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裡只剩沉默的兩人。司徒漾然感覺到投在她身上的視線,但她不想理他,不想理,如果他能自己離開就好了……
輕撫的手指幾乎讓她以為是幻覺,但是感覺如此真實……
「對不起。」低啞的聲音讓她終於確定不是幻覺。
她轉身,發現他坐在床邊,黑眼圈顯示他一夜未眠,他臉上飽受驚嚇的表情讓她心裡好難受。
「為什麼?」她以為他們從昨晚之後,就應該是老死不相往來了;就算他知道她被車撞,應該是要在一旁拍手叫好……好吧!那是只有她才會做的事。
「我應該把你送回家,而不是把你推出門口,害你……」他望著已經打上石膏的腳,臉上出現極度痛苦的神情。
「與你無關,是我自己把自己弄成這樣的。」他的愧疚讓司徒漾然想哭,她兩個妹妹都沒他疼她。「謝謝你。」
這麼好的男人,她為什麼拒絕他?是因為害怕嗎?怕他終究無法忍受她這樣粗魯暴躁的女孩,最後拋棄了她?
看似驕傲的她,其實一點自信都沒有。
「我以德報怨的善行,你是應該要道謝,可是我要的不只是道謝。」他還不想放棄,有機會他就要爭取。
「嚴立祺……」她歎喃他的名字,「我們能不能只當朋友?」
她再度的拒絕讓嚴立祺徹底死心。「有些事,不能勉強,對吧?」他勉強苦笑,眼底對她傷勢的憂心多了一絲悵然。
兩人靜靜對望片刻,司徒漾然痛苦低吟:「我還是不懂,你看上我哪點?」連她都唾棄自己。
「不懂嗎?」嚴立祺眼底閃著溫柔,手指輕撫她帶著擦傷的臉。「你知道你的外型有多惹人注意,這頭紅髮就夠讓人驚嚇了;還有你驕傲的模樣;我們初次見面,你逗我的嘴臉;還有你生氣時,叫我快譯通的聲音……我想我真的有受虐狂,就連你揍我的力道,我都很喜歡。」
「你這個傻瓜!我有什麼好!」他每說一句話,眼眶裡的淚水就多蓄幾分,他說的每一點,都是她的缺點,他卻能把這些東西當優點來數。
怪人!
「或許你不夠溫柔、有點霸道、固執得讓人生氣,可是我就是覺得你對我的味。」他雙手一攤,笑容滿是無奈,「我也不願意啊。」
「我覺得你可以找個溫柔體貼的女孩,而不是像我這樣壞脾氣、一有事情不高興就跳腳罵人的人。我喜歡和你在一起的感覺,現在回想我們吵過的架,又好氣又好笑,明明是我自己心胸狹窄……」說不下去了,她翻身背對他,讓枕頭把眼淚吸乾。
嚴立祺望著她的背影,決定不再逼她。
固執如她,誰也說不動。
「你餓了嗎?我幫你買早餐,你想吃什麼?醫院的伙食你一定邊吃邊罵。」她可是挑嘴一族,他很瞭解。
「我不能再麻煩你了,你也要去上班了呢。」感覺欠他的越來越多了。
「我是老闆,誰敢記我遲到?」他說:「我已經跟你妹妹討論過了,她們因為還要工作,可能沒空照顧你,我可以幫她們忙。」
「不用了,不需要因篇你多餘的愧疚……」她回身,看見他歪著臉,直瞪著自己的模樣,歎口氣,「我又說了不該說的話了。」
「那麼,就說定了。你想吃什麼?」一張看不出心情的笑臉如此開心,心中的感受不再顯露,他只想多照顧她一些時間。
他能得到的,也只有這些了。
***************
結果,嚴立祺一照顧就照顧了一個月。
她的三餐全由他做外送服務,還陪伴吃喝;司徒漾然去哪也是由他當司機;她發脾氣,安撫的人也是他。
幾乎每天都可以在司徒家看見他的蹤影,若是兩個妹妹真的沒空陪她,乾脆一通電話,嚴立祺立即趕來,把司徒漾然帶到他家作客——使她千喊萬喊不願意。
但一個月,她瞭解他更多。
曾經被他帶到他的公司,她才知道他是個多霸道凶狠的男人,讓他的屬下對他戰戰兢兢;所以當她對他大吼,而他陪笑臉時,公司鴉雀無聲,後來才從「尊敬」她的小秘書口中得知,平時的他有多凶。
還有,從他已經移民加拿大,特地回國探子的父母親口中知道,他從出生到出社會的一點一滴。
她才知道,那個對她極度容忍、任她打罵的男人,年輕時打架鬧事樣樣壞事不缺,還差點跟人去混黑幫了。
透過別人的嘴,她窺探了隱藏在溫柔外表之下的他;她會更認真的觀察他,發現到她過去忽略的事情——
他對她溫柔,卻是在他允許的範圍內,他不許她傷害自己;他把她當成樂子在看,不因為她的怒火而被激怒——除了他表明心跡的那天除外;他很細心,很快的摸透她的喜愛,把她伺候得很好。
可能有些女性的另一半都還沒這種功力,而她,居然把這個好貨往外推。
他不曾再說過之前對她說的那些話,應該是害怕又把兩人的情緒弄僵了吧?
該跟他說嗎?
說她很抱歉之前的拒絕、說她那時根本沒有想清楚、說她那時沒參透他有多好……
要說嗎?
愉悅的聲在耳邊響起:「到家啦!」
嚴立祺覷眼她憂鬱的臉,一直沒聽見她說話,歪頭逗她:「你沒事吧?好像快哭了,捨不得拆下石膏嗎?」
哭?她?怎麼可能?
臉一揚,她對他挑眉,「本小姐我什麼時候哭過?你不進來?」她望著他並未把車子停進院子裡,心裡有點酸。
嚴立祺覷著她,「不了,我還有事。」他淡淡的聲音裡有些難解的遺憾。
「你……還要忙吧?」感覺他的不對勁,她望著他平靜的臉,心頭突然一慌。這樣的他,變得不一樣了。
嚴立祺點點頭,「嗯,你自己保重。」眼神無法從她臉上移開,他想要留住她,想再問她一次,可是他怕了她拒絕時的模樣,也怕讓她不知所措。
逼不得,也得不到,只能放手。
保重?
他說得好嚴肅。
司徒漾然好不容易鼓起勇氣要問,卻被他的大手拉歪了身子,在她驚呼中,她感覺到唇兒被熱吻封住。
雙睫不斷輕眨,昏然眼神祇看見一張滿是痛苦的臉。她不懂,吻她這麼痛苦?
他的舌老練的鑽入她口中,那股熱情可不是假的。
她被弄糊塗了。
他又痛苦又熱情,到底在幹嘛?喜歡她就這麼難嗎?他又不是第一天喜歡她了。
這個吻,她喜歡……
她嚶嚀一聲,放鬆驚詫而繃緊的身體,她讓他難得一現的熱情撩起她的心……
又像被吻住時一樣的突然,她又被推開,一向對她冷靜到彬彬有禮的他,竟然會這樣吻她,一點都不紳士。
她撫著唇,傻傻瞪著他。
嚴立祺望著她歪頭輕撫自己粉唇的動作,忍不住呻吟。
她不知道她這樣的神情有多誘人嗎?
越是這樣,越難鬆手。
就到這裡結束吧……
「再見。」他低聲送出割斷與她的牽連,決定放手。
「再見。」司徒漾然喃喃道別,雙眼卻無法從他臉上移開,就算開門下了車,視線依舊凝望著他。
她想說些什麼,嚴立祺知道,可是他不願再把事情弄擰。
沒有他,她依舊可以過得很好;沒有她,他的生活不會改變。
同樣的為工作而忙、與不同的女人試圖交往,最後總都興趣缺缺;沒有人需要他全心呵護,也沒有人會吼他痛揍他……
就這樣,沒有她不會有太多的不同。
所以,離開吧!趁心尚未淪陷之前,趕緊放手。
司徒漾然望著絕塵而去的車子,頭仍歪、唇仍燙、心仍蕩漾……
「他到底在幹嘛?」粉唇一笑,她揉著亮紅色的短髮轉身進屋。
明天要向他問個清楚,他這個吻,到底是什麼意思。
到時……唔,再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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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
她的明天,等了又等……
結果這一等,就等了半年。
著裝完畢下樓來,正要準備上班的司徒綻紅,被坐在客廳看晨間新聞的人嚇了」跳。
「你怎麼這麼早起床?」
「我上夜班,剛回來。」思緒被打斷,司徒漾然打個呵欠,回過神。
「到上市的電子公司當作業員會不會太辛苦你了?大材小用耶!」一位大學畢業的美女,又精通英語,應該可以當當總經理的秘書才是。
不過……個性不太適合。
漾然有破壞人家大生意的不良紀錄,是不太好。
「反正有錢拿,我的體力又好,沒差。最重要的是,以後有股票可拿。」一說到錢,有些昏睡的人眼睛一亮, 所以她這半年沒休過假,說加班她第一個舉手,有人要換休,她收錢做工。反正這種日夜輪班的工作也沒辦法找其它工作,她就只好專攻這個工作了。
「你就是看在那些高價的股票?」想也對,不然她哪甘心跟一群專門勾心鬥角的無聊女人一起上班。
「嗯哼。」司徒漾然眼神又渙散了。
原本想提早到公司的司徒綻紅卻選擇坐下。
她看不下去了。
「漾然,你知道嗎?你等不到的。」看起來,漾然沒什麼不一樣,但是她是不同了,少了十足的精力,也不太愛發脾氣了,總是恍神。
「股票?這是公司的福利耶!他們敢不給,我炸了公司!」司徒漾然直覺的想到白花花的股票。
唉,果然是錢嫂。司徒綻紅歎息。「我不是說這個,我說的是,在你心裡讓你掛念的男人。」
一句話改變了空白的臉,掛上難堪的神情。
「別提他了!」她粗喊著把視線定在電視上,但是新聞報了哪一條,她根本就不知道,因為心抽了一下。
她以為沒人知道……
「喂!一大早,火氣那麼大幹嘛?人家也是看你恢復了,就功成身退啦!」也從樓上晃下來的司徒凌雲依舊面無表情,繞進廚房準備早餐。
司徒漾然以為沒人知道,可是她錯得徹底。
歎口氣,把臉藏進抱枕裡的人釋放了半年的心事:「可是他什麼都沒說,沒有告訴我,我們要老死不相往來啊!」
「他沒有吧?一直想老死不相往來的應該是你。」司徒凌雲一邊吃烤麵包、倒牛奶,順口還刺人兩下。
「我原本是這樣想沒錯的,可是後來改變心意啊,誰知道……」抱枕裡傳出的聲音滿是懊惱。
她怎麼知道機會稍縱即逝?她怎麼知道他的關懷守護全因為放棄?她怎麼知道,那個讓她頑固的心不再逃避的吻,只是道別!
「可是你拒絕嚴先生的時候,一定很凶吧?你沒說,他怎麼知道他終於孝感動天……」司徒綻紅歪著頭說。
「夠了你,孝感動天?我還目蓮救母咧!有了齊立恩,人也變三八了唷!」抱枕脫手而出,砸在狐媚女人身上。
「哼,別提他了!」司徒綻紅氣嘟了嘴。
「吵架了?」兩個姊姊都好奇了。
「他要我辭掉永新公關課的工作。」兩個人吵好幾天了。
「辭了讓他養啊!訂婚八個月,要多久才結婚?」司徒凌雲咬著麵包晃出來。她在等著收禮金了。
「我也覺得是該辭了,狐狸精也該有退休的一天,齊立恩也是擔心你嘛!」司徒漾然也贊成。
建設公司接觸的大多是男性,而對她家狐狸轉世的妹妹有興趣的男人可比天上繁星,身為她的男友,就算本身條件再優良,也是會擔心害怕。
更何況,綻紅在業界裡可是大大有名的,即使齊立恩極力在替她掃除過去莫名不堪的名聲,依舊有人用有色眼神看她。
「可是這樣才能向我的同事們證明,我不是因為懷了揚浩集團少東的骨肉才要結婚的。」一臉無奈的司徒綻紅指著自己平坦的小腹。
「是你不甘心被拴住吧?」司徒凌雲喝著牛奶說。
司徒漾然也點頭。「女人、水遠在貪心。」像她,貪心惹禍,想要更多保證、更多的愛,結果一樣都沒得到。
發現變成箭靶的司徒綻紅指指窩在沙發裡的人,「別扯到我身上,她啊!有問題的人是她。」
「我沒問題,只是覺得被自己愚弄了。」能不能別提了?
「不想他?」司徒綻紅歪頭問。
安靜了很久,被溫柔逼問的人終於說實話:「一天想一次。我只准自己想他一次。」
「罵他的次數就不可數嘍?」聲音從遙遠的廚房傳來,司徒凌雲洗杯盤時問。
「哼!」要死了,說話這麼尖銳幹嘛?
「你有嚴先生的電話嘛,要不要打給他?」司徒綻紅試探問道。
「這個女人驕傲的程度可以衝到外太空,要她打電話?嘖!」晃出來的司徒凌雲冷哼,她一把撈起皮包,一手拉拉妹妹,「走吧!我聽見齊立恩車子的聲音了。」
她也在司徒綻紅的公司附近上班,所以乾脆就來個搭便車,至於被人譏笑是電燈泡,她才不管哩,能省錢最重要!
司徒綻紅的腳步遲疑著。
「還是要我叫立恩去問問?他也認識嚴立祺。」
「不用了,我放棄他了,你們快走吧,我想睡一下。」她下午還有約,先補眠一下,然後才有力氣跟那只色狼纏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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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美女……」迎面而來的男人伸展雙臂要抱她。
「大色狼。」金髮美女皺眉,一把推開他湊過來的臉。
「氣色很糟唷!沒睡?」嚴家祺打量她,搖搖頭。
「睡啊,只是上夜班真的……呵,比較累。」她打個大呵欠。
「年紀大了,難免嘛!」
「誰年紀大了?」不滿的眼神往身邊的男人掃去。
「你都二十七嘍!」他幸災樂禍。
「老兄你也近三十嘍!」語氣同樣輕快。
「我家老哥也三十二嘍!」
天外突然飛來一筆,把司徒漾然的笑容敲跑了。
「別提他。」她收起笑容,撇開臉。
「嘖嘖嘖!怎麼你們兩個聽到對方時,都是同樣的表情?」他就不懂了,原本兩個人不是好好的嗎?怎麼說斷就斷?
吵架了?又不像。他家老哥很容忍這個番女人,到了連他都佩服的地步。
司徒漾然難受地歎了口氣,「他……」唇邊的問號又吞了回去。
有什麼好問的?他自動消失的,她還想問什麼?自取其辱罷了。
「問哪!」嚴家祺不耐煩了。
「沒事!」她粗率吼回去。
「還在撐?」邪氣地繞繞眼珠,嚴家祺藏住算計,推推她,「喂!美女,帥哥我餓了,一起去吃飯吧!」
想想,她是一整天沒進食了。
「要吃什麼?」
「熱帶雨林好不好?別擺臭臉,我請客!」知道她的收入不如以往,每次見面,他都搶著帶她去好餐廳。
「哼!那就當作是付我的出場費嘍!」知道他的用意,司徒漾然不點破,安然接受他的款待。
「嘿嘿……」出場費?虧她想得到!
「我不懂,為什麼我就是沒辦法愛你?這樣會輕鬆點。」兩人漫步在街頭,司徒漾然覺得奇怪。
「大概是因為我沒有千萬豪宅和上億存款吧?」他對她曾經開出的擇偶條件耿耿於懷。實在太苛刻了。
「不,應該是與你一張小白臉、勾魂眼,和你花心的個性有關。」司徒漾然終於坦白,這樣的男人根本沒辦法讓她安心。
驕傲如她,可不想整天跟別的女人爭風吃醋。
「嗚……」心虛的男人躲在牆角假哭。
「我餓了,快帶我去吃飯啦!」司徒漾然笑著拉拉他。
「是是是,我的女王。」兩人來到熱帶雨林,嚴家祺拉開門,「請吧!」
嘿嘿,待會不知道會出什麼事……
「這裡又重新裝修過了耶!」司徒漾然對過去的同事打招呼,同時注意到店內煥然一新的裝演。
「對啊!你看你多久沒來了,死沒良心的,都不日來看我們。」經理笑咪咪地迎上來,「嚴先生,你哥哥也在呢。」
「我知……呃,真的嗎?」糟,說漏嘴了。他的眼角看見司徒漾然抬頭正用凶狠的眼神瞪著自己。
「他在……」司徒漾然的第一反應是轉身要逃。「你故意的?」她怒瞪陷害她的嚴家祺,她一點心理準備都沒有耶!
嚴家祺一把拉住她,「別動,他已經看到你嘍!」他大概會遭到兩個人怒火的攻擊,誰叫他是善心人士!而且他還有更高尚的情操孔融讓梨,他是覺得這顆梨雖然甜美多汁,可是他無福消受。
「嚴家祺,我恨你!」噢!她該怎麼辦?
「不,你應該要感謝我才對。」嚴家祺靠在她耳邊低語。
「謝個頭!你最好趕快去投保高額保險,我想殺了你!」她張口咬他肩頭,先報點小仇,大的留到以後再算。
「笑,他走過來了。」嚴家祺對哥哥揮手。
「嗚……」司徒漾然靠在他肩頭,緊張得快昏過去了。
「不要緊張,不要緊張!」嚴家祺笑著把她轉身,「嗨,老哥,漾然耶!你們很久不見了吧?」
「漾然,好久不見。」嚴立祺凝望一直不肯看他的司徒漾然,他的出現讓她不自在嗎?
驚訝的笑容有些黯淡,挫敗劃過他眼底。
真糟糕,事情一點都沒改變,反而還因為時間的距離讓兩人更加陌生。
他抬眼瞪裝傻的弟弟,今天這個約也包括他,他故意的?
「是啊!好久不見。」司徒漾然飛快掃看他一眼,又趕緊把視線移開。她的心揪得好緊,從前和他在一起從來不會這樣的啊……
「我們一起坐吧?」嚴家祺自作主張,逕自帶人往嚴立祺原本坐的桌子走去。
「不……」司徒漾然阻止不了嚴家祺把她半拖半抱的強迫動作,而他們身後的嚴立祺瞪著他們親暱的模樣,心暗暗一抽!
他們,是一對嗎?在一起多久了?
當初漾然拒絕他,因為她已經有家祺了?
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