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敵人共枕 第九章
    一連三天,霍培豪像似有發洩不完的怒氣與精力,在於萱身上恣意馳逞他懾人心肺的獨占欲。這一連的折磨,於萱今早一睜開雙眸就忍不住沖到浴室去吐得臉色蒼白。

    「這情形有多久了?」霍培豪自床上起身穿上晨褸,倚在門框,冷淡的問。

    「快……快一星期了。」於萱拿取毛巾拭擦漱口後的嘴角,抬眼怯怯奢望他。

    「換件衣服,我們到醫院去。」他依然是冰冷表情,語畢,徑自走入浴室梳洗。

    隨後到達醫院,經過醫師的檢查後,確定於萱已懷孕二個月了。

    這結果讓於萱頓時歡喜於心,因為推算日子,這孩子應是在巴黎懷的,那時兩人正陷於熱戀中,實在是名副其實的愛的結晶,而且於萱也希望能藉由孩子的到來,改善兩人目前的僵局。

    但回家的路上霍培豪卻陷入沉思,在他詭譎冷肆的表情裡,看不出他有一絲毫喜悅。

    果真,在回到夢園後,一場狂風暴雨正等著於萱,等著將她卷入黑暗而冰冷的漩渦中。

    跨進臥室的門,霍培豪即坐在房內的沙發上,交疊著雙腿,一手敞開橫放於椅背上,一手輕撫著下顎,以一種銳利的眼光,審視著於萱妍麗的臉龐。

    於萱走到他身旁輕握他的掌心柔婉地問:「培豪,我有了我們的孩子,你不高興嗎?」

    「我們的孩子?你確定肚子裡的孩子是我的嗎?」他冷冷地凝睇她的臉蛋,雙眸迸出詭譎的光痕,質疑地譏問她。

    「你——你說什麼?」於萱不禁哀鳴一聲,不相信這種話竟由他口中說出。

    「我說你能肯定孩子的父親,一定就是我嗎?」他的語氣益發森冷陰幫,俊臉上染滿寒露。

    「你——你怎麼可以如此地殘忍——」她訥澀地開口,難以置信的節節後退到床柱前抵靠著。

    「我殘忍?」他冷冷地訕笑,「是你紅杏出牆在先,豈可怪我無情!」

    「我沒有……沒有……我要怎樣做,你才會相信我的清白——噢!老天!」她背沿著床柱攤軟下身子,心痛地跌坐在床側的地毯上。

    「兩個月前我一回國就發現你去會情人,原本想相信你,所以我雇了征信社想要證明我的猜測只是無稽。」他咄咄逼人的一步步挨近於萱淒惻的臉頰,將她自地毯上一把攫拉上自己面前,怒目凌厲地瞪視她。「沒想到呈上來的資料與報告卻讓我痛心!再加上我在監視器裡親眼所見的一切,我想要欺騙自己都不成!」

    「不!培豪,這一切真的都是巧合得讓人莫名,求你一定要相信我,我的身子除了你,沒有人碰觸過!」她晶瑩的眸子哀哀泣訴地仰望他的怒顏,乞求諒解的緊握他胸前襯衫的衣料。

    「這種巧合,你自己慢慢去相信吧!」他不耐而粗暴地推開她,毅然轉身離開。

    「你——你要如何處置孩子?」她悸栗萬分的沖擋到他面前,雙手緊握他的手臂問。

    他望著她眼眸的淒徨,沒有絲毫憐惜,用陰沉一有如鬼魅的聲音低吟:

    「在我無法確定這孩子百分之百是我的種時,我可不願冒出生再驗DNA的險!」

    「你的意思是要我——墮胎?!」於萱驚駭莫名,艱澀的吐出最後那兩個驚悚的字眼。

    「難道你要我戴綠帽子戴一輩子,然後看到這個孩子就想起你的不忠嗎?」他斜睇她一眼,轉身准備離去。

    「不!我求你……培豪!」她虛弱地灘軟在他腳邊,像欲溺斃的人緊抓著唯一可存活下去的浮木般,抱住他的一腳悲聲低鳴:「我以我的生命向你起誓,這孩子的確是你的啊……」

    「你以為你的話對我還有誠信度可言嗎?」他狂囂地扯出一抹佞笑,冷哼的態度深深地刺傷於萱。「你未免將自己估得太高了!」

    看見她哀淒的蒼白小臉不斷抽搐和扭曲,他內心也跟著揪緊,心口上像似被人猛抽了幾個鞭子,但一種莫名的憤怒與妒火卻將他推往惡魔的領域,使他更冰冷殘酷。

    「兩個月前我們一直在巴黎,你算日子也知道我是在那時懷孕的,為什麼你就是不能相信我呢?這孩子是的的確確是你的骨肉,為什麼你要否認呢……」

    「即使這孩子是我的,我也不會讓一個-母的敵人為我生兒育女!」他蹲下身,凶狠的再度攫獲她柔弱的雙肩並提起,對著她淒愴的瞳眸冷邪地道:「我的話,說得夠明白了嗎?」

    於萱裡著他眼中的憎恨,聽著他殘忍至極的話語,句句都像似將她打入地獄的寒鞭,教她身心具焚。

    原來,這一切的辯白都無濟於事,因為,重點不在忠誠度。

    而是,一個有罪孽的人,不配為他生兒育女!

    事實的真相讓於萱頓感脆弱的靈魂被人殘酷的曲扭,她心痛地囁嚅:「我……明白了……」

    「明天早上等我決定孩子的去留。」他丟下這句掌控一切生殺大權的話後……邁步離開。

    這是否像十五年前,於萱一句話就掌控了霍培豪與他母親的生死大權般?這詛咒竟在十五年後的此時報應在自己身上呢?

    於萱像一個等待宣判死刑的人,蜷縮地倒臥在地毯上,全身開始強烈的顫抖。

    直到感覺心口痛楚到無以復加時,她那幾欲休克的症狀又開始出現在她攤軟的身軀上。「唔……」她呼吸困難的緊抓胸口,全身抖動得有如狂雨中的花瓣。

    而看著霍培豪鐵青著臉離開「夢園」後,劉媽趕緊上樓去察看於萱的情形,因為每次像這種情形,於萱都會因傷痛至極到舊疾復發。

    「太太!你怎麼了?」一進臥室的劉媽,看到於萱快窒息的倒在地毯上,驚呼著靠到她身邊,焦慮地問:「是不是病又發作了?」

    「藥……在我的……皮包裡……」於萱已臉色發青的閉上雙眼,艱難的吐出斷斷續續的字。

    劉媽趕緊拿出於萱隨身皮包中的小藥罐,倒出二顆扶起她讓她服下。

    約過了二十多分鍾,於萱近欲休克的神智慢慢緩和過來,劉媽扶她躺回床上,皺起眉頭擔憂的說:「太太,你這毛病沒跟先生說嗎?為什麼他老是把你逼成這樣,萬一出了意外可怎麼辦才好?」

    「沒關系,劉媽,已經沒有說的必要了……」她眸光飄忽的望著窗外灰蒙的穹蒼,一種心如止水的微笑在她淒美的嘴角刻畫出一抹滄桑。

    「太太,看你這個樣子,我的心都跟著痛起來了——」劉媽心頭一個哽咽,話也嘎然而止。

    「劉媽,我要睡一下,不想受到打擾……」她孱弱的聲音低而輕微,疲憊地閉上雙眸。

    「好,有什麼需要再跟我說,我馬上過來。」劉媽輕合上門,躡手躡腳地退出房間下樓去。

    ***

    晨光的微曦照在於萱蒼白的臉頰,一種了然於心的覺悟使她的唇瓣泛起一抹淒愴的微笑,徐風吹拂著她絕美的臉龐,及臀的波浪長發飄揚在空中,成了一幅美麗而虛渺的圖畫。

    「沒想到你還有這個閒情逸致欣賞早晨的日出。」霍培豪冷冷的譏刺聲在於萱身後響起。

    昨天自從他離開「夢園」後,一直到今早才又踏入這臥室,而且一進門就是冷諷。

    「我可以知道我肚子裡孩子的去留了嗎?」於萱直接而淡漠的問。

    若是要宣判處置結果,早知道反而可以不用再受猜測的煎熬之苦,於萱心想著。

    但這仿佛不在乎的問語,反而引燃了霍培豪的怒氣,他不加思索的低吼:「拿掉他!」

    於萱緊捏住自己的心口,原本還抱著一絲的希望,如今這句話就像狂風驟然吹熄孱弱欲減的燭火,讓她頓時身處於幽闃森冷之處,她心痛地緊握住窗沿,幾乎折斷每一根指甲。

    「你當真不要我們的孩子嗎?」於萱轉過身凝睇他冷鷙的無情眼眸,期盼能有奇跡出現。

    「這裡有一盒墮胎藥,你——自行處理吧。」看到她眼眸中的哀楚淒然,他的聲音有壓抑的顫抖,哽塞在喉頭說不出其它的話。

    他,沒有心呵!竟殘忍的要她親自動手扼殺他們共同創造的小生命。

    「是——嗎?」她虛弱的聲音平板沒有起伏,好象封閉了所有的知覺和感情。

    「我知道了……」

    求我!再求我一次,我就留下這個孩子,求我!

    霍培豪在心中反復的吶喊著這些話,感覺自己的決心正一點一滴的濱散。

    然而,於萱卻緩緩的轉過身去,背對著霍培豪凝望著窗外。

    在一長陣的沉寂後,於萱聽到他的腳步聲漸漸遠離臥室後,她轉身走到化妝台前,駐足凝望著那一盒墮胎藥。

    於萱望著那盒藥,感覺自己的凝眸慢慢地被酸楚的淚水模糊了視線,晶瑩的淚珠像斷了線的珍珠,一顆顆自她蒼白的面頰滾落。

    這是十五年來她第一次淚流滿面!

    霍培豪絕情至極的言口行,將她的血液搾干並曲扭,她的心好痛、好酸、好澀,像是全身的血液都被抽離身軀一般地痛苦不堪。

    「噢!老天……」於萱伸出欲取墮胎藥的手,瞬間又恐懼的縮回。

    重復試了兩次,在承受這樣驚駭的恐懼與內心深處不斷湧出的淒楚悲涼後,一種從未有過的悲愴與絕望,讓她霎時緊揪不規律跳動的心口,全身的狂顫讓她開始呼吸困難,她扭扯著心口,頹然倒臥在地毯上,任憑窒息的痛苦染遍她孱弱的身心。

    而霍培豪在駕車駛到「夢園」的私人道路盡頭時,忽然一個三百六十度急轉,往「夢園」回駛,並焦慮的低咒:「該死的!」

    他一將車子嘎然停在前門,就三步並成兩步的沖往臥室,並在心中不斷的咒罵自己:該死的,霍培豪,這種殘酷的事,你居然做得出來!即使你給她的墮胎藥只是綜合維他命藥丸,但這如同要她扼殺自己親骨肉的行為,你竟然可以面不改色的做出來!

    原本只是想知道於萱對他的屈服程度到哪裡,因為自從結婚至今,她不曾反駁過他任何事情,他要明白她是否真正的打心底屈服。

    沒想到,她竟然可以靜默的忍受這殘忍的對待,而不做任何反抗。

    現在即使於萱可以全然承受這些加諸在她身上的折磨,霍培豪卻心顫抖得軟手!

    而在他沖回臥室看到於萱倒臥在地毯上、全身顫抖不已時,自責的咒罵又在腦中響起。

    「萱萱!」他驚駭的低吼,縫跪下來抱攬起她狂顫的嬌軀。

    望著她蒼白的小臉已經轉為鐵青,心想:難道她已經吞下墮胎藥?

    但繼而一想,不可能,那是綜合維他命,是不會對她引發流產的現象。

    「萱萱,你怎麼了?哪裡不舒服——」忽然他的問話嘎然而止,因為他看到她盈滿晶瑩淚水的眼眸,正用一種哀淒而絕望的神情望著他驚愕的眼瞳,在眨下兩排濃密的睫毛後,不絕地滾落一串串熱淚。

    這一顆顆傷痛的淚水,像似滾燙的熱水灼燒著他的神智,他愕然得說不出話來。

    「唔——」心髒又一陣絞痛,胸口的悶塞又讓她呼吸困難的抽搐著孱弱的身子。

    「萱萱!萱萱!」他忽而轉頭往門外焦急的呼喊著:「劉媽!劉媽!」

    劉媽應聲而至,看到於萱已發青的小臉,駭然的大呼一聲:「太太!你病又發作了?」

    「病發作?她有病嗎?什麼病?你快說啊!」

    「太太這病一直都有的,只是不常發作,但是最近卻很頻繁,昨天先生出門後太太就發作過一次了,躺在地上痛苦得話都說不出來,太太的病都是先生逼才會……」

    「她有藥嗎?藥呢?」霍培豪打斷劉媽責備的叨念,急問。

    「在這裡!先生。」劉媽趕緊自於萱皮包中取出藥罐,倒出來給霍培豪。

    「把嘴打開,萱萱,藥吃下去就不會這麼痛苦了!」

    但就在他欲將藥錠放入於萱口中時,她卻緊咬住下唇,拒絕他的藥。

    「別這樣,萱萱,張開嘴。」他聲音溫柔而輕緩。

    她忍住須口鼻一起爭取空氣的呼吸,重重地咬得更緊,深得咬破下唇,然後,一滴鮮血由她的嘴角流下來,她絕然地拒絕他的藥,仰望他的淒然眸子水瑩瑩地不斷落下淚珠。

    「萱萱,你——」霍培豪懼駭的倒吸一口冷空氣,望著她痛苦而發青的臉。

    她,正用一種無言的抗議告訴他:她不想活下去!

    「噢!老天……」他悸栗地將她的身軀緊摟進懷中,臉貼靠著她冰冷的面頰,心痛的喊。

    「你……不想要……我們的……孩子……所以……我跟他……一起走……」她在他耳邊喃喃著氣若游絲的話語,而這每一字,都像一把把利刃刺入霍培豪的心口。

    他狂然的低吼:「不!你和孩子我都要!萱兒萱兒!」

    「呃——」一陣強烈的痙攣使於萱猛然將頭往後倒下,羸弱的身軀同時狂顫發抖,她頓時陷入休克的昏厥,攤軟身子任由他抱攬著。

    「劉媽!叫司機開車出來,我們趕快到醫院去!」霍培豪抱起於萱暈厥的虛弱身子,快步下樓鑽進車內,一路疾駛往醫院而去。

    在前往醫院的路上,霍培豪急切地呼喚著:「不要離開我,萱兒。」

    他緊擁著她的身子,不禁仰天長嘯,無助的靈魂陷入極端的恐懼中,感覺當年失去母親的痛,不!比這更勝百倍的恐懼又再度沖擊他的心口,痛苦地曲扭著他的五髒六腑。

    「噢!心愛的,為我撐下去,求你……」在霍培豪淒然而真切的呼喚聲中,他們抵達了醫院,醫生緊急將已陷入休克狀態的於萱送入急救室。

    半個小時後,醫生由急救室出來,表情凝重的問:「於小姐發病時沒有人在身邊或沒有服藥嗎?為什麼拖到這麼嚴重?她差一點沒命!」

    「那——她現在的情況怎樣了?」霍培豪一時啞然,緊握雙拳追問她的安危。

    「她休克的時間過長,雖然總算將她從鬼門關拉回來,但是因為缺氧過久,她腹中的胎兒已經胎死腹中,我們必需動手術將胎兒取出。」

    「噢!!老天,萱兒……」這如同晴天霹靂的結果,將霍培豪震得連退兩步,頹然跌坐在椅子上。

    ***

    在醫生為於萱做完手術後,霍培豪在病房內雙手緊握住她冰冷的小手,等待她的清醒。

    幾個小時後,於萱由麻醉藥中緩緩的恢復神智,眨動楚楚動人的眼眸,看清緊握自己手掌的人後,她怔忡了須臾,像似在懷疑自己為何還身處於這世界一樣。

    忽然,小腹傳來一陣陣尖銳的收縮疼痛,她頓時娥眉深鎖,難過的扭動身子。

    「痛嗎?小心,你剛做過手術。」霍培豪望著臉色蒼白、形容憔悴的於萱,心頭掠過一陣尖銳的絞痛。

    「手……術?」

    「孩子沒有了。」他艱難地吞咽下唾液後才後開口:「你休克時間過長,胎兒缺氧過久而胎死腹中,所以醫生為你做了手術。」

    「沒了?」於萱的眼眶濕了,她淒愴的蠕動唇瓣。「這樣的結果,你……還滿意嗎?」

    自責與酸楚讓他語音哽塞了:「別這樣,萱兒,我——我對不起你!」

    一股酸澀由鼻骨直接沖上眼眶,悲傷的熱淚再也遏抑不住的紛紛灑落了,於萱由喉頭逸出一陣無言而撕碎了霍培豪五髒六俯的飲泣聲。

    「別哭,萱兒,我知道我做得太過火了。」他憐惜的用手背拭擦掉她頰上的淚珠。

    於萱閃避他碰觸地翻過身,背對著他,忍住滿眶淚意。

    「培豪,我能問你一件事嗎?」

    「當然,你說。」

    「我欠你的債,原本是想用我的生命來償還,沒想到卻——犧牲了一個無辜的小生命。」她一滴接著一滴晶瑩的淚珠又順臉頰滾落,白色的枕單一下子全濕透了。「如果——你認為這樣的罪還沒贖夠,那麼,能不能請你高抬貴手,網開一面,放過我——給我自由呢?」

    霍培豪的呼吸沉重,他的心緊緊地揪痛了,粗嘎地加高分貝:「你是什麼意思?」

    「離婚。」她淒涼而語音模糊的提出這個令她心碎的要求。

    「我不答應!我死都不會答應!」他猛然發出一聲困獸般的厲吼:「你這輩子都得留在身邊,哪裡都不許去!」

    於萱慢慢的轉過身來,熱淚盈眶地緊瞅著霍培豪刷白而扭曲的臉孔。

    「既然我們的婚姻早就名存實亡,你何苦維持這種破碎的婚姻關系,把彼此都禁錮在相互折磨的泥淖中呢?」

    「萱萱,不要這麼快就完全否認我們的婚姻,給我一個贖罪的機會吧!」霍培豪眸光中也有絲絲掙扎的水光。

    「何苦呢?這樣相互憎恨、贖罪,我們要糾葛到幾時才能罷手,才不再彼此傷害?」

    「不!什麼事情我都可以答應你,就算你要我摘下天上的星星都可以。」他的口吻忽而轉為嚴厲:「但是離婚的事,你這一輩子都別奢望!」

    於萱無盡淒楚的又發出一聲歎息,他依舊跋扈得令人心碎呵!

    她疲憊、麻木了,她真的累了,也完全心灰意冷,只想掙脫這道沉重得令她心力交瘁的婚姻枷鎖。給霍培豪自由,也給自己一絲尊嚴和喘息的空間。

    所以對於他的不願罷手與強拴身邊所形成的桎梏,於萱開始用一種無言的抗議來面對霍培豪急欲補償的心態。

    經過幾天的住院休養回到「夢園」,雖然霍培豪請專人照顧於萱孱弱的身子後已日漸好轉,但心靈上的酸楚與落寞,卻讓她漸失生命的氣息。

    她幾乎不再說話,像似一具被奪走靈魂的洋娃娃,只用淚光瑩然的深邃眸子哀怨地瞅著他,響應霍培豪對她的任何要求與疼惜憐愛。

    盡管霍培豪的溫柔與疼愛有加無減,甚至在出差時,都將於萱帶在身邊不離開,但他們之間一道永遠也無法跨越的溝渠,卻像急欲侵蝕陸地的大海,將兩座大陸越隔越遠。

    經過三個月的努力,霍培豪的柔情沒有使於萱恢復任何生氣,只有使她更加的枯萎與憔悴。在一連三天都發現於萱在半夜跑到客廳,蜷縮著薄弱的身子哭泣時,霍培豪的心被震碎了。

    於是,在連著一星期的失眠與痛苦抉擇後,霍培豪在心中下了一個決定。

    又隔一個月後,霍培豪在傍晚時分,自公司打一通電話到「夢園」。

    「萱萱,是我。」他語氣溫柔的道:「今晚打扮漂亮一點,我有一份你一直想要的禮物要送給你,八點我請司機回家載你。」

    「嗯。」於萱語氣淡漠的響應,仿佛任何事物都無法激起她心中的漣漪。

    八點一到,霍培豪的凱迪拉客轎車已停在家門口,將穿著曳地長洋裝並被著長披肩的於萱載到了晶華酒店的總統套房。

    當於萱走進套房中,寬敞豪華的房內燈火柔和,還特別點上近百支的蠟燭。

    她沿著浪漫的燭火亮光走到臥室旁的外陽台,看到霍培豪高大健壯的身軀,穿著整套的西裝背心與長褲,佇立在陽台外,背對著她望向台北市星空燦爛的天際。

    聽到於萱輕盈的腳步聲,霍培豪緩緩轉身,望著她柔美妹麗的容顏展開微笑。

    「你來了。」他放下手上的酒杯,走過去雙手抱攬她纖盈的腰際,啜吻一下她的唇瓣。

    於萱沒有閃避他的親吻,只是立著身軀沒有任何反應。

    「來,我們出來看星星,今晚的天空好清澈。」他摟著她的嬌軀,帶領她走到陽台,高壯的身軀站立在於萱身後,將她嬌柔的身子整個摟進懷裡,雙掌交疊在她的小腹前,柔情款款地在她耳邊斯磨耳語:「我從不知道台北市的夜空也有這麼美的時刻,仿佛在深藍色的絨布裡鑲嵌著無數鑽石。」

    「你要我來這裡,有事?」於萱對他一連串的舉動感到疑惑,終忍不住開口問。

    他躊躇了須臾,緩緩的扳過她的身軀面向自己,輕抬起她小巧的下巴,望著她如星燦的明眸,眼中有一種無盡的憐惜,眉宇之間印有一泓深沉的傷痛,他望著她好一會,才開口低吟道:「你說得對,我用憎恨與贖罪的理由編織成一座痛苦的桎梏,將你的身心禁錮在其中,總有一天,你會凋零在我的冷酷裡,會枯萎在我為你建造的『夢園』中,變成一場永遠也無法清醒的噩夢。」

    他停頓了須臾,像似在做最後的心中掙扎,然後,他毅然的說:

    「所以,我決定放你自由,我——同意離婚。」

    「你——同意離婚?」她難以置信的又問:「真的?」

    「協議書中我的部分我已全部簽受,明天我的律師會跟你談所有的細節,並請你簽署一些文件,一切我都委任給律師了。」

    「培豪,這……我……」突來的情況讓她一時無法招架,她語塞地。

    「知道我為什麼選在這間總統套房嗎?」他疼惜般地輕撫她光滑柔順的長發嗅吻。「一年前我們的關系在這裡開始,我想,就在這裡做個結束吧。」

    霍培豪望著於萱開始泛上淚霧的眸子,手指輕撫過她微啟而顫抖的朱唇問:

    「願意在此陪我共度最後一夜嗎?這不是做妻子的義務,而是一個深愛你的男子的請求。」

    「我……我……噢……」他最後的那句話,讓於萱鼻腔一陣酸楚,語音哽咽地不知該說什麼。

    「若是你有任何一絲的不願意。」他親吻她耳後的柔嫩肌膚,「我立刻就停止離開。」

    「培豪……我……」

    他眼中的柔情與眉宇間一抹淡淡的痛楚,在於萱心口上擴大成為柔情百轉的酸楚與悵惘,像似狂濤駭浪般地將她吞噬,她再也無法掩飾自己內心的感情,猛然地撲進霍培豪懷中,緊抱他的腰,在他胸膛上不停地啜泣。

    「培豪……噢,培豪……」

    「別哭,我心愛的萱兒,別哭呵……」他強而有力的胳臂抱攬起她,闊步走進臥室,將她放在柔軟的床中央。

    他一在她身側躺下,擁著她的背脊,俯下頭極盡柔情地吻去她睫上的淚珠,然後深情而具占有性的吻,由輕而淺的啜吻到深而激烈的熱吻,在她的唇瓣與口中激烈的交纏,輾轉吸吮,像似要把她揉進自己身體裡一般。

    於是,她伸出了溫存而撼動莫名的手臂熱烈地反應著他,溫柔細膩的擁吻立即轉變為激情的索吻。

    當他們裸裎著身軀相互摩掌著彼此的肌膚時,一種無法言語的酸楚交織著不捨的依戀,在他們的心靈深處沖擊、交。

    「啊!培豪……」她承接他溫柔的進入,雙手摟著他柔軟的發絲,渴求著他的身軀。

    他緊擁著她嬌嬈的身軀,在她柔嫩的體內不斷地翻騰、進出,灼熱的唇吻著她的耳後,同時深情地重復呼喚著:「我甜美的萱兒,愛你……愛你……愛你……」

    欲望之火像排山倒海的浪潮一般迅速地淹沒了他們,雙雙墜落於一個暈眩而令人狂野的夜晚……

    ***

    翌日早晨,在中正機場的咖啡廳內,霍培豪與施浩田坐在吧台的最右側,他灑脫地吐一口白煙,俊帥而略帶陰郁的臉龐在香煙的白霧中若隱若現。

    一陣靜默橫亙在他們之間,施浩田忍不住地問:「你回美國後,就不再回台灣了?」

    一個月前的一個夜晚,霍培豪找施浩田徹夜長談了他的決定,並細說從頭的告訴施浩田他與於萱之間的這段漫長的故事,以及霍氏集團所做的重大變更。

    「我不敢說是絕對,但基本上是不會了,因為亞洲地區的所有業務交給你管理,我是很放心的。」霍培豪夾著香煙的修長手指,端起咖啡啜飲了一口後說:「其實,這些年來你這位早該擔任副總裁的特助,老是在幫我處理一些瑣碎的事務,實在是太大材小用了。」

    「哪裡,要是跟錢多、事少、離家近的特助工作比較起來,一樣的收入卻要肩負龐大的責任問題,我還是寧可選擇回去坐我的老位子。」施浩田不置可否的笑笑,也喝一口咖啡。

    「幫我負擔一些責任吧!以後亞洲地區的業務全權交給你後,我就可以全心擴展東歐方面的事業版圖;況且,美國總公司我也離開三年了,是該回去好好重新整頓一下了。」霍培豪輕拍兩下施浩田的肩膀,全然的信任在這動作中展露無遺。

    「你的企圖心實在讓我望塵莫及,不過也因為有你這樣的雄心壯志,霍氏才有今天的局面,似乎只要是你想得到手的事物,皆無法逃出你的掌控。」

    「不!這話還有待商榷。」此時霍培豪卻失笑的搖頭,那笑容中有著無奈與傷痛。「我不但無法將深愛的女人留在身邊,還讓原本信誓旦旦要永遠保持下去的婚姻,一年就宣告夭折。」

    「我真是弄不懂你們兩個,一開始兩人相互折磨,而好不容易明白對彼此的感情後,卻要以離婚來解放對方。」施浩田重歎一口氣,表情中有深深的遺憾與惋。

    「我都無法厘清這些紊亂了,何況是你,老友;不過,我卻喜歡你用『解放』這個字眼,因為,我就是想解放萱萱被我禁錮的心靈,給她自由的靈魂與生活空間,才同意離婚的。」這時霍培豪瞥了一眼手表,捻熄香煙起身說:「時間差不多了,我該走了。」

    施浩田也起身幫霍培豪拿起他隨身的手提電腦,與他一同往出境的入口處走去。

    「浩田,這個信封麻煩你幫我親手轉交給萱萱。」霍培豪自西裝口袋中取出一只白色西式信封遞給施浩田。

    「這是?」施浩田疑惑的問,因為霍培豪將一切事物都交給律師處理,難道還有遺漏?

    「是該物歸原主的時候了。」霍培豪說了句施浩田還是聽不懂的話,然後伸出手握著施浩田的手,用些許傷感卻灑脫的語氣說:「別了,伙伴!」

    「珍重,老友。」施浩田也重重的回握霍培豪,後面的話卻因忽來的哽咽而走音。

    霍培豪接過施浩田手中的手提電腦後,轉身闊步離開,進入檢查證照的大廳。

    在目送霍培豪進入候機樓的一路上,他完全沒有回頭,毅然絕然地邁出堅決的步伐。

    ***

    當清晨的微曦將於萱喚醒時,她望著床旁應睡著男主人的另一側,早已空虛而失去溫度的被褥時,她知道這一次的落單不再只是一時,而是永遠。

    她的眼眶霎時滾落炫然傷痛的熱淚,怎樣也無法停息……

    「霍太太,如果你准備好了的話,我要開始宣讀霍先生協議離婚的內容了。」林律師的專業聲音將於萱自回想而失神的思緒中拉了回來。

    「好……請你開始說明吧。」於萱望著坐在她面前的三位干練律師,輕點一下頭。

    「嗯——原本在你們結婚前,你有簽署一份婚前協議書,內容是除了霍先生婚後同意贈與的金錢與物品外,霍太太你是不能要求任何的金錢與贍養費。」

    「是的,沒有錯。」於萱緩緩的頷首同意。其實,在婚後霍培豪留給她的金錢與貴重物品已經可以讓於萱在往後的日子衣食無虞了。

    「但是,後來霍先生做了修改,以下的幾項是修改內容。」林律師沉穩的話停頓一下後,接續下去:「第一、霍先生在離婚後將位於陽明山的『夢園』這棟花園豪宅的所有權轉移到你的名下,贈與你,以後你擁有『夢園』的所有權;而往後在『夢園』中的一切人事、裝修、維護費用皆由霍先生成立的一個基金會支付費用。」

    「他他將『夢園』送給我?」於萱意外的瞪大眼,因為將市價超過五億台幣的「夢園」送給她,已不是闊綽二字可以形容了。

    「是的,這是第一點。」林律師繼續念著其它的內容:「第二點,離婚後你可以擁有霍氏超科技集團中屬於霍先生在全球握股的三分之一股權,這會因在各國所占的股權而有所不同,不過原則上因霍先生是創辦人兼總裁,所以他在霍氏的握股都超過百分之六十以上,目前握股的霍氏分公司有台灣、日本、新加坡、德國、法國、加拿大,而美國總公司的握股更在百分之八十。這些分公司除了法國還不是外,其它在當地都是上市股票的公司,所以這總資產是會根據霍氏的公司版圖擴充而增加其價值。但初步估計,霍太太你在離婚後可擁有的資產淨值約在一百八十億台幣左右。」

    「這——這些龐大的財產,他竟然——」於萱驚訝得無法表達心中強烈的震撼,語塞得啞然。

    「第三點,霍先生在台灣成立的基金會,霍太太在離婚後可擁有百分之五十的使用權,目前基金會中的金額是八億台幣。」

    原本須過著被逼債日子的於萱,頓時擁有這樣龐大的財產,她不知怎樣形容現在的心情。在一般人而言,離婚後還能擁有這麼多的財富,應當是喜悅才是。

    但是,於萱的心卻在此刻酸楚得揪扭在一起,她傷痛莫名的滾落熱淚,低下頭用手帕捂住顫抖飲泣的唇瓣,激動的囁嚅著:「噢!培豪……」

    「霍太太,若是這些事你都沒有意見的話,除了離婚協議書外,有不少的產權文件還得請你一一簽署,雖然台灣這邊可以很快生效,但美國那方面的離婚手續得過些時日才能辦妥。」

    「美國?」於萱不解地,抬起淚眼汪汪的雙睫問。

    「是的,因為霍先生擁有美國公民身分,他已將你們的婚姻在當地注冊,所以這離婚手續必須在當地再辦理一次。」林律師接過助理律師遞過來的離婚協議書,放在於萱面前說:「這是離婚協議書,霍先生已簽好他的部分,其余的是你的,請你在這些地方上簽名。」

    於萱裡著眼前的文件僵愣了須臾,然後機械的簽署完屬於她應簽名的部分。

    望著離婚協議書上霍培豪豪邁的簽名筆跡,那份酸楚的哽咽又湧了上來。

    看來,他並不是一時興起動結婚的念頭,而是想一輩子與她結為夫妻,不然,不會大費周章地辦理這麼多繁雜的法律手續。

    「還好我趕上了,這會議還沒有結束!」施浩田的說話聲在門框邊響起,隨後他筆直的走入會議室,在於萱的身旁坐下。

    「浩田,這這財產太過龐大了,我——我不能收!」

    「安妮,你也知道培豪的個性,這些都是他經過深思熟慮之後所做的決定,是絕不可能更改的。」當時霍培豪告知施浩田要將自己所握的股權做這樣的劃分時,他也訝異不已。

    「他呢?我要見他!」於萱焦慮的起身,急切的抓著施浩田的手腕。

    「他搭今早的飛機回美國了,我在機場看著他的飛機起飛後才轉到這裡來的。」

    「他走了?」於萱瞪大她那雙慧黠明眸,錯愕的喃喃著。

    「是的,並且要我將這個信封親手轉交給你。」施浩田將東西放於她顫抖不已的手上。

    於萱接過信封,緩緩的拆開,然後拿出一張已略微斑駁的生日賀卡,賀卡上的圖樣是於萱一幅十歲大時的沙龍照片。

    「噢!我的天……」於萱揭著唇,頓時發出一聲哀鳴。

    這是張十六年前霍培豪十五歲生日時,於萱的祖父特別請攝影師為她拍的沙龍照,她將照片制作成生日賀卡,送給霍培豪當生日禮物,當時的霍培豪在激動與感動之余,擁著於萱吻了她的雙唇,那一吻,是於萱的初吻。

    沒想到他竟然還保存著,仿佛十六年的歲月未曾在這相片上流逝過,依舊嶄新如初!

    半晌後,於萱用微顫的手指拿出鑲嵌在凹槽的照片,望著亮麗有如洋娃娃可愛的自己,她掉落了兩滴晶瑩淚水在其上,再緩緩的翻過相片,看到了相片背面是霍培豪用漂亮的英文書寫體在上頭提了一段濟慈的詩,其上寫著:多少人愛戀你的神采,愛戀你的美貌,但芸芸眾生中,有一個人,他卻只愛你的靈魂,也愛你臉上變幻的憂傷。

    「噢!培豪……培豪……」霎時,於萱失控地趴俯在桌面上,失聲痛哭!

    「安妮,你別這麼激動,萬一病再發作就不好了。」施浩田拍撫著於萱的背脊,她激動的情緒已開始讓她產生痙攣的現象了。

    「他……在交給你這信封時,有……說什麼嗎?」於萱抬起哭紅的雙眼,軟弱的問。

    「他說——是該物歸原主的時候了。」

    「噢!上帝……」於萱傷痛的哀泣,感覺世界上所有的悲淒都在此時向她襲來。

    因為,當年霍培豪收下賀卡後曾告訴她:「如果我們之間成為『世間永遠的遺憾』時,我會將這賀卡物歸原主。」

    當時,於萱並不全然了解這句話的意義,以為霍培豪只是顧忌身分的懸殊,沒想到這句話卻是預言今日他們兩人之間的「永遠遺憾」!

    離婚,對任何一對夫妻而言,幾乎皆以傷痛或憎恨來收場。

    而霍培豪留給於萱的,卻是因無盡的深情而使她心痛無盡。

    於萱在這股巨大深沉的悲愴中,再度失去意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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