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典第二天,果果村正准備開始進行一連串的體能競賽。
晴空一來到村裡就直接拉了村長去說話,就見村長在聽完晴空的“密令”後,一臉興奮激昂地走上特別架設的看台,大聲宣布道:“所有參賽者注意!所有參賽者注意!今天的優勝者除了可以得到原先准備的獎品之外,現在還可以得到一項額外的特別大獎——”說到這裡,村長神秘兮兮的笑了下,才續道:“那就是我們最、最、最美麗的晴空公主所獻出的香吻一個!”
“嘩!”看台下一片嘩然。“真的嗎?公主真的要獻吻?”
“當然是真的!”站在看台旁的晴空,燦爛地對所有村民笑道。
“嘩!”看台下的村民們莫不高興得歡聲雷動、連連叫好,只除了一個人之外——
獻吻?凜幾乎算是以質問的眼神瞪向晴空,開口:“你以前也都這樣嗎?”
“當然不是。”晴空悠悠哉哉的回道:“這是我第一次獻吻。”
“為什麼突然要這麼做?”
她狀似不在乎的聳了下肩:“高興嘛!”
“高興?”冰似的音調在他面無表情的面容上凍結。因為她任性又隨意的作為,他發現自己的心髒正逐漸在發酵當中,像有一股酸味哽在喉口般,教人呼吸不過來且又難以下咽。
高興就可以任意去親吻別人嗎?那是不是表示任何人都可以得到她的吻?而她日前對他所做的親吻舉動,是否也是她的一時高興所為?
“其實也沒什麼呀,不過是親一下而已嘛。而且大家都這麼高興我獻吻,我何樂而不為呢?”她笑道。
酸氣梗塞在胸口,持續發酸發酵。他依然面無表情地看著她,不發一言,但眼神像是想要將她直接打包起來,並以最快的速度立刻送回皇宮去。
“所有人注意!所有人注意!”村長在與其他祭典籌辦人員一陣協議之後,又站上看台高聲喊道:“由於比賽臨時增加了公主獻吻的這個特大號獎賞,所以為了讓想要公主獻吻的其他人也有相同的機會,現在開始接受臨時報名,想要參加競賽的人請盡速報名!”
其他村民聞訊,幾乎大半年輕人皆一窩蜂的湧向看台報名;面對這樣的盛況,晴空就只是笑,而且是那種氣定神閒中,帶絲老謀深算的笑。
而凜則就完全不同了,看著那一群像蒼蠅一樣湧向看台的報名者,他的兩個眼珠,像是快迸射出冰雹來砸人似。
她輕輕溜轉了下眼珠,不著痕跡地將他所有的情緒盡收眼底。
一會兒,他不發一言地轉身走向臨時報名處,不發一言地在報名單上簽下自己的名字;除了轉身時多看了晴空一眼之外,仍是不發一言地走向所有參賽者的集合場地。
待所有臨時參賽者皆報名完畢後,祭典籌辦人員便高聲宣布:“好,現在請所有參賽者依照號碼分組,到各出口的比賽場地進行初次競賽;競賽項目依次是射箭、騎馬、跳高、跳遠、舉重、競速等六項,漸次淘汰之後,最後嬴得競速項目的人,就是我們今天最大的冠軍得主!”
“現在,比賽正式開始!”一聲號令揚起,所有參賽者與觀賽者便各自散開,到自己比賽或要為參賽者加油的場地。
晴空緊緊挽住凜的手臂與他一同走到他的場地去,也不管他一直想要將他的手抽出,就這樣死命地挽著他,不給他任何掙脫的空隙。笑得明亮,邊走邊對他說道:“凜,加油!我相信你一定能贏得冠軍的。”
他沒有答腔,然而心裡卻知道自己一定、必須得到冠軍,只因為他無法忍受眼睜睜見她去親吻別人。
到了凜比賽的場地,他進到場中准備比賽,而晴空則留在觀眾加油區中觀看。
她一站定,就旁若無人的邊揮動她事先早就准備好的彩帶,邊大聲替凜加油道:“凜!加油!你是最厲害的,你一定會得冠軍的!”
她身邊一個年輕人忍不住對她抱怨道:“公主,你現在可是獎賞呢!怎麼可以這樣偏心只為一個人加油?”
她驕恣地回道:“因為凜一定會贏呀!反正這是早就注定的事,我為什麼不可以先為我要獻吻的對象加油?”
年輕人看了看在場中正架起弓箭准備要射擊的凜,古怪地挑了挑眉,想笑又不太敢笑的撇了撇唇,不以為然地說道:“他會得冠軍?公主,不是我在說,像他那副弱不禁風的模樣,怎麼可能會得冠軍呢?說不定在第一場的射箭比賽就會敗陣下來了。”
“他會得冠軍。”她篤定地說道。
“公主,你不要太鐵口呀!這次的競賽,可不是像平常那樣隨隨便便的游戲比賽唷,這可是要憑真功夫的。”
“他一定會贏得冠軍。”她仍是只有這句話。
那年輕人還想再說些什麼,但場中就先傳來裁判的發令聲:“預備,射!”
參賽者箭箭齊發,利落的一一射入自己的箭靶中;此項比賽的規則是,每個人各射十箭之後,計數靶中分數最高者為這組的冠軍。
十次射發之後,裁判宣布道:“第三組冠軍是編號第七十二號的凜。”
晴空得意的拋了個“看吧”的眼神給那個年輕人後,就興高采烈地跑向凜,對他說道:“凜,你好厲害!十箭全都正中紅心耶!”
他臉頰透出紅潮,對於別人的贊美,他一向不知道該如何回應,只得迅速地低聲回道:“這沒什麼……”
她又緊緊挽住他的手臂,道:“才不是沒什麼呢!我早就知道你一定是最厲害的,絕對沒人能夠贏過你的……”
聽著她對他贊不絕口的言詞,他感到十分赧然,不知該如何回話才是;再加上仍緊緊挽著他的柔嫩小手,還有幾乎是全貼在他身上的柔軟嬌軀,教他心髒跳得更加不受控制。迅速看了她一眼,矛盾地輕歎口氣,終於放棄一直試圖從她柔軟胸懷中抽回自己手的意念,與她一同前往下一組比賽場地去了。
就如晴空所預料,凜一路順利地“過關斬將”,很快就將其他參賽者一一淘汰,並在所有人的驚愕眼光中,得到了最後的總冠軍寶座。
領取了原有的獎品之後,看台下開始有人出聲高喊:“公主要獻吻嘍!”
“獻吻喲!”看台下鼓掌叫好的起哄聲浪此起彼落,氣氛顯得十分熱絡高昂。
凜看了眼看台下的人群,又看向晴空,全身僵硬地緊繃著;他最初根本沒考慮到,真的要在眾目睽睽之下得到晴空的獻吻,他只是不願見她親吻別人而已。
晴空笑得嬌媚又迷人,向凜走近一步,微仰著頭,魅惑地睇看他;他不禁向後退了一步,感覺自己的背脊已涔涔滴下汗珠。
她又向前一步,他只得又退一步,力持一定地說道:“我要拒絕這個額外的獎賞。”
“嘩!”看台下又是一陣嘩然,然而這次是驚愕、不敢置信。
“什麼?他竟然拒絕公主的獻吻?他吃壞肚子了不成?”
“笨蛋!吃壞肚子的人不會拒絕公主的獻吻,腦袋壞掉的人才會!”
“反正他一是哪裡有問題就對了啦!”
看台下一片議論紛紛,看台上的祭典籌辦人員也是一陣錯愕;而晴空則算是那個最無關痛癢的人,仿佛她早預料得到這樣的情況,依然笑得美麗。愛嬌地對凜故意抱怨道:“你知道你這樣拒絕我會讓我有多麼難堪嗎?”
他眉頭輕蹙,誠懇道歉:“對不起,但我真的必須拒絕這個獎賞。”
“為什麼你要拒絕?”一個祭典籌辦人員湊到凜與晴空之間問道。
“你是不是有哪裡不舒服?”
“不可能會有人去拒絕這樣的獎賞的,你真的不再多考慮一下嗎!”
祭典籌辦人員你一句、我一句,全都困惑不解地看著凜,完全無法理解為什麼他會拒絕公主的獻吻。
“你們別再逼問他了。”晴空笑著對他們比出一個“我來”的手勢,輕輕推開那一排的人,柔情款款地走到凜面前,風情萬種地朝他輕笑,抬手百般撩撥的勾上他的肩膀,輕柔道:“你何必這麼固執呢?”
他僵直了身子,為她半貼在自己身上、極盡誘人的柔軟嬌軀。他雙唇像被緊緊黏合,無法張開嘴巴發出任何聲音,整個視界全是她的惑人笑靨,鼻息間也盡是她的香甜氣味。他發覺自己的背部已然濕漉一片,然而腳底卻像釘死在地面上似的,無法移動。
“嗯?”她笑得既邪又媚。“何必要這麼固執呢?”
他閉了閉眼,暗自深呼吸數次,最後只能僵冷著臉、屏著呼息、硬著聲調對她說道:“我不能接受這分獎賞。”
她看他一眼,輕挑了下眉,“好吧!”輕輕聳肩,“沒關系,你拒絕也沒關系,那這個獎賞就給亞軍好了。”
“不行!”他微睜大眼立即反對。
“是你不要這個獎賞的嘛!而且如果就此取消這樣的‘余興節目’,那觀眾們可是會大失所望的。所以倒不如將這分獎賞留給亞軍,既可以如你所願又能夠教觀眾們滿意,一舉兩得呀!”
“對呀!對呀!”其他籌辦人員附和:“這樣也好!這樣也好!”
凜冰冷地掃視過其他人,轉頭對晴空說道:“你不可以親吻其他——”發覺自己洩露了太多自我內在的情緒,他立即改口道:“你不可以隨意親吻人,那樣不好。”卻沒發覺自己的命令口吻中,已然洩露了太多他對她的占有欲。
“可是我已經答應要獻吻了呀!”
“你可以拒絕。”反正她是摩爾曼拉眾所周知的驕縱公主,她真想拒絕的話,也絕對沒人敢反對的。
“你看看台下的人。”她朝台下的人群瞟了眼,所有人皆是一副引頸期盼的模樣,天知道以往要晴空公主獻吻是多麼難如登天的事,今天她竟然主動願意獻吻,怎麼不教他們全心期待呢?
她道:“你忍心讓他們失望嗎?”
“你還是可以拒絕。”
她搖頭。“我不要。”
他忍不住提高音量:“我是為你好啊!”
她也大聲了點:“那你就讓我獻吻嘛!又不會少一塊肉。”
他眉頭凝鎖,又定定看了她好一會,才重重歎道:“好吧!”他一副壯士斷腕的神色。“我接受獻吻就是。”
“太好了!”她高興地歡呼一聲。
“但我有一個條件你只可以親吻臉頰。”
“小氣鬼!”她嬌媚的皺起小鼻子,微噘唇說道。
“小……”他百口莫辯——小氣鬼?他這是為她著想她不懂嗎?以她這樣一個豆蔻年華的少女,真的不應該在大庭廣眾之下隨意親吻別人的,他這是在保護她她不懂嗎?
“你只可以親吻臉頰。”他壓下郁氣重復道。
“好嘛、好嘛!”她不甘不願地妥協,撇過頭仍是大感不滿的低念了聲:“小氣鬼!”
他只能歎氣。
見兩人已達成協議,一干祭典籌辦人員為免有人又臨時反悔,趕緊宣布:“好,現在就請晴空公主為這次競賽的總冠軍獻吻!”
看台下響起一片掌聲。
晴空揚起燦爛的笑臉,仰頭勾下凜的頸項;他別扭地硬是轉過頭去,不敢正眼看她。她笑得愉悅又甜蜜,湊近他耳邊小小聲說道:“我是說真的唷!除你之外,我是怎麼樣都不會去隨便親吻人的。”
語畢,她柔柔、緩緩地在他臉上印下唇印,不意外地看見他滿臉潮紅。
她笑得更加甜美。“我實在很喜歡看你這種害羞的模樣耶!”
他以極快的速度看她一眼,已然通紅的面孔更是脹紅得像是熟透的蕃茄,迅速從她身邊退開,且退開了足足有五大步之遠,猶在起伏的胸膛顯示他有多麼的緊張。
她仍笑著,知道親吻這樣的事情對他而言實在刺激太大了;不過沒關系,她不急,她知道想要融化他那冰封已久的性格與內心必須慢慢來才行,她會收斂自己的行為,但絕不會放棄,為了和他在一起,她也是可以很有耐心的。
* * *
“好漂亮喔!畫得好好喔!”
“是啊,真的畫得很逼真呢!連船只那種乘風破浪的感覺都給畫出來了呢!”
“好棒呀!怎麼有人可以畫得這麼好呢?真是好厲害、好厲害!”
晴空好驕傲、好驕傲的聽著眾人的贊美,小臉高高昂起,鼻子翹得比天還高,笑得比任何時候都還要來得更加心花怒放、滿足開懷。雖然事實上眾人的贊美對象並不是她而是凜,但她卻覺得比自己被贊美還要來得高興、驕傲千百倍不止。
今天是春之祭典的最後一天,由海螺村進行最後一天的祭典儀式。凜正坐於海灘前緣,在替海螺村繪一幅大型的新船紀念圖,眾村民們全都興致勃勃地圍攏在他身後,觀賞著他作畫;每個人的眼光都是認真且欣賞的,愉悅歡欣的贊歎聲更是此起彼落、不絕於耳。
而晴空自當是站在人群最前方的那個人,她的身旁還站著墨天與皓天。
凜之所以會答應替海螺村圖繪船像,乃是因為前幾日在一次偶然的機會中,讓晴空發現並得知他喜愛繪畫的事實;於是晴空便巧妙地將此一訊息不著痕跡地透露給海螺村的村長知曉,那時的海螺村村長可正為找不到人來幫他們村裡的新船繪下圖像而愁著眉、苦著臉呢!於是乎,在獲知訊息的下一刻鍾,海螺村的村長便以第一時間,會同了一群村民前來請托凜幫他們圖繪船像。
凜一開始當然是百般不願意,但村民們那一張張眼眶含淚、滿懷希冀的期盼臉龐,教心軟的他自然抵不過眾村民一連串的請求攻勢,最後只得硬著頭皮答應了下來。
看著專注於畫作的凜,晴空知道對於要他在眾人面前當場表演作畫一事,其實是感到極度不自在的;更何況實際上他在事前根本不知道他得當眾作畫,這當然是她在事前刻意隱瞞,不然依凜那種超薄的臉皮,要是讓他在事前得知他得當眾作畫,怕是拿刀架在他脖子上他都不會答應的。但——她清楚得很一旦他允下承諾,即便是事後他才得知他得上刀山、下油鍋,他仍會做到所承諾之事。
而她之所以會那樣百般設計他,是因為她希望他能夠多接近人群;她知道他那冰冷淡漠的性格,必定是源自於他過往的某些不堪,但她相信她一定能夠讓他走進人群。更何況是摩爾曼拉這一群“單純且善良”的人民——任誰都一定能夠和這群單純且善良的人民相處愉快的,即使是最頑固的騾子或最凶猛的大熊也絕對能夠在這群人民的“潛移默化”之下,變成最和藹可親的小兔子。
所以她相信,她一定能夠讓凜從他過往的傷痛中走出。
“凜他真的畫得不錯呢!”墨天開口說道。
“那當然。”情空好驕傲地應著。
“還真想不到他繪畫的技術竟然是這麼的好!”皓天也道。
晴空斜瞟一眼她的兩個兄長,沒好氣地說道:“你們不也曾經不相信他的身手超群絕倫?”
當墨天、皓天兩兄弟聽到在果果村那一場體能競賽中,以凜那副削瘦的體格,竟然能夠得到冠軍寶座時,也曾經大表懷疑,教晴空又因此發他們的脾氣。
“咳……嗯。”兩人同聲道:“晴空啊!你可別說我們沒眼光,我想任誰第一眼看見他那副排骨樣,都不會相信他竟是十八般武藝樣樣皆通的。”
“你們的確是很沒眼光呀!”
“但我們——”
“別說了!”
兩兄弟還想辯解,晴空卻一句話就打斷了他們,一甩頭、一哼聲,她驕恣的下達宣示:“反正絕對不可以再說凜的不是就對了!”
兄弟兩人只得無奈歎氣。“是、是!我們絕不再說一丁點關於凜的不是。”
晴空又輕哼一聲,丟給兩人一個“這才像話”的表情後,就又轉回頭將目光鎖定在凜身上了。
兄妹三人的簡短對話在村民們此起彼落的贊美聲中,其實並不算特別大聲,但凜仍是這麼一字不漏的全聽進了耳裡。誰教他大半的心思其實是放在身後的晴空身上,要不注意到他們的對話內容,其實是相當困難的。
雖然只是一件小事,然而由此卻可輕易看出,晴空那百般護衛他的態度;對她這樣明顯的保護,他其實是全都看在眼裡、聽在耳裡,且深刻進駐心底的。
怎麼可能忽視得了她呢?從一開始她個人與生俱來的燦亮特質,就教他根本無從漠視起;而接下來的這幾日,她對他無時不刻的關心照顧、對他無所不在的護衛態度,甚至是她對他明明白白的占有欲,他也是心裡有數、心知肚明的。就算再怎麼不知不覺的人,也一定能夠看得出來她對他所傾心付出的豐沛情感。
“完成了。”仔細繪下最後一抹色彩,凜放下畫筆,起身站到畫布一旁,好讓村民們得以看見畫作的全貌。
眾村民們一等凜站起身,就全迫不及待的蜂擁而上,爭相觀賞凜的畫作,一個個全都睜著興奮開懷的眼眸,贊不絕口:“好棒呀!”
“好漂亮的海洋!”
“好漂亮的船!”
村長走向凜,開心不已地連連道謝:“謝謝、謝謝!實在很謝謝你願意幫忙我們繪制這幅大型的紀念船像,具是辛苦你了!你真的畫得很好!我們都好喜歡、好喜歡!也真的好高興、好高興!”
“不……不客氣。”對於村長滿腹熱忱的感謝之意及贊美之詞,凜有些局促且不好意思地應道。
一臉福態的村長笑呵呵地又連謝了幾聲,才轉過身對眾村民宣布道:“好了!新船要下水了!要跟著去采摘海百合的人趕快上船吧!”
晴空一聽,急匆匆拎起裙擺,一拐一拐地就要跟著上船,滿臉興奮地高喊著:“趕快!趕快!我也要跟去!”
話才剛落,轉瞬之間,凜就這麼無聲無息且迅速地出現在她身邊,輕輕拉住了她的手臂,淡淡注視著她的眼,只簡單說了句:“你的腳踝。”
“沒問題的啦!”晴空滿不在乎地應著,對凜綻放出一個燦亮笑顏,又道:“我可是身手矯健、體力超強、舉世無雙、獨一無二的晴空公主呢!放心吧!沒問題的。”說著,拎著裙擺就要跟上其他人的腳步。
凜沒有放手,微頓,定定注視她看了一會,才輕輕慢慢地問道:“你這麼想要海百合?”
“當然呀!”晴空理所當然地應著:“采摘海百合的時機一年就只有春季之初的這短短幾天時間而已,我當然不能錯過這一年一次的難得機會呀!”
海百合是生長在摩爾曼拉淺海海域中的一種海藻類植物,不但有各色繽紛亮麗的顏色以及鮮明多樣的形態,最神奇的是,海百合一旦離開海水並不會因此而枯死,反而會漸漸釋放出它們獨有的香氣,甚至還可以維持其形態及香氣約半個月左右的時間,所以廣受摩爾曼拉人民的喜愛,是一種相當特殊的海中植物。
凜再度靜默,手也仍舊輕柔地拉著晴空的手沒放,他像在思考什麼似的,注視著晴空在視了好一會兒,才又輕輕慢慢的開口說道:“我替你去采。”
“真的嗎?”晴空驚喜地高叫一聲,拉著凜的手臂忍不住興奮地單腳跳了好幾下,開心不已地說道:“太好了!我要白色和紫色的!”
凜從容卻不失輕柔地松開手,還多等了她一下,等她站穩之後才完全放開她,對她輕點了下頭之後便跟著其他村民上船出海去了。
看著已然駛離海岸的船只,墨天走到晴空身邊忍不住輕笑著出聲調侃:“有個人啊,明明就是身手矯健、體力超強、舉世無雙、獨一無二的晴空公主,卻竟然在昨天一場小小的爬樹比賽中扭傷了腳踝,真是教人難以置信啊!”
“而且最教人感到匪夷所思的事是,那棵樹還是她從小爬到大的樹呢!”隨後跟到的皓天也輕笑道。
兄弟兩人之所以敢這麼膽大包天的出聲調侃,是因為他們知道對於單單指向晴空本身的調侃,晴空她本人是不會放在心上的;她只有在事情牽扯到凜的時候,才會顯得那麼張牙舞爪,像所有尖刺都跑出來了似。更何況她現在所有的心思與目光焦點全都放在海面上的那艘船只,根本就不會在意他們說了些什麼。
“不過話說回來——”看著已在近海處下錨,好讓村民們各自下海去采摘海百合的船只,墨天帶絲疑惑地說道:“凜竟然會主動替晴空去采摘海百合,他不知道采摘海百合的意義為何嗎?”
在摩爾曼拉,一個未婚男子若去采摘海百合日來交給一個未婚女子,其所代表的意義,便是該名男子欲向該名女子求婚之意,這樣的傳統也是在每年的春之祭典之中,所有未婚男女眾所期待的最後壓軸節目。
“他怎麼可能會知道!”皓天說道:“如果他知道,必定不會為晴空去采摘海百合,畢竟那樣表示他得當眾顯示他的情感。”
墨天贊同地點點頭,接道:“因為凜的個性是那種內斂到幾乎已經是將自己緊緊捆鎖、密密封藏起來的性格,要他去顯露出自己的內心情緒已是一種強求,更遑論是要他在眾人面前展示、顯現出自己更深一層的內心情感,那倒不如要他去跳火山還來得快些!”
皓天再接道:“所以如果凜知道采摘海百合的意義,那肯定是打死他也絕不會替晴空去采摘海百合的。”
“你們這些哥哥們!”晴空再也忍不住了,嬌怒地瞪了兩兄長一記白眼,嘖道:“別當我不存在似的,胡亂討論我的事情好嗎?”
將兩個兄長的話全都瞪回他們各自的肚裡之後,她眼光就又繼續調回海面上,注意到采摘海百合的人已經開始陸續向岸上游回,便毫不眷戀地將兩個兄長丟下,也根本不在意自己腳踝的扭傷情形,以最快的速度跑向沙灘最前緣,准備迎接凜的歸來。
凜是第一個游上岸的人,漆黑的發絲與古銅的胸膛猶滴淌著溫暖的海水,映照著燦亮的陽光;他先是利落卻不失輕柔地穩住晴空急沖過來的身形,然後才極度不自在地當著眾人的面將滿滿一懷抱的海百合遞到晴空面前。
晴空睜圓了閃動著興奮光采的明媚大眼,小心翼翼地接過那比她原本所要求還多出很多的海百合,笑得絕艷而動人。
注視著晴空那絕美的笑顏,凜什麼話都沒有說,只有剛毅的唇角微不可察地輕輕牽動了下,像是在笑,雖然立即又隱沒不見,但那一瞬間的柔軟情愫,已然化解了整張面孔的堅硬剛強。
而晴空當然不可能會容許自己錯過,那一抹絕無僅有的愉悅笑意,微顯訝異地定定注視著凜看了好一會兒,原本心花怒放、興奮開懷的胸臆,驀地生出一股深深的感動與切切的疼惜,她不由自主地微低了下眼,抑住心口那一抹心髒霎時緊縮似的真切心疼,小小聲的道謝:“謝謝你。”
凜仍然沒有答腔,態度也是淡淡的從容,但只有站在近處的晴空看得出來,在他那曬得古銅的面皮下正隱隱泛著一抹潮紅,是他在冰冷表象下仍存有一股熾熱火源的證據。
看著凜與晴空兩人之間那若有似無、若隱若現的情愫,墨天與皓天互看一眼,若有所思的異口同聲道:“他真的會看不出晴空的詭計嗎?”
兩人又觀望了會,相視交換了個神色,同時微點了下頭,肯定了什麼。
墨天半挑著眉,神情滿懷興味的搖頭輕笑道:“真不知道該說他是太過聰明還是太過笨拙?不是明明就知道采摘海百合的意義嗎?卻竟然故意讓所有人以為他不知道。”
皓天也是相同的神情,相同的輕笑:“真不知道他那顆石頭似的腦袋瓜究竟是怎麼長的?竟然會想出這種七拐八彎的方式去釋放自己的內心情感,他難道不嫌麻煩嗎?”
由於凜的個性極度內斂,所以就算他知道采摘海百合的意義為何,也一定會假裝不知道,這樣才能讓所有人以為,他采摘海百合只是出於晴空的無理要求;可是在他自己心裡,為晴空去采摘海百合一事,其實是自己對自己感情的掏心坦承。
墨天及皓天兩兄弟默契十足的出聲結語:“真是個十足害羞的家伙!”
陸續地,村民們接二連三的也跟著游回岸上了,無可避免的,其他男子將海百合交予他們所心儀女子的畫面,在在映進凜的眼中,但凜對那樣的畫面仿佛視若無睹、完全無動於衷,從容淡然的神色不改,神態舉止也完全看不出有任何異樣。
事實上,他當然知道晴空是故意設計他的,甚至也知道采摘海百合的意義為何,但他必須假裝不知道,因為這是他惟一可以光明正大表現白自己情感的方式。
怎麼可能不受她吸引呢?不只是因為她燦亮的笑、不只是因為她靈動的眼眸、更不只是因為她對他無時無刻的關心與照顧,最重要的是她本身那“萬裡晴空”也似的獨特特質,就像是荒漠裡的惟一水源那般,無可抗拒的深深吸引著他這干渴已久的旅人。
更何況她是迄今惟一一個能夠撩得他心緒糾纏、心亂如麻,惟一一個能夠挑起他最深沉的憐惜之意、不捨之情的人,證據如此唾手可得,他對她的情感已是昭然若揭。
她就像一片朗朗白日,在他冰封沉寂的世界裡照耀進燦亮滿天的溫暖光輝,只要在她的身邊,就連空氣都是溫煦的;遇上她之後,他才猛然驚覺到,他原來所住的世界竟是這般寒冷、干涸且荒蕪。當冰封的大地被陽光融成一片浩瀚汪洋,感情便如脫韁的野馬勢必順風馳騁,如星火引動而勢必燃起漫天野火燎燒草原,生平第一次,自身的情感就這樣驚濤駭浪似的在內心奔流傾瀉,而那程度之教他驚心動魄,早也已經不是自己能力所能夠控制得了的。
然而——不能呀!絕不能教他人給發現了呀!
縱使對她的情感已如浪濤洶湧奔騰,他卻必須極其小心翼翼地去維持彼此之間那條感情的界線,縱使她彰顯於外的豐沛情感一再地朝他步步逼近而來,教他只能節節敗退,他卻仍然執意據守住心底的最後一道防線,怎麼樣也不能教人給發現,更不能教晴空給發現。
他可以對自己坦承自己內心的情感,但卻無法對其他人坦承,更無法對晴空坦承;這樣的乖違想法,不僅僅是因為自己根深柢固的自厭性格教他退怯,也不僅僅是因為過往對人性的傷痛經驗教他裹足不前,更還有因為他對目前的自己所無法認同的不確定感——以他現階段這樣一個奴隸身份的人,能給她什麼?
這才是最重要且最教他無法釋懷的問題——他這樣一個一無所有的人,能給她什麼?
* * *
“哇!好舒服!”站在山頂的青翠草坡上迎著涼風,晴空心曠神怡地大口呼吸著這片屬於春季草原的清新空氣,笑得燦爛而耀眼。
凜就站在她身邊,海螺村的祭典剛結束,他們正准備繞過山頭,往位於山脈另一側的都城行去。
“你看、你看!”晴空興奮地拉著凜的手臂指著山腳下的都城,開心地向他介紹著:“那邊一整片城鎮就是我們所住的都城……啊!城堡在那邊!看到了嗎?就是海岸邊那一座天藍色的建築,很漂亮對不對?那可是我的……曾曾曾祖父?還是曾曾曾曾祖父——哎呀!真難算!反正就是某一個老頭子祖先,花了他大半輩子時間為他心愛的王後建造完成的心血傑作,是教摩爾曼拉的每個人民都驕傲得不得了的偉大城堡呢!”
凜沒有答腔,只是靜靜俯瞰著由近處山腳下的蔥綠連接到直遠的蔚藍之間,那一片井然有序、櫛比鱗次排列著的整潔房捨與散布其間的人們,干淨的街道、溫馨的房屋色調、悠閒又不失熱絡的人們、柔煦且諧和的空氣氛圍……這一切一切,像是只有在神話中才可能存在的景象與氣息,就這樣真真實實地展現、漫溢在他眼前,教他冰封的心頭情不自禁地波湧上滿腔的激切情懷與深切的感觸。
晴空仍在如數家珍的介紹著:“嗟!那邊是學校、那邊是市集、那邊是碼頭……還有那邊那一間彩色的小屋子,看到了嗎?那就是我跟你說過有賣很多很好吃糖果的糖果店……”她特地帶凜繞路往山頂走,就是想讓他看看摩爾曼拉這片美麗的景色。
晴空清亮而甜美的嗓音伴隨著春日的涼風悠悠蕩蕩地飄送在他耳際,陽光嬌柔而嫵媚的散發著她慵慵懶懶的熱度;凜深深深呼吸了一次,懷著一種激動而忐忑的心情,深深感受這分只能稱之為舒服的神奇感受。
他曾經如此放松過嗎?可以不用在意他人的鄙棄眼光、可以不用警戒他人的算計心眼、可以不用理會他人的憎厭態度、可以不用思慮他人的卑劣手段……就只需要用力的去感受陽光的溫暖、去體會風的舒爽、去嗅聞草原的清新味道、去欣賞花朵的美麗嬌艷,以及最重要的——去認真享受那分屬於心靈上的自由無拘。
在摩爾曼拉這裡,每一個人都很尊重彼此、都很關心彼此,也都很信任彼此,在摩爾曼拉,沒有汲汲營營的利益需索、沒有虛與委蛇的應對言談、沒有煩煩擾擾的庸碌生活、更沒有明謀暗算的權力斗爭。在街上遇見熟識,就只是笑說對方的肚子又胖了些、就只是抱怨對方的醃梅子酸了些、就只是不滿對方的公雞太早叫了些……就只是這樣而已——就只是這樣子而已呀!
“晴空。”他幾不可辨地輕喚了聲。
晴空立即轉頭應道:“什麼事?”
他頓了下,神情像是下了某種決定似的,轉頭定定看晴空一眼,然後慢慢出聲問道:“聽過‘瑪地可斯’這個國家嗎?”
一聽他這麼問,晴空立時睜圓了眼詫異的看著凜,用力搖頭。
她知道他即將對她坦露什麼事情,對於他的過往,以往沒問,是因為知道這樣的事情,必須他自己願意親口說出才行;要不,她那幾個伶牙利齒的哥哥們,不早就把他套出話來了,還輪得到她嗎?更何況她也不願意以誘騙、設計或逼迫的方式去要他說出口。那樣的方法得知他的過往,就好像是故意去挑開他的痛處一樣,他絕對不會好受,而她怎麼樣也不願意看見他悲傷,一丁點也不行。
凜眺望向遠方海面的神情,像是掉進過往的回憶那般,顯得有些飄忽,他輕輕慢慢的開始敘述起來——
“瑪地可斯是一個遠在極東地區的偏遠國度,也正是我所出生、成長的國度。而我過去的身份是……是該國國王的私生子。由於我的身份在那個國家是一個不被容許存在的;所以十三歲那一年,我就被迫必須離開王宮,被送上一艘商船,跟著一個商人航行四海、學習經商。三年之後我離開了那艘商船,從零開始慢慢獨立經營一份屬於自己的事業——同樣也是以航運往返瑪地可斯與其它國家之間進行通商交易,在數年的努力之後,終於漸漸建立了自己的商業王國,然而卻因此引來……”
說到這裡,他停頓了會,神情閃過一抹深切的傷痛,暗暗深呼吸了一次,才又開口續道:“引來別人的嫉妒與忌憚,在一年多前利用機會謀害我,趁我沒有絲毫防備之際,將我擊昏,然後賣給奴隸販子;沒有在瑪地可斯境內將我置於死地,是因為如果在國內殺害我,必定會引起人民的懷疑與不信任,那樣對……那個人來說……不好。”他又微頓了下,神情像是在思考該如何接下去說的樣子,“之後……待在奴隸船上輾轉航行在數個國家之間,因為一直沒有被人買下,所以航行了一年有余,最後,在算來是第二次被帶到圖騰雷格的時候遇上了你……”他看向晴空。“我想,之後的情形你應該都知道了。”
聽著他以最輕描淡寫的陳述方式訴說出他的過往,晴空感覺自己的心髒仿佛被緊緊擰絞著,每聽他說一句話,都像是在她心口劃上一刀似的教她心髒發疼。她知道在他這般簡潔的敘述背後,必定還隱含有太多太多的辛酸與傷痛,然而以他的個性,卻絕對只會以這般輕描淡寫的方式來說出他過往的痛楚與不堪,這樣的他教她好心疼——真的好心疼、好心疼、好心疼……
當他說完最後一句話,她禁不住激動地一把抱住他,雙手緊緊地環抱住他的身體,像恨不得將他過往所受的傷痛全擠壓出他體外似的緊緊抱著他,大大聲地說著:“我絕不再讓你獨自一個人面對所有傷痛,”
“我也絕不再讓你悲傷!絕不再讓你難過!絕不再讓你孤單……絕不!”她一再地立下承諾,像烙印於石、鐫刻於鐵似的認真用力:“絕不!”
對於她如此深切的緊擁,他心頭真切的情感再度泛濫成一片汪洋大海,克制不住沖動地伸出了手,欲探向她嬌小的肩背,有回擁她的莫大沖動;但自身的性格與心頭的顧慮,卻教他已經舉起了手驀地在半空就停住了動作,放不下手去碰觸她,矛盾的卻也收不回手教自己放棄碰觸她的念頭。於是他的手就這樣在暖暖陽光的照耀下、在青青藍天的映襯下猶豫著、躊躇著……
春風輕輕吹送,他忍不住希望,就讓時間靜止在這一刻吧!就這樣……當作是一種地老天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