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水清且瀲灩。薄薄的水霧迷漫,飄飄渺渺似紗像縵,有了一分出塵的空靈仙韻。
兩岸楊柳依依柔柔的枝條在習習江風中自在寫意地搖曳舒捲。
晨曦之中,隱見依江的小小宅院。
綠瓦、紅磚、青階,兩行修竹,一葉芭蕉伴著繞牆的青籐……
江南,這是她魂牽夢繫的江南啊!
回家了嗎?真的回家了嗎,
她舍下了繡鞋,赤著足,奔進庭院,踏上了青青的石階,穿過了稀疏翠竹林。
「爹、娘……」她揚聲喊著。
門開了,兩道身影當門而立,一男一女,殷殷切切的目光含蘊著親情。
她又哭又笑地投入他與她的懷中,「爹,娘,女兒好想你們啊!」
回家了,她真的回家了……
「戀兒,戀兒……」是誰在呼喚她?一聲又一聲,這麼的淒惶,這麼的悲切。
心中悶悶的,她掩起耳朵,躲入父母雙親的懷抱中。她不要聽,所有會讓她難過的聲音,她都不要聽!
「戀兒……」細微的聲音固執地透過她的雙手,鑽入她的心靈,喚起了靈魂深處的悲傷。那一段碎心的情事呀!相逢、動情、癡戀、傷心、絕望……
一幕幕的情景自她腦海中逸過,揪心的痛由心口蔓延,縮在溫情的懷抱中,她的淚卻在不知不覺中滑落。
恍惚之間又回到了那個漆黑、冰冷的夜晚,她流著淚奔出,紛紛揚揚的雪花落在身上,彷彿有千斤重。
「……忘了我吧……就當這月餘的相識是一場夢……」無情的話語在她耳邊迴盪。
柔腸寸斷,她淒楚地一笑,只覺得這天地間的萬物均沒了顏色。
「忘了吧!忘了吧!」一個聲音如斯告訴她。
忘了?她也很想忘了!可是那張俊逸的面龐,那道頎長的身影卻如同魔咒一般在她腦海中拂之不去。
怎樣才能拋去那分刺骨錐心的傷與痛,讓她的心回到當初?她寧願錯過那明月夜下的瑰麗邂逅,寧願回歸昔日不識情愛的無憂。可是放不下啊!望著蒼茫的雪色,她含著淚笑了。傳說,踏入黃泉路上的人,都有機會飲下一碗「孟婆湯」,從此遺忘前塵舊夢,重新開始。而她呢?上天可會給她這個機會?
斯時,一抹藏青色的身影自屋簷上飛掠而過,銀弓金箭的光芒在黑暗中閃爍。
是姨父——那個滅妖英雄!
一道閃電打入她的思緒,讓深陷在悲傷中的她驀然一醒。
腦海中飛快地閃過祭神日上,姨父用銀弓金箭指著梵天的那一幕。
瞧他方才去的方向,分明是廢院。如果梵天還在那裡……
打了一個寒顫,她不敢再想下去。一種惶恐不安的感覺湧上心頭。
咬了咬朱唇,她身不由己地轉身,依著舊路,向回飛掠。
放不下啊!她終是放不下的。
寒夜、淒風,飛雪。
月白色的身影半隱在朦朧的廢院中。
基地,弓弦的輕響傳入她的耳中,然後,她便看到了一支如流星般劃開黑夜的金箭。
想也不想地,她飛撲上前,擋下了那只箭。如冰的箭鋒沒入背部,帶來的是劇烈的痛楚,身影搖晃了幾下,她倒向白茫茫的雪地。
映入眸底的是他無限震驚的容顏……
他愛不愛她都沒有關係,只要他活著便好。這一刻,她才知道她的情有多深。
孟婆湯!但願黃泉路上真的有那種湯,可以讓她放下這段錐心刻骨的情愛……
她已死了嗎?
茫茫然回神,眼前是幽雅的江南小院,微溫的江風柔柔拂面,耳畔傳來親情的歎息,「孩子,我們想念你……一切的悲傷都已成為過去,我們會永遠陪著你,一家人再也不分開……」
「嗯!」她綻開了一朵甜甜的笑,心中洋溢起與親人團聚的快樂,沖淡了那分情傷。
柔順地依在父母的膝前,她緩緩地閉起心靈,將那呼喚她的聲音隔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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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臥在床榻上,一動不動,安靜得像一尊白玉娃娃,美麗卻沒有生氣。柔細的睫毛下垂,掩住了原本熠熠生輝的明亮瞳眸,清麗若荷般的嬌顏,雪似的蒼白,雪似的無塵。
他坐在床榻前,緊緊握著她那微涼如玉的纖細柔荑,感覺著那微弱的脈搏跳動。
她還活著,卻像是陷入了永恆的睡眠之中。
壓下心中那足以逼人發狂的恐懼,他一遍又一遍地在她耳畔喚著她的名,將心中那些隱藏的,不及訴說的濃情癡愛盡數傾訴。只盼她能夠聽到,能夠醒來。
日昇日落,人來人往。一切、一切都與他無關。她一動不動,他亦一動不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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箭放置在几上,猶沾著殷紅的血。
瞪著它,獨孤鴻雁心中的震撼久久不退。
先是十八年前的梅兒,後是今日的戀兒。她們都癡了,還是傻了?
他不明白,真的不明白。
望向守在床榻前的那一抹月白色身影,他下意識地握緊一直未曾放下的銀弓。
他是妖!可是偏偏生得那般酷似當年的梅兒。這是命運所開的最諷刺的一個玩笑。
歎息一聲,手中的弓終是放下了。
「夫君,戀兒為什麼還沒醒過來?她會不會有危險?」柯雨柔一邊抹了淚,一邊擔憂地問。
抿著嘴,他鐵青著一張毫無表情的臉龐,大步離開,什麼都沒有說。
幽幽歎息一聲,柯雨柔走入那間有著戀兒與他的臥房,心中猶豫了半晌,終鼓起勇氣接近那一抹月白的身影。
「你……你還好吧!」她怯怯地開口。
雖然她知道眼前的俊美少年便是它幻化而成的,但是她心中還是覺得這件事太過匪夷所思,讓她無法接受。
他緩緩移眸,眼神空洞飄忽,俊逸陰魅的容顏帶著迷茫,像極了一個迷路的孩子。
看在眼裡,柯雨柔心中一痛,懼意驀地消減了幾分,即使他是妖,亦是她照看了十八載的孩子。「你還記得我嗎?」她小心翼翼地問。
記得她嗎?眼眸眨了幾次,這才把焦距對準那滿面憂容的中年婦人。恍然想起,她是在這十八年來頻繁出入廢院的那個女人。
唇畔勾起了一抹嘲諷的笑,他驀然問:「你站得這麼近,不怕我咬你了嗎?」記憶之中,她每次見到它都怕得要死。他一向厭惡她眼神中流露出來的那種恐懼,彷彿在時時刻刻無聲地「提醒」他,他是異類,是與她們不同的妖怪。
因此,他與她雖時常見面,可是他除了知道她是獨孤鴻雁之妻以外,其他的對他來說都是陌生的。
這世上的人類,他想親近瞭解的只有一個,那就是戀兒,他願與之生死於共的摯愛!
目光溫柔地端詳了他半刻,柯雨柔輕輕地道:「這十八年來,你不曾咬過我,現在更不可能了。」她低聲感歎,「也許一切都是我們多慮了。」他是妖,並不代表他一定會害人。而他們卻將他困禁在廢院中一十八載,只因那莫須有的害怕、恐慌。「對不起,」她歉意道,「我代夫君及千雪山莊的人向你道歉。」
「道歉?」梵天輕輕笑了,「為什麼道歉?是為害死我父母,追殺我的族人,還是為將我關了十八年?」他聲聲追問,神情中帶著無限的悲憤。
柯雨柔一時無言。
看了她半晌,梵天感喟道:「『對不起』這三個字真的很神奇,天大的事,只要將它們送出嘴,便可以化做煙雲散。」他驀然一笑,語帶諷刺地道,「人類真的很聰明,創出了這麼好用的詞語,不虧為萬物之靈啊!」
眸中湧淚,柯雨柔還想開口說些什麼。
梵天搶前阻止,「什麼都不必說了。」他轉眸望向床上那彷彿亙古以來便一直沉睡著的少女,愴然道,「所有的一切,包括我的生死,都已變得不重要了,我只希望她能醒來……」語調漸次低回。再次凝望著伊人,他一動不動。
幽幽一歎,柯雨柔黯然離開。
斗室寂靜,一縷明燦的陽光透窗而入,空氣中舞出點點躍動的金光。
握著她的纖美柔荑,梵天含淚低吟:「戀兒,我求求你,快些醒來吧!不要用這種法子來懲罰我,我會受不了的。」
他好怕他心中的白荷,就這樣靜靜地凋謝零落,不再亭亭地綻放幽姿。
十八年前的一次生死別離已經是他心中最深的傷痛和陰影,如果再來一次,他鐵定會瘋掉的。
俯身以額輕觸著她那豐潤溫涼的額,一滴淚悄悄滑下,溶入她的鬢角。與她相識的點點滴滴飛逸過他的腦海,她的每一個揚眉,每一個淺笑,無不清晰、鮮明地刻劃在他的心上,讓他的心滴血。「我愛你!」他哀傷地低歎。
直至此刻,他才明白十八年前,父親自焚殉情時的心情。「斯時人去也,天地亦為虛。」僅餘下一個人,該如何度過今後的孤寂歲月?「自此已是生無可戀。」輕撫著伊人絕美的嬌顏,他低低地歎息。如果她無法醒來,那麼他情願陪她一起沉睡,直到地老天荒,海枯石爛!
「我愛你,戀兒……真的愛你!」
深情的聲音彷彿起自遙遠的天邊,又彷彿響自她的靈魂深處。
她靜靜佇立,默默凝想,那一場綺而多姿的情夢啊,那一個魂牽夢繫的他。
聲音殷殷切切地訴說著海一般深的濃情癡愛,幾乎感動得她落下淚來。
他說愛她啊!可是記憶中的他總是無情地將她推開,他又怎會愛她?
是夢吧!她啜著淚花笑了。她再也不要被夢境所迷惑……
「……我不要再做夢了……」不知從何時起,她開始低低地吃語。黛眉微斂,雪似的嬌容流露出無盡的痛楚與迷茫,「孟婆湯在哪裡?」她聲聲問著,氣息越來越微弱。握著她的手,他幾乎能感覺到她的生命正點點滴滴地流逝。
「戀兒……」呆呆地坐在床榻前,他心中一片空洞,連悲傷的力氣也似沒有了。
壓抑的泣聲,敲入了他的思緒,彷彿是由無盡的虛無中神遊歸來般,他神志突然一醒,移眸看過,卻見柯雨柔伏在床前哀哀悲泣,傷心欲絕,「戀兒,我的孩子,求求你醒來看姨母一眼吧。你還這麼年輕,不要放棄自己的生命,不要就這樣去了……」
去了!他心神劇震,顫抖地伸手輕撫著伊人的鬢髮。「戀兒,你不可以去的,不可以拋下我一個,不可以。」喃喃地在那失色的唇瓣上印下一記綿綿的吻,將滿腔的情愛無聲傳遞。
俊美絕倫的臉龐上泛現出不顧一切的堅定絕決。生相伴,死相隨月贈閃過他心頭的癡狂之念再度湧起,且環繞不去。
他緩緩執起她的纖美柔荑,一圈、一圈的淡紅光暈由他眉心透出,轉瞬之間,將他與床榻上沉睡的戀兒一併籠罩。斗室之中充盈著妖異迷離的紅光。
「你要做什麼?」匆匆奔來的獨孤鴻雁扶著一臉震驚的柯雨柔,厲聲喝問。
「去帶她回來。」斜睇了獨孤鴻雁一眼,梵天唇畔泛起了一絲極淡、極淡的笑意。
「你想用妖法救她?」獨孤鴻雁濃眉一聳,冷笑,「她是被佛門護法利器——金箭所傷,妖族的法力不會有效的。」
「是嗎?」笑意加深,他回眸望定床上的佳人,「我不是對她施法,而是對我自己施法。」他的衣,他的發無風自揚,俊魅的面龐一片莫測高深的平靜,透過眉心射出的紅芒大盛。
突然之間,獨孤鴻雁明白了他要做什麼。「住手,你這樣會陷入她的夢境之中,再也回不來的,快住手。」不假思索的,他欲上前阻止。這一剎那,他忘了他是妖,心中閃過的是梅兒含笑帶淚的傾城容顏。
「不要!」恍恍惚惚之中,那個泯滅了十八年女音,依稀迴盪在他的腦海之中。
那是梅兒生前所說的最後一句話啊!
梵天驀地化作一團紅光,溶入床榻上沉睡少女的眉心。「生則同生,死則同死!」深情無悔的話語由自迴盪在室中,久久不散。
生則同生,死則同死!這是他留下的心願嗎?望著他消失的地方,獨孤鴻雁心中湧起了無盡的迷惑。「這是為什麼?」
悠悠風中,傳來若有若無的歎息聲,無限婉轉低回,吟唱著千古的愛慾情癡。
命薄紅顏千古恨,舊事何堪重說!
化夢裡,雙飛蝴蝶。
一霎光陰如露電,願黃泉碧落休言別。
生已負、死同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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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團朦朧的光影閃過,瞬間凝聚成人形。
戀兒凝望過去,頓時心神劇震。
他踏著青青的石階緩緩行來,月牙白色的衣袂翩揚,清逸絕俊的容顏籠著淡淡的悒鬱,一雙寂夜般的眸閃爍著令人心顫的情意。「戀兒,我終於找到了你。」本來,他欲拼盡一生的法力直闖地府,去尋她的魂魄,與她一起輪迴轉世,永不分離,卻沒有想到她的生魂倘徉在此,未赴鬼門關,若不是他感覺到她的氣息,只怕會與她錯身而過了。想是上天憐他的一點癡心,給了他與她相會的機會。
是幻?是真?迷惑地望著那抹漸近的身影,戀兒心中揪起了千層的波浪,再也無法平靜。「為什麼找我?」她恍惚地問。
「因為我愛你。」癡癡地凝睇著她那清靈絕美的嬌容,他深情地低語。
「夢啊,又是夢。」她流著淚,倉皇後退,「不要再給我傷心的機會,不要再迷惑我了。」
「這不是夢,是真的,戀兒。」心中大痛,梵天向她伸出手來,「我是真的愛你,跟我回去吧!」
「是夢。」她顫抖著輕笑,閉起美眸不再看那抹讓她碎心的身影。
「不要關閉起你的心。」他焦急地開口。這裡的一切都是由她的心創造的幻境,他用法力融入其中已是不易,如果她不肯相信他存在,一味地把他當作是夢,那麼他便會溶化在這幻境之中了,了無痕跡。
她悲傷地搖頭,縮在地上,不願再傷心,不願再流淚,更不願再有夢。
望著縮成一團的素衣人影,他的心彷彿碎成片片。他竟然將她傷得這麼深,讓她失去了信任的勇氣,這是他的錯啊!
環視這方優雅的江南小院,他不由黯然而笑。這是她心中最美的景色,他能融入這樣的幻境之中,已是不枉此生。只是捨不下她啊!伸手欲撫她的發,卻只觸到一個沒有實質的幻影。他忘了,這只是她的魂,他是碰不到她的實體的。
溫柔地望著那抹素色的纖影,他輕輕地開口:「戀兒,不管你相不相信,我都要告訴你一件事。在那個明月之夜,你進入廢院來到我面前的一刻,我的心便已不復平靜。」俊逸的面龐泛起了一抹憧憬回憶的笑意。猶記得她亭亭玉立在雪月之間,衣袂飄然,繡帶當風,仙子般絕世的風儀讓人沉醉。
清麗若荷的嬌容微微仰起,脈脈秋水似的眼眸眨也不眨地看著他,一朵盈盈不可方物的笑意悄悄地升上唇角,如煦和的春風般拂過他的心房,勾起了他親近的渴望。情愛如同雨後春筍般,從他荒寂的心靈破土而出。
心動,只在凝望的一剎那!
就是她了,他知道。那是一種超越理性與時空的明悟,一種彷彿等待了千載萬載的深切渴望,一分難明的姻緣。
收回游離的思緒,他深深地看著摯愛的人兒,笑容變得輕淡如雲煙。「我有沒有告訴你,我是一隻妖?」
戀兒張大明眸看著他,雖然她隱隱約約已經請到了一部分真實,可是聽他坦白地言明,還是讓她無比震驚。
「我一直不敢主動告訴你。」他無限傷感地一歎。他怕從她的眼中看到恐懼,怕她不能接受這個事實,所以他一味地選擇了隱瞞。
目光眷戀地纏繞著伊人絕俗的玉容,刻意忽略過她震驚的神情,他苦澀地一笑,「那夜,你說愛我的時候,我是既喜歡,又害怕,所以我倉皇地逃開了。」他承認,他是懦弱的,不敢去接受她滿腔溫柔纏綿的情意。
定定地望著他,戀兒美目湧淚,「你以為我會因為你是妖就不愛你了嗎?」她付出的心與情都是真的,是妖是人對她來說都不重要,他就是他,她芳心所繫魂夢所牽的人。這天上地下,她是認定了他,此情無悔,此志不移!
「我知道你不會。」心痛地看著那珍珠般的情淚,他撫著那淒美的容顏,「抱歉,讓你這麼難過。戀兒,我是很怕你介意我是妖,但更怕你不介意。」
他的心是矛盾的。既怕她會如千雪山莊的人一樣,用看異類的眼光看他,遠遠地躲開他,又怕她完全不在意地付出她的癡。
「為什麼?」她癡凝著那張哀傷的俊美面龐,心不由己地拾起千種萬種的愛戀情牽。
放不下,放不下啊!
縱然這只是另一場夢的開始,可是只要他肯回應她的癡,肯用情與她交心,那麼她還是會毫不猶豫地陷下去,無怨亦無悔!
「我怕你會因愛我,而受到傷害。」他淒涼地一笑,「十八年前曾經發生過一個悲慘的故事,一個喚做梅兒的傾國女子,愛上了千雪山中的妖王。她拋下了一切,隨著它隱居於千雪山深處,不問世事,只求能相愛繾綣一生。
「可惜人與妖相戀終是無法長久,當除妖的銀弓張開之時,她為愛人擋下了那至命的一箭,死在了它的懷中。」他神情痛楚地望著她,眸中閃爍著如火焰般炙熱的情意,「我怕你會成為第二個梅兒啊!」那番想愛、又不敢愛的複雜心事終於忍不住說出來了。
「這就是你拒絕我的原因?」她幽幽地問。凝望著他那深情的瞳眸,她的心在燃燒。這似幻又似真的一幕,她可以相信嗎?溫熱的液體在體內奔流,匯成激盪的浪潮——熱血沸騰。
「信他!」一個越來越響的聲音融入她的意志。那曾經願生死與共的情被喚醒、復甦。「梅兒願意以自己的命來救她愛的『人』,是因為她不願見它死,更是因為她不願餘下的歲月活在失去所愛的痛苦與思念之中,那是比死還可怕的結局。」含淚帶笑地望著他,她訴說著十八年前梅兒的心情,這也是那飛雪之夜,她挺身為他擋箭時的心境。
輕輕擁著她的魂身,他眸中泛起了激動的妖紅,「我明白了。」他感喟地響語,「戀兒,在你中箭倒在雪中那一剎那,我終於明白了。」
「情」字,多麼驚心動魄、蕩氣迴腸的一個字眼!生與死在它面前又算是什麼?只要愛過了,痛過了,也感動過了,那麼一生已是無憾!
「不要再推開我了。」伏在那溫暖、熟悉的懷抱中,她的聲音嗚咽。
「不會了,再不會了。」眸中閃爍著無盡的深情,他堅定地道,「你是我最愛的女子,從今以後,我會永遠陪伴著你,生不離.死不散。」
「永遠不要忘記你說過的話。」她抬起絕美的容顏,閃爍著淚光的美眸含蘊著無盡纏綿的情意,一朵淺淺的笑掛在唇邊。
他不由瞧得癡了。
「對了,我見到了我的父母了。」她回首望過,不由一呆。那柔柔的江風,那江南的小院,以及她的親人均消失得無影無蹤。
四周白茫茫的,不見天,也不見地,彷彿是身處在一片虛無之境一般。
「方纔的一切是你心中的幻境,不是真的。」愛憐地看著她,他緩緩解釋。
「可是爹娘他們抱過我,還同我說過話的。」她心中疑惑。她的親人、她的家怎麼可能不是真的?她看得清楚、真切啊。
「那是你想像中他們會有的舉動,會說的話,事實上他們並沒有真實存在過。」他輕聲回答。如果不是她信了他,只怕現在他也會同幻境一同消失了。
「爹娘!」她失神地低呼,淚在不知不覺之間流了下來,「我想念他們。」她嗚咽著縮在他的懷中,悵然看著眼前的一片縹緲虛無天地,希望能從中找出親人的身影。
「戀兒,不要難過了。」輕擁著她的魂身,他溫聲安慰著伊人,「你的父母雙親會在九泉之下看著你,他們一定不願見到你傷心的模樣。」
「我們死了嗎?」她抬眸問。
「算是吧!」他含笑回答。
「算是?」戀兒不解地眨了眨美眸。
他的手輕輕揮了揮,前方的虛無縹緲中浮現出一座半隱於迷霧中的黑色城池,連接著它的是一座陰森森的橋。
「那是什麼地方?」移過美眸望了望,她皺起黛眉,只覺得那城池鬼氣瀰漫,陰風陣陣。
「那是九幽之城,通過了奈何橋,便可以到達那裡,拋卻陽間種種,再度輪迴,重新開始。」他微笑著回身,「你再看那裡。」他的指尖暴出一道細長的紅芒,劃開了與九幽之城相對的另一方虛無之境。一堵隱透著光亮的牆出現在前方。「只要以法力通過了那光明之牆,我們便能重返陽間。」
笑睇著依在他懷中的佳人,他問:「戀兒,你打算向前,還是向後?」
「為什麼問我?」戀兒不解地抬眸,看著那張笑得甚是風輕雲淡的俊魁容顏。
深情地望人那雙水靈的瞳眸,他悠然道:「這天地人間,你是我惟一的眷戀,所以無論你選擇赴九幽之城,還是返回人間,我都會伴著你。」對他來說,去哪裡都無所謂,只要有她就好。
心中洋溢著醉人的濃情蜜意,戀兒羞澀地垂下明眸,絕美的容顏泛著一朵欣悅的笑。
這一刻,她終於得到了祈盼已久的東西,那就是他毫無保留的愛。
「我決定了。」她抬起閃動著異彩的眸,像個小女孩般興奮地道:「我們——」
驀地,一個悠揚祥和的聲音響起,「阿彌陀佛……」餘音久久地迴盪在這虛無縹緲之境。
「誰在說話?」戀兒大張著驚慌的美目,被嚇了一大跳。
「別怕,那人沒有惡意的。」梵天安慰著伊人。
「……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浩然的誦經之聲,無所不在地從這虛無之境的每一個角落揚起。
突然之間,一股強大的力量扯起了他與她的身軀,把他們帶向前方。
梵天蹙了蹙眉峰,好半天才明白是怎麼回事,大概有人還不想讓他與戀兒死。
「梵天——」戀兒用力抓住他的手臂,以免被那股力量扯散了,「這是怎麼回事2」她開口詢問。
「沒什麼!」他衝著伊人微微一笑,「戀兒,你選擇的權力已被剝奪了。」
還沒弄明白他話中的涵意,戀兒便與他雙雙撞到前方那堵光明之牆上。「轟!」一聲劇響傳入耳畔,神志消散的一刻,她看到了一片奪目的強光迎面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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隱佛寺。
寬廣的佛堂香燭繚繞、梵音陣陣。
數十名僧侶在慧法方丈的帶領下圍成一個圓圈,他們手打蓮花手印,跌坐在蒲團上,個個神情莊重,口中唸唸有詞。
眾僧中央設下一座以北斗七星方位排列的陣式。
獨孤鴻雁負手立於慧法方丈背後,目光之中隱現出幾分焦慮,一雙濃眉深斂。
「阿彌陀佛,歸來!」慧法方丈忽而張目一喝,置於胸前的雙手向外揚出,七星陣的上空暴出一道強光,籠罩著陣心,光影之中隱隱透出一條月白色的頎長身形。
獨孤鴻雁眸中閃過一絲精光,濃眉乍展,他上前一步,方待開口。
斯時,一名家丁模樣的人在小沙彌的帶領下匆匆步人佛堂。「莊主,夫人著小人來通知您與各位大師,小姐已經醒了。」他面帶喜色地走到獨孤鴻雁面前稟報。
慧法方丈緩緩起身,平靜地道:「阿彌陀佛,得佛祖庇信,終於功德圓滿。」
「謝過方丈大師援手之德。」獨孤鴻雁雙手合十,正容一禮。
「獨孤護法多禮了。」慧法手捻佛珠,垂下慈眉,「我佛慈悲!出家人以普渡眾生為己任,老袖所作所為,只是盡其本分而已。」他移目看了看七星陣中的那一襲人影,「但是——」
「弟子明白。」獨孤鴻雁神情複雜,目光隨著慧法的視線移動,「請讓弟子同他說幾句話。」
「好。」慧法方丈沉聲應允。拂過寬大的僧袍,他帶著一眾僧侶離開。
佛堂的門緩緩關閉。空寂的殿堂之中,只餘下獨孤鴻雁與七星陣中的人影。
獨孤鴻雁回首,正對上一雙如海洋般沉靜深邃的瞳眸。沒想到他這麼快便清醒過來,一時之間,獨孤鴻雁怔忡無語。
從容不迫地撣了撣衣衫上的灰塵,梵天環視了一下周圍的七星陣式,俊逸的面龐泛起了一絲帶著淡淡嘲諷的笑。
「你想要對我說什麼?」望著眼前的這位「除妖英雄」,他心中暗歎。回到人間,第一眼見到的不是心上人那張清麗絕俗的花顏,卻是獨孤鴻雁這張怎麼瞧怎麼刺眼的面孔。
一眨不眨地看著他獨孤鴻雁驀然問:「你與戀兒是怎麼回事?」縱然心中已經猜到了十分,可是獨孤鴻雁卻希望由他口中證實。
清俊的容顏泛起一抹深刻的笑。梵天腦海中逸過那抹倩影,心中一片溫柔沉醉的寧馨。「我愛她。」他坦率地回答。
經歷了這一番生死相許的波折之後,他再也不會害怕逃避了。從戀兒身上,他得到了追求幸福的勇氣。
「你是妖,她是人。」獨孤鴻雁冷著臉提醒他。
「那又怎樣?」黑眸熠熠生輝,梵天反問回去。
愣了一愣,獨孤鴻雁森詭道:「是不會怎麼樣,但她會被你連累。別忘了那夜她為你擋箭的一幕,你的愛會害死她的。」
「以前我會這麼想,但現在我不會了。」他堅定地開口,「我會用性命保護她,與她生死與共。」俊顏泛起一絲輕笑,他移眸望向獨孤鴻雁,「如果你想告訴我的只是這些話,那麼我已經聽到了,而且還給了你我的答覆。不知你可否滿意?」
滿面怒容地看著他,獨孤鴻雁冷笑,「好,你很好!」他揮袖走向殿堂的大門,拋下一句話,「我是決不會讓第二個梅兒出現的。」
沉靜地看著他的背影,梵天眸底染上了一分不屈的堅決,他喃喃自語:「我也決不會允許十八年前的舊事再次重演。」
「碰」的一聲,殿門再度合攏,隔斷了一分難名的恩怨糾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