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城,大唐皇朝之都。天子腳下,人潮洶湧,華蓋如雲,自有其無可比擬的繁榮昌盛。
正街最熱鬧處,朝廷辟出數棟華宅,作為招待各國來賓、使節之用。
清晨,旭日東昇之際,松贊干布親宰吐蕃使節團進入長安,在禮部首輔長孫斐然的陪同下住進行館。
當晚,太宗皇帝李世民在御花園設國宴款待松贊干布。
是夜,松贊干布一身吐蕃國王者的華麗袍服,虎步生風地走入皇宮。
遙見一身披龍袍、頭戴冕冠的皇者在前方端坐。但見其鳳目隆鼻,面如滿月,神態清貴雍容,予人文武兼備,剛柔並濟的感覺,舉止之中隱懾著只合千萬人敬仰的尊貴無敵。
唐皇李世民。松贊干布只一眼便斷定了對方的身份,他終於見到了這慕名已久的帝王。抑制著激盪澎湃的心情,松贊干布舉起雙手,微微傾身,以吐蕃族的禮數施禮,「吐蕃贊普(國王)松贊干布見過大唐皇帝陛下。」
乍見眼前這器宇不凡的異族少年,李世民有了一瞬間的驚懾,那如陽光般璀璨的獨特風采像磁石一般吸引了所有的眼神,唇邊掛著的是一抹傲視眾生的自信笑容。這少年走來,時光也似莊他腦海中倒流,昔日年輕時的自己,那個凌世傲然的秦王殿下,竟似與眼前的少年合二為一。非是容貌上的相似,而是那神情、氣勢,那同屬於王者的風姿。
揚起一陣清朗的笑聲,李世民回禮,「贊普遙遙千里來到中土,是我大唐皇朝的無上光榮,亦是朕的榮幸。朕代表數以萬計的大唐子民,在此向贊普致敬,願兩國能夠永結友好之盟,共同繁榮,共同昌盛。」
站直身子,松贊干布真誠坦率地道:「這正是松贊干布此行的心願。」當然還有一個心願他沒有說出,那就是將大唐皇帝最寶貝的女兒文成拐回吐蕃做妻子。
「贊普,裡面請。」李世民盡到一個好主人的禮數。
「不敢當,長者禮應先請。」松贊干布恭恭敬敬地在李世民面前自認為晚輩,誰叫他喜歡上人家的女兒呢?他當這是理所當然的。
「即如此朕與贊普理應同行。」李世民長笑一聲,上前與松贊干布把臂而行,並給了松贊干布一記飽含深意的眼神。
這位皇上,定是知道了他與文成公主的事。松贊干布由那一記眼神中得出結論,可是他心中是贊同還是反對?
——◎◎◎——
御花園。
一叢叢金菊依時令盛開,極盡妍態地在觀者面前展現醉人的風姿。
迎賓的盛宴就排在這一片金黃的風景之中,李世民與松贊干布分賓主落座,一眾朝官與吐蕃國的使節均在座旁相陪。一時之間人聲鼎沸熱鬧非凡,氣氛相當融洽。
松贊干布一面與唐皇李世民詳談著怎樣發展兩國今後的友好關係,一面強烈地思念著文成公主。自初進長安城後,他親自將她送至宮門,以後他就再也沒見到伊人的芳跡。她還好嗎?可曾思念過他?
他與文成自相遇以來,一直是形影不離,是以從不知道別離的心情,直到如今,伊人亦不知身處這重重深宮的某處,再見之期難以預料,咫尺天涯啊!思念她的感情如絲如愁,每每悄然降臨到他的心底引起他無限的惆悵。
輕幽、纏綿的樂聲突起,似流水般地逸過每個人的心底,那優美的旋律成功地吸引了賓主雙方的注意。
一隊身披冰綃羽衣的宮女踏著流水行雲般的舞步飄然行出,她們均手持雪白的羽扇,俏麗的容貌與一地的金菊相映照。
羽扇忽而中分,中央現出一身披霓裳羽衣的女子,她的面容隱在薄紗之中,只露出一雙皎若明月的瞳眸。
樂音變得愈加優美,一曲以瑤琴伴奏的占曲蕩漾在夜風中。著霓裳的女子在眾宮女的陪襯下翩然起舞,同時清歌揚起……
彤弓紹兮,愛言藏之。我有嘉賓,中心祝之。鐘鼓即謾,一朝饗之。
彤弓紹兮,愛言載之。我有嘉賓,中心喜之。鐘鼓即設,一朝右之……
是她,是文成公主,松贊干布心神巨震,持在手中的金樽微傾,其中的美酒傾出數滴,而他卻全然不覺,一雙星眸直得近乎莽撞地追隨著伊人的倩影。
將他的驚訝全部收在眸底,文成公主勾起朱唇,露出一絲得意的微笑。她可是好不容易才向父皇央求到這個機會,為的就是希望一睹松贊干布的驚容。
一曲即終,文成在左右宮女的簇擁下飄然而去,不再留戀斯人的目光,她該回去準備下一場遊戲了,想娶她的人就等著接招吧!
「贊普,方才歌者即是小女文成公主,她為感謝贊普救命之恩,特獻上歌舞愉賓。」李世民輕笑著開口。炯炯的目光鎖定松贊干布,將松贊干布的異常反應收入眼底。
這父女二人心存何意?松贊干布百思不得其解。猛一咬牙,他索性站起,對李世民深深一禮道:「公主風華絕代,才藝雙全。松贊干布萬分仰慕心儀,願與之締結良緣,修百年之好。此心一片赤誠,望陛下莫以冒昧見責。」與其藏在心裡,不如直截把話挑明了,反正他是下定了十二萬分的決心要娶文成公主。
聽罷,李世民不帶半點驚訝地一笑。果不出他那寶貝女兒所料,松贊干布真的在初見時提親。雖然他私心瞧這個未來女婿甚是順眼,很想一口答應,但為了達成文成的心願,他也只有將心中所想置於一旁道:「小女文成能得贊普垂愛,實乃三生有幸,只是——」他故意吊了吊松贊干布的胃口後才說下去:「日前,突厥可汗、渤海王與高麗皇子均屬意小女文成,朕心中真是萬分為難。」他長歎了—一口氣,將含笑的眸轉向松贊干布。
什麼?松贊干布的心頓時高高懸起。一個,兩個,三個,他竟然有了如此多的情敵!那些什麼可汗、皇子的,要娶哪一個公主不好,為什麼非要搶他的文成?這不是有意與他這個吐蕃國君過不去嗎?他決定了,要不擇手段地打倒那些不開眼的傢伙,把他們踢出局去。松贊干布心中湧起了萬丈雄心,「陛下之意如何?」他問李世民。
「朕決定三日後在顯德殿設宴一同款待贊普與突厥可汗等人,到時決定文成終身大事,請贊普靜待佳音。」李世民胸有成竹地道。
「好。」松贊干布答得毫不猶豫。
李世民唇邊的笑意更深了,心中決定借顯德殿設宴之時,好好難為、難為這個準女婿、文成啊!文成,父皇這次幫你可是不遺餘力啊!
——◎◎◎——
宴會盡歡而散。
李世民跨著得意的步子逕自回宮見他的愛女文成去也。
松贊干布則在禮部首輔長孫斐然的陪同下欲離宮回使館。
「請問長孫大人,那突厥可汗、渤海王與高麗皇子都是在什麼時候提親的。」松贊干布忍不住開口詢問有關情敵們的消息。
帶著一抹瞭然的笑意,長孫斐然溫文爾雅地道:「突厥可汗在數月前提出此意,只是當時皇上婉言推托,是以未能聯姻,而渤海王與高麗皇子則是在三日前一同向皇上提親。」
松贊干布皺起眉峰,心中著實有點憂心:突厥與大唐一向不合,相互之間征戰不斷,此時雖然暫時休兵,但誰也不敢保證它日會不會再起戰雲,唐皇自然不想將他的愛女下嫁給突厥可汗,這個他自然可以理解,所以情敵之一對他無法構成威脅。
可是情敵之二、之三呢?渤海王子數年前一統——族眾部落,自立為王。其情景與他自己甚為相似,其人想必亦不俗,而高麗的皇子以其非凡的才情聞名於諸國。
有這樣的對手,他不憂心是假的。唉!他的愛情之路當真是充滿坎坷啊!
「贊普莫要憂心,皇上對您還是相當看重的,更何況此事的最終決定仍在於文成公主。」長孫斐然溫言安慰,「不如明日下官充當嚮導,陪同贊普一同遊覽長安的盛景。」他提議。
「如此甚好,松贊干布求之不得,只恐大人國事繁忙,多有不便。」松贊干布喜道,他是早就想一睹長安的繁榮。
「不妨。」長孫斐然一笑道,「下官的下屬完全能夠處理那些事。如今下官的職責就是招待贊普。」這可是皇上親自吩咐他的。更何況他自己也希望能交到松贊干布這位異族朋友,他對於松贊干布與文成公主的那一段非比尋常的交情可是好奇得很,怎能放過這追問當事人的好機會?
「贊普。」刑部首輔皇甫長空走來。
「大人有事?」想起這人要將他關人木籠囚車,松贊干布就一肚子氣。虧他機靈跑得快,不然那還有臉見人?難怪他的心上人兒不喜歡此人。
「那綽號銀鷹的鳳三公子在近日自行投入我刑部大牢,陪同他一起的還有那位蝶似小姐。」皇甫長空似笑非笑地道,「贊普如果想見一見他們的話,要先與下官打個招呼。」說完,他禮貌地頷首便轉身離去。
「銀鷹自行投到刑部?」松贊干布眉頭打了個結。這銀鷹真是笨到極點了,竟會主動到牢中伸長脖子等那姓皇甫的小子去砍。
「贊普。」文聚平大步而來。
「文大人!」松贊干布記得與此人有過一面之緣。如果不是此人喊救命,他也不會出手,更不會認識文成,說來他應該好好謝謝他的牽針引線。
文聚平先是對著皇甫長空的背影咒罵了幾句,而後握住松贊干布的手對他當日救了文成公主表示萬分感謝。如果不是因為這一點,他文聚平只怕要被皇甫長空那陰險小人活活整死在刑部。
「區區小事,不勞大人相謝。」松贊干布有幾分心虛,他那日只想著救那美麗的公主,而將這個向他求救之人丟於腦後,對於文聚平的感謝,他實是受之有愧。
「大人似乎對那皇甫長空不怎麼欣賞。」瞧著文聚平對皇甫長空的奇怪反應,松贊干布深感好奇地隨口問。
豈止是不欣賞?文聚平一想起自己被皇甫長空關入木籠囚車中那呼天不應、叫地不靈的悲慘遭遇,心中恨意便開始狂升。等著瞧吧!他如不加上千倍萬倍地「友愛」那位同僚的話,他就不叫文聚平。
「沒什麼。」帶著一臉僵硬的笑容,文聚平回答。這麼沒面子的事,打死他也不能對外人提。
「沒事?」松贊十布懷疑地挑了挑眉,看著文聚平那咬牙切齒的樣子,要他相信實在很難啊!
「贊普。」一陌生宮女來到他面前微微一福,道:「文成公主有請。」
文聚平與長孫斐然交換了一個明瞭的目光,齊聲道:「我等先行告辭了。」
刻意不去接觸那二人狡黠的目光,松贊干布帶著窘意告辭,隨著宮女而行,心中又驚又喜,他終於又能見到文成公主了。
——◎◎◎——
那是一座小巧的八角涼亭,燃著四盞琉璃宮燈。伊人亭亭立於亭心,她身披冰綃宮裝羅裙,如雲狀的鬢髮依舊綰著鳳凰釵,那妝束與初次相見時一般無二,
未戴面紗的容貌在燈火下顯得愈加美麗得攝人心魂,澄明的眸閃爍著如海般深刻的感情。帶著一朵亮麗無方的笑容,她直直地走到松贊干布的面前。
領路的宮女悄然退下。
松贊十布伸臂將這日思夜念的佳人擁入懷中,嗅著文成髮際的芳香,他滿足地歎了一口氣,只希望這一刻能夠永遠停止,就這樣抱著她直到地老天荒。
「我們分開了整整三天啊!」伏在那溫暖、熟悉的懷抱中,文成公主幽怨地道,「真是好久好久的時間。」什麼叫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她終於懂了。
「你也知道相思之苦了?那為什麼還要如此戲弄我?」伸手捧住那張俏臉,松贊干布萬分委屈地控訴。她可以什麼事都不用做,只每天想著他就好,還不時算計算計他,給他點難題。她的日子真是太輕鬆愉快了。
哪像他?滿腦子是她的影子亂轉還不說,一顆心更是分成了幾份,又要應付大唐皇帝,又要憂心那一眾情敵,還得提防這個在他懷中笑得美美的公主在他背後扯他的後腿。他的日子太辛勞、沉重了。
這樣鮮明的對比怎能讓他甘心?
纖纖玉手纏上了松贊十布的脖頸,文成送他一記明燦動人的淺笑,「努力一點,將我娶回去。」她伏在他耳邊吐氣如蘭地道,「想想看那時的日子吧!你就會覺得為了美好的明天所做的一切努力,都足值得的。」
「說得也是。」松贊干布望入眼前那雙如柔水般醉人的瞳眸,心中的愛念幾乎要匯成江河,繼而氾濫成災了,「吾愛,你知道嗎?我真的很想『吃』了你。」他語帶深意地說。抱著她那柔軟、豐盈的嬌軀,卻不能「碰」她,對他來說,實在是無比煎熬,「能不能快一點娶到你?」他老實地詢問。
「不能。」文成公主萬分同情地搖頭。
「為什麼?」松贊干布幾近呻吟地問。
「因為我文成公主要嫁的人必須智勇雙全。」文成公主笑意盈盈地回答。
「我還不夠智勇雙全?」松贊干布大感不忿。想他堂堂的吐蕃國君,才智幾乎得到了天下的推祟公認,惟獨得不到心上人的贊同。是他太差勁,還是她刻意對他的優點視而不見?這個小女人啊!真是恨得他牙癢癢的。
「我當然知道你足夠智勇雙全。」文成公主賠笑道,纖手體貼地輕拍著松贊干布的背,已期他快點消氣,「可是父皇與一干皇族中人不知道啊!你一定要在顯德殿設宴時證明給他們看。」她睜眼說著騙死人不償命的謊話。其實父皇早在今日初見松贊干布時便心情愉快地決定將她下嫁給松贊干布,其他皇族中人也毫無異議。是她不想讓他太快、太容易娶到她,所以為他製造點難度嘛。
太容易得到的東西,人都不會去珍惜,所以她這樣做定會讓松贊干布加倍地珍惜她,呵護她。因此,她心中不但沒有半點內疚,反而相當得意。瞧瞧她,是一個多麼聰明的女孩子。
「顯德殿的關很難過嗎?」絲毫不知內情的松贊干布憂心重重地問。
「大概有三道題目讓所有求親人去答。」文成公主索性洩露一點點內情給他,「只是不知道難不難答。」她輕托著嬌容,故作哀愁狀。
「如果我答不出來,又或別人答出會怎樣?」他愈加提心吊膽地問。
「那我只好委屈自己去嫁給那個能答出的人了。國君,我們從此就要天涯永隔了,再也沒有美好的明天。」她將俏臉埋人他的懷中,嬌軀微微顫抖。不過決不是因為傷心難過,而是為了掩飾即將逸出唇邊的笑聲。
下一刻,她的嬌容已被松贊干布抬起,她還未來得急調整臉部那哭笑難明的表情,吻已經熱烈地降臨到她的豐額、挺鼻及紅潤潤的香腮上,最後捕捉到了她的芳唇……
良久以後,松贊干布放開了懷中兩頰暈紅、美眸陶醉的佳人,「我不會讓任何人娶走你的,所以我一定會答對那三道該死的題。」他萬分激動地許諾。
看到他那無比認真的樣子,文成公主開始反醒自己的所作所為,她好像有一點點過分啊!「國君,我——」
「你什麼都不必說。」松贊干布輕輕地掩住伊人的芳唇,溫柔地凝視著那雙秀美無倫的瞳眸,「公主,你等著做我松贊干布的妻子吧!」轉身,他跨著無比自信的步子走出涼亭,消失在無邊的夜色之中。
「既然是這樣,那麼你日後休要怪我整你哦!」眨了眨美眸,文成公主唇邊綻開一朵無比動人的笑顏。當下,她心情愉快地唱起了歌兒,那美妙的聲音在風中長久地迴盪。
——◎◎◎——
清晨,明燦的陽光照人行館之時,長孫斐然與文聚平相偕而來,邀松贊干布同游長安。
松贊干布帶著隨身侍衛巨靈欣然離開了吐蕃使節所居的行館。
幾人均身著平民衣飾在街頭緩步走著。長孫無論斐然與文聚平充滿玩味的目光均長久地在松贊干布身上駐留。
被他們盯了足足半個時辰之後,松贊干布乾咳一聲,「兩位大入盯著我做什麼?」
「沒什麼。」長孫斐然那張溫文的面龐亡泛起一絲奇異的笑。
文聚平亦是滿面堆笑。
「那麼請問兩位又笑什麼?」松贊干布大感莫名其妙地追問。
二人同時搖頭,但笑意卻更深了。
松贊十布索性不理這兩個古古怪怪的大唐官員。
「贊普,我們也算是好友了吧!」長孫斐然十分委婉地問:「下官能否問您一個私人問題?」
「當然呵以。」松贊干布爽快地回答。他確實當眼前的這二人做朋友,吐蕃族人風俗,對朋友理當盡心盡意毫不掩飾。
「請問您昨夜兒時回行館?」長孫斐然自認問得相當婉轉得體。
「贊普,我們想知道文成公主答應嫁給你沒有?」文聚子直截了當地問,心中不耐煩長孫斐然慣用的迂迴,如果照長孫斐然的問法,只怕大兜了十幾二十個圈子,仍然問不出個所以然來。
哦,原來他們想知道的是這個啊!松贊干布恍然大悟。雖然面頰一片火熱,他還是很坦白地回答:「我是將近五更時回行館,公主亦不曾允婚。」
五更?二人表情更加古怪地對望一眼,昨夜國宴三更即散,到五更天,可是整整兩個更時哦。夜深人靜,孤男寡女獨處了兩個更時?哎喲!他們可不是誤會,也不是胡思亂想。只不過四個字硬是不受控制地擠進他們的思緒,乾柴烈火!嗚呼!二人一道垂下頭為整個長安城的年輕男子而悲傷,他們永遠失去了奪取大唐最具美貌最有才華的公主芳心的機會,松贊干布真是太好運了,太讓人羨慕妒嫉了。
「你們怎麼了?」一旁忠心的侍衛巨靈代替他的王提出疑問。
抬頭注視了松贊干布半晌後,文聚平答非所問地道:「贊普,看在朋友一場的分上,我給你一個忠告。」
「什麼忠告?」松贊干布不明所以地問。
「以後你走在大街上,千萬別承認你是文成公主所喜歡之人,不然你會被打成肉餅。」文聚平非常有良心地告訴他。
「什麼人會打我?」松贊干布被他那神秘兮兮的語氣弄得更糊塗了。
「對啊!什麼人?」巨靈心中也有同樣的疑問,他們的王一向人緣極佳,整個吐蕃的百姓沒有不喜歡王的,沒有道理來到長安後,會落到人人喊打的淒涼地步啊!
「整座長安城的男子。」長孫斐然問答,那些人可不會像他與文聚平這麼好說話,只是默默傷心就算了,他們絕對會給松贊干布一次畢生難忘的教訓。
松贊干布雖然還是不十分明白,可是也不打算再追問下去。
這時一輛華麗的馬車由對面馳來。車中坐著一白衣束冠的翩翩男子,身旁伴著兩位嬌艷如花的美女。到他們身旁時,馬車稍作停頓。長孫斐然上前與之客套了幾句,車上的白衣男子向這邊望了—眼,目光鎖定松贊干布,客氣地一笑後,打馬御車而去。
「他是誰?」松贊干布警覺地意識到那一眼內所包含的敵意。這人雖然有著翩翩有若子都的俊朗神采,可週身卻帶著一種難以形容的孤寂氣息。
「高麗的皇子朱縱,贊普的情敵之一。」長孫斐然微笑地回答。
「哦。」松贊干布總算明白他為什麼對自己有敵意了,「他住在哪裡?」他隨口問。
「贊普你不知道?」文聚平顯得很是意外。
松贊干布搖了搖頭。
「那麼,想必你也不知道突厥族的頡利、渤海郡的大祚榮的住處吧!」文聚平追問。在松贊干布點頭後,他開始哀叫,連情敵的住處都不知道,是松贊干布不懂得什麼叫知己知彼,還是太過於自信,認為文成公主必屬於他?
長孫斐然先是安撫了一下情緒激動的文聚平,而後向松贊干布神秘一笑,「贊普,您有時間去拜訪一下前後左右的鄰居吧!」他丟下這樣一句話。
再一次地,松贊干布覺得這兩位首輔大人古怪非常。
——◎◎◎——
下午,松贊干布與巨靈盡興而返,正欲走入行館,一輛車簾深垂的馬車駛過來,直截停在松贊干布面前。
車簾「嗖」地挑起,一作儒生裝扮的人立於車門,一雙帶笑的眸在松贊干布的臉上轉了轉。
「是你?」松贊干布一眼認出來人。
「想不想到刑部大牢去探望一下老朋友?」那人直截了當地問。
「想。」松贊干布愉快地回答。
「那就上車吧!」那人神采飛揚地道。
松贊干布毫不猶豫地縱身跳上車。
「王,你要到哪裡去啊?」巨靈急問。
「你先回行館,不必擔心我。」瀟灑地揮揮手,松贊干布將車簾放下。御者揚鞭策馬,馬車絕塵而去,將巨靈丟在後方。
他的王真是的,就這麼拋下他走了,巨靈心中報怨。叫走王的人怎麼那麼面熟?奇怪。巨靈撓了撓頭,苦思著對方的身份。突然他腦中靈光一閃,「文成公主。」他脫口驚呼,只是她一個嬌貴公主好好的為什麼穿男人的衣服?王選中的新娘子好古怪啊!
——◎◎◎——
馬車直闖刑部,皇甫長空認出松贊干布與文成二人後,爽快地叫人送他們去見鳳三公子與蝶似。
其實鳳三公子與蝶似並非被關在刑部的大牢內,而是住在刑部首輔皇甫長空府上的兩間相鄰的房間。更古怪的是門口連個守衛都沒有,不過仔細一想也就明瞭了,鳳三公子與蝶似都能笨到自動投案,又怎會跑?所以皇甫長空也樂得大方地做一次好人。
此時,鳳三公子與蝶似正在一起,不知談些什麼。見松贊干布與一身男裝的文成公主出現在門口時,二人有一瞬間的愕然。
蝶似跳了起來,又驚又喜地上前拉住文成的手,「文成姐姐,真沒想到還能再見到你。」
「國君,公主。」鳳三公子感慨萬千地起身拱了拱手,—時之間他不知應該對眼前這一對似敵似友的人說些什麼。
文成公主帶著一朵甜蜜的笑,上前輕摟著蝶似柔軟的腰,伏在她耳邊問:「你嫁給鳳三公子了沒?」老實說,文成這一次來主要就是想驗收一下由自己所導演的那場戲的結果。
俏臉上升起兩朵不勝羞澀的紅暈,蝶似垂下頭,以細若游絲的聲旨回答:「沒有。」本來他與她早就應該成親了,只是鳳三公子因攔劫公主御駕與綁架朝官兩罪在身,重則死罪,輕則流放,是以他不想連累她。可是她心中早有主意,他坐牢,他流放,她朱蝶似都會陪伴在他身邊,他如被判斬首,那她亦不會獨活。
有了這樣的堅持,朱蝶似放開胸懷,縱情地享受著愛情的甜蜜,將與鳳三公子相處的每一個分分秒秒都當做是天上的恩賜,她無比珍惜地記於心底,對她來說有這樣的愛情已經足夠,白頭偕老只是她心中的一個遙不可及的甜夢。
「傻女孩。」文成公主看透了她的癡,好心地給她了—個忠告:「逮著機會,快快地和鳳三公子成親吧!」誰知道將來那位綽號銀鷹的賊首會不會後悔?萬一有一天他突然又記起蝶似是他仇人之女怎麼辦?還是快些成親保險,那日後他想後悔也來不及了。
看夠了好戲,文成公主良心發現地決定為蝶似這個天真好騙的小妹妹將來的幸福做點努力,她總不能讓蝶似白叫她姐姐。
將鳳三公子拉離那兩個女孩子後,松贊干布甚為客氣地問:「請問,你有何打算?」
「打算?」鳳三公子苦笑著搖頭,他會有什麼打算?每天坐在這裡等待著朝府判他的罪,就是他的打算。來到刑首自首之前,他已經解散了下屬,並交待好了一切後事。放不下的只是蝶似啊!她是他的心,他的靈魂,亦是他永世的魂牽夢繫。每每想起他去後,只留下孤苦無依的她在世上獨自悲傷,他心頭便一陣陣絞痛。是她用那純淨如陽光的微笑,驅散了籠罩了他心頭十八年的仇恨,帶給了他幸福的渴望。他又如何捨得拋下她?如何捨得啊!
望了鳳三公子半響後,松贊干布猛下決心,「我們也算是朋友了吧?」他問。
「當然算。」鳳三公子首次毫無掩飾地說出了自己心中所想,「你與公主是我今生僅有的兩個朋友。」如果不是他們,他早就死了,如果不是他們,他也報不了仇。感激之餘,他早就將這一雙優秀的人視做知己了。
「那麼你有沒有興趣到吐蕃國做客?」松贊干布提出邀請,心中打定主意回國時將這身為欽命要犯的老友救出,也算是報復一下那讓他怎麼看怎麼不順眼的刑部首輔皇甫長空,這可算是一舉兩得的好事。
「多謝國君好意。」鳳三公子心中甚為感動,但是他卻無意逃往吐蕃,一輩子背上逃犯的罪命,「鳳某以身試法,便早已預料到今日的結果了,是以無意逃避懲罰。」他坦白地說。對松贊干布的一番心意只有辜負了。
愚不可及。松贊干布在心中對鳳三的想法做出評論。如果換做他,他決不會傻傻地等死,又不是什麼大不了的罪,何必那麼死心眼?難怪這鳳三會被他與文成騙,實在是因為鳳三太笨了。不過話又說回來,世上有幾個能像他與那美美的公主那麼聰明絕頂?
「國君,如果朝廷判我死罪的話,請你代我照顧蝶似。」鳳三公子將心中惟一的牽掛交付松贊干布,縱然心中有萬分不捨也妄然。
「好。」松贊干布爽快地點頭,說:「放心吧!我娶文成公主時,一定記得將蝶似也娶過來,以期達到照顧她的目的。」他故意如是說,私心準備下猛藥刺激刺激鳳三公子。
雖然明知道松贊干布是說著玩的,可是鳳三公子的心仍是狠狠地抽搐了一下。蝶似總有一天會嫁給別人的,只要一想到這一點,他便壓抑不住心中的刺痛。他應該含笑祝她幸福的,可是他沒有辦法做到讓自己釋懷。
正在這時,文成公主擁著蝶似走來,將蝶似一把推到鳳三公子的懷中,她似笑非笑地勾起朱唇對鳳三公子說:「蝶似妹妹就交給你了,你要好好地照顧她喲!你要是被充軍記得帶著她,要被殺頭話,亦不許拋下她。」
說完文成不理因她的話而目瞪口呆的鳳三公子,轉眸望向蝶似,滿面悲傷地說:「蝶似妹妹,你好自珍重吧!如果你們被判充軍的話,姐姐我一定會去為你們送行,就算你們不幸被砍頭,為姐也會記得每年的祭日為你們上香。」看看她這個姐姐有夠盡責的吧!「永別了!」一聲悲呼之後,她以最快的速度奪門而去。
「鳳三公子,在下也預先與你告別,你放心去吧!在下會盡力完成你的遺願的。」松贊干布心領神會,無條件地配合心上人的真摯表演,丟下這一番類似永遠道別的話後,追著文成公主而去。
——◎◎◎——
文成公主邁著愉快的步子踏出刑部,唇角猶帶著頑皮的淺笑。
由後方追來的松贊干布伸長手臂環住心上人的嬌軀,低頭在伊人的玉耳邊哈著氣問:「智慧的公主,能否讓我也分享一下你的喜悅?」也許是相處久了,有些心犀相通的關係,他直覺地斷定眼前這笑得得意萬分的佳人必有救出鳳三公子與蝶似的辦法,「是不是朝廷因你的善心求情而赦免了鳳三的罪?」他大膽假設,小心求證。
「不是。」文成公主一面笑著躲開那讓她頸上癢癢的氣息,一面否認。
頑皮地在伊人那粉嫩的嬌腮上偷了幾個吻後,松贊干布得意地道:「如果不是那樣的話,你又怎會如此反應?不要告訴我你見到鳳三與蝶似死會很開心?」
「我是很開心啊!」文成轉了轉美眸回答。
「又在騙我?」松贊干布忿忿地指控。早在見到鳳三與蝶似是住在皇甫長空府內,而不是被關在大牢中,他就應該有所覺悟。那個怎麼瞧怎麼鐵面無私、冷面無情的刑部首輔又怎會如此優待犯人?這根本就是反常的嘛。
「我沒有騙你,鳳三不會有事了。但不是因為我的求情,而是因為他有一個為朝廷立過赫赫戰功的將軍父親。父皇看在這一點上,批給刑部八字:『銀鷹必死,鳳三可赦』。」文成公主甜笑著道出實情。其實鳳三與蜂似早應被丟出刑部的,是她不想這麼快放他二人去做快活似神仙的鴛鴦鳥,才讓皇甫長空多留二人幾日。她與松贊干布如今還是宮內、宮外兩地相思,鳳三與蝶似太恩愛了會讓她心理不平衡,是好姐妹,好朋友當然留下與她和松贊干布同甘苦、共患難了。
「他們如果知道了實情會不會拿劍追殺你?」松贊干布瞧著那笑著十分狡詐的美人兒公主,非常好奇地問。
「他們應該感謝我才是。」文成公主轉了轉靈動的美眸如是說,「所謂患難見真情嗎?我這樣做也是為了讓他們通過長久的患難,使彼此間愛情達到深如瀚海,厚比高山的親密地步。」她毫無半點內疚地將責任推得遠遠的,不過對於鳳三會不會拿著他那把墨龍劍砍她,她可是一點把握都投有。
踮起腳輕輕在松贊干布唇瓣上親了一下,她對著松贊干布綻開了一朵比一千朵百合還要明燦的笑容,「你愛我嗎?」她柔聲問。
「愛。」松贊干布神魂顛倒地回答。
「那就快點想辦法把我娶回吐蕃吧!」如果她動作快一點遠嫁到吐蕃國去,那麼鳳三公子與蝶似就算是想找她算帳,也追不到她了。
雖然被她迷得暈頭轉向,可是松贊干布還是猜到了眼前佳人的心思,「親愛的公主,雖然你的算盤打得挺如意,可是我決定等鳳三與蝶似找你算清賬之後再娶你。」他報以文成一個大大的笑容。
「兩位。」一個看起來斯文老實的讀書士子到文成與松贊干布面前,彬彬有禮地問:「你們是情侶嗎?」他身後跟著一大群神情古怪的百姓均熱烈地期待著二人的回答。
「是啊!」擁著懷中嬌羞的文成公主,松贊干布坦白地回答。他心中實在不明白這些人為什麼不識趣、這麼無聊。
「啊!」那士子一副大受刺激的模樣,並伸出一隻正顫抖不止的手指著他們二人,「你們——」
「我們怎麼了。」松贊干布眉頭打了個結。
「你們都是男人啊!」士子終於喊出了完整的話,「真是世風日下,人心不古啊!」他一副萬分惋惜的神情,瞧著兩人好眉好貌的,竟然有這種毛病,而且還公然在刑部門口親熱、真是太有傷風化、太有辱斯文了。一揮袖,他頭也不回地離去,拒絕再接受刺激。
文成穿的是男裝,松贊干布與文成一同恍然大悟。原來這些人認為他與她有那個斷袖之癖呢。
「諸位。」松贊干布清了清嗓,準備為自己與文成的清白辯解,「她不是——」後面的話硬是被那一群帶著不懷好意的笑容逼進的群眾給嚇了回去,「你們想幹什麼?」他大聲問。
「捉你們進刑部。」眾人異口同聲地回答,並動作一致地向他們撲來。
「快跑!」松贊干布與文成不約而同地轉身而進,就這樣被百姓捉進刑部見皇甫長空,那他們一定會成為朝野轟動的大笑柄,說什麼他們也不要落到那樣沒面子的下場。
匆匆奔到他們來時乘坐的馬車前,松贊干布動作神速地一把將文成抱起塞到馬車上,「再見,公主,希望下次見面時,你會成為我的妻子。」說完後,他對在偷笑的內侍兼御者道:「快點送公主回宮,我去引開那些人。」
內侍毫不猶豫地打馬如飛,馬車滾滾而去。而松贊干布卻踏上了噩夢般的逃命之途。
——◎◎◎——
被迫施展輕功才擺脫了那些「正義」人士後,松贊干布直截向可愛的避風港灣——行館奔回,眼見行館的大門,他那顆驚魂未定的心開始放下。
正在這時,兩道身影擋在他面前。松贊干布抬眸,卻見攔住自己的二人,一個滿腮虯髯,身體壯如鐵塔;一個目光陰森,面相英俊。
「兩位這是何意?」他客氣的問。
「你就是松贊干布?」那尊「鐵塔」敞開大嗓門問,那聲音如驚雷般震得人耳嗡嗡直響。
「我就是。」松贊干布點頭誠認。
「兒郎們,給我打。」隨著「鐵塔」的一聲大喝,四周閃出數名勇悍的異邦武士,帶著騰騰殺氣向松贊干布衝來。
「慢著,彼此素無冤仇,何以拳腳相向?」松贊干布可不想莫名其妙地與人打架。
「你就是文成公主喜歡的那個松贊干布?」那目光陰森的中年男子問。
「是。」松贊干布點頭,心中仍然莫名其妙。
「那就沒錯了。」中年男子露出一絲陰險的笑意,「來人。」隨著他一揮手,數不清的執著刀、劍、矛、槍等各種兵器的戰士將松贊干布重重圍住。
如果說方才是拳腳相向,那麼現在升級到刀劍相向了。深吸了一口氣,松贊干布有些明悟地望向那二人,開口道:「想必兩位就是突厥可汗與渤海郡王了,何不等待顯德殿見真章?」沒想到他竟與兩個情敵狹路相逢。
「我們會等到顯德殿與你見真章。現在,你就先與我們的勇士們玩玩吧!」中年男子即突厥可汗頡利笑得更加陰險了。
「放心吧!我們不會要你的命,只是準備揍得你三天爬不起來,叫你無法去勾引文成公主而已。」那鐵塔般的渤海王大祚榮一臉獰笑。
「給我上。」二人齊聲下令。
松贊干布還來不及抗議便被人海淹沒。情急之下,他一聲大喝,閃電般地拔出降龍寶刀,使出全身解術,與突厥、渤海兩國的勇士戰在一處,為他自己的生存而努力。
「久聞吐蕃贊普武技超群、神勇過人,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那有過一面之緣的高麗皇子朱縱笑吟吟地在一所華宅的門口現身,擺出坐山觀虎鬥的局外人姿態,順便讚揚松贊干布的英勇表現。
「有時間拜訪一下你的鄰居們吧……」長孫斐然的話閃電般地浮現松贊干布的腦海中,鄰居?原來他的情敵們就住在行館旁邊。身處水深火熱之境的松贊干布終於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