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待什麼呢?
期待著那漸漸熟悉的聲音,和那張逐漸不再陌生的臉孔。她默默數著時間,因為他很準時。
上班前來看她,下班後又繞到醫院裡來。偶爾會在中午時抽空過來一趟,就像個不放心孩子會乖乖躺好的父親,總要看到她確實躺臥在床上才安心,順手摸了摸她的額,撫揉她的發,將他手心的力量傳向她漸漸康復起來的身體。
對於這樣的溫情,她懊惱的想,他究竟當她什麼了?一個不乖的女兒嗎?他想當她父親,只怕還要早生個二十年呢!也不見得,或許十五年?她猶豫著是否該往下遞減。
從那張俊朗的容顏看不出確切的年齡,她懷疑他有沒有比她老?
不知為何,她突然非常在意起這點。
國美曾不經意的透露,蔡耀庭和她老公同齡,而她老公和她大哥同齡,她又和國美同齡,這表示蔡耀庭比她老。
做下這樣的結論之後,公英的心情顯然開朗許多。她朝窗戶望去,雖然是秋天了,天空仍蔚藍得像洗過一樣。不遠處的苦楝開始換了面貌,春天時會開出淡紫色花簇、與綠葉交織成一片的絢麗景致,由干黃的葉片、結滿金紅色小果的滄桑所取代,和澄藍的天色形成了強烈的對比。
「天氣真好。可惜蔡先生不允許,不然我可以推你去花園裡曬曬太陽。」特別護士蘇明芳道。
「他為什麼不許?」她討厭別人不許她做這做那的。
「啊?」或許是察覺到她的不悅,明芳急著解釋:「你不要誤會喔,蔡先生是為了你好。那些記者一天到晚想採訪你,蔡先生是不希望你受到打擾,才交代我們最好別推你出去。」
「記者?」
蒲公英猛然想起,來探訪過她的同事和學生都曾興奮的對她說起他們被訪問的事。明白自己錯怪了他,心中頓時生出歉意來。
「是呀。雖然已經過了十天,記者仍不肯放棄。社會大眾對你的英勇還是很好奇。拿我來講,要是碰到這種事,大概只有躲起來發抖的份,哪能像你這樣挺身與搶匪對抗,甚至還不顧自己性命的救人。在這種社會環境下,像你這麼富有正義感、又有本事的人,可說是鳳毛麟角,聽說連總統府都想發勳章給你呢!」
「千萬不要!」蒲公英臉紅的急忙搖頭。
她算是哪門子英勇了?不過是逞一時之快的血氣之勇罷了!
如果不是搶匪出言不遜,氣壞了她,大概也像蘇明芳那樣躲起來發抖吧。就因為忍不了那一時之氣,造成連鎖反應,弄到後來不出面收拾不成,才會挨子彈。不過蒲公英並不後悔這麼做。她一向是敢做敢擔,既然是自己捅出來的樓子,她拼了性命也要承當。
「這種事不是你說不要就不要。」明芳俏皮的朝她眨眼,以為她是不好意思。「就像蔡先生一樣,你不是要他別每天來嗎?他還不是照常來看你。」
蒲公英啼笑皆非,不曉得事情怎麼會扯到蔡耀庭身上來,只覺得頰面一陣熱呼呼,突然覺得明芳自以為是的眼光好刺目,連忙避開。
明芳微彎嘴角,看出她在害羞,正想說什麼時,悅耳的鈴聲傳來。
病房門通常是不鎖上的,門鈴是為了通知房裡的人有客人來而設。明芳走上前開門,一張似曾相識的俊雅臉容出現,她認出是曾來探訪過蒲公英的李柏均。
「請進。」她含笑歡迎,轉回身對蒲公英道,「是李先生。」她沒有注意到病人突地微蹙起的眉頭,讓開身給訪客進來。
「公英,你精神好多了。」柏均將手中的水果籃和保溫壺交給明芳,笑容滿面的走向病床。
蒲公英看著他,分不出心中的情緒是苦是甜是酸是辣,或者是心煩?
她對這個念頭感到羞愧。
人家好心來看你,你不但不領情,還覺得心煩?蒲公英,你是怎麼搞的?你跟李柏均又不是仇人,心煩從何而來?
儘管良心一再告誡,但直覺告訴她,柏均的探訪只意謂著麻煩,而她是討厭麻煩的。
那天他來看她時,她幾乎是閉著眼睛跟他打招呼,反正那時候她的確是體力不濟,沒什麼精神招呼他,而柏均似乎也很體諒這點。後來她為病痛所折磨,柏均也沒再來探訪,她壓根兒忘了這件事,直到他今日又來。
隨著他聲音中、眼眸裡的熱情升高,蒲公英心底的痛苦指數也往上攀升。所謂江山易改、本性難移,深諳李柏均個性的她,怎會不瞭解他這時候在想什麼呢?
他真當自己是搭救落難女子的大俠嗎?就算是,她也絕不會是願意被他救的落難女子,因為她一點都不覺得自己是在落難,所以這傢伙大可以把他氾濫成災的同情心收起來!
可惜李柏均並沒有這樣的自覺,他深情款款的眼眸直往她放電,聲音親切而溫柔的道:「上回來看你時,我真的好擔心,若不是華英一再向我保證你沒事,真想放下一切守在你身邊。公英,你可知道這幾日我是如何掛心於你?」
她雞皮疙瘩直起,對於他文藝小生似的台詞感到難以招架,但臉上仍維持一抹平和。
「我沒什麼事,你看我現在不是好好的嗎?你實在不必要擔任何心。」
「公英,你還是這麼好強。」他略帶譴責的語氣裡有著太多的心疼和不捨,可惜蒲公英消受不起。
「我真的沒事,柏均。」她擠出一絲笑容。「你沒必要浪費時間過來,我知道你有多忙。」
「你這麼說是在怪我嗎?」他落坐在她床旁的椅子上,伸手握住她的手,對她掌心裡的冰涼微蹙起眉。
公英略略掙扎了一下,在確定他無意放開她後,索性由著他。
「你怪我沒有拋下一切守著你。可是,公英,這不公平。我並沒有預料到你會受傷,一切的行程都是排好的!那晚從新聞報導知道你的事後,我就急著想來看你,可是醫院方面謝絕訪客,直到隔天早上我才聯絡上華英,得以進入你的病房。當時你臉色蒼白,全身插滿管子,你都不曉得我看得有多心痛!若不是中午要趕班機去新加坡,我真的好想留下來陪你……」「那一點都沒必要!」蒲公英聽他越說越過火,急忙將手抽出他的掌握,懊惱的蹙起秀眉。「說真的,柏均,我不是你該關心的對象。雖然我很感激你來,可是你說這種話,不但對我一點意義都沒有,也對不起暖芬呀!」
「公英……」他蠕動著薄唇,眼神顯得複雜,聲音因激動而乾啞了起來。「你還在為那件事怪我嗎?你不知道我有多後悔!如果早知道……」
「柏均,你別這麼說!就算是為了安慰我也不可以。感情的事半點都勉強不得,我從未怪過你……」
「公英,你實在太好了!」他激動的再次緊握住她的手,蒲公英在心裡暗暗叫苦,李柏均這個自以為是大情聖的傢伙顯然曲解了她的意思。
「柏均,你別這樣。我不好,一點都不好,你不要胡思亂想……」
「我瞭解你,公英。你一直是善良的,可恨我被豬油蒙了心,竟然無視於你的好,傷了你。我知道你善良得不肯怪我、怪暖芬,就算到了這時候仍一心為別人著想,完全沒顧慮到自己。可是我怎麼忍心讓你承受這些?當我看見你病弱無助的躺在這裡,」他情緒激昂的指著病床,深黑的雙眸中湧滿痛楚,「你可知道我的心有多痛?我一直以為你強悍得不需要保護,直到那刻才明白你比任何人都脆弱,都更需要我!」
他突然起身抱住她,無視於特等病房裡還有個特別護士。蒲公英驚愕得目瞪口呆,忘了該推開他。就在這時候門把被轉動,李柏均仍未有所覺,繼續著他的表白。
「我真的後侮放開你,公英。那時候我認為暖芬比你更需要我。你總是那麼爽朗、無畏的在我面前,不像暖芬那樣嬌弱。可是我錯了,錯得好離譜。你只是強裝堅強,其實就跟一般人一樣脆弱。公英,我對不起你,這時候我說什麼都彌補不了你所受過的傷害,可是我真的好希望你能給我機會彌補你……」
「李柏均,你說的是什麼渾話!」怒氣震天的嬌斥突地迴響在室內,柏均猝然放開公英,不敢置信的轉身瞪向一張氣紅的臉孔。
怒焰自她晶亮的瞳眸裡射出,那裡原該是澄淨溫柔的,如今卻被洶湧的怒濤所佔據。李柏均心中一凜,突然對來人陌生了起來。
這是向來給他溫柔、嬌弱形象的暖芬嗎?那像一朵潔白的茉莉般楚楚動人、又像清晨沾著露水的玫瑰般嬌貴的暖芬?
「你究竟當我是什麼了?」她悲憤的咆哮著,裹著一身華服的嬌軀劇烈顫抖。「枉費我掏心掏肺的對你,沒想到你卻背著我跑來蒲公英這裡說那種話!你好沒良心!」
說著,她衝過去捶打他,從未見識過她暴戾這面的李柏均簡直是驚慌失措到極點,無法置信的叫道:「你瘋了嗎?」
「我是瘋了!遇到你這樣薄倖無情的男人,我不瘋才怪!李柏均,我們今日把話說清楚!你背著我跑來看她究竟是什麼意思?你怎麼對得起自己的良心!」
「暖芬,你再這樣我要生氣了喲。」他伸臂擋住她的粉拳,不滿的道。
「該生氣的人是我!你背著我跟這個狐狸精眉來眼去,想要拋棄我對不對?李柏均,別忘了我是你的未婚妻,你這麼做連你爸媽都無法原諒你!」
「暖芬,你別鬧了,有什麼事我們回去再說……」
「我就是要在這裡跟你說清楚!當著這個狐狸精的面……」
喧嘩的爭吵聲如水般流過蒲公英的耳朵,對於自己竟被冠上「狐狸精」這樣的名詞,頗感啼笑皆非。
黃暖芬太抬舉她了。憑她這副德行有當狐狸精的本錢嗎?
她搖搖頭,對於眼前的爭吵感到不耐煩,越過兩張爭得面紅耳赤的臉孔,視線落在一旁的蘇明芳。只見她張著嘴試圖化解這場爭論,無奈吵得不可開交的兩人對她的努力置若罔聞,任憑她聲嘶力竭的鼓張著嘴,兩眼幾乎要冒出淚光來,依然不為所動。
她氣憤的推著兩人,將病房門敞開,比著門口要他們離開。但這對未婚夫妻仍然吵他們的,不當這裡是醫院。
對著這幕場景,蒲公英的頭劇烈疼痛了起來。
霽霽
走進特等病房區的自動門,一陣不屬於這裡的喧嘩聲傳來。值班護士從櫃檯往病房方向探頭探腦,耀庭心生不好的預感,快步往前趕。蒲公英的病房門敞開,爭吵聲便是從那裡傳出來。
「小姐,這裡是病房,有什麼事你們離開後再說……」
「不干你的事!」嬌斥聲不領情的打斷好意相勸的女聲,更顯淒厲、憤慨。「李柏均,你怎麼對得起我?」
「暖芬,你不要鬧,這裡是病房……」優雅的男聲中有著隱藏不住的厭煩。
「我鬧?你怪我鬧?你有沒有良心呀!」
「你講理點……」
「李柏均,你說我不講理!嗚,你居然這麼說我……」
「暖芬……」
「這裡是怎麼回事?」
冰冷的聲音鏗鏘有力的砸進室內,耀庭大步走進。
如運動員般高壯的身軀,以無與倫比的尊貴神態挺立在起居室,不怒而威的目光掃了一眼不知所措的特別護士,後者在他銳利的注視下顯得畏縮。
他沉眉瞇視對立在起居室的一對不速之客,兩人因他的闖入而暫停爭吵。
身材修長的男子看起來有些面熟,他隨即認出是曾提著水果籃和保溫壺來看過蒲公英的男賓,姓李名柏均,家世頗有根底,是位名律師。至於臉上餘怒未消的女子,有著一張精緻高雅的臉,一身香奈兒套裝,據陳毅的調查報告,此女是李柏均的未婚妻黃暖芬。
這些人都不是他關心的對象。
越過他們,視線投向臥室與起居室間半拉開的彩繪荷花圖案拉門,尋到床上半躺半臥的病人。蒲公英的眼緊緊閉著,蒼白的臉容閃過痛苦之色。耀庭心臟抽緊,感到憤怒,若不是慣於冷靜的自製及時發揮作用,只怕要當場發作了。
「Miss蘇,我可以知道是怎麼回事嗎?」
「是……的,蔡先生。」冰冷森嚴的語音有如一記雷槌襲來,蘇明芳不安地吞嚥著口水。
她從沒見過蔡耀庭如此嚴厲的一面,嚇得不知道該怎麼開口了。
合上眼休息的蒲公英也被他的聲調嚇了一跳,急忙張開眼確認。是他沒錯,只是向來親切的笑顏被一抹嚴厲所取代,無形的壓力自他身上輻射湧出,整個人顯得不一樣了。
「如果我記得沒錯,特等病房一向管制嚴格,除非至親好友不得探訪,這兩人是怎麼回事?」被他銳利而冷漠的眸光一掃,明芳更加緊張。
「那個李先生是……」
「我是公英的朋友,蔡先生有問題嗎?」李柏均對他盛氣凌人的態度感到氣惱。
「哦,這位先生是?」他高傲的睨視向他,明知故問。
「我叫李柏均,是公英的好友。不信的話,你可以問公英。」柏均不滿的回答。
耀庭斂了斂眉,將目光再度投向床上的病人,只見蒲公英睜著一隻黑白分明的眼眸,似驚似疑的朝他望過來。兩人的眼光在空中交會,一抹難以察覺的電流被觸發,蒲公英嫩臉微紅,先行轉開眼光。
先前還在胸口衝擊的怒氣陡然消失,耀庭的表情和緩了起來,隨即轉向明芳詢問:「那位小姐也是蒲小姐的朋友嗎?」他冷淡的目光不帶一絲情緒的掃向儼然被他的氣勢震懾住的暖芬,她求助似的靠向李柏均。
「我不清楚。她一開門進來,便對著李先生大吼大叫,我要她離開,她也不肯。這時候您就來了……」
「Miss蘇,你應該不是新來的才是,我相信胡醫生不會派個菜鳥給我。像這種闖人病房、妨礙病人安寧的情形發生,你應該即刻通知警衛,而不是任由他們騷擾病人。」
「對不起,我以為他們是蒲小姐的朋友……」
「是她的朋友就不該打擾她。李先生認同我的看法嗎?」李柏均惱火的蹙起眉,卻無法否認他的話。他忍住怒氣,朝病床走去。耀庭儘管不樂意,並沒有阻止他。
「公英,我為暖芬的無理取鬧向你道歉。你放心,我不會讓你再受到委屈,下次再來看你。」
「不……」蒲公英急忙搖頭,「請你不要……」
「公英,你說什麼?」
「不要再來了……」她頭痛如焚,只希望永遠不要再看見這對。
「公英……」
「李柏均,你看不出來她是在裝的嗎?」暖芬尖酸的道,「她以為這麼做你就會同情她……」
「暖芬,我真不敢相信這話會從你嘴裡說出來!你以前最是溫柔、體貼人,怎麼今天這樣不講道理!」
「李柏均,我說的是事實!」暖芬被嫉妒沖昏頭,完全忘了自己的形象。
她曾經用同樣的手段將他從蒲公英手中搶過來。她知道他的弱點,他對柔弱的女子向來沒有免疫力。蒲公英之前的形象太強了,他受不了比他強悍的女人,拋棄她琵琶別抱似乎很容易。可是現在情況不同,他覺得自己有義務照顧她。
「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麼嗎?那天你一知道蒲公英受傷後,就顯得心神不寧,隔天急急忙忙的跑來看她。我隱忍不發作,是因為我信任你不至於會背叛我,沒想到今天一下飛機,你又匆匆的趕過來。幸好我發現得早,偷偷跟在你後頭,可我聽見了什麼?你居然對這個狐狸精說那種話,還要她原諒你,給你機會補償!李柏均,你這麼說,對得起我嗎?」
她聲淚俱下的指控,模樣還真像個可憐兮兮的棄婦。可惜在場的所有人,都無法把蒲公英和狐狸精的形象湊在一塊。
「她是裝的!她根本沒那麼脆弱,不過是想藉著這次的受傷挽回你,你這個傻瓜明不明白呀!」見他不為所動,黃暖芬急怒攻心的叫囂。
「暖芬,我不喜歡你這麼說……」李柏均表情嚴肅。
「柏均,你要相信我……」
「暖……」
「兩位請離開,你們已經打擾了蒲小姐……」耀庭發出警告。
他痛恨自己必須介入這種情侶間的爭吵,顯然是一段三角戀情,可是蒲公英的臉色越來越糟,他已經讓蘇明芳過去照料她,但沒有太多幫助。只見她緊閉著唇,兩手揉著太陽穴。李柏均儘管對他儼然自居為公英的保護者感到不滿,卻明白讓黃暖芬繼續待下去,只會徒然惹人厭煩。他僵硬的點了個頭,在拉著暖芬離開之前,挑釁般的撂下宣言:「我還會來看公英的!」
耀庭慍怒的瞇眼目送他離去。這傢伙如果以為他會讓他再來這裡就大錯特錯!不管他與蒲家是什麼關係,他都不准他再接近蒲公英。
「蒲小妞,你要不要吃顆止痛藥?」明芳細緻溫柔的聲音響起。
「不用了。我的頭痛是被那兩個人引起的,既然他們走了,就沒有痛下去的必要。」她揉開眉間的微疼,輕聲回應。「倒是你,大概被嚇壞了吧?我也是第一次碰到這種場面呢!真沒想到暖芬會當著柏均的面發這麼大的脾氣,她一定是氣壞了……」
「你不擔心自己的身體,倒對人家是否嚇壞、氣壞在意,你到底在想什麼?」耀庭有些氣惱的聲音迫近她,公英抬起眼,看進那雙寂然深黑的眼瞳,秀眉微微挑高。
「你在生我的氣?」她驚訝的問。
耀庭蹙緊眉,無法解釋咬噬在心間的恚怒從何而來。他轉向蘇明芳道:「Miss蘇,麻煩你去幫我們泡壺花草茶好嗎?」
「是。」明芳忙不迭地乘機離開,她實在被蔡耀庭臉上的低氣壓嚇得喘不過氣來了。
蒲公英本來想告訴他,蘇明芳並不是他的僕人,他沒權利這樣差遣她。可是既然明芳自己不計較,她也懶得跟他吵了。「我沒生你的氣。」支開閒雜人後,他緩緩開口,深邃的明眸銳利的照在她臉上。「我只是希望你能專心休養,好早一些恢復健康。你該關心的是自己的身體,而不是其他人。」
「明芳不是其他人,暖芬也不算是。而且我只是口頭上講講,對我的傷勢應該不會有影響吧?」她狐疑的問。
「總之,我不希望有人打擾到你,影響到你的休養。」他專斷的說,聲音冷冷的。「從現在開始,我會讓醫院方面嚴格篩選探病的賓客,最好除了華英外,其他人都不要放行。」
「你沒權利這麼做!」她微惱的抗議。
「沒資格嗎?」他挑高兩道眉,似笑非笑的望著她。「醫藥費可是我出的。在你復原之前,我對你有百分之一百的責任。你想關心任何人,喜歡聽人為你吵架,都得等到你出院之後。到那時我就管不著了!」
公英不解的瞪視他。不知為何,她總覺得他的語氣尖銳,像是在生悶氣。
「你為我而受傷,我對你有責任。」他皺了皺眉,語調沉悶的加上這麼一句。
「你是因為這點才關心我的嗎?」她心情往下沉,心知肚明自己沒資格生氣。他說的是實話,如果不是她為他受傷,這位被某商業雜誌列名為台灣十大黃金單身漢之一的男子會紆尊降貴的天天來探訪她嗎?
然而,道理是明白的,眼裡的熱氣仍不爭氣的蒸騰。
「我對你有責任。」他仍是那句老話。
「沒必要!」她別過臉,不想讓他瞧見她眼中的受傷,聲音僵硬的道:「你負擔醫藥費,請最好的醫生和護士照顧我,又給我住特等病房,對我仁至義盡了,沒必要再為我負什麼責任!」
「需要的。你是為了我跟銀行才受傷,於公於私我都必須負責。事實上,本銀行決定等你身體復原得差不多後,撥下一筆獎金做為酬謝。我個人方面,只要你開出條件,也願意盡力做到。」他充滿善意的回答。
「我說沒必要!」
難言的煩躁和氣惱如暴漲的溪水一寸一寸淹沒她,在她胸口洶湧。他到底當她是什麼了!她根本不是存心想救銀行、想救他。這傢伙明不明白呀!她根本不希罕他的錢!
「你……不要這麼固執。」
「那不過是個意外,沒必要小題大作!」她悶悶的說。
「就算是個意外好了,你在銀行裡發生意外,我們銀行當然得負起賠償責任。再說,你因為救我而受傷住院,這陣子遭遇到的不便,我理當負責。」
負責,負責,他不會換別的話說嗎?
蒲公英心情低落,沮喪的發現自己並不情願只是他的一項「責任」,至於為何如此,她暗暗驚覺到答案是她不敢想像的,索性不往下想,只是一張臉陰沉得嚇人。
「你不用客氣,儘管說沒關係。國美告訴我,你的腿傷至少還要三星期才能痊癒。當然,這段期間的療養花費我會全數負擔,除此之外,如果還能為你做什麼,你儘管開口,我會盡力做到。」
「你就這麼希望我提出要求嗎?」公英被他煩不過,乖戾的問。
「嗯。你冒著性命之危救我,讓我覺得不安,總認為該為你做些什麼來回報……」
事實真相不是這樣的!蒲公英心裡明白。若不是搶匪出言不遜激怒她,自己根本不會出手;她若不出手,耀庭也不會因此遭遇到危險,她也不必替他擋子彈。總之,整件事是她惹出來的,不關蔡耀庭、也不關銀行的事。他們沒必要為她做任何事!
可是,她以眼角餘光瞄他,那雙黑眸以一種難以言喻的深沉凝望著地,在他漆黑閱暗的眼瞳深處彷彿有著令人渴望的光芒在閃動,而她想知道那究竟是什麼。
「想到了嗎?」他突然朝她一笑,牽動縈繞在她心中的隱微思緒。突然間,她知道自己想向他要求什麼了。
一股亢奮主宰了她,蒲公英將臉轉向他,黑白分明的眼睛似秋水冷冽,又如冬夜裡的一把火焰熱烈,直直的朝他射過去。
「我要你追求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