說王世貞已被寵壞。
她打一個呵欠,伸伸懶腰。面孔碰到冷水,才清醒過來。
嗶,那是什麼酒,真厲害,喝一點就飄飄欲仙,渾忘世間煩惱。
她匆匆梳洗,取過公事包出門。
司機站在車旁不知已經等了多久。
世貞不喜擺架子,心中十分歉意,拉開車門,更加愕然,不禁喊出來:「童太太。」「世貞,上車來。」她也等了一小時嗎,有何貴幹?
世貞攏攏頭髮上車去。司機把車駛走。
童太太問:「公寓還住得舒服嗎?」
「很好,謝謝。」車廂歸於靜寂。
過一會,童太太問:「你去看過式輝?」
「是,我想,他或許需要朋友。」
「我很感激你的好意,我希望你可以常常去陪他說說話,聊聊天。」
「我一定盡量抽空。」
「我與你之間的約定,不必與任何人提起。」
世貞微笑,「可是,保俊遲早會知道此事。」童太太不響,之後,她的語氣轉為淒酸,「他是一個健康的人,他哪裡會明白式輝的苦處。」這是她第一次提到家庭裡的矛盾。
世貞可以感覺到一個母親的彷徨。
她為童保俊說話:「保俊那樣忙,還有什麼時間顧及其他。」童太太忽然顯得蒼老憔悴,皺紋一下子顯露,世貞不忍,別轉了面孔。
「世貞,式輝需要你這個朋友。」「我知道。」「那我下車了。」司機把車停下來。世貞抬頭一看,正好是她辦公室大廈。
她心中忽然產生一種說不出的厭惡,日忙夜忙,忙的是什麼呢,她根本不想走進那幢建築物。
但隨即她又提醒自己:王世貞,你莫折福,半年前團團轉熱鍋上螞蟻似找工作的情況已經忘了不成?
她隨口低聲自言自語:「做了皇帝想做神仙……」訕笑起來。
她走進辦公室,時間還早。她開亮了燈,除下外套,這才發覺椅子上有人。
「早,世貞。」世貞一怔,看著童保俊發呆。
他仍然捲著袖子,臉色鄭重,他說:「你知道了。」他的手,放在世貞買回來有關自閉症的資料書上。
世貞點點頭,略帶諷刺地說:「大人,我可以坐下嗎?」童保俊說話權威,永遠似在審問誰似的。
可是此刻他不與她計較。只是低下頭難過的說:「以你這樣冰雪聰明,見過他數次,要到今日才看出端倪,真不能置信。」是,世貞開頭完全看不出來。
原本她是極端敏感伶俐的一個人,一切風吹草動只需一瞄便知道就,又懂得不動聲色,神色自若。這次走了眼。
童保俊說:「不怪你,他外表實在與常人無異。」世貞不出聲。
「所以家母無論如何不願死心,可是多年來遍尋名醫,並無進展,現在,大家都成了專家。」世貞等他慢慢把整件事說出。
他的聲音為什麼不住顫抖?這時,秘書不知就,推門進來找世貞,童保俊一見,立刻吆喝:「出去!」宛若晴天打了一個雷似。秘書嚇得連忙掩門。
他的語氣又迅速恢復鎮定,可是此刻世貞知道他內心非常激動,冷靜只是偽裝。
「你對於一個人的腦部障礙知道多少?」世貞到這個時候才開口:「都在書裡。」
「接受我的勸告,你幫不了他,以後別再與他見面。」
「你不想我見他,必有其他原因。」
「就當它是一個小小請求,可否答允我?」「為什麼?」
「世貞,你像一個六歲的孩子,不住問為什麼:風那麼大,為什麼。他不愛我,為什麼,冰淇淋好吃,為什麼。」世貞微笑,不知想地,她不願乾脆地說出她肯順他的意思做。
「相信我,他生活在另一個世界,他與我們,沒有接觸。」那不是真的,世貞心想,她不知多喜歡與他相處,她與他,完全有感情上的交流。
「他只得幾歲大的智力,他不懂乘數表,也始終沒學會穿衣服。」世貞微笑,乘數表有什麼用?
又害怕臉上那吊兒郎當的表情會傷害到童保俊的自尊心,連忙收斂笑意。
「而母親卻那樣百般溺愛。」世貞同情他,「你精明能幹,毋需照顧。」童保俊喃喃道:「我也是人。」差點沒加一句「我也有弱小的心靈」。
世貞忍笑忍得好辛苦。
「不要再見童式輝。」「我明白。」童保俊似滿意了,他拭去額角的汗。
「世貞,我決定派你駐新加坡分公司。」世貞霍地站起來。
「下星期出發。」世貞不相信他會如此獨裁。
「那是一個好地方,職位落在你身上,許多同事會不滿。」「我並沒有答應。」童保俊露出一絲微笑,「你會說好的。」世貞無比惱怒,可是知道她是童氏手下一枚棋子,除非辭工不幹,與他脫離關係,否則總得任他編排,她低下了頭。
「世貞,那邊的確需要你。」世貞願意相信這是真話,那樣她可以挽回一點自尊心。「世貞——」他把手放在她肩膀上,她忽然覺得不自然,混身僵硬,心有一絲悲哀,理智不能戰勝本能,過一刻,她輕輕摔甩他的手。
不是抗議,而是無法容忍。「不用收拾行李了,明早就走。」
「有人接飛機嗎?」
「你放心。」世貞點點頭,站起來出去做事。
她心中對他的愛念些微些微地減退,漸漸蠶食,拜然發覺已經沒有什麼剩下來。
她坐在自己房間發呆。秘書替她整理文件,一一裝在盒子,「王小姐,這一格是磁碟,這裡放公司印章。」
「是你跟我去嗎?」「不,是冰姬,她不知多高興。」
「為什麼?」「新環境新同事,多刺激,說不定碰上誰,還有可能組織家庭呢。」是呀,說得對,一年前王世貞若遇到這樣的機會,也一定雀躍,今日卻無限躊躇,一定是被寵壞了。
當下她說:「工夫做不來,當心一齊被老闆踢出來,太早開心了。」
「做得來才叫我們去,老闆才不笨。」世貞約了雅慈見面。
她到她的家去,那個地方她住過兩年,不知怎地,卻出乎意料地陌生。
一進門,世貞不相信地方竟那樣狹窄,小小客廳無轉彎餘地,雜物更多,一地歪斜的鞋子,發出輕微的霉味。
雅慈斟出茶來,世貞對地無限依戀,卻不知說什麼話才好,不過,見了面已經很高興。她握住老友的手。「稀客。」「雅慈,你一點也沒有老。」
「啐,去你的,半年不見,我哪能剎時間老了?」世貞有點恍惚,才六個月?不是已經十年?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
「你好嗎,房間租出去沒有?」「一早已經找到新房客。」世貞去推開那小小房間,睡房其實只有兩張單人床位那樣大,袖珍到極點,床貼窗放,另外只餘空間擱一張小小書桌與椅子。
世貞倚著門框,新房客喜歡米奇老鼠。到處都是他可愛笑臉。
世貞轉過頭來。真是蝸居。
雅慈問:「你有話同我說嗎?」世貞擁抱她,「我只是來看你。」門匙一響,新房客回來了。
是一個時髦的少女,一頭頭髮染成棕色,看到世貞,客氣地點頭,又見到桌子上蛋糕,饞嘴地問:「可以分一塊嗎?」世貞告辭。
小公寓坐三個人真有點困難。雅慈送她出去乘梯。
回來時,看到同伴正在吃蛋糕。
「這隻蛋糕不便宜,你的朋友真闊綽,可是,」她停一停,「衣著名貴的她為什麼滿懷心事?」「因為,」雅慈說:「金錢買不到快樂。」
「去你的!」世貞約了姐姐在外頭吃飯。宇貞一早在那等。
世貞叫了一桌名貴菜式,吳兆開十分高興,大快朵頤。
宇貞問:「你為什麼不吃?」「我不餓。」她為他們挾菜。
「你這次出差去多久?」
「表現良好,守行為,三兩個月就可以回來。」宇貞駭笑,「你說得似進監房似的。」吳兆開滿嘴是鮑魚,「世貞,替我留意新加坡房地產價格。」世貞微笑,一時不知姐夫是幾時發的財,竟想問津外國地產。
呵格格不入了。
世貞遞上一隻小錦囊,「孩子一歲生日,小小禮物,不成敬意。」宇貞連忙接過,「唷,又吃又拿,不好意思。」不然,怎麼會有親戚,一味護著荷包,誰來睬你。
世貞與他們話別後躑躅回家。
招雲台附近有一條小徑。是緩步跑的好地方,世貞站在那半晌,同自己說:「明兒乖乖上飛機吧。」有人在她身後說:「小姐,夜了,回去休息可好。」一轉身,見是童保俊,世貞不禁苦笑。
他那身西裝是何等熨貼順眼,對她照顧又無微不至,短短時日,將她身份提升到今日地步。世貞歎口氣,伸出手去。童保俊握住她的手。
回到家,一打開門,只覺寬敞通風,整個海港景色就在眼內,的確,山上就是山上。
童保俊說:「傢俱仍然沒買齊。」世貞笑,「你以為維持傢俱少是那麼容易的事?」童保俊點點頭,「這次回來,我們可以結婚了。」他一直提著結婚,世貞相信他渴望結婚,並且希望看到長得像他的子女,最好三四名之多,在他身邊左右跑來跑去,那種不甚聰明,但是非常可愛活潑的小孩子。
她也相信他會捲起袖子,沒有架子地幫保姆打理幼嬰,但是,她溫和地說:「老把結婚掛在嘴邊簡直不是辦法。」童保俊不出聲。
他也覺得不對,只能訕笑。
「祝我好運。」清晨,他沒有來送她。
世貞不是起不了身,但是嘴巴老像張不開來,胃似塞住一塊海綿。
她被逼出差。
到了彼岸,有人手上拿著一張紙,上面寫著王世貞小姐。
世貞一看,知道是接她的人。她把行李交給那人,跟著他走。
上丁車,她忽然覺得累,不禁盹著了。
仍有些微感覺,知道她還在車上,噫,沒理由,那麼久了。還沒到,照說最多二十分鐘車程。
她努力睜開雙眼,看到車窗外去,一眼便看到那著名的萊佛士像,沒錯,車子仍在行駛。她又閉上雙目。
再恢復知覺之際,只覺置身在一個鳥語花香的地方,並且有少女嬉笑聲。
世貞覺得心曠神怡,鼻端有嫩草香,她睜開雙目,看到一張年輕的面孔。
「王小姐醒來了。」世貞訝異,「你是誰?」「我是這的管家。」「這又是什麼地方?」
「這是童宅呀。」世貞連忙坐起來,四處觀望,車子已經駛進一間屋子的庭院,四周圍樹影婆娑,一株大紅花近在咫尺,世貞忍不住摘下一朵,別在胸前。
「冰姬到了沒有?」年輕的管家搔搔頭,「沒聽說有這個人。」世貞下車來,雙足踏上如茵綠草,忽然一隻小狗飛奔過來,在她腳下打轉。
「熱狗!」一人一犬已是老朋友,世貞抬頭驚喜地叫:「式輝,式輝,你在這嗎?」她要到這個時候才知道上錯了車,被童太太接了來,真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兩隻鸚哥翩翩飛來,輕盈地停在世貞的肩膀上。
不知怎地,世貞歡喜得笑不攏嘴。
「王小姐請過來喝杯茶。」童家的冰茶用高杯子盛著,杯邊有新鮮薄荷葉子,世貞取過放在嘴細嚼。「式輝,式輝。」她一路找了過去。
童式輝在露天泳池,他冒出頭來,朝世貞招手。
褐色的身型又迅速隱沒在綠波中。
世貞脫下鞋子,「式輝。」這是他們倆第二次在泳池邂逅。
她蹲到泳池邊。水波,竟式輝不知在什麼地方。
忽然之間,一隻手自水裡伸出來,輕輕一扯,把世貞拉入水裡。
照說,連人帶衣掉進池中一定非常尷尬。
可是沒有,忽然之間,她似得到一股神秘的力量,她矯若游龍,迅速脫下外套及裙子,暢快地游至池面,這次與上次不同,這次她主動。
童式輝在池邊等她,露齒而笑。
世貞游得興起,索性再游了七個八個塘,她在太陽底下有點暈眩。
童式輝伸出手來,把她拉上岸,接著,用毛巾浴衣裡住她。
他懂得照顧人,旁人低估了他。他斟一杯酒給世貞。
世貞笑,「這就是上次那只酒嗎,喝一點,醉足三天三夜。」但是她已經醉了,自上車該剎那起,便渾忘人世間煩惱,心中充滿歡愉。
世貞索性拿起酒杯,喝一大口。
她由衷地對童式輝說:「看到你真高興。」那只八哥在一旁說:「阮小姐來了。」
世貞轉過頭去笑道:「我是王小姐。」可是,人又怎麼會懷疑一隻鳥呢。
一個女傭走進來,一時口快,說:「阮小姐,你的無線電話不住響,我已替你關掉。」世貞這次沒有出聲更正,到此際她才知道的確有一位阮小姐。
她輕輕抬起頭來,「你叫我什麼?」那女傭賠笑,「王小姐呀。」「不,剛才你叫我什麼?」女傭十分肯定地說:「當然是王小姐羅。」說完,她放下一大籃水果,退出去。世貞懷疑自己聽錯了,呵,疑心生暗魅,在這樣的樂園,還擔心什麼?
她取起一隻石榴,用力掰開兩半,給童式輝一半。
童式輝笑了,世貞坐過去。
她說:「來,把你的一生告訴我。」童式輝凝視世貞,重複她的話:「我,一生。」「是,告訴我,你最愛是誰,平日做些什麼,為何我每到一個地方,你便跟到那。」童式輝握住她手,放在臉邊,笑而不語,像是天機不可洩漏。
童式輝輕輕叫她:「阮,阮。」王世貞忽然醒了。
她再也沒有懷疑,這的確有過一位阮小姐,她站起來,前前後後看了一遍,好像阮小姐仍然隨時會得走出來似的。漸漸好奇心籠罩了她的心思。
「告訴我,式輝,阮叫什麼名字。」童式輝收斂笑意,定起神來,這時,世貞才發覺他的眼珠褪了色,神情呆木,有點似一個失意人。
他努力了一會兒,不得要領,像是掃了興,站起來,一聲不響回房去。
那半邊石榴落在地上,滾到一邊。
世貞把喝剩的半瓶酒揣到懷中,走到門口,管家急急迎上來。
「王小姐,去何處?」「請送我返酒店,我有事要做。」「王小姐不是住這嗎?」「不,我來辦公,怎麼可以渡假。」她自顧自走到門口,一身濕衣服,披著毛巾俗衣,這樣子若被童保俊看見,不一頓臭罵才怪。
管家只得叫來司機送她出去。一進酒店就看見冰姬在大堂等她。
「王小姐,童先生一直找你。」把手提電話遞過來,那邊童保俊非常焦急地間:「你到哪裡去了?」「啊交通意外。」「為什麼不開著電話?」
「放在手提行李裡一時忘記取出。」
「世貞,你聽著,有一批紙,本來三日後可以運抵,此刻船被綠色和平組織在日本海扣住,動彈不得,你得設法給我找一批新紙,我等著加工出貨。」世貞嚇出一身冷汗,「如此窘逼,何處去找?」「冰姬會幫你。」
「啐,兩個女子,難道赤膊上陣乎。」
「我的意思是,冰姬手上有我們星馬菲朋友的名單,求他們先讓一些存貨出來。」「噓,開口求人難。」「拜託,小姐,試一試。」
「看看運氣如何了。」
「我真不明白小小一隻汽船如何會攔得住大貨櫃船。」
世貞歎口氣,「用的是人道主義。」童保俊忽然說:「我想念你。」
世貞微笑,「又想結婚?」「你在酒店住幾夭,公寓打點妥當,才搬過去。」
「遵命。」世貞真沒閒著,她與秘書開始奔波,晚上,留意電視新聞,在國際網絡看到環保組織把汽船用鐵鏈鎖在大船身上,堅決不肯退讓,海浪洶湧,環境惡劣。
冰姬說:「看,也是拚了老命來干的。」世貞覺得這件事裡有個教訓,「這往往是糾纏需付出的代價。」冰姬笑,「王小姐好似在說男女關係。」世貞否認:「不,我說的是任何人際關係。」四十八小時內,她們已經借到大部份存貨,因不惜代價工本,故此不算辛苦。
兩人笑著歎息,「有錢可使鬼推磨。」「世道難行錢作馬。」第二天,她忙著搬家,一邊又得照顧公司事,忙出一額頭包。
寵壞了,其實公寓連茶杯紙巾都已置好,還是覺得辛苦,衣物都堆在一角不願收拾。她在一疊紙上寫一個阮字。
冰姬看到,「唉呀,這提醒了我,吉隆坡阮氏紙廠。」世貞說:「還不去聯絡。」
「是是是。」半晌,她過來說:「有一位王先生想與你說話。」世貞納罕,「是誰呢?」「他說他叫王子恩。」世貞非常高興,即時取過電話,像遇到親人那樣說:「子恩,你怎麼會在這裡。」「人生何處不相逢。」他也相當興奮。
「出來聚一聚。」
「小姐,我在吉隆坡,開車要半日。」「我有事求你,我北上看你。」
「不敢當,你說的事,我馬上可以答應,還是由我南下的好。」
「你本週末有空?」
「不,我掛上電話立刻動身。」世貞為他的熱誠感動,「好,我等你。」
王子恩到了比想像中的快。
他見到世貞開心得呵呵大笑,過來把她當兄弟似熊抱。
他胖了,人也豁達活潑起來,熱帶水土適合他,少了從前那種都會男性過份精明的瑣碎浮滑感覺。「你氣色真好。」世貞由衷的說。
「你卻瘦了。」「唉,聽差辦事,叫我東湊西借,壓力挺大。」王子恩詫異,「我一直以為你是童某情人,不用辦事。」世貞默然。
「同姓三分親,你可別怪我。」「以熟賣熟至討厭。」
「我先與你談公事。」他手上有童氏要的紙,即刻付運,七日可抵目的地。
見世貞只得一個手下,王子恩說:「叫他多派幾個兵來。」
「人一多,我好比落地生根,更加回不去。」王子恩奇道:「還回去作甚,到處是家,處處是家。」世貞十分欣賞這句話,她一向小覷了此人,只因為他也是個打工仔。
「說一說,你怎麼會來到南洋。」
「我是真才實料應徵來的,共廿二人應考,只錄取我一人。」
「好傢伙。」他也頗自豪,「此刻樂不思蜀了。」
「公司對你好?」他點點頭。
「前途如何?」他十分坦白,「老闆獨生女兒追求我。」
「唷,肅然起敬。」王子恩有點靦腆,隨即悵惘起來。
「又怎麼了,少爺。」他衝口而出:「世貞,她若是你這般人才,我早已入贅阮家。」世貞看住他,輕輕說:「我有什麼好。」
「我只知道,與你有說不盡的話,時刻笑個不停。」
「凡是他鄉遇故知都會這樣啦。」他搔著頭,忽然看到桌上有一隻水晶瓶子,「咦,有酒,快取杯子來。」
「子恩,這酒喝不得。」王子恩笑問:「難道有蒙汗藥?」
「子恩,你地頭熟一點,代我取去驗一驗。」「嗶,你從哪家黑店得來這樣可疑的東西?」世貞不語。
「單身女子在外,事事當心。」他把瓶子放進一隻袋中,「一起吃晚飯吧。」冰姬進來,「王小姐,我還有些後期工作需要處理。」世貞頷首,「回去升你。」「謝謝王小姐。」王子恩打量著她,「童保俊終究也給你職權。」何止,否則,王世貞怎麼會心服口服。他給她看阮氏女的照片。
那位小姐不失秀麗,但明顯地不會打扮,體態嫌重,手飾工不好,看上去庸俗。「怎麼樣?」「愛你就行了。」
「這是什麼話。」
「肺腑之言,娶妻娶德,你看都會女性,虛榮的多,你獵她們,她們獵富翁,收入全擱身上,打扮得做魚餌,專等機會,會吃會穿能說會道有個鬼用。」
「這是夫子自道?」
「簡直不打自招,見你是兄弟,才大犧牲披露真相。」
「你一片苦心,想我息了綺思。」
「子恩,大好江山等者你去當現成的駙馬。」
「你這樣說,我會考慮考慮。」「姓阮,應是江南人士。」
「以前童氏有一位阮小姐,卻是粵人。」世貞一聽,忽然沉默,她的心也靜了下來,掉一根針都聽得見。
過一刻她問:「叫什麼名字?」「誰叫什麼名字?」
「那位阮小姐。」「阮慶方。」
「不,不是你的阮小姐,是從前童氏的阮小姐。」
「呵,我到今日還記得,她的名字頗為特別,她叫阮祝捷。」
「長得漂亮嗎?」
「你們女孩子都喜歡問這個問題,無論人家才高八斗抑或溫柔嫻淑,總愛問:人漂亮嗎?」
「你還沒回答。」
「回家找一找,或許還有她的照片,你知道,公司春茗合照之類。」
「是否美女?」世貞追問。「品貌相當出眾。」「後來呢?」
「才做一年就離了職。」
「下落呢?」王子恩搔搔頭皮,「那就不清楚了。」世貞不語。
「怎麼,掃了你的興?」世貞有心事,只管搖搖頭。
「我送你回去。」「子恩,謝謝你幫忙。」
「舉手之勞,何足掛齒。」但,看得出是真的關心她,這一份情誼,用在婚姻上,起碼可以維持十年八載。
他忽然問:「如果我不窮,可否得到你的青睞?」
「你當然不窮,子恩,要人有人,要才有才。」這是真的。
「可惜資質普通些。」十分有自知之明。他告辭去了。
第二天,冰姬向童氏詳細匯報最新運作情況。
世貞同她說:「把線路搭往公司人事部。」「那檔案有密碼,進不去。」「向總管要密碼,說我要查檔案。」半晌,冰姬抬起頭說:「羅先生說:他可以代我們尋有關資料。」「我要查閱,無固定目的。」「他說不大方便。」羅某人態度完全正確。
可是她看見冰姬在微笑。
「陳,」世貞間:「你有什麼鬼主意?」
「人事部有我好友。」世貞也忍不住笑了,「是有為青年吧。」
「當然是一個有所求的異性。」
「我也不是漫無目的,我想找一個人的履歷及照片。」
「叫什麼名字?」「叫阮祝捷。」
「名字這樣別緻,當不難找,我即時幫你聯絡。」
那個男生反應十分熱烈,急於利用職權討好心儀的女性,大開方便之門,把資料一五一十送上。
「有了,在這裡。」打印機把資料打出來。
世貞頭一眼看到的是一張照片,她嚇了一跳,驟眼看,她還以為是自己。
小小護照片拍得很普通,但是看得出阮祝捷有雙含笑的大眼睛。
是這一點像嗎?不不,還有那稍帶倔強的神情與那固執的嘴角。
世貞怔怔地讀起資料來。
「阮祝捷,女,廿五歲,華南理工商業管理系畢業生,本年九月錄取為營業部見習生……」世貞轉過頭來,「你可記得此人?」冰姬搖搖頭,「王小姐,我只比你早三個月進來。」那意思是,阮離職已有一年左右。
資料上這樣說:「於翌年十月以私人理由辭職。」這個阮祝捷,就是童式輝鸚鵡口中的阮小姐嗎?電話鈴響了,冰姬去聽。
開頭很冷淡,隨即專注起來,「嗯嗯,有這樣的事。」又講了一會,才放下電話。
世貞像家長似的問:「那是誰?」「就是人事部那朋友,親自補了一個電話來。」
「有更新消息?」冰姬訕訕的,不欲開口。
「怕什麼,說給我聽。」冰姬猶疑再三,終於開口:「說是與童先生約會過。」她口中的童先生,自然是童保俊。
世貞一笑,「放心,我不會介意,人人過去都有一兩段。」「是,那我去做事。」
世貞的疑心漸漸凝聚,像蔚藍天空,本無一物,先是一絲白氣,慢慢變成一團,越來越大,終於凝成一大塊堆堆雲,隨時行雷閃電,下起大雨來。
她撥電話給王子恩。
「你為什麼不告訴我,阮祝捷曾與童保俊約會?」
「那不是變成講是非嗎?」世貞沒好氣,「閒談不講是非,講文學抑或科學?」
「由我嘴巴說出來,好似酸溜溜。」「那阮小姐為什麼離職?」
「好像是另有高就吧。」「你知得不少,不如從實招來。」
「不,我知得不多,世貞,過去的事,追究來做什麼。」
「可以從中學習。」「每個人遭遇不同,無從學起。」
「到底是怎麼一回事?」王子恩沉默一會兒,終於說:「他們很快分手,據說,她非常失落,一蹶不振。」「人呢?」
「大城市,一個獨身女子,茫茫人海,很快消失,無人關心。」世貞打了一個冷顫。
「你若放棄,一下子變成馬路上被車輾斃的小動物屍體,最終化成一個路障,下場大雨,消失無蹤。」多可怕。
「童保俊沒有好好照顧她?」「大家都是成年人,怎麼照顧她一生一世。」「他愛她嗎?」「小姐,我不可能知道。」語氣有點揶揄。
世貞長歎一聲。童保俊也有不得已之處吧。
她問:「對了,那瓶酒化驗出來沒有?」
「一有結果,我立刻通知你。」世貞剛想說再見,王子恩另外辟了新話題。
「我對慶芳,開始從新估計。」
「那是好事。」「真想重頭教她穿衣服打扮。」
「不可,外表是小事,一個好妻子,無論穿衣品味如何,仍是好妻子。」王子恩恍然大悟,「世貞,你有無比智慧。」
世貞笑說:「你一點即明,才真正聰明。」他沉默半晌,唔一聲掛斷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