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星期又近尾聲。再一次,像上回一樣,澤光全無訊息。
「你會很經常的看見我。」綃瑤忿忿學著他的語氣自言自語。
他連電話都沒打過。
「我還會回來的。」她氣得把一個紙團扔出去。
他一次也沒露過面。
「喲。」心蘭打開門,將紙接個正著。「再這麼下去,我可以去當最佳捕手了。你準備改行當棒球投手了,還是怎麼的?」
「對不起,心蘭,那是個誤投。」她意態闌珊地道歉。
「真掃興,我還以為我接了個好球呢。」小蘭把紙屑丟進字紙簍,臂部挨上她台角。「通常到了週五下班時間,你總是興高采烈準備就緒利用週末調養生息,星期一帶著充分的全新精力回來衝鋒陷陣。這兩個星期你是怎麼了?」
「我怎麼了?」她毫無生氣的翻個白眼。
「上個星期是我把你推出辦公室的。還好,星期一你生龍活虎的回來。怎麼到今天,每況愈下,我看你好像快奄奄一息了。」
「不,我只是快變成大白癡了。」
心蘭皺皺眉。「你要不要談談啊?」
「我自己都亂七八糟的。」綃瑤重重歎一口氣。「我告訴你,心蘭,我可能戀愛了。」
心蘭由台角跌了下來。「哎喲。」她扶著桌子坐進椅子。「等一下,等我坐好,你再說一遍。」
綃瑤瞪她。
「你是說,你和牛肉麵約會了這麼久……有一年吧?這會兒你才發現你掉進麵湯裡了?」
綃瑤忍不住笑起來。「跟他有什麼關係?」
「還有一個啊?」心蘭興奮地張大眼晴。「絕對是最近的事。無怪你近來……哎,全是熱戀的人會有的症狀嘛!都是你,鐵口直斷的一口咬定你絕不會墮入愛河,絕不會結婚,看你和牛肉麵約會約得牛肉麵都要變成陽春麵了,你照樣七情不動六欲不搖的,我都深信你這輩子真要當瀕臨絕種動物了。」
「說完沒有?」
「你還沒開始呀。他是何方神聖?你怎麼認識他的?怎麼我沒聽到半點風吹草動?」
綃瑤咬一下嘴唇。「事實上,你和他說過話。」
心蘭迷惑地思索片刻。「有嗎?哦,小瑤,」她舉手按一按嘴唇。「是我們的客戶之一嗎?你不會這麼糊塗吧?你知道和客戶在公事以外牽扯不清會給你惹來麻煩的呀!」
「不是客戶,」綃瑤搖頭。「不過……很接近了。」
「到底是……」心蘭焦急的聲音被電話打斷了。她直接拿起綃瑤桌上的話筒。「白綃瑤律師事務所。」然後她神色由思索變為警戒。
「聽起來,」心蘭用手掩住話筒,並降低聲音。「是那個炸彈先生。」
綃瑤馬上把聽筒拿過來。「澤光。是你嗎?」
「小瑤,真高興我找到你了。」
「什麼叫『找到』我了?」她不由得火起來。「我不是在辦公室就是在家,兩邊的電話號碼你都知道,你『找』我找得這麼辛苦,我怎麼不曉得?」
「我打過幾次電話,都在占線中,我沒有時間多等,所以……」
「既然你的時間如此寶貴,我的電話如此忙碌,二十四小時的占線,我想我們節省一下彼此的能源吧!」
她用力掛上電話。「好像我每天吃飽沒事幹,專坐在桌子旁邊等他的電話似的,還得把一條專線空出來給他私人享用,以免他要打時占線不通。」
心蘭眨眨眼睛。「我結婚以前說過一模一樣的話。老天,小瑤,你真的戀愛了。」
電話又響了。
綃瑤這次自己接起來。
「白律師此刻占線,請留話。」
「小瑤,我父親入院了。」
她的火氣登時化為烏有,焦慮迅即取而代起。
「這是什麼時候的事?」
「就是上個星期天晚上,不,應該是星期一凌晨。我由家裡回來不到幾個小時。」
這時綃瑤聽出了他聲音裡的疲忿,不覺萬分歉疚。
「哎,對不起,澤光,他怎麼了?」
「中風,現在情況穩定多了。我很擔心我母親,她心臟不大好,而我還沒有找到管家或保母。」
「哦,澤光……」她後悔極了不分青紅皂白就吼了他一頓。
「算了,我不是要向你訴苦的。」
「如果沒人來找我訴苦,澤光,我就要關門大吉了。」
「小瑤,我最近恐怕沒法去看你,但那不表示我不想念你,你明白嗎?」
「沒關係,我去看你,澤光。」
「你是說真的嗎?」
他喜出望外的聲調使她露出甜蜜的笑容。
「當然是真的。我明天早上……不,我一下班就過去」
「小瑤……」
「怎麼?你須要我帶什麼東西去嗎?」
「不用,你來比什麼都好。小瑤,我愛你,我等你來。」
他怕她改變主意似的很快掛了電話。
綃瑤一抬頭就看見心蘭睜得又圓又大的眼睛。
「你……你和那個炸彈先生……我沒聽錯吧?」
綃瑤以最快的速度收拾公事包。
「我沒時間了,改天再告訴你,我要趕著離去。」
「現在?」
「祝你週末愉快,心蘭。星期一見。」
心蘭望著她一陣風似的離開辦公室。綃瑤不僅僅是戀愛了,看樣子不要多久,她這位誓言絕不結婚的僱主兼好友就要走上紅地氈。心蘭愉快她笑了。
*****
澤光的頭髮似乎更長了,隨便用條橡皮圈胡亂地綁在腦後,他臉腮上留著一個星期沒刮的雜亂黑鬍子,顯得那張臉益發蒼白樵粹,下陷的眼窩也似乎更深。綃瑤差點沒認出趕出大門迫不及待走向她的男人是他。
「老天,你真是……可觀。」一個緊緊的擁抱之後,她心疼地摸摸他瘦了一大圈的臉。
「正好減肥。」他自嘲道。「吃過晚飯沒有?」
「我吃了份三文治。你和孩子們呢?」
他摟著她進屋。「佳-做了飯,她盡力了。」他做個鬼臉。
她笑。「這麼糟嗎?」
他站住,又用力摟她一下。「老天,看見你真好。我覺得我快病了。最糟的是,我抽不出時間和你聯絡。」
「哪,我不是來了嗎?」
「我不確定該不該讓你來。雨農發燒,松子牙痛,越新和韓一拉肚子,佳-快把碗碟打破光了,但我必須說,她真是個堅強的好孩子。他們都是好孩子。」
「華安呢?」她問他漏掉沒提的一個。
他的愁眉鎖得更驚。「他把自己關在房間裡兩天了,不出來,也不理任何人。」
聽起來這裡真是夠他焦頭爛額的。綃瑤自己也不確定她來對了沒有。起碼這些孩子視他為家人,而她,他們甚至不喜歡她、排斥她。不過她要來時,只想到要見澤光,及他需要幫忙,她沒想過她的出現,以她上次的經驗,就孩子們來說,說不定是幫倒忙。
「澤光……」佳-的叫聲頓在空中,她停在樓梯上,見到綃瑤的剎那,全身立即僵硬。
「什麼事,佳-?」澤光問。
「松子一直哭,她牙痛得厲害。越新和韓一也在哭,他們肚子痛。」
澤光歎一口氣,揉著太陽穴。
「你去看他們,我去看看雨農。」綃瑤說。
「我會照顧雨農。」佳-說完便轉身上樓。
「那……我去廚房看有什麼我能做的。」
「小瑤」
「不要緊,你快去吧,我不是來作客的。」綃瑤推推他。
廚房裡簡直是一場大災雞。一隻燒得焦黑的鍋子斜在一塌糊塗的櫃子上,盆子裡髒碗碟和杯子堆如山高,餐桌上一片狼籍,那些沒吃完的菜……壓根兒看不出是些什麼東西,不足燒得墨黑,就是煮得爛兮兮。地板上又是油漬、又是雜七雜八的垃圾。
稍後澤光走進廚房時,綃瑤正挽著袖子,捲起褲管,跪在地上擦地板。盆子內的碗碟已經洗乾淨放在收拾好的櫥櫃內去,餐桌也清理了。
「真對不起,小瑤。」
「哎,我本來都不知道我有這麼能幹。」她對他微笑。
她當然不會告訴他,她原是最討厭做家務的。
「孩子們怎麼樣了?」
他拿了塊抹布蹲跪下來,和她一起完成剩餘的部分。
「松子我下午要帶她去看牙醫,她死都不肯,一個勁的抱著嘴喊痛,每隔幾分鐘就痛哭一次,我也不知道怎麼辦。」
「蛀牙嗎?」
「不知道。她不讓我看,怎麼樣嘴都不肯張開,她說嘴巴張開會有怪物飛進去。」
綃搖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越新和韓一吃過藥後沒拉肚了,可是肚子也是每隔一會兒就痛得在床上打滾。」
「醫生怎麼說?」
「吃壞肚子而已。你看會不會是染上腸胃炎?」
「我沒帶孩子的經驗,不過等一下他們若還這麼痛,還是帶去給醫生詳細檢查的好。雨農呢?退燒了沒?」
「現在是退了。可是說也奇怪,吃了退燒藥退了燒,他睡一覺起來,溫度又開始上升。好像家裡一個病人太孤單,大家都趕著來湊熱鬧。」
他把洗地板的一桶烏漆抹黑的水提去倒掉,綃瑤深吸一口氣,走到最後也是最難處理的爐子前面。
「這個我來就好。你要不要喝杯咖啡還是茶?」澤光把燒焦的鍋子扔進垃圾桶。
「你別招待我了。看廚房這副光景,你和孩子們晚餐一定沒吃。」
她打開冰箱,裡面幾乎是空的,只有一棵西生菜,幾個雞蛋,兩個番茄。飯煲裡幸好有煮好但沒有動過的飯。
「也許他們肚子痛其實是肚子餓。」
澤光拍一下額頭。「對呀,我怎麼沒想到呢?我一早去醫院,下午回來,就給他們又是牙痛又是拉肚子的忙得團團轉。不管他們白天吃了什麼,拉了幾次肚子也拉空胃了。」
綃瑤開始打蛋。「你自己這一個星期恐怕都沒好吃好睡吧?」
他苦笑。「你不知道我多希望我有個三頭六臂。」
「那松子說的怪物就是你了。」
他笑起來,從她後面用雙臂環住她。「你知道嗎?你是我的天使。」
「肚子好痛。」
「我也是,好痛好痛。」
廚房門口,佳-站在中間,在她身旁兩側是皺著小臉,撇著嘴,一臉痛苦的越新和韓一。
「嘴巴痛。松子嘴巴痛。」松子也扁著要哭的嘴過門來。
「統統坐下,一會兒就不痛了。」綃瑤說。
孩子們都蹬著她。
「聽見沒有,白阿姨說統統坐下。」澤光把他們一個一個抱上餐桌旁的椅子。
綃瑤很快的炒好番茄蛋炒飯,給他們一人盛了一碗,包括佳-和澤光。
「我吃過了,我不餓。」佳-不高興的走了出去。
「佳-沒吃,燒焦了。松子餓。」松子大口吃著炒飯。
兩個男孩根本來不及說話,一下子就吃了個碗底朝天,然後舉起空碗。
「還要。」
「也還要。」
綃瑤為他們盛第二碗時,澤光把他那一碗飯給了也吃完正要再要的松子。綃瑤將煲內剩下的不到半碗全盛給澤光。
「多少吃一點,他們兩碗應該夠了。」
但韓一端著他的第二碗滑下椅子,越新也跟下去,兩個男孩往外跑。
「越新、韓一,你們去哪?」澤光喊住他們。「回來坐著吃。」
「給華安。」韓一舉著飯碗說。
「給佳。」越新舉著他的。
松子則把澤光便給她的飯推回去給他。
「爹地吃。」
綃瑤感到喉咦一陣硬咽,她看到澤光眼裡也閃著濕潤的光芒。
「好,你們去吧。」他說。
男孩走後,澤光將飯又推給女孩。
「松子吃,爹地吃飽了。」
「松子已經吃飽了。」
松子也滑下椅子,拿起綃瑤最後盛的小半碗,也要出去。
「給王子。」她說。
澤光手一伸,把松子抱到身上緊摟著。「雨農生病,不能吃飯。松子乖,松子吃。」
松子只手抱住他的頸子,臉埋在他肩上。「松子不要王子死。」
「雨農沒事的,松子,他只是不舒服。但是你不把飯吃完,就要餓死?。」
松子抬起嚴肅的臉。「哦,松子不要餓死。」
「好,快坐下把飯吃完。」他把她放回座位。
「爹地也吃。」松子堅持。
綃瑤坐在一旁,注視澤光無可奈何的端起那小半碗飯,松子笑盈盈地,澤光吃一口,她也吃一口。澤光吃得很慢,一小口一小口的,陪著松子,看她開開心心的把那碗飯又吃了個一乾二淨。
「去洗臉洗手刷牙,上床睡覺,但先向白阿姨說謝謝。」
「白阿姨謝謝。」松子乖乖服從。
「這樣不是辦法。」廚房裡又剩他們兩人時,綃瑤搖著頭的說。「你得有充足精力,才能幫著你母親照顧你父親。她現在醫院陪他吧?」
他點點頭。
綃瑤知道她在冒險,而且這可能是最蠢的主意——對她來說,但眼前似乎沒其他法子了。
「這樣吧,」她下定決心。「孩子們全部帶來我家。」
澤光的下巴掉了下來。
「他們可以住我那,我有足夠的房間。」
「可是,小瑤,你的工作怎麼辦?」
她聳聳肩。「白天佳-應該可以照顧他們。事實上,只有雨農需要照顧,其他幾個互相有伴,不該有太大問題。我五點下班就可以回去和他們在一起,要是他們需要我,打個電話,我由辦公室開車回去很快。」
「不行,我不能把這麼大的麻煩丟給你。」
「你沒有丟給我,我自願的。」
「你不瞭解,小瑤。這些孩子和一般的孩子不同,他們……」
「他們很懂事,很團結,會互相關心,互相照顧,我剛才看見了。」她自己沒有她表現的那麼自信,但她給他個要他安心的笑容。「我想他們不會給我帶來太大麻煩的,澤光。」
他思考著。「這樣對我當然是太好了,只是,小瑤,他們的情緒有時相當不穩定,儘管他們都裝得若無其事,其實他們都很害怕。」
「我瞭解他們的心情,換了我,我也會害怕。但是你如此分身乏術,家裡一團糟,對他們未必有幫助。我提供一個安靜、安全的住處,等你父親出院,或他不再須要有人時刻守護時,你再接他們回來。」
他拉過她的手緊握住。「你確定你要這麼做?」
「你有更好的方法嗎?在我那,起碼我有時間去買他們需要的東西,你呢,可以全心全意照料你的父母。」
「小瑤……」他凝視著她,滿眼的濃情和感動。「我不知道說什麼好。」
「你最後在電話裡說了一句讓我快樂得失去理智的話,跑來這又當女傭、又自願再當一次義工保母。你現在可以再說一次,喚醒我的理智,我好在大錯成之前,趕緊逃回家去。」
他大笑,先重重吻她一下。他雙手捧住她的臉,深情的凝望時,她幾乎忘了呼吸。
「上蒼對我做了最奇怪的安排,讓我失去找最好最好的生死之交,同時間,我的婚姻以我最可怕的噩夢也沒夢過的荒誕方式,終結在你手中,你卻像個我從未曾想得到的美夢來到我的生活裡。」
她翻翻眼珠。「我只要聽他說一句話,他卻在這提醒我是他的婚姻終結者。」她對天花板喃喃說著。
他忍不住的又陣笑,又吻了她一下。
「我不確知未來如何,小瑤,目前我的生活除了一連串災難,沒有別的。但是,」 他認真起來。「我愛你,小瑤。不可思議,無法置信,但我真的愛上你了。」
「唉,我現在明白為什麼這麼多人不顧一切往情網裡跳,情話原來這麼教人麻醉。」
他皺眉,眼睛在她臉上流轉。「你怎麼好像是在哀歎?古明禮從來不對你說情話的嗎?」
「這個時候你會提起他真是奇怪。不過他已經知道你不是什麼『白叔叔』了。言歸正傳,你該去和孩子們說一聲,他們若同意,我明天就帶他們回我家。」
澤光實在不覺得這麼做妥當,其實綃瑤的提議令他大為意外,不過如她所說,他的確無法父母和六個孩子同時兼顧。
佳-的反對在澤光和綃瑤意料之中。華安照例緊閉雙唇,沒有半點表情,看不出他願不願意接受這個暫時性的安排。
「爹地一塊兒去嗎?」松子想知道。
「能接你們回來之前,爹地有空會去看你們,但不和你們住在白阿姨的家裡。」澤光說明。
「她要做我們的新媽媽嗎?」是越新的疑惑。
「不是。」綃瑤回答。「你們爹地要照顧你們的爺爺、奶奶,他一個人忙不過來,我暫時代他照顧和陪伴你們。」
「我們會照顧自己。」韓一以大男孩的口吻說。「對不對,華安?」
華安用力點頭。
佳-揚著下巴。「我們不去。」
以綃瑤上次的視察,孩子們的集體行動,佳-是個關鍵人物。
「佳-,你不要別人把你當孩子,就不該和其他人一樣孩子氣。」綃瑤溫和地勸說。
「你應當瞭解,澤光若人在醫院,他會牽掛著在家的孩子們。而他母親無法一個人全天候的照顧他父親。當他從醫院回來時,他需要的是安靜的休息,不是面對一群想知道爹地幾時回家的孩子。」
佳-沉默的思考,然後轉向澤光。「你要我們和她走嗎?」
「小瑤不是帶走你們,」澤光也捺著性子。「我更不是把你們送走。這是不得已的權宜之計,小瑤願意幫忙,你若肯配合,我會十分感激。」
佳-轉身。「我去收拾東西。」
她走開前臉上絕望的表情落入綃瑤眼中。孩子們倒是小事,她想,佳-的態度會是個很大的問題,她但願她應付得了。
「我們真的一定要去另外一個家嗎?」韓一嘴裡詢問,神情懇求著留下。
「我肚子不痛了。」越新說。
「松子牙也不痛了。」松子張開嘴巴。「看,松子的牙齒在這裡很開心。」
澤光歎口氣,蹲下來,把華安、韓一、越新和松子拉到身前。
「爺爺在醫院,奶奶和我都沒有時間煮飯給你們吃,或陪伴你們。白阿姨是代替爹地照顧你們,她幫爹地的忙,也幫大家的忙,你們乖乖的和她回去吧,聽她的話,爺爺一出院,我就去接你們。」
「多久?」韓一問。
「很快。」澤光拉起他和華安的手。「你們都是哥哥,要幫著佳-照顧弟弟和妹妹,懂嗎?」
華安一語不發地轉身走回他和韓一共用的房間。
「去睡吧,」澤光對韓一說。「我明天早上幫你們收拾你們會需要用的東西。」
「我自己會。」韓一難過地也走了。
「我也會。來,松子。」越新牽著松子的手回他們的房間。
「我要哭。」松子哽咽的聲音傳過來。
「不許哭。」越新握緊比他大一歲,個子比他矮一大截的女孩。「璇媽媽教的啊,要勇敢。」
「你剛才哭了。」
「剛才是剛才,現在要勇敢,知道嗎?」
注視空了的走廊,綃瑤輕輕吸一口氣。
「老天,我也想哭了。」她低語。「他們使我覺得我好像是天下最殘忍的人。」
「你是我所見過最善良的人。」他輕柔地對她說。「聽我說,遇到澤宇和謝璇之前,這些孩子有些平均每兩個星期,或甚至不到一個星期換一個家,好不容易有對疼愛他們的父母,給他們一個溫暖的家,他們又失去了他們。跟我回來之後,我至今沒法給他們精神上他們真正需要的,他們害怕再一次被分送到不同的地方去,在我能夠給他們實質上的安定感覺之前,和他們相處不會太容易。」
「他們需要很多的耐心和愛心。」
「我很難過,我現在的確是心有餘而力不足。」
她安慰地捏捏他的手。「你為他們做的已經夠多了,他們瞭解你所付出的,否則不會都這麼捨不得離開你,他們需要明白的是你並沒有放棄他們。」
「我沒有,我永邊不會,他們會明白的。只是你這麼做,你會很辛苦。」
「相信我,我一定會後悔。不過不這麼做,我也會後悔。」
他低笑著。「你真是消除煩惱和疲勞的一劑良藥」
「唉,這是我服務的宗旨。放心,帳單我會寄給你的。」
她是開玩笑,他卻教她提醒了。
「那當然,真抱歉,我應該先想到的。他們的日常一切開支及其他,你務必記下來,我再和你結算。」
綃瑤揮揮手。「既然我將要和他們相處一段日子,我想我現在就去建立一下外交關係。你——」她頓一下。「我覺得你有必要委婉的再和佳-談談。她對孩子仍有很大的影響,有她的心甘情願合作,我們都會輕鬆些。」
「你說的對。」他深思地同意。
看的出來要他和佳-談令他很傷腦筋,不過這件事綃瑤卻幫不上忙了。
她先去看年紀最小的松子和越新。她敲門後,是越新來開的門。他只看她一眼,便回去坐在他的床沿,松子在他對面。
兩張單人床上,有兩個用布包的小包囊。綃瑤看著兩個小布包,看看兩個小小孩,心裡好酸好疼。
她蹲在兩張單人床中間的窄窄通道。「都收拾好啦?」
兩顆小腦袋一起點了點。
「我可以看看你們帶了什麼嗎?也許有什麼你們忘記了的,我可以幫你們補充。」
松子先打開她的,露出一套折得整整齊齊的睡衣,一件粉紅、淺黃相間的裙子,藍色毛背心,一支牙刷,一條小方巾。
「璇媽媽做給我的。」松子指著裙子和背心說。
綃瑤點點頭,喉間彷彿梗著個硬塊。
「很漂亮。越新呢?你帶了什麼?」
男孩的荷包內容差不多。折得方方正正的睡衣,一件綠色T恤,一條牛仔褲,一雙襪子,還有牙刷、毛巾。
他們收拾的動作這麼快,而且簡便整齊,顯然他們年紀小小,卻都很習慣隨時要「旅行」的變化,對生活理的逆境,他們表現出來的堅強和勇敢,教大人們看了,都要感到慚愧,自歎弗如。
她把他們的布包紮好,隱忍著心酸,對他們溫柔地微笑。
「松子,越新,你們只是暫時和我住在我家,爹地很快就看帶你們回家,明白嗎?」
他們互望一眼,再同時看著她。他們或許明白她說的,可是不相信是真的。
「睡吧,」她輕輕拍拍他們的頭。「你們會發現我沒有騙你們。」
她覺得她只是在自說自話。
華安和韓一已經睡了。綃瑤認為他們裝睡。她反正頂多就是重複她在松子和越新房中的自言自語,他們同樣未必相信。
兩個男孩床腳各放了一個小旅行袋和一隻背包,看樣子也是些輕便的行李。
她還沒帶他們回去呢,沮喪的感覺已經湧了上來。她到底哪根筋不對,做出這種瘋狂的提議?
沒看見澤光,也沒聽到他的聲音,綃瑤朝佳-臥房走去。
門並沒有全關,留著一條縫。她望進去,看見的正好是佳-的床。澤光和她坐在床邊,她靠在他臂裡啜泣,他摟著她輕聲低語。
綃瑤很快轉身走開。她告訴自己,佳-對澤光不過是少女的不成熟戀慕;對澤光,她和其他孩子沒有兩樣。但她瞥見的那親密的一幕,仍令她感到很不舒服。不論如何,佳-究竟不是澤光的女兒,而且她大得懂得男女之情了,很多在她這個年紀的女孩都交男朋友了。
再說,澤光成熟穩重,英俊瀟灑,重視家人,對朋友重情重義,又愛孩子,是個十全十美的對象。
綃瑤越想心裡越不是滋味。她想起今晚她剛到時,佳-由樓上下來,直呼澤光的名字,他沒有糾正她。他若當她是女兒,怎麼可以容許她叫他的名字呢?
她心煩意亂地跺進嬰兒房,注視熟睡中臉蛋紅撲撲的雨農。她伸手摸摸他的額頭,還有些燒。綃瑤歎一口氣。
一個視她為情敵的女孩,兩個把她當壞女人的男孩,兩個相信她要令他們無家可歸、無親可靠的孩子,一個還在發燒的男嬰,她這是要把自己的家理成麻煩窩了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