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牢,終年陰暗,透不進一絲陽光。
「軋」的一聲,厚實的鐵門一推而開,凌雲皇子徐徐步入,閃爍如星的瞳眸刺過幽暗的燭光,落在了陋室一角,那抹委坐於地的人影上。
「你終於來了,我已經等了很久、很久。」披頭散髮的鄂皇后神情出奇的鎮定,「告訴我,那遺詔上分明寫的是由我兒成蛟繼位,怎麼會換做是你?」不弄清楚這一點,她死了也不能瞑目。
凌雲皇子緩緩地開口:「遺詔既沒有改動,也沒有錯,可是宣讀的人卻已投靠於我。」是他叫曹公公故意在宣讀時,將「立成蛟為帝」改讀。「原來如此!」鄂皇后心中憤恨交加。想不到啊!她竟敗在一個宣旨的內侍身上,「這麼說,那遺詔根本不是我兒成蛟燒燬的了?」她想起了另一個疑問。
「那是我命曹公公事先在遺詔上擻了易燃的磷粉。」他早算到性格衝動的成蛟在急怒之下會去奪遺詔,也就正好借此機會毀去那絕不能讓朝中眾臣瞧見的遺詔,同時,隨便嫁禍給成蛟。
「好一條毒計啊!」鄂皇后冷冷地一笑。
「怎比得上你母子?」凌雲皇子目光含恨,一雙手在袖中緊攥成拳,「三年前,你派人縱火,殺害了我母后及整座清涼宮的人,鄂皇后,難道你忘了不成?」他可是日日夜夜,夢寐難忘。
鄂皇后怔了一怔,旋即大笑,「你以為人是我殺的?」她一直笑出了眼淚來。
「難道不是?」凌雲狠狠地瞪著她。
「不是。」鄂皇后搖頭。她唇邊泛著一朵詭笑。她當年是想要下手殺惜妃,可惜還未等她動手,便有人代勞放了一把火。
「不是你會是誰?」凌雲追問。
「那個人是你最、最親近的人。」鄂皇后伏在地上,笑聲充滿了得意,「這一輩子啊!你休想報此殺母大仇。」
她說的是真,還是假?凌雲皇子心中的恨意漸轉為層層疑雲。怔了半響,他上前一步,扳過鄂皇后的身軀,想要再問她,卻駭然發現她面色紫青,眉邊逸出一縷黑色的鮮血。
她服毒自盡了,凌雲皇子怔怔地鬆手。這個女人,他恨了三年,才發現他竟恨錯了人。心頭盤繞著鄂皇后臨死前所說的那句話,他只覺得一片茫然。
他的仇人究竟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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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陽西下,晚霞如火。
凌雲皇子緩緩步出天牢,不期然地望見一抹纖細的身影靜立在遠處。
霓紅晚照中,褪去了華麗宮裳的她,嬌顏清靈純淨,宛若幽谷仙湖中那一朵盈盈而綻的冰玉荷花般姿容楚楚、飄逸空靈。
那一雙翦水似的夢眸只一瞬間,便洞釋了他心底所有喜樂悲歡。
他快步上前,收攏雙臂,將伊人納入懷中,將頭伏在她幽香的髮絲間,他心中盈滿她的絕美風姿。
柔情滋生,如絲般將兩個心繫在一起。
「她自盡了。」凌雲皇子喃喃地開口。
素手捧起了他俊逸的臉龐,柔然微顰著黛眉,「你不開心?為什麼?」他可是等了好久才能報此大仇的。
「因為她不是那個兇手。」他臉龐上泛起了一絲苦澀的笑,「我還要找——」本以為一切可以隨著宮爭落幕,卻沒想到等待他的竟是另一個開始,他必須重新來過。
他最親近的人……是誰?
「不要再想了。」柔然將嬌顏靠在他胸口上,淺笑著道:「別忘了還有三天便是八月十五,到時你便是樂宛的新帝了。接下來的日子,你會很忙、很忙。」她難得頑皮地衝他眨了眨美眸,「珍惜這得來不易的空閒時光吧!」
他笑了。心中所有的愁雲均在伊人如花的笑靨中雪化冰消,「謝謝你提醒我。」他刻意輕啄了一下她朱潤柔軟的唇,而後欣賞著伊人飛霞的嬌羞神情,「難得有機會『非禮』你,我是該好好珍惜的。」
瞪大美眸,呆看著他再度接近的俊魅容顏,柔然幾乎呼吸頓停,「有人……在看。」好不容易找回聲音的她連忙跳開,而後指著街上不知何時將眼珠子定在他與她身上的人,告訴他這是多麼不合時宜。
這是街頭啊!意識到這一點的凌雲皇子很大方地送給觀眾們一個燦爛的笑容,「諸位,非札勿視。」
在那些人很識相地散開後,凌雲皇子笑瞇瞇地回身,「我們繼續。」
「繼續你個頭!」柔然嗔怒地將他推遠,趁勢溜之大吉。
這個小皇子,真是越來越不正經了。
「姑娘,要買一對嗎?」
蒼老的聲音入耳,柔然才發覺自己來到了一個小攤前,擺攤的老婆婆笑瞇瞇地指著一對色彩艷麗的陶制小鳥兒給她看。
「這是什麼鳥啊?」柔然感興趣地問。
「比翼鳥,很吉祥的。」老婆婆笑道,「一隻姑娘自己留著,另一隻嘛!」她指著正大步追來的凌雲皇子,「給那位公子正好。」
知道方才與凌雲卿卿我我的場景被老婆婆看到了,柔然幾乎窘得無地自容。
「你們郎才女貌、天生璧人,有什麼好害羞的?」老婆婆道,「婆婆也是過來人,怎會不知道——」
「謝謝婆婆。」趕過來的凌雲皇子毫不猶豫地付了銀子,「我們要了。」拿著那對鳥兒,他與柔然離開了攤子。
「給你。」他將一隻鳥兒放入柔然手中,凝望著伊人嬌容的眸中,燃著如火如焰的情感,「這便是比冀雙飛了。」他語帶深意。
柔然還未來得及說什麼,她手中的鳥兒突然碎成粉末。
怎會這樣?二人同時愣住了。
習習涼風中驀然送來一縷哀歌,詞曰:
風絮飄殘已化萍,泥蓮剛倩藕絲縈。
珍重別拈香一辨,記前生。
人到情多情特薄,而今真個悔多情。
又到斷腸回首處,淚偷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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鴛鴦比翼難成雙,果如此意嗎?
帶著沉重的心情,柔然別了凌雲皇子逕自回鳳儀院。
「稟娘娘,有客來訪。」心腹離珠開口。
「是誰?」柔然勉力收拾心情問。
離珠還未回答,一個低沉莫測的聲音倏地插了過來,「袞允拜見荷妃娘娘。」
袞允?當朝三皇子?柔然移眸望去,果然身披淡黃儒雅服色的袞允含笑一揖。
柔然淺淺還禮,「叫袞允皇子久候了。」她問:「不知皇子前來所謂何事?」
「自然是要事。」袞允皇子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口中淡淡地道:「娘娘可知朝中近日眾臣子多有爭辯?」
「哦?」柔然皺了皺眉心,「這與本宮有關?」她敏感地抓住他話中的深意。
袞允皇子一笑,「娘娘是聰明人,應不會不明白我此次的來意。」
「袞允皇子何必要兜圈子,有話直說無妨。」縱然已猜到幾分,可是柔然寧願裝作不明白。
「關於娘娘與我凌雲皇弟……咳、咳……這樣說娘娘明白了吧!」袞允儘管把話說得含蓄一些。畢竟這種男女之情,外人不好談論。莫不是為了當年的一個承諾,他才不會硬著頭皮來處理呢。
柔然嬌軀一震,美眸倏地張大。
「娘娘想必是奇怪袞允為何知曉此事吧!」凝望著她絕美的容頗,袞允從容地道:「娘娘可記得那夜殺蝴蝶公子,救了你的人?」
「那個人是你?」柔然心中一驚。
「沒錯。」袞允微微頷首。
「那麼夜入紫宸殿留柬的也是你了?」柔然心思飛轉,想著他究竟有何目的。
「娘娘果然聰明。」袞允目中逸過了一絲讚賞之色。這女子啊!不但貌美如仙,智慧也遠遠超越常人,難怪讓凌雲如此傾心。
他救了她的命,卻任由她中了合歡草毒更刻意引來了凌雲皇子。這叫柔然不得不去懷疑,「你是故意試探本宮與凌雲皇子,以確定我們之間的關係?」
「不錯。」袞允哈哈一笑,「在下也是奉命行事,還請娘娘莫要怪罪。」
「奉命?」柔然霍然明白了,「是先皇吧!」難怪武帝在駕崩前想要殺她了,原來武帝已經知道一切。
「娘娘又猜對了。」袞允點頭。說實話她能安然無恙地離開養心殿,讓他大吃一驚。到現在他都不明白,他父皇為什麼放過她。
「這麼說,你來是為了勸我與凌雲皇子了斷了?」壓下心中的不悅,柔然沉住氣問。
「這是我個人的意見,娘娘不妨考慮一下吧!」袞允溫和地說,「朝中以三公為首的文武大臣為了維護皇室的名譽。斷然不會允許凌雲皇弟立你為後的。這一點也許凌雲皇弟早便知道了,可是他卻以為自己可以壓下朝中所有反對的聲音。」舉眸凝望著柔然,他喟歎了一聲,「也許凌雲皇弟會成功,可是他所冒的風險太大了。」
柔然怔怔地聽著。那瑩白的貝齒緊咬著朱唇,絲縷如珠的鮮血浸出,映照著她如素如雪的容顏。可是她卻全然沒有痛楚的感覺。
這一天終於來了!
早在她傾情傾心的那一刻,她便知道會有這麼一日的。可是她確縱容自己不去想後果,不去想未來。全心全意地沉醉在兩心相許的癡醉濃戀之中。
葛然憶起,那只在她手心碎裂的比翼鳥兒,柔然的一顆芳心顫抖了起來。早以已注定了她與凌雲皇子無法比翼啊!
一首小詞清晰地浮現在她的腦海裡:花非花,霧非霧,夜半來,天明去。來如春夢幾多時,去似朝雲無覓處——
這是指她與凌雲皇子之間的愛情嗎?如春夢、朝雲,過不留痕?
可是夢醒的一刻,她該怎麼辦?一陣陣撕心裂肺的痛楚猛然襲來,叫她旋生旋死、痛不欲生。
望著她褪去了所有血色的容顏,袞允不由後悔把她刺激過度了,「娘娘?」他試探著叫喚了一聲。
柔然充耳不聞,那神態彷彿是一抹失了心的遊魂。
糟了!袞允大為頭痛歎氣。她要瘋,要精神失常都行,可起碼也要等他把所有的話說完吧!他找她可是還有重要事情的,「娘娘。」他提高聲音再喚。
「我聽到了。」柔然驀地回眸。將所有的傷痛鎖人心底,不願示弱於人前,「袞允皇子,你為什麼要插手這件事?」她定定地看著他,「別告訴我,你是為了手足情深才幫凌雲的,因為我根本就不會信。」她可沒忘記當日在宏武大殿上他可是站在成蛟那邊,後來見形勢不好才順風轉舵的。
對於她深存戒心的態度,袞允毫不介意地一笑,「這要從三年前的一個計劃說起——」他將自己所知的一切公開,以博取她的信任與支持。
殘霞漸盡,暮色降臨。
袞允告辭離去。
「娘娘知道該怎麼做了吧!」他留下了這句話,叫柔然想了又想。
她知道了。幽幽地望著灰暗的夜色,柔然靜靜佇立的倩影彷彿成了化石。
芳心纏繞著那抹紫冠紫袍的絕俊人影,一時之間,她只覺得傷心欲絕。
「凌雲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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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此刻,凌雲皇子正在皇氏祠堂中。他的視線長久地定在一方靈牌上。
「清涼偏宮惜妃之靈。」幾個墨字叫他為之魂斷神傷。
驀地,一抹人影走入祠堂,逕自走到他身前跪了下來。
冷冽地看了來人一眼,凌雲皇子感慨萬分,「自采,想不到真的是你。」
「是我。」宮自采沉靜地道,「自采自知罪不可恕,是以不敢乞求殿下諒解。」
「為什麼?」凌雲皇子失控地咆哮。沒想到他再次派人詳察當年清涼宮焚宮的真相,竟然所有的疑點都指向他這個心腹下屬。更沒想到宮自采會一口承認。
「屬下只是聽命行事。」宮自采目光中閃過一絲愧色,「對不起。」
對不起?清涼宮上上下下數十口人命一聲對不起就能抵消嗎?凌雲皇子一個箭步衝上前去,怒火中燒地抓住宮自采的衣領將他扯了起來,「你說,你到底聽了誰的命令?」
「荷妃娘娘。」宮自采面無表情地回答。
凌雲皇子全身劇震,「我不信。」
宮自采抬首望定他,「殿下,您何不自行去鳳儀院問問荷妃娘娘?」
「閉嘴。」凌雲皇子怒喝,「我不許你這樣污蔑她。」鬆手,將宮自采丟開,他轉身面向惜妃的靈牌,「不要以為我不會拿你怎樣。」他冷冽地道。心中有著被欺騙的至深之痛。這個人,是他寄予無比信敕的知交好友,卻沒想到竟是殺害母妃的兇手。
宮自采踉蹌著退後幾步才穩住身形,他驀地拔出佩劍,向頸上抹去,「屬下即犯下如此重罪,自當以死相抵——」
聞言心驚,凌雲皇子閃電般地回身,卻見宮自采的身軀緩緩倒下,頸上有一大抹驚心動魄的血漬。
「匡啷!」佩劍墜地的聲響,讓他回憶起這三年的歲月,宮自采始終忠心耿耿地跟隨著他……「自采。」他撲上前去,扶起了宮自采。望著那道回天乏術的傷口,他心中一痛,淚水潸然而落,「為什麼會這樣?」
「屬下罪有應得。」宮自采唇畔扯起了一抹慘然的笑,鮮血自他的喉中湧出,「可惜,屬下無法看……看到殿下登基為帝的一天……」他的聲音漸漸弱,「對不起……」他的頭微垂,生命如弦般斷去。
怔怔地瞧著沾染的一手鮮血,凌雲皇子腦中一片混亂。他就這樣去了?恨意退卻之後,取而代之的是無盡的悲哀。
「兇手是你最、最親近的人……」鄂皇后那間雜在得意狂笑中的聲音驀然在心頭揚起,宛如魔咒般繚繞不去。
「不應是這樣的——」他猛烈搖頭,心中大慟,可是他卻不知自己為什麼而傷心。
「是這樣的。」冷冷淡淡的女聲響起。
凌雲皇子恍惚地回眸,「柔然。」他站起來,欲奔近她,可是卻因她冰雪般的神情而止住了腳步。伊人一襲素白的紗裳,翩翩揚揚在涼風中飛舞。那如絲綢般黑亮的長髮飄垂,發問的容顏清寒絕麗,如素如雪。
她步履輕飄、悄無聲息地從黑暗中走來,像極了一個絕美的幽靈。
她先看了看已死的宮自采,而後向他望來。那雙眸讓他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顫。
這是柔然嗎?那朵無雙的仙荷?
記得她的眸光絲絲如夢,望向他時總是蘊含著溫柔細膩的情意,可是,現在她的眼神竟是如此的陌生,不帶絲毫情感,只有無窮無盡的冷,彷彿不曾愛過。
「放火焚燒清涼宮的人是宮自采,而我是主使。」她來到他面前,一字一字地道,「他所說的都是真的。」
「你胡說什麼?」凌雲皇子不信。
「我沒有胡說。」她清絕的容顏上有著前所未有的認真,「你難道你從來沒有疑心過,為什麼清涼宮起火的那夜,我會那麼湊巧地出現在現場安慰你?」
凌雲皇子怔然無語地看著她,神情之中有著迷茫的傷痛。
「因為我預先早知道清涼宮會起火,因為我就是那個在背後策劃一切的人。」她唇畔綻開了一朵惑人的絕艷笑意。
「不。」凌雲狂亂地搖頭,「你沒理由這麼做。」她在說謊,他拚命地告訴自己。
「我有。」柔然美眸寒冽,「因為我嫉妒。」她拍起了纖纖素手撫著他俊逸的臉龐,吐氣如蘭地低語,「我嫉妒惜妃可以伴在你身畔,可以親近你。即使那只是母子之愛……為了能得到你,所以我策劃了焚宮之計。」
「你不是這樣的。」凌雲驀地握住了她的手,「我要聽真話。」他目光炯炯地望著她,那眸光清澈如一汪泉水。
下意識地避開他的視線,她一時無語。
「你為什麼不看著我?」他咄咄逼人地問。
她驀地輕笑,「你眼中的我是什麼樣子?不過是那個乘著微微和風,坐在九曲迴廊中撫琴的女子罷了。」她鬆手後退,嬌軀在空中姿態優雅地旋轉,「美麗是惹禍的根源。在我被親生父親逼著入宮的那一刻,我心中便只有對世人的恨。為什麼風華正茂的我一生都要埋葬在冰冷的宮牆中?為什麼要以我的犧牲為他人去墊一條青雲之路?這對我公平嗎?」她冷冷地笑,「美麗……呵!我這一生就毀在了這兩個字上。」
「你知道我為什麼會愛上你嗎?」她定定地看著凌雲皇子,「因為,我知道只有抓住了你才能擺脫纏繞著我靈魂的絕望與無助;才能證明被困鎖在宮牆中的我也可以縱情愛上一回。為這,我可以不擇手段。」
踉蹌著後退了幾步,凌雲皇子幾乎穩不住自己的身形。他的臉色蒼白如雪,心中一片混亂。
在這陰冷的皇祠之中,他恍傯看到那一場瑰麗如焚的情愛驀然崩潰,寸寸片片地在他面前化為灰燼,點滴不留。
浸骨的涼風中。他那傾心所愛的伊人一步步地向他走來。她的眸光妖嬈而絕魅的,「你看清楚了我嗎?」她牽起了一朵明燦奪目的笑靨,「我心裡住了魔鬼。愛上了這樣一個人你是不是很失望?索性一併告訴你吧!我同鄂皇后一樣有野心,一樣渴望著能抵達那個後宮權勢的巔峰。只不過我比她聰明,而且懂得掩飾而已。」
「別再說了。」凌雲皇子痛楚地抱著頭,想要逃離這一噩夢。
可是柔然卻不放過他,「記不記得你跟我說過鄂皇后臨死前的話?你最親近的人就是兇手……誰才是你最新近的人?是我。」她笑得婉麗,「被欺騙、玩弄的感覺可好?凌雲兒,由你身上我得到了一個經驗,那就是女人的美麗是可以無往不勝的。只要善用它,縱然是百煉鋼亦會柔柔地繞在我的指尖。」她低首,看著自己如玉的纖指,愈來愈響的笑聲中充滿了得意。
凌雲皇子狠狠地盯著她,他驀地前衝,掌心外揚,一抹秋水似的長劍捲出,襲向她的脖頸——
柔然站在那裡,既不驚懼也不躲閃。
劍停頓在她頸前寸許處,奪目的銀輝習卷,將二人籠罩在一片淒清冷冽的光團之中,氣息迷離幽幻。
恍惚之間,凌雲皇子憶起了前塵:夏日荷花搖影中的初見,清涼宮火海外的相知,三年的相隨相伴,她中了合歡草毒後依在他懷中的嬌媚及那一個蕩人心魂的吻……這些他都沒有忘記,可是她呢?
望了望頸下的劍鋒,她盈盈帶笑,「你想殺我?為了替你母妃報仇?」
「沒錯。」凌雲皇子咬牙道。只這麼簡單的兩個字幾乎用去了他所有的力氣。
「那你動手吧!」她收斂笑容說。清麗絕塵的玉容平靜無波。
劍在空中微顫,凌雲皇子亦在顫抖。這就是他傾心所愛的伊人的真面目嗎?她是個兇手,更是個欺騙者,可是他卻無法下手傷她分毫。
「我就知道你不忍心殺我的。」她凝望著那雙寫滿痛苦和掙扎的星眸,唇邊勾起的是一抹艷絕人倫的笑,「這幾年來我的辛苦沒有白費,你終於迷戀上了我,而且還是如此的不能自拔——」
「你走。」凌雲皇子驀地將劍棄在地上,「走得遠遠的,我不想再見到你。」他怒拂衣袖,絕然背過身去。
始終連繫著兩顆心的線就在這一瞬無聲斷去,再無牽纏。
夜風瀟瀟,柔然如來時一般悄無聲息地消失在殿口。
凌雲皇子雙眸驀然湧淚。
母妃的靈牌端端正正地映人他的淚眼之中。彷彿在控訴他的無能。心彷彿被剝成了兩片,再也找不回當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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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後,登基大典。
凌雲身披金耀炫目的翔龍袍,頭戴帝王的冕冠,在一干文武朝臣的簇擁下,龍行虎步地走上祭天台。
柔然遙遙地站在鳳鸞下,淚眼迷離地看著他走出自己的生命。
台上的他威懾四海、倨傲如龍,看似清雅的言行舉止中有著無比尊貴的王者風儀。
通過加冕的大禮,再通過祭告天地的儀式,他便可以進主宏武大殿,坐擁天下,成為新一代的君王了。
而她亦不負所有人的期望,將他推上了這權力的極峰。武帝、惜妃、宮自采,他們也可含笑九泉了。
可是她卻永遠地負了自己的心,背叛了那海誓山盟的情愛——
內侍官帶著數十隨從來到她面前,「新帝有詣。」尖細的聲音高揚。
迷茫之中,她在離珠的攙扶下,下了鳳鸞,跪接聖旨。
「封荷妃為莊儀皇太后,入主慈寧宮——」
皇太后?這樣的三個字湧人她暈暈沉沉的腦海中,叫她心痛如絞。
是啊!她說她想要,他便賜了給她。
可是……她真的想嗎?
她驀然抬眸,凝望著一碧如洗的穹蒼。細碎的笑聲抖顫著由她唇中逸出,蘊含著無盡的哀傷。她的傷、她的痛又有誰知?
無語問蒼天……呵!
一陣哀痛湧心,柔然喉處微甜,一口鮮血咯了出來,點點斑斑,沾染了華貴的雲裳,「娘娘!」耳畔響著離珠的驚呼,聽起來好遙遠、好遙遠。
微風中,柔然衣袂飄揚,倒入離珠的懷中,像一支凋零的玉荷花。
試妾與君淚,兩處滴池水。
向取芙蓉花,今歲為誰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