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夜,彎月高掛。
細雪,點點紛飛。
沒有風吹的森林裡,月光在雲朵和枯枝陰影間遊走,雪花也緩慢的自暗藍色的夜空飄落。
這日下的並不是初雪,但這羽絨般冰晶卻又如同初雪般細緻輕柔。
時值大雪過後,將入冬至,天候也開始越來越冷。
有個紅影突然出現在森林之中,急速奔馳穿梭在林間。
宛若野兔般的輕巧腳步踩踏著鋪上一層霜雪的白色大地。
在紅影后頭似乎有幾個黑影窮追不捨的跟著,濃厚的殺氣如濕黏的手般直指向紅影。
宇文偷兒冷哼一聲,一對好看的劍眉緊擰。
「嘖,沒完沒了!」話音一落,紅影旋身一轉,瞬間甩出一條火紅的長鞭,「禁!退走!」
啪的一聲,甩出的紅鞭就像是一條燃著熊熊火焰的火龍般,直往其中一個黑影鞭去,黑影隨即吃痛的退下消失。
「退!」再吼一聲,紅鞭跟著一抽,又打走幾個黑影。
但連續幾次鞭打下來,黑影還是沒有減少,甚至有逐漸增加的情形。
宇文偷兒的眉頭皺得更緊了,他深喘一口氣,疑惑的喃喃自語:「有沒有搞錯啊?老愛找我……」
這一陣子接連幾天都有一堆妖怪找上門來,他實在頭痛!
雖然知道自己的體質特別會吸引妖魔鬼怪,但是卻從來沒遇到過像這些那麼難纏的。
每個都凶神惡煞得像是要他的命一般!
「偷兒!」
一個低沉的嗓音自宇文偷兒頭頂上方傳來。
隨即一記躍落地面的聲響,像是重物落地一般,與宇文偷兒的輕盈成對比。
揚起的飛雪尚未飄落,在一片白茫間,落地男子緩緩地起身。
一頭蓬鬆似獅子鬃毛般的黑髮飄飛,俊逸的臉上露出少見的擔憂。
「你沒事吧,偷兒?」碎夜略擰起眉頭望向宇文偷兒,朝他身上四處梭巡了一遍。
見狀,宇文偷兒可不滿了。
「哼!我才沒弱到連這些小鬼都沒子法應付。」宇文偷兒停下腳步,站直了身,一手緊握著紅蓮鞭,看也不看碎夜一眼,直盯著迎面而來的黑影,憤慨的道:「我好歹也是學過降妖驅魔術的半個道士啊!」
宇文偷兒隨即揚鞭一抽,飄落的雪花沿著紅蓮鞭破空的冷風而起,形成一道閃著點點白光的風,輕易的制止黑影們往前的腳步。
「呵……」面對宇文偷兒的倔強,碎夜也只有笑的份。
他歎口氣後便雙手抱胸倚上最靠近宇文偷兒的一棵樹,打算站在一旁看他驅怪而不插手。
然而,他還是偷偷的讓自己的氣息緩緩飄開來……
「那是……年獸?」
有幾個黑影猛然察覺,訝異的開口:「是年獸!」
這一喊讓其他的黑影也跟著躁動起來。
「年獸提早甦醒了!」
「快逃!」
「快走快走!」
隨著雜亂的驚呼,原本越聚越多的黑影隨即一哄而散。
這情況讓宇文偷兒和碎夜登時啞口無言。
「呵……」碎夜的笑聲首先劃破沉靜,揚起眉,一副怡然自得的模樣,「看來還不必你動手,他們就被我給嚇走了。」
瞪了碎夜一眼,宇文偷兒悶悶的收起紅鞭,皺了下眉頭喃喃地道:「啐!這樣看來就像是欠你人情一樣……」
不是他愛念,而是最近老是這樣。
打從答應讓這變態妖怪跟著他那一刻起,也過了快兩個月,遇到的妖怪突然暴增;倘若不是有碎夜跟隨在一旁驅走部分妖怪的話,他說不定會被那些妖魔鬼怪給生吞活剝了。
這樣想想,如果真要一筆一筆計算恩情的話,他早已不知道欠這傢伙多少人情了!
「怪哉!怎麼今年靠近我的妖怪突然增加這麼多?」腳步輕邁,宇文偷兒走過碎夜身邊,漫無目的往前走。
以往在歲末年初的交替時刻遇到的妖怪確實是比平常多,但也沒像今年這麼誇張,多到讓他無法應付的地步。宇文偷兒不禁用著懷疑的眼光望向碎夜。
不會是這傢伙的緣故吧?
察覺到宇文偷兒異樣的眼光,碎夜立刻明白他在想什麼,反駁的道:「喂!別看我喔!」碎夜輕吐口氣,「我好歹也是年獸一族,就像你方纔所見,妖怪見到我就只會逃,偷襲你的妖怪變多絕不可能是因為我。」
其實這有一半是因為你身上的氣味所致的。碎夜在心中想著,但這句話卻說不出口。
因為要他說,他也還真不知道該怎麼開口解釋,宇文偷兒身上怎麼會有那股只有妖怪才嗅得到的桃花香。
而且,宇文偷兒身上的這股桃香對他來說雖然陌生,卻又有種莫名的熟悉。
「說起來還真是奇怪……」碎夜撫著下顎喃喃叨念著,「難道是之前曾陷害過你的那些人所為?」
兩個月前接到一封奇怪的挑戰信,導致宇文偷兒受傷中毒,這事他仍記憶猶新。
回憶起那時到過的房子裡所飄散的氣味,感覺跟剛剛那些追殺宇文偷兒的妖怪們似乎是相同的。
難道這兩個多月來的異樣,跟先前陷害宇文偷兒的事件都是同一人所為?
「嗯……你說了什麼?」
聽到宇文偷兒疑惑的出聲,碎夜拉回漸漸飛遠的思緒,對上他那雙如星般的黑眸,然後搖頭笑了笑。
「沒。」碎夜放鬆原本緊擰的眉頭,將心中的疑惑暫時壓下。
再觀察看看吧!反正他都在他身邊看著,應該不會有太大的危險發生。
「等會兒要上哪兒去?」碎夜轉移話題,跟上宇文偷兒,在他身後緩步走著。
「到城裡找個人。」移回疑惑望著碎夜的視線,宇文偷兒不甚在意的回道,往下一個城鎮的方向步去,「找人辦點事。」
※※※※※※※※※※
十二月中旬,難得露出陽光的日子,人人都出門邊曬著太陽邊遛達,街上比往常還熱鬧許多。
石湘鎮上人潮也不少,市集裡除了喧嘩的買賣聲之外,還多了幾分鮮艷的赤紅色彩。
「來啊!客倌來看看,咱家紅聯用的可是硃砂染的紙張、金粉墨寫的對聯啊!買回去張貼包準生意興隆、財源滾滾喔!」
「來來來!買鞭炮送對聯,買多送多,全家歡喜!」
「這邊看看喔!年貨要什麼有什麼,找不到的跟俺說,俺馬上在過年前幫你找齊貨!」
一踏入石湘鎮,宇文偷兒馬上感受到過年前的熱鬧氣氛。
左邊一句吶喊右邊一聲呼喝,更有許多店家老闆使出渾身解數拿著自家的對聯,走在路中間向人們兜售的情景。
這些琳琅滿目的紅聯讓人感受到節慶將至的熱鬧氣息,但對身為年獸的碎夜而言……這無疑就像要把他推入阿鼻地獄般的痛苦。
碎夜一手不自覺的撫著額頭,好看的劍眉深深擰著,俊逸的臉上浮現難看的青白,原本常常掛在臉上的笑容也蕩然無存,有氣無力的緩緩吐出:「這……這真是地獄。」
縱使碎夜說的話細如蚊鳴,但宇文偷兒還是聽見了。
「呵!沒想到總是老神在在的你也會說出這種話啊!」宇文偷兒斜睨著碎夜恥笑一聲。
嘿嘿!這兩個多月,他實在看夠碎夜那副神氣樣,彷彿天塌下來也不干他的事一般,這下子可好了,他這只有上神妖獸之稱的年獸終於也有苦著臉的時候啦!真是大快人心啊!
面對宇文偷兒的取笑,碎夜實在是啞口無言,雖然心中不滿,卻說不出任何反駁的話,只好無奈的揉揉自己的太陽穴。
「你們為什麼會怕炮竹和紅聯啊?」宇文偷兒放緩腳步,兩手抱著後腦勺,一副優閒自在的模樣;雖說是突然湧現的問題,卻也是打自以前聽聞鄉間傳說後便生出的疑惑。
被四周的紅聯炮竹給搞得暈頭轉向,碎夜有氣無力的回答:「正確來講,是討厭吵鬧和畏懼紅色,並非全都害怕。」
「是喔?那為什麼你們會畏懼紅色呢?」彷彿像是個喜歡問為什麼的小娃兒,宇文偷兒好奇的繼續問。
這一問可讓原本就不適的碎夜有點惱火了,他劍眉一擰,右手死命揉著太陽穴,語氣不甚耐煩的說:「這問題你問我,我問誰,我也想知道啊,嘖!」
年獸為什麼會畏懼紅這個顏色?這問題他自己也相當好奇。
可是,為什麼身為年獸一族的他會在畏懼紅色的同時,又不自覺地被這個色彩所吸引呢?
察覺身旁的人沒了聲音,宇文偷兒回頭瞄一眼欲探個究竟,這一看,卻發現碎夜的身子晃動著,他嚇一跳驚呼出聲:「喂喂喂!你可別暈在這裡!我可是抬不動你這傢伙啊!」
但碎夜似乎沒聽進去他的話,擰緊劍眉緊上雙眸,一手撫著腹部、一手摀住嘴,氣若游絲的道:「不行了……真想吐……」
「哇啊!等等!進客棧……進客棧再吐!」
難得慌張的宇文偷兒輕吼了聲,趕緊推著碎夜拐進一間離他們最近的客棧。
※※※※※※※※※※
「兩位……」
店小二招呼的話都還未說完,就被宇文偷兒打斷,吩咐道:「水!先拿水過來!」
「啥?」店小二先是一愣,但一瞧見倚在宇文偷兒身上的人一臉菜色的模樣,他馬上帶領他們到較隱密的座位,「兩位請稍候,茶水就放在這裡,要什麼吩咐一聲,小的馬上替你們準備。」
宇文偷兒微點了下頭回應,待店小二走離後便壓低聲音吼道:「你剛才真是差點嚇死人了!」
喝口茶水壓下噁心感後,碎夜彷若沒發生什麼事般的揚了下眉。
「呵……莫非你是在擔心我?」
「誰……誰擔心你這臭妖怪了!」宇文偷兒立刻反駁,並撇開頭不看他,冷哼一聲,「少往自己臉上貼金了!」
真是夠了!
前一刻臉色還難看得要死,一遠離充滿紅聯炮竹的街道就立刻生龍活虎,還能揶揄他,早知道就不要那麼好心推他進客棧了!真是自討苦吃!
宇文偷兒不理他,叫來店小二點了幾個菜後,就逕自啜飲著茶水,好看的細長劍眉輕擰,一雙如星般的眼眸也不再瞧碎夜一眼。
宇文偷兒這孩子氣的模樣讓碎夜感到有趣的笑了開來。
但他不想破壞這平和的寧靜,只是不發一語的凝望著宇文偷兒,一個勁兒的傻笑。
然而,對碎夜這種無言的凝視,宇文偷兒卻覺得自己活像是被獅子盯著瞧的兔兒。
這傢伙能不能別再這樣看著他啊?宇文偷兒忍不住的在心底吶喊著。
雖然他一派鎮靜,狀似不在乎,但細細一瞧,還是瞧得出他額頭微微沁出一兩顆冷汗。
「對了,你覺得最近襲擊我的妖怪,跟兩個月前設計我的傢伙有關係嗎?」宇文偷兒岔開話題,打賞上菜的店小二幾文錢後隨口問道。
「你察覺出來了?」碎夜雖訝異,卻仍舊維持著溫柔的笑容。
「你這麼說就表示我想的沒錯囉?」宇文偷兒夾菜送進口中咀嚼,眉頭微微一擰。
該死!沒想到他隨口亂說的話碎夜竟然沒反駁,那不就表示這傢伙其實早已知道這兩者有關?
輕歎口氣,碎夜喝著茶緩緩地道:「在還沒確認之前我也不能亂下定論,雖然是有感覺到最近襲擊你的妖怪都有著些微的道士臭味……」
「喂!等等,你說道士?這跟道士又有什麼關係了?」宇文偷兒狐疑的停下筷子,一對好看的劍眉擰得更緊。
這事又扯上道士?怎麼他有種事情越變越複雜的感覺?
「雖說不上來是什麼樣的感覺,我只知道上次設計你的那傢伙肯定跟道士脫不了關係。」碎夜斂起笑容,相當正經的告誡,「總之,在還不清楚對方的用意為何,你最近還是小心防範的好。」
碎夜那認真的模樣讓宇文偷兒傻愣了下,沉默片刻之後,像個聽話的乖小孩般點頭,應一聲:「喔!」
「這事暫且談到這裡,倒是你也該跟我說說來這兒找誰了吧?」碎夜放下杯子,將手橫擺在桌上,微傾身向前,臉上沒有任何笑意,也看不出他究竟在想什麼,只是一瞬間……他眼中飄過一絲細微得連宇文偷兒都沒察覺到的妒意。
究竟是何人能讓宇文偷兒笑著說要見面?他們見面後要辦的又是何事?
雖跟宇文偷兒相處不過兩個多月,但這些日子以來他從未聽宇文偷兒說過與誰約好在這兒相見,這莫名其妙的約定究竟是何時定下的?
難道那人是宇文偷兒的舊識?
這從一進城就在心裡繞轉的種種疑惑,讓碎夜的眉頭緊皺得可以夾死一隻蒼蠅。
雖然他還不太明瞭這種焦躁是由何而生,但他敢肯定跟宇文偷兒與人相約一事脫離不了干係。
不過,宇文偷兒一點也沒有察覺到碎夜的異樣,只是嗑著瓜子漫不經心的回道:「找同業。」
他停頓了下,喝口茶水後再接著說:「為我們接下來的日子著想,想找同業幫個忙。」
「幫忙?」聽宇文偷兒這麼一說,碎夜更是一頭霧水了。
看碎夜茫然的模樣,宇文偷兒大大的歎口氣,再次回道:「還不是為了錢!這陣子你可害慘我了。」
「我?」這下子碎夜更是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了,有沒有錢又怎會跟他扯上關係?
白了碎夜一眼,宇文偷兒緩緩的解釋:「你是年獸,怪物都怕你,對吧?」
碎夜點了下頭,喝口茶繼續聽下去。
「我是吞金賊赤紅兔,雖然沒什麼人知道,但我做的可都是妖怪們的生意啊!」半擰劍眉,宇文偷兒歎道。
「那你是說……」
「對!沒錯!」宇文偷兒啜口茶水潤潤喉,「這兩月來雖然你幫我不少忙,但是也讓我沒了工作,所以我才想拜託同業把消息放出去,讓我也接些普通人的生意。」
「放消息?」
宇文偷兒眼睛稍微亮了一下,點頭笑了笑,「對,以這附近某個顯眼的地方為據點,暫且接些普通委託做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