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合前一天的早上,一直沒跟田仲騏聯絡的郁淨悠,突然主動的來田仲騏家中,說是有事情要當面告訴他。
望著鬱鬱若有所決的眼神,田仲騏的心荏地一跳,完全不敢揣測她的來意。
看出小倆口的表情有異,田母一見鬱鬱進門,便推著田父匆匆出門去做復健,說是要多留點時間讓他們聚一聚。
直到他們走後許久,田仲騏才開口示意要鬱鬱跟他一起進房間裡談。
尾隨在田仲騏身後,郁淨悠的視線慢慢的瀏覽過這幢已經快不屬於田家的屋子,直到田仲騏已走到他的臥房門前回頭觀察她時,郁淨悠才加緊腳步,跨進她之前不知已造訪過多少次的臥房中。
輕輕的關上門扉,深吸一口氣,她才轉身注視著同樣也是一臉忐忑不安的田仲騏。
「好了,你可以說了。」田仲騏閉上眼,一臉已經準備好要接受打擊的模樣。
郁淨悠愣愣的瞪視著他一臉準備受刑的表情,倘若不是她此刻的心情實在太過緊張,她肯定會忍不住笑出聲來。
他真以為她是來跟他談分手的嗎?
靜靜的望了田仲騏幾秒,她上前來到他身邊,伸手環抱住他的肩,踮起腳尖,揚起頭主動的吻上他的唇。
田仲騏吃驚的瞪大眼睛後退一步。「鬱鬱……」
她摀住他張口欲言的嘴,在他的唇畔輕喃一聲。「這就是我給你的答案……」
「你的意思是……」
「我願意等你回來,不管你這一去是兩年或是三年,我都願意等!」
好一會兒,田仲騏才從她的告白中回過神來。
他深吸了一口氣,望著鬱鬱美麗的臉龐,他壓下幾欲奪眶而出的淚水,心中夾雜著感動與不捨,用力的抱緊她的身體。
「你確定嗎?」田仲騏深怕自己只是在做夢,即使緊抱著她,仍然不可置信的呢喃。
「你不相信我的決心?」抬起頭,郁淨悠的眼中已是盈眶的淚水,只是她一直強忍著不願落下。
「我只是害怕會太委屈你……」田仲騏抬手輕觸她通紅的眼瞳,驀地,一顆晶瑩的珠淚從她的眼角滑下,他心疼的棒著她的臉,俯身吮乾它。
「你個性那麼好,人又長得那麼溫柔甜美……而我現在什麼都沒有……跟了我……說不定將來會害得你吃苦……」
郁淨悠突如其來的伸手摀住他的嘴。
凝視著他濕紅的眼,她的表情萬分堅定的說道:「我不怕,只要跟你在一起,多苦我都不怕!」
望著她清亮的水眸,田仲騏忍不住哽咽一聲,「你要我怎麼放心離開!」他激動的更用力的抱住她瘦削的身子,將頭埋在她的頭頂,細聲的啜注著。
「我的心不斷的告訴我自己,為了你將來的幸福,我絕對絕對要忍痛放棄你,逼自己千萬別再去找你……你知道嗎?你突然這麼說……我已經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了!」
聽著他哽咽的告白,郁淨悠的唇角微微露出一抹美麗的笑靨,雙手攀上他的肩膀,要他好好的瞧著自己。
「只要把我牢牢的放在你心底……其他的,就交由時間來證明吧!」
將手心置放在他怦怦跳動的心口,郁淨悠直視著他的眼,神情專注的表示。
* * *
站在火車站的月台上,田仲騏和郁淨悠兩人手牽著手,靜靜的對望凝視,站在鬧烘烘的送行人潮中,顯得格外突兀。
直到列車駛進月台,田仲騏才鬆開兩人緊握的手心,低聲表示他該走了!
「嗯!」
驀然失去溫度的手緊緊捏著月台票,郁淨悠紐著眼望著田仲騏慢慢的跟著其他旅客走上列車,然後坐在靠窗的位子上。
「一……路順風!」彷彿用盡了全身力量,當月台警鈴大響時,她才勉強自己微微扯出一抹微笑。
只是盈眶的淚,已經不受控制的在她的眼眶中轉呀轉的,只差那麼一點點就會滾落下來。
凝視著她濕紅的眼眸,田仲騏突然忍不住伸手捧住郁淨悠的臉,在她的頰邊輕輕印下一吻。
「所有送行的人退到白線後面,火車要開了!」月台上的站車長大喊著。
兩人短暫接觸後,郁淨悠發現自己的手心被塞進一隻圓形物,她訝異的低頭瞟了一眼,馬上抬起頭望著田仲騏。
火車開始緩緩向前移動,田仲騏趁著揮手道別的動作,同時用著誇張的嘴型無聲的表示——
「我愛你!」
她看著,眼眶中的淚水頓時不受控制的淌下。
就在她抬手拭淚的同時,眼尖的她突然發現掌心上那枚指環背面被人細心雋刻了四個小小的中文字——
天長地久
反射著太陽光的白金戒指,映入她淚眼汪汪的水瞳中,竟像顆鑽石般的燦爛耀眼!
捧著戒指,郁淨悠禁不住激動的落下淚來……
* * *
六月十二日,是田仲騏父親的忌日,每年的這一天,田仲騏和他在美國工作的弟弟總是會撥空回台南一趟,一方面是想幫父親掃掃墓,另一方面也是希望兩兄弟能乘機見個面,順便聊一聊彼此的近況。
美國的學校總比台灣的學校要早些放假,田仲騏知道弟弟的兩個小孩定會同行回到台灣,所以他從台南一下飛機,便要求前來接機的司機先開往市區百貨公司。
記得弟弟的大女兒今年九月就滿十八了,雖然現在就送禮物稍嫌早了些,但是總比到時候忙到忘了來得好。
坐在車裡,田仲騏考慮著該送什麼比較恰當。
記得弟媳好像有開派對的習慣……要不就幫小萸她準備一件小禮服好了。
一進百貨公司,田仲騏便直奔少女專櫃幫小侄女挑了一件粉紅色短蓬裙的小禮服,本來準備買完東西就直接返回地下停車場,他卻在行經一樓的珠寶專櫃時,目光忍不住被一隻放置在特賣區的素面白金戒指給吸引了過去。
這枚戒指非常平凡,就跟他當年買來送給鬱鬱的戒指一模一樣。
提著百貨公司的手提袋,穿著一身高級手工制西服的田仲騏站在珠寶專櫃面前,識貨的售貨小姐隨即跑到田仲騏的面前,忙不迭的推薦著最昂貴的珠寶。
田仲騏抬起頭來默默看了售貨小姐一眼,便伸手指著白金指環,示意要她包下。
小姐愣了一下,這個穿得起高級西服的男人,怎麼會看上一隻平凡無奇的戒指?「嗯……你需不需要在戒指上刻字?我們有免費幫客人電腦刻字的服務。」
料想田仲騏不會再買其他的東西了,售貸小姐的聲音聽起來稍嫌沒勁。
田仲騏愣了一會兒,現在賣珠寶的專櫃竟然還能幫人刻字!
要嗎?他還敢在上頭刻上「天長地久」這四個字嗎?
心頭驀地響起的問話讓田仲騏頓時意興闌珊,礙於他剛才已經跟小姐說要買下,一時也不好再開口說他不想要了。
只是,他現在買下這個戒指是要做什麼?他不禁自問。
接過被安放在紅色錦盒中的戒指,田仲騏的心頭頓時沒由來的覺得好沉重。
* * *
當兵二年,可以讓一對原本如膠似漆的小情侶各分東西,也可以讓原本就深愛著對方的情侶更加堅定將來定要相守的意念,田仲騏和郁淨悠兩人屬於後者,在兩人最後一次會面的時候,田仲騏便直接問了鬱鬱一句——
「等我退伍後,我們就一起到台北去好嗎?」
他在隊上遇見了一個相當賞識他的學長,那個學長要田仲騏一退伍出來就到台北找他,還說他將會請他叔父幫田仲騏安排一份好差事,學長還告訴他,說只要他願意好好學,絕對有辦法讓他一展長才,甚至爬上高峰!
看著田仲騏意氣風發的模樣,郁淨悠心理難為的事,卻一點也不敢說出口!
不是她不願意跟他到台北去,而是她的父母親,是絕對不會讓她離家那麼遠的!
況且,還是跟著一個男人一塊去台北!
看著鬱鬱驟然緊蹙的眉尖,田仲騏立刻感覺到她有心事。
「你不想去嗎?」
「不是……」郁淨悠猶豫了一會兒,最後仍是坦白說出。「我只是……突然想起不知道該怎麼跟我爸媽說。」
田仲騏這才想起自己有多麼粗心!
他沉吟了一會兒,好不容易才想到一個堪稱用兩其美的方式,只是要他在這麼多人的地方說這個……還真的有點不好意思。
「嗯……我是有一個好方法……不過,就不知道你答不答應……」
「說出來參考一下。」
「要不……等我一退伍,我就請我媽幫我向你的父母親提親……」說到提親兩字,田仲騏羞澀的紅了臉。
他抬眼覷了一眼鬱鬱的表情,發現她臉上除了害羞和驚喜外,並無任何惱怒,這才放心的繼續把話說完。「請他們先讓我們兩個訂婚,然後……再跟他們請求讓我帶你一同上台北去。」
雖然已經打定主意將來會是他的人,但是聽他第一次提及有關於未來的事情,仍然讓郁淨悠不好意思的紅了臉頰。
田仲騏久等不到她的答覆,等不及的輕扯著她的手臂,低聲問她覺得這個方法好不好?
「鬱鬱……」
郁淨悠沉默思考了一會兒,最後才在他的催促聲浪中,羞赧的瞟了他一眼。「都……收了你的戒指了……還再問我好不好!」
田仲騏一聽,咧嘴傻笑的他立刻抱起她在原地直轉圈,完全顧不得其他同袍調侃的目光。
* * *
郁淨悠完全沒料到,她的父母會抱持著不一樣的想法!
打自郁家雙親一從女兒口中聽到將有一個家裡窮到連房子也沒有,甚至還有三個嗷嗷待哺的家人需要他供養的「有為」青年將會前來提親時,連人都還沒見,他們二話不說,立刻有默契的搖頭拒絕。
他們並不指望淨悠一定得嫁給有錢人家,而是以女兒的條件,她至少可以選擇跟一個不會讓她吃到苦的男人結婚。
郁淨悠雖然明白父母親的好意,但情苗深植的她,已經回不了頭了!
郁父見郁淨悠依舊執迷不悔,氣得馬上夥同她的母親將她鎖在她的房間裡,還放話要是她敢再跑出去見那男孩一面,絕對會打斷她的雙腿。
眼見著阿騏的退伍日期漸漸逼近,再加上她父親開始積極的幫她尋找他們認為適合的歸宿,即使知道會惹父母傷心,可是在進不得已的情況下,一向乖順的她毅然決然的選擇不告而別!
她知道她不孝,可是她對阿騏有信心,知道聰明的他將來定有一番作為的,只要有人願意給他時間的話。
在田仲騏退伍返家的當天晚上,他連父母親的面都還沒見到,便看見鬱鬱一個人孤伶伶的站在他家巷子前,當視線觸及她放在腳邊的皮箱時,田仲騏大概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
在昏黃的街燈映照下,將她清瘦的背影拉得好長,纖細的臂膀像是已經承受不了現實生活上的壓力似的頹垮著。
郁淨悠抬頭對著田仲騏露出楚楚可憐的笑容,原本是想慶賀他順利退伍的,可是在她正準備開口說些什麼的時候,兩行清淚突然不受控制的淌下。田仲騏立刻上前擁住她微微顫抖的肩膀,寬大的肩膀願意肩負起她所有的傷悲。
是他太天真吧!以他現在這個樣子,哪家的父母願意將他們捧在手心的寶貝女兒交到他這個窮光蛋的手裡呢?
「別哭!我保證將來一定讓你過幸福的生活的……」捧起她淚痕斑斑的美麗臉龐,田仲騏用唇一寸寸的吻著,一寸寸的吮乾她頰上的淚滴。
見著他似小狗般的舔吮動作,郁淨悠雖然雙眼仍帶著淚意,仍舊努力的為他綻出一朵動人的笑靨。
聆聽著他胸口怦怦有力的心跳聲,郁淨悠勇敢的擦乾眼淚,將手交託在他伸出來的掌心中。
「一切都交給我吧!」田仲騏朝她認真的表示道。
* * *
一上台北,身上並沒帶太多現金的兩人,還沒來得及適應新的環境,田仲騏騏和郁淨悠兩人便開始為該如何節省生活開支而傷透腦筋。
即使一整天不吃不喝,也還必須支付住在旅社的費用,雖然他們已經特別挑了一家費用最低廉的三流旅館,可是日積月累下來,會是一項相當可觀的費用。
所以田仲騏一到台北,第一件事便是拿著軍中學長留給他的地址,靠著自己的雙腳一步一腳印的四處打探,所幸皇天不負苦心人,就在他身上的錢快耗近的前一天,終於讓田仲騏順利的聯絡上學長。只是和學長之前保證的有些不一樣,在人才濟濟的巨擎建設,僅只有高中畢業的田仲騏,只能先進總務部門,當一名小小的庶務人員。
不過有工作總比什麼都沒有來得好,望著學長抱歉的目光,田仲騏硬是壓抑下受人欺瞞的心酸,輕聲的感謝學長的大力幫忙。
就在他進入巨擎建設上班的頭一天,郁淨悠也在好心的旅館老闆娘的介紹下,到一家新開幕的早餐店中幫忙。
兩人分頭各忙了一個月後,終於賺到畢生的第一份薪水,雖然不多,但已足夠他們還清積欠旅館的費用,還租了一間大的兩坪左右的小房間,權充兩人暫時的住所。
簡陋的房間裡,只有一張單人床、一個五斗櫃、一隻單口爐,和一間僅容他們站著沖澡的小浴室,即使如此,他們已經覺得心滿意足了,畢竟這是他們共同掙出來的小小天地!
「該睡覺了……」
田仲騏用毛巾擦著仍淌著水滴的頭髮,俊朗的面容上,帶著一點點的不安期待。
坐在床邊的郁淨悠輕輕點頭,美麗的小臉微微顯著暈紅的霞光。
兩人都心知肚明,從今晚開始,兩人之間的關係將會往前邁進一大步。
雖然之前他們也是同住在一間房裡,可是在未來尚未明朗之前,他一直努力的壓抑苦想要親近鬱鬱的衝動。
現在不同了!雖然略嫌簡陋,但至少他們已經找到一間可以遮避風雨的小房間;雖然薪資微薄,但至少他們能夠確定,將來不會比現在更糟了。
田仲騏緩緩坐在郁淨悠的身邊,側頭瞟了她一眼,才慢慢的伸出手去,輕放在她交疊在膝蓋上的手背上。
「可以嗎?」他低聲的問道。
雖然沒有明說,但郁淨悠清楚的聽懂了他是在問什麼。
赧然的目光停駐在他的手背上,幾秒後,才見她輕輕點了下頭。「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