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聚客棧。
「不要緊,這位姑娘只是疲勞過度,只要好好休息一段時間就沒事了。」斑白頭髮的老大夫捻著鬍鬚道,「老夫已經給她服下藥物,為她安神、理氣,相信她很快就會醒轉。」
松贊干布漫應了一聲,便目不轉睛地凝視著躺在床上的文成公主,她緊閉著瞳眸,氣息沉沉地睡著,如玉的面頰不再蒼白,反透著一抹健康的紅暈。她靜靜地臥著,像一尊美麗、高貴的女神塑像般,只應讓世人仰慕朝拜。
癡望著她那絕世的仙顏,松贊干布不由自主地伸手指輕觸著那優美動人的絳唇。指尖的觸覺柔柔軟軟,暖暖溫溫的。
記得他曾情不自禁地隔著面紗輕輕地吻了她,甜美的感覺深深地印在他心頭。那時她那面紅耳赤卻又力持鎮定的動人樣子讓他會心地微笑。
看著松贊干布那副憧憬的樣子,老大夫乾咳一聲,「公子,這位姑娘是你的妻子?」他行醫多年從未見過這麼美貌的女孩,更難得的是週身帶著那種高貴典雅的動人氣質。她的身份一定不平凡吧!轉眸望向靜坐在床前的那位公子,老大夫心中滿是讚歎。男兒中少有如此出眾的相貌,古銅色的肌膚,開朗的眉宇,如月般澄明卻又帶著絲絲狡猾的瞳眸,舉止之間更流露出一種讓萬人敬仰的王者風範。從初見時他就開始懷疑是不是長安皇城中的皇子微服出訪,即使他一再聲稱是外族人也不能讓他心中的疑雲消除分毫。
松贊干布仍沉陷在自己的思緒之中,對胡思亂想的老人置若未聞。
以為他否認的老人醞釀悲哀的情緒,這樣一雙俊秀絕倫的男女如果不是夫妻,那可是太、太、太可惜了,是蒼天無眼,還是牽紅線月老太糊塗了?
莫不然……老大夫心中靈光一閃,「你們……」他伸出顫抖的手指來指去,「你們是兄妹?」大有可能,不然的話他怎麼能同時見到兩個同樣美絕塵寰的男女?
「老丈,他們既不是夫妻,也不是兄妹。」巨靈滿臉堆笑地一邊解釋,一邊將老大夫請出房門,「這是您的診金。」最後一句終於成功地讓老大夫閉上了嘴。
「謝謝!」老大夫眉開眼笑地捧著錢離開。這可是一錠金子啊!就算是他昔日為郡首大人看病,也沒有得到過如此豐厚的診金。他們一定是皇城中的皇子與公主。啊!他竟然與皇子、公主相處過,而且還為公主看過病。他要馬上回家,將這一切寫成大字,貼在家門口,想來以後上門找他看病的人一定會踏破他家的門檻吧!老大夫快樂無比地去了。
「奇怪,」巨靈望著老大夫的背影抓了抓頭,「不過是一錠金子而已,有必要那麼高興嗎?」他心中萬分疑惑,「算了,不去想了,只要他能夠守口如瓶就行了。」他喃喃自語地轉頭回到客店之中。
可憐的巨靈,他如果知道那位老大夫離開時轉的念頭,只怕會去撞牆來表示心中的懊悔之情吧!
松贊干布依然坐在床前,一手支著下巴,饒有興趣地盯著文成公主猛瞧。
「王。」巨靈實在是忍不住了,自從他那偉大英明的大王救了這位大唐公主回來之後,便目不轉睛地看著人家,最後乾脆搬了張椅子坐在公主前發呆,他的王從未這麼奇怪過。
「巨靈,你說她怎麼樣?」松贊干布突然開口,而且還一臉期待地等著他的答案。
「什麼怎麼樣?」巨靈抓抓腦袋,不明所以地問。這個問題沒頭沒腦的,單純的他很難回答。
「就是問你對她的印象如何?」松贊干布詳細解釋自己的問題。
巨靈伸長脖子,對床上的人左看、右看、上看、下看,看了半天才下結論道:「她是一個女人。」
「廢話。」松贊干布終於回頭,狠狠瞪了這個屬下一眼,「我當然知道她是一個女人。」他轉眸溫柔地凝視著那張不可方物的美麗容顏,「你不覺得她既美麗又高雅,而且聰慧機智,是個不可多見的奇女子。」
「不覺得。」巨靈搖了搖頭。這女人太弱了,只不過是趕了一夜車,又受了一場驚嚇而已,就要躺這麼久還不肯醒。瞧瞧,這樣蒼白、憔悴,哪比得上他們吐蕃國女子騎馬揚鞭,在草原上馳聘的英姿?
「你真不懂得欣賞,對你說話簡直就是對牛彈琴。」松贊干布不悅地瞪了一眼巨靈,再度對著文成公主發呆。
「王——」被松贊干布批評成牛的巨靈忍不住又開口,「您很欣賞她?」
「當然。」松贊干布乾脆地回答。
「可是王,您在十幾天之前還說中原的女人嬌柔做作,且軟弱無能兼沒主見,遇事只會躲到男人懷中哭。」巨靈努力地提醒王,他曾經是多麼的輕視中原女子。
「我有這樣說嗎?」松贊干布有些心虛。
「有啊!」巨靈重重地點了點頭,「您還說,您最看不起的就是這樣的女人。她們連我們吐蕃國女子的一根手指都比不上。」
「啊!」松贊干布仔細回想了一下,心中開始有一點後悔的意思。
「你錯了,中原女子知書重禮,溫柔嫻淑,她們孝敬父母,尊重丈夫,愛護兒女,對內操持家務,對外和睦鄉鄰。她們身上具有我大唐的所有美德。」一個清柔的聲音從床上傳來。
松贊干布定睛望去,卻見文成公主已經轉醒,此時正睜著清亮、堅定的美眸注視著他。霎時松贊干布心中的後悔情緒全面升級。
「中原女子與貴國女子各有所長,各具優點。」文成公主字字清晰地說,「中原有這樣兩句詩,『梅終遜雪三分白,雪卻輸梅一段香。』你想想看有沒有道理?」她剛剛醒轉就聽見這對主僕大發繆論,如此批評中原女子,真是讓人氣憤。她身為大唐公主,有道理也有責任為本國女子說話,也讓他們知道他們所犯的是什麼樣的錯誤。
望著床上佳人那如雪蓮般醉人的嬌顏,松贊干布無限懊惱地悲歎了聲:「讓我去死吧!」他從前為什麼要那樣想?為什麼要那樣說呢?他真恨不得將這顆愚蠢的腦袋丟到鹽水中浸泡一下,來表示對自己亂說話的懊惱,這下他要怎樣挽回佳人的芳心!
「都怪你。」松贊干布瞇起閃爍著狡猾之光的瞳眸,不懷好意地望向巨靈。他早不提晚不提,偏偏要在文成公主醒來之時提起,這不是存心與他這個主子過不去嗎?
望著松贊干布那陰險的笑容,巨靈冷汗開始湧出,頗有匯成雨水之勢,「王,這可與我無關。」匆匆丟下一句話後,巨靈以風馳電掣之勢衝出房門,一去不復返。諸神保佑,他可不想挨整,也決不想成為他的王討好美人公主的犧牲品。
松贊干布面帶微笑地目送巨靈離去,而後慇勤地扶起床上的嬌貴公主,「這裡是客棧,公主可以安心地住下,我保證不會再有不開眼的賊人來打擾你。」他心情愉快地說。
「你就這樣讓你的下屬逃掉?」文成公主眨著美眸,蠻有興趣地問,對他伸來扶她的手沒有絲毫拒絕之意。
「反正他終會回來的。」松贊干布轉了轉眸,陰陰一笑,「到時我若不狠狠地教訓他、修理他,我就不是他的王。」他是絕對不會放過那個讓他在佳人面前出醜的小子,走著瞧吧!
「尊敬的國王陛下,你不覺得被修理的人是你自己嗎?」文成公主望著眼前這個曾將中原女子批評得一無是處的人,唇邊泛起動人的淺笑。
「我不覺得。」松贊干布搖頭,扶著文成公主坐在床沿,大手體貼地將她那流瀉而下垂於胸前的髮絲攏於身後,指尖仍然依戀著她那柔黑亮澤的長髮,久久不願移開。
他那帶著寵惜的親暱動作讓文成公主微感怔然。宮中少見男子,除了父皇與眾位皇兄之外,大多是對自己畢恭畢敬的太監,因此她從未有過與異性相處的經驗。眼前這個人不像世俗之人對她誠慌誠恐,執禮甚恭,也沒有因她的公主身份敬而遠之。張大清澄的美眸,她仔細地打量著這個該稱做救命恩人的男子,心中的異樣情素悄然升起。
「公主殿下,你這樣看我,我會不好意思的。」松贊干布被那雙美麗的眸子看得俊面微醺,他帶著幾分誇張地道。
「哦?」文成公主的唇角好玩地勾起,「國君,你的臉皮也太薄了,怎麼做一個王者?」
「我的臉皮只在公主面前才會變薄。」松贊干布半真半假地說,明亮的眸閃爍著狡黠。
「狡猾。」定定地望著他半晌,文成公主說出了對他的評語。
「謝謝公主誇獎。」松贊干布揚了揚眉,含笑接受伊人的評論。看來她有點瞭解他了,不然也不會送他這樣兩個與他本性相符的字。
「你和一個人真的很像。」文成公主眨了眨美眸,自從初見時,她就有這種想法。
「是嗎?」松贊干布好奇地問:「那人是誰?」
「我父皇。」文成公主緩緩地說。
「這不奇怪。」松贊干布揚起唇角,愉悅地笑了,「如果不像的話,我們怎麼能都做皇帝?」他憶起了十幾年前的那個男孩對著東方許下的誓言,不由笑得更開心了。
大唐,他心目中的聖地,他終於來到了這裡,還遇上了一個如此優美、高雅的公主,「文成公主啊!你是我命定的人。」輕輕執起伊人的雙手,他低低地暱喃。
望入他那款款深情的眸子,文成公主美眸溫潤了。一瞬間天地萬物都化為虛無,她眼中、心底只有那雙仿若蘊涵著魔法的眼睛,撼動了她那一直平靜了十八年的靈魂。
透窗而來的金陽在室中舞出了紛飛的光雨,如精靈般在二人的周圍跳動。似慶祝著命定的邂逅,風中隱約傳來了那古老而優美的音韻。
綢繆束薪,三星在天。今夕何夕?見此良人。子兮子兮,如此良人何!
綢繆束芻,三星在隅。今夕何夕?見此邂逅,子兮子兮,如此邂逅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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咸陽街頭。
文成公主用一襲輕紗罩住了絕世的容顏,在人來人往的街頭徐徐而行。她儀態從容,步履輕盈,一身的素白衣袂隨風而舞,說不出的寫意、清華,那仙子般的姿容儀態每每引來行人的注目驚歎。松贊干布看在眼中,心中不由波浪洶湧,強忍著揮拳打掉那些人擺在臉上的傾慕之情的衝動,他寒著臉跟在文成公主身側。
文成公主渾然不知身邊之人的波動心情,回首嫣然一笑,「這咸陽街頭雖不比長安繁勝,但百姓倒也富足安樂。」
那絕美的笑容融化了松贊干布凍結的表情,他先是狠狠地瞪了一眼一個癡望了文成公主半晌的年青書生,而後對文成公主報以微笑,「比起大唐的盛世皇朝,我吐蕃國還差遠了,可見我這個國君努力得還不夠。」一路走來所見的四海昇平的繁榮情景給他了一個不大不小的刺激,也提醒了他這個國君未盡到職責。
「怎會呢?」文成公主笑語盈然地道:「吐番國自立國起到今日,只短短數年,便成為諸國之中的強國,你這個君主已經創造了奇跡了。」
驚奇於她對吐蕃國近狀的熟悉,松贊干布忍不住問:「你怎會知道得如此清楚?」
「因為我是大唐的文成公主。」文成公主淡然微笑。她所知道的事情都是待在御書房苦讀得來的。父皇最是寵愛她,見她喜愛讀書,也就讓她讀個夠。關於吐蕃國的一切早已記載在御書房的文案之中,這也是為何她第一次見到松贊干布即認出他身份的原因。
這位公主真是超凡脫俗,松贊干布對她的傾慕又加深了一層。在他眼中,她的一言一行、一顰一笑無不令人心儀,那高雅的儀態、嫻靜的神情均透露出皇家與眾不同的風範。
這是一個怎樣的女孩子呢?初次相遇於山賊橫行之時,她表現出了非凡的勇敢與果斷,救自身脫離險境。震驚於她那不讓鬚眉的凜人英姿,長久以來對中土女兒輕視的心態就在那一瞬間轉變,他遺落了自己的心。
客棧之中病床之上,她智慧的言語、銳利的詞風讓他深深地佩服。
而今在這咸陽街頭,她又如此博學多識,風華絕代。
能遇上她,是他一生的幸運吧?松贊干布欣悅地揚眉,他命定的女孩兒啊!他如今只怕是欲罷不能了。她可不能怪他從此之後糾纏不休,誰叫她讓他如此神魂顛倒呢?
「你在想什麼?」文成公主皺眉望著一臉奸詐笑容的松贊干布,心中隱隱感到不安。
長笑一聲,松贊干布上前一步執起伊人雪玉般的柔荑,「在想你。」他毫不掩飾地說,望向文成公主的瞳眸閃爍著熠熠的神采。
文成公主垂下美眸,躲開他那似能勾魂攝魄的眼眸,兩朵紅暈不受控制地飛上如玉的面頰,「你一向都是這麼坦白嗎?」她低低地問,心中湧起一種乍驚還喜的醉人情緒。
「當然。」松贊干布張大眼眸,一點也不心虛臉紅地回答:「這是我的美德之一。」
仔細看了他半晌,文成公主搖頭歎了一口氣,「你的美德中一定不包括謙虛。」她百分之百地肯定這一點。
「知我者莫過於文成公主。」松贊干布半開玩笑半認真地感慨,他向文成公主示意地眨了眨眼眸,一副你知我就可以了的神態。
文成開顏嬌笑,那如銀鈴一樣的笑聲在空氣中久久地迴盪,「知道嗎?這十八年來我從未笑得這樣開心,這樣無拘無束過。」她無視行人的目光說著,那神情不再矜持高貴,反而像一個頑皮的小女孩。
「從今天開始,我會讓公主天天如此開心。」他在青天白雲下許下了承諾,貌似不經意的語言下掩飾著一顆無比認真的心。
震動地望著那雙誠摯的眸子,良久,文成公主轉過身去,幽幽地道:「別輕易地許諾,沒有人會知道明天會怎樣,如今信誓旦旦的誓言到了最後也許只是戲言一句。」在宮中成長的她看過無數例子。所謂的濃情熾愛不過只是一時的驚艷,一時的癡迷,到終化做風清雲淡,甚至不會在心頭留下痕跡。她不要經歷這樣的感情。他是吐蕃國的君主,可以坐擁佳麗無數,她不想亦不願成為其中之一,更何況她是皇族的公主,她的婚姻只是一道聖旨,一個指婚的命令,身不由己,心亦不由己。
思到這裡,她加快腳步向前方那喧嘩的市集行去,將松贊干布丟在身後。
「文成——」目光觸及漸多的行人,松贊干布硬生生地將後面的「公主」兩個字嚥了回去,急急追著前方那個似無情的倩影。他對大唐的語言還不是十分精通,對她那一段深奧無比的話不是十分明了,但是他卻感覺到她那淡淡的傷感與無奈,也明白她是拒絕了他的心意。只是他不懂得為什麼。這幾日的相處,可以看出她很欣賞他甚至是喜歡上他了。是他方才說錯了話了嗎?他煩惱地抓了抓頭,目光鎖定前方的佳人,急步追上去,一點放棄的意思都沒有,自小他許下的誓言都成為了現實,這次也決不會是個例外。
「好可愛的鸚鵡。」文成公主停在一個攤前注視著籠中的一隻綠羽鸚鵡,它的頸部有一環鵝黃的絨毛,像帶上了一個美麗的項圈。
「漂亮的姑娘,你好,你好。」它一面在籠中打著轉轉,一面清晰地叫著。
銀鈴似的笑聲再度揚起,文成公主所有的煩惱均被它逗得不翼而飛。
「你要是喜歡,我這就買下它送給你。」趕來的松贊干布毫不猶豫地將銀子付給了攤主。不過是一隻小鳥嘛,有什麼大不了的,只要能留住文成公主唇邊的那朵明燦的笑顏,他願意做任何事。
「謝謝你。」文成公主垂眸輕輕地道。
松贊干布提起那只鸚鵡籠,淡淡地掃了一眼籠中的鸚鵡,不滿地道:「我救了你的性命你都沒有謝過我,如今,我只是買了這隻鳥,你就謝我?」難道他堂堂一個吐蕃王在她眼中竟然比不上一個鸚鵡?
文成公主張大美眸定定地望著松贊干布那張寫滿委屈的面龐,笑聲不由自主逸出朱唇,「你竟然吃一隻鸚鵡的醋。」她笑得全身發軟,公主的儀態再一次消失無蹤。
松贊干布眼明手快地扶住她笑得柔軟無力的嬌軀,一隻手自然地在她背上輕拍為她順氣。目光凌厲掃過四周呆看著文成公主的嬌姿柔態的行人,直到「觀眾」們都有自知之明地離開後,他皺起劍眉,不悅地問:「我的話很好笑嗎?」
「你自己認為呢?」文成公主站直身子反問。她的眉間、唇角依然帶著嬌媚的笑意。
松贊干布心神一蕩,「就算是好笑吧!只要你開心就好。」漢書中有云:美人一笑傾城,再笑傾國。他如今既不用傾城,也不用傾國,就能欣賞到美人的笑容,已經是很划算了。即使是成為美人的笑料也算是非常榮幸的一件事吧?他在心中安慰著自己。
「對不起,國君,我不是有心取笑你,只是那太好笑了。」文成公主抓著松贊干布的手很認真、很認真地道歉,那張絕代的仙顏依舊載著盈盈笑意。與他在一起,她想不笑好難啊!她不得不承認這一點。
「你永遠不需要對我說對不起。」回握著那雙豐潤的柔荑,松贊干布誠摯地說。
那是他內心的聲音啊!文成公主閉起濕潤的美目,莫名的感動湧上心頭,引起了她靈魂的震顫。今夕何夕?她又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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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說咸陽郡城來了一位公主、一位皇子。」某路人甲傳播著小道消息,輕易地引起了八方人士的注意。
「可不是嗎,據說就住在雲聚客棧之中,那位公主還生著病呢。」路人乙附和著說。
所有的人都豎起耳朵,大感興趣地等著二人繼續說出內幕。
「聽說那位公主生得冰肌玉骨,貌可傾城。任何男子只要瞧上一眼,心中就會頓生愛慕、恭敬之心。不過大多數人都會在她仙子般的儀態面前自慚形穢,不敢上前與她相見。」某甲見欲知詳情的人越來越多,便開始繪生繪色地生動形容,「那位皇子英俊瀟灑、尊貴不凡,有著男兒中少見的磊落相貌。尤其是那一雙眼睛,美麗得像天上的星月,足以令世間的女兒傾倒迷醉。」某甲越說興致越高。
文成公主由自己的思緒中回過神來,他們是在說自己與松贊干布嗎?她用眼神詢問身旁那位吐蕃國主。聽著那人的描敘,文成公主不由頰升紅雲,深感不自然之餘,也有點奇怪,自己有那人說的那麼出眾嗎?
接收到文成公主疑問的眼神,松贊干布不由苦笑。他竟然被百姓傳成大唐的皇子,世上還有比這更荒唐的事嗎?而且他的眼睛真的迷人到傾倒眾生嗎?
「文成,你看著我的眼睛。」松贊干布抓著身邊惟一一個女子,相當嚴肅地尋求答案,「你可曾為它傾倒迷醉?」
美眸眨也不眨地望著他的眼眸,文成公主緩緩搖頭,「不會。」她坦白地說。他的那雙眼眸是很美很迷人,可是還不會誇張到讓人一見傾倒吧!像她最多會有一點賞心悅目的感覺而已。
「你也清楚地看看我的容貌。」文成緩緩地攏起面紗仰起玉面,學著松贊干布的樣子求證,「你可感到對我傾心愛慕?可曾自慚形穢到不敢與我說話?」
「不曾。」松贊干布亦搖頭。望著眼前那張炫目的嬌顏,他私下認為某甲對她容貌的描敘一點也不過分。只是男人怎會自慚形穢到不敢接近她?像他只會終日想著怎麼更密集、更長久地與她「接近」,以期達到一輩子天天能看到伊人傾國的嬌顏的偉大目標。
「我要是能親眼見一公主就好了。」某路人丙聽得心神皆醉,無限渴望地開口,代替圍觀的聽眾道出了心聲。
「那有何難?」某甲好心地提供給大家一個能親見公主的途徑,「去雲聚客棧就行了。」
「太好了!」圍觀者齊聲歡呼,大有直奔雲聚客棧之勢。
「不好。」松贊干布大為皺眉,如果讓這些人湧進雲聚客棧的話,他與文成公主今後只怕會永無寧日。他絕對不能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想到這裡,他拉著文成公主向某甲行去。
「兄台,方纔所言都是你親眼所見嗎?」松贊干布攔著某甲禮貌地問。
問得好,文成公主在心中暗讚。聰明多智大該是這個吐蕃國君的另一項美德吧!她滿懷期待地等著那個說得天花亂墜之人的解釋。
某甲抬頭望了望眼前這對氣勢非凡的男女,有些心虛地回答:「不是。」
「不是!」圍觀眾人均張大眼眸,不能置信地重複。每個人都怒氣上揚,更有人握緊拳頭,大有痛揍他一頓之勢。
眼見將惹起眾怒的某甲緊忙大叫:「我是聽為公主看過病的老神醫的詳盡描敘後才跟各位提起的。那位老神醫手中有宮中大內侍衛給他的診金為證。好大的一錠黃金,我是親眼見過、親手摸過的。」
「真的?」人群中有人半信半疑地問。
「當然是真的。」某甲大大地點頭,「那位老神醫家就住在附近。因為他有幸為公主看過病,大家都相信他醫術出眾,都搶著找他看病,目前他的生意正好得不得了呢。」
文成公主與松贊干布聽得又是好氣又是好笑。二人對望一眼,正欲轉身回客棧。
「沒想到我那一病竟然成就了醫者之名,為他帶來了商機。」文成微笑得壓低聲音道。
「我要掐死巨靈。」松贊干布咬牙切齒地低語,臉上卻保持著高度的平靜。那混小子付診金就付診金嘛,幹什麼一出手就是一錠黃金?又怎能不招人議論?這下好了,被傳成大內侍衛了。回客棧之後,他一定要巨靈好好過過「大內侍衛」的癮。
「你要怎麼整巨靈是回去之後的事了。」文成公主瞧著接近的某甲,唇角不由泛起一絲頑皮的淺笑,「國君,眼前的危機還要仰仗你那過人的智慧呢。」她輕輕一推將松贊干布推到某甲面前,而且笑吟吟地站在一旁準備做一個盡職的旁觀者。
「兄台。」某甲一把拉住松贊干布的手,「我帶你去見一下那位老神醫,你就會相信我的話了。」他熱烈地期盼著自己的話更具說服力,「大家有興趣的話可以跟我一同去。」最後一句話當然是對周圍的眾人說的。
觀眾們二話不說地跟在某甲身後,一個個神情雀躍,雙目放光。
「不必了,兄台,就算在下相信你的話就行了。」松贊干布帶著一臉僵硬的微笑拒絕。去見那個老神醫?他不敢想像那名老神醫指出他與文成的身份後,這些人會不會將他與她生吞活剝了。
「那怎麼行?」某甲熱情地拉著松贊干布邊走邊說,「你一定要親耳聽聽老神醫的描敘,也算是過過耳癮。」
不,他一點都不需要過什麼耳癮。松贊干布無聲吶喊。眼見文成公主從容不迫地隨行在身側,一臉恬靜的微笑,似乎一點都不為眼前的情景而憂心,松贊干布佩服之餘亦開始大傷腦筋,思考如何才能禮貌地擺脫這些好奇人士回到客棧。
「兄台。」某甲再度開口,「雖然你與你身邊的姑娘均相貌出眾,但我可以斷定,一定比不上住在客棧中的皇子與公主。那位皇子衣著與我等服飾大不相同。他的衣襟稍短,袖口窄小,帽沿綴著雪白的獸毛,看起來既英俊又威武。那位公主面攏輕紗,身披素色羅裙。頭上只綰著一隻鳳凰釵……」等等,他怎麼越來越覺得自己的描敘與面前的那雙男女相像?不,不只是相像,簡直就是一模一樣。某甲的眼睛睜大,目光開始在文成公主與松贊干布身上轉來轉去,「你們……你們該不會就是住在雲聚客棧裡的皇子與公主吧?」他激動得聲音顫抖,那尖銳的聲音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引了過來。
有必要這麼激動嗎?松贊干布大大地歎了一口氣,迅速退到文成公主身側,「準備好了嗎?公主殿下?」他彬彬有禮地問。
「準備什麼?」文成公主對他那沒頭沒腦的問題大感困惑。
「逃命。」松贊干布大叫一聲,在一干人士圍上來之前拉著文成公主向前急衝。
「他們真是皇子與公主。」某甲如同做夢般地傻笑,「我與皇子與公主交談過,還握過皇子的手。我真是太幸運了。」他決定三個月不洗這雙手,免得洗掉了沾在手上的貴氣。
而他身後的一干人等卻爭先恐後地向松贊干布與文成離開的方向追去。瞬間原本熱鬧的街頭變得冷冷清清。
一條軒昂的身影從街道的隱蔽之處緩緩行出,望著松贊干布與文成公主離去的方向微微冷笑,「終於找到你們了,真不容易啊!」他自言自語地道,「看來你們的日子過得很精彩。」
朗朗地一笑,他加快腳步追了下去,微風揚起他的衣袂,露出了一柄墨色的寶劍,在陽光下閃爍著烏溜溜的金屬光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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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秋的陽光絢燦而溫和,習習涼風送來,陣陣清爽,空氣之中到處充盈著無拘無束的輕鬆氣息。這是一個適合散步而不適合奔逃的美好日子。
可是松贊干布與文成公主卻絲毫沒有意識到這一點。二人正沿著小巷非常、非常努力地飛奔。
「不行,我跑不動了。」文成公主蒼白著臉,氣喘吁吁地開口。老實說她這一生都沒有跑得這樣快過。
憐惜地望著伊人,松贊干布在一旁鼓勵:「公主,馬上就要甩掉那些人了,再堅持一下吧。」他好心地提醒她,「你也不想被那些人當做珍奇欣賞,是不是?」他伸手扶著文成,幫助她奔跑。
「絕對不想。」文成公主乾脆地回答,向著松贊干布感激一笑後,她歎氣道:「我從來沒想到我的臣民也有如此讓我害怕的時候。」到現在想起來她還是又好氣又好笑。
松贊干布深有同感地點頭,目光觸及身後越追越近的人群後,他不由煩惱地皺了皺眉頭,是該擺脫那些熱情過度之人了,環視周圍的地形後,他作出了決定。
「失禮了。」他向著文成公主微微一笑後,俯身抱起伊人正欲飛身跳上房頂。
一條淡青色的身影由他二人面前閃過,「上了屋頂只會讓你們更引人注意。還是跟我來吧,我有辦法甩掉這些好奇之人。」那人背對著二人開口,聲音中帶著幾分笑意。
竟然有人幫他們。松贊干布與懷中的文成公主交換了一個眼色,二人均點頭同意跟著來人,以滿足心中的好奇。
松贊干布抱著文成公主改變方向向那人追去,跟著對方在咸陽城中繞來繞去。那人似乎對咸陽城的地形非常熟悉,大兜了幾個圈子後,身後的熱心人士均不見蹤影。
那人朗笑一聲,停下腳步,轉過身來,「好了,不用再跑了。」
松贊干布放下懷中的文成公主,二人齊向那人望去。但見此人面容秀氣,器宇不凡,身披一襲淡清儒衫,望之翩翩有若子都,直視而來的目光帶著幾分高深莫測。
松贊干布上前一步,學著中土人士的樣子拱手一禮,「松贊干布這廂謝過兄台援手之情。敢問兄台大名?」
「兄台客氣了。」青衫人溫文爾雅地道,「小弟姓鳳,在家排行第三,人均以鳳三相稱。」
「原來是鳳三公子,小女子文成這廂有禮了。」文成公主莊容一福。
「不敢當。」鳳三公子目光中閃過一絲詭異,攏起袖口十分客氣地回禮,「冒昧地問一句,兩位真是那些人口中所說的皇子、公主嗎?」他好奇地開口詢問。
「傳言不可盡信,兄台。」松贊干布感到好笑地提醒眼前一副書生模樣的少年,「我是吐蕃國人氏,與中土皇族扯不上半點關係。」他刻意地忽略文成公主。防人之心不可無,這是中土賢者的名言,他很認真地聽從教誨。
明白他的用意的文成,帶著一抹淺笑靜立在一旁。
「那真是有點可惜。」鳳三公子一歎,似為自己不能見到真正的皇子、公主而失望。但他旋即一笑,「不管怎麼說,能夠認識兩位,在下深感榮幸。」他誠摯地道,「兩位在何處落腳?可用小弟相送?」
「我們暫居雲聚客棧。實不敢勞煩兄台大駕,我們自己回去便可以了。」松贊干布從容而笑,拉著文成公主道。
望著並肩而立的二人,鳳三公子目光中再次閃過詭異之色,「既然如此,小弟先行一步。」他斯文地拱手為禮,向前行出幾步始回眸一笑,「巧得很,小弟也住在雲聚客店,兩位再會。」莫測的目光在文成公主身上繞了幾繞後,他飄然而行,淡青色的衣袂在風中飛揚。
「這人不簡單。」望著鳳三公子的背影,文成緩緩地開口。
「公主,你不覺得他很眼熟嗎?」松贊干布揚了揚眉,表情中帶著幾分沉思。
「我有沒有說過你很多疑?」文成公主眸中透出明瞭之色,口中卻故意道。
「彼此彼此。」松贊干布朗朗一笑,「我們還是回客棧吧!」
「這個主意不錯,只是如果不必走路回去就好了。」文成公主移動著因方才奔跑而勞累過度的雙腳,半是沉吟地道。
「這簡單,我抱你回去就行了。」松贊干布毫不猶豫地說,而且一副馬上要付諸於行動的樣子,私心之中,他是非常樂意享受軟玉溫香滿懷抱的動人感覺。
「不必了,我寧願自己走。」文成公主搖頭。如果被他抱回客店,想必會使不少人的脆弱心靈受到驚嚇,那太驚世駭俗了。
「自己走,自己走。」她手中的鸚鵡開心地重複女主人的話。
「或者你可以幫我提著它。」文成公主將手中的鸚鵡籠放在松贊干布的懷中,而後舉步徐徐前行。以她現在的體能狀態,這鸚鵡籠也是一項沉重的負擔,丟給他正好落得輕鬆,何樂而不為?
可憐的松贊干布美人沒有抱成,反到抱了一隻鸚鵡。這樣的不幸,值得天下人齊哭一聲為他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