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襄有燈光,隱約傳出來電視的聲音。敬桐坐在車子裡,看燈光,聽聲音,坐了將近一個小時。
終於他坐不住了。他下了車,走向柵門。它半開著。他停在那,不曉得站了多久。屋內的燈依然亮著,電視聲音響著,他還是一個人待在外面。
敬桐忽然挺想念咖啡和紅茶。它們「歡迎」他的方式雖然老令他暗暗捏一把冷汗,可是說來奇怪,沒有了它們充滿威脅的危險熱誠,他還真怪不習慣的。
客廳門關著。他想去敲門,問題是,說什麼好?
他這一生最討厭的就是貓。他從沒養過鳥,或其他寵物。這會兒他卻寂寞地站在一個傾倒的籬笆外面,想念著一隻怪鳥和怪貓。
更想它們的主人。而想著她,他心痛得無以復加。他無法想像她經歷她所描述的那種生活的過程。
下午陶易風一陣颶風般掃進他辦公室。因為她來勢洶洶,雲菲企圖攔阻她,教她有力的手一推,差點跌在地上。
「你到底對她怎樣了?」易風劈頭就凶巴巴地質問他。
「請坐,陶小姐……」敬桐試圖以禮相待。
她長手一揮。「少來虛偽的假客套!你嫌她日子過得太太平了,是不是?」
「我們能不能心平氣和的談,陶小姐?」他維持風度,靜靜問,儘管他自離開嘉茹後,胸膛間即波濤萬頃。
「有什麼好談的?」易風氣唬唬地坐下來,蹺起腿,點上一支煙。
他客氣的把茶几上的煙灰缸為她拿過來,然後自己才坐到辦公桌後面。
「我不知道嘉茹跟你說了什麼……」
「說?」易風大聲打斷他。她的表情彷彿恨不得拿那個水晶煙灰缸砸他。「我認識嘉茹十幾年,從來沒見她像這樣哭過。她媽媽害得她必須嫁給那個老頭子時,她也沒掉一滴眼淚。你的本事倒不小,才多久,就讓她哭得淚水翻江倒海似的。」
「這其間,我想有很大的誤會。」
「舞會?哈,我還要開個大派對呢!」把抽了半截的煙放在煙灰缸上,易風打開皮包拿出支票薄。「嘉茹願意再一次為了錢嚥下自尊,我可看不下去了。你給她多少,我如數開給你。我就算把藝廊賣了,也不要她再受這種氣。」
「我還沒有付錢給嘉茹。」敬桐說。「我問過她該付多少訂金,她堅持等設計藍圖完成,給我看過以後再說。」
聽他如此一說明,易風更加地火大。
「而你還一口咬定她是個拜金主義的女人!」
敬桐皺著眉。「我沒說過這種話。我承認我對她曾有些誤解。今天上午之前,對嘉茹過去的遭遇,我委實一無所知。」
「據我所聽到的,和嘉茹謀面之前,你對她的瞭解不僅相當透徹,你曉得的還都是我——」她翹起一隻大拇指指向自己。「--這個和她相識十幾年的老朋友,聽都沒聽過的怪事。」
對她的諷刺和譏嘲,敬桐無言的受下。
「陶小姐,你是嘉茹的好朋友,她的一切,你瞭如指掌,因此你見她受了委屈和傷害,為她感到義憤和不乎,我能瞭解。」他溫和卻自有其威嚴的輕輕一個舉手手勢,攔阻了欲張口的易風。
「反過來呢,嘉茹的父親,我一直敬如尊長。對我來說,他是亦師亦友,亦若長上。同樣的,我在他身邊也有十幾年了,就某方面來說,陶小姐,你我立場相同,出發點相同,僅是所聞與所見有所不同而已。你能瞭解嗎?」
他看著火氣逐漸由易風眼中和臉上消褪。她熄了煙,注視他的目光由審訊轉變為端量。而此刻回想起來,她的快人快語令他不禁感到莞爾。
「我瞭解不瞭解有個屁關係?嘉茹這麼多年所受的苦,豈是旁人所能瞭解體會的?我除了替她難過,生氣命運待她的不公平,也只能做個旁觀者。她接受我的關心,已經很『寬宏大量』了。我只要有那麼點念頭要拿錢幫她,她馬上用絕交來威脅我!」
敬桐親眼所見,及從嘉茹的親密好友處所聽到的,完全推翻了他以前所相信的。
「你能不能告訴我一些關於嘉茹她母親的事?」
易風不屑地啐了一聲。「她是我所見過最不負責任,最……XXX的母親。」
敬桐幾乎失笑。
「XXX?」他問。
她撇撇嘴。「嘉茹不許我用惡毒的話批評她母親,但是在我看來,那個女人該下八十八層地獄。」
「地獄有這麼多層嗎?」
她白他一眼。「多走幾趟就有了。」
終於,敬桐朗聲大笑。他發現他很欣賞易風的串性和爽朗。
「嘉茹的母親叫什麼名字?」
她點第二支煙的手停住,斜睨著他。「你和邵逸達是好朋友,卻不知道他老婆的名字?」
「邵老提起她時,只說:『嘉茹的母親』。」
或簡單一個「她」。那個女人顯然傷透了邵逸達的心。
「事實上邵老極少談她,」敬桐又說。「他念念不忘的是嘉茹。」
火苗又在易風眼中閃現。「他真這麼念著她,為什麼嘉茹寫信給他,他一個字都不回?」
「這也是我困擾和納悶的地方。我可以證明邵老寫了信」我本人就替他寄了好幾封。嘉茹求學期間,他不斷的寄零用錢、生活費、學費給她。這一點他的律師可以證明。」
「豈有此理,嘉茹在意大利讀書時,在我和朋友合夥的畫廊打工。從我認識她,她一直都是自力更生,常常還要寄錢給她媽媽。我可以做證,她沒有拿邵逸達一分錢。她最苦的時候,吃白面拌醬油,都不肯接受我在經濟上給她任何協助。」
「所以我很想知道,她父親寄出去的那些錢都到哪去了?」
易風當然沒法回答。她離開他辦公室時,和他幾乎也可以算是朋友了,她的握手和她的為人一樣,乾脆明快。不過除了咬牙切齒的詛咒嘉茹的母親,其他的她要他自己和嘉茹談。
「我答應過關於她的事絕不向任何第三者說。身為她的好朋友,我有義務尊重她要保護隱私的意願。」
敬桐沒有說嘉茹已告訴他一件對她而言,該是她最最不願透露的事。祖安竟是嘉茹的親弟弟。這個事實至今仍震撼著他。
再三猶豫、考慮之後,敬桐打了電話給邵老。他果真在醫院,但是堅持他只是遵從醫生的指示,住幾天醫院,做個詳細的健康檢查。
既不確知邵老的真正身體狀況,敬桐到了嘴邊的話又嚥了回去。他怕邵老知道嘉茹執意不見他,會受不了打擊。
如今看來,他唯一的途徑仍是設法說服嘉茹。看到她那麼痛苦,他如何忍心對她施加壓力?儘管是無心之過,他還是傷害了她。
嘉茹放下筆,閉上疲累的眼睛。初步設計藍圖總算完成了。她明天必須帶著它去「捷英」,看敬桐有沒有意見,若不須要修改,就可以準備開始裝修了。
想到要見他,她的心情沉重起來。她多麼希望他不是她父親的手下,或者他不要這麼不死心的非要管她的私事,一切便要簡單得多。
她吸一口氣,又歎一口氣。短短的時間內,她居然讓一個男人徹底的顛覆了她的生活。先是容許他進入她的家門,進而進入她的屋子,嚴重的影響了她的生活,破壞了她嚴守的自定原則;今天更讓她一古腦地說出了她多年來閉口不提的許多家醜。
她母親再怎麼不檢點,再怎麼不是,終歸是她的母親。嘉茹因此總竭盡全力保護她的母親早已自毀的尊嚴。
其實真正可憐的是祖安。她跳起來,疾步走出工作室。她太專心繪圖和寫計畫了,忘了電視畫面一片花白地嘶嘶響,祖安歪倒在地板上睡著了。咖啡趴在他的旁邊,和他頭碰頭地打著鼾。紅茶站在電視前面,斜著黑腦袋,轉著眼珠,似乎在納悶螢幕上為何無聲亦無影。
嘉茹關掉電視,彎身輕輕叫了祖安幾聲,結果還是得抱他上床。他瘦伶伶的身子勾起她一陣心酸。咖啡鑽到床腳毯子底下,紅茶飛上床頭,大大打了個呵欠。
「「晚安。」它說。
嘉茹微笑。「晚安,紅茶。」
她出來關客廳的燈時,聽到院子裡有異聲,便走到窗邊往外探。漆黑的夜襄,她依稀瞥見院子裡有個高大的人影。
嘉茹在這住了這麼多年,還沒遇到過小偷。小偷來到這也沒有什麼值錢的東西可以偷。三更半夜的,那個人在她院子裡做什麼?」
她打開客廳門,走了出來。那人聽到聲音轉過身之前,她已認出他的身影。
「敬桐。」嘉茹吃驚地喃喃,然後冷著臉,她朝他走過去。
「不要問我這時候在這幹嘛。」他先開口。
眼睛一轉,嘉茹更吃驚了。他幾乎釘完了所有他上午帶來的木樁。
「你瘋了。」嘉茹低語,仰向他。「你這是做什麼?」
「你要聽真話?」他表情和聲音俱十分苦惱。「自從見到你,我就不知道我在做什麼了。」
這個人,他總有本事教她一顆心波瀾萬頃。她不自覺地伸手拍他挽起的袖子上的泥土。
敬桐就勢拉住她的手,把她拉向他。
「不。」她身子往後欲退開。「不要。」
「不要太靠近你?太遲了,嘉茹。」他用雙臂圈住她。
「不……」他身上的汗味、泥土味和男性特有的氣息令她暈眩無力。
「不要吻你?現在不會。現在我只想抱著你。你也需要有人抱著你。」
「我不要……」
「要,嘉茹。」他不容她退卻或反對,擁緊她,把下顎輕輕靠在她頭上。「需要別人不是罪惡,也不表示軟弱。你一個人承擔一切太久了,嘉茹。我不知道我能做什麼,但是請你容許我抱著你。」
她半晌無語,慢慢地,她放鬆了緊繃和抗拒,把臉挨靠上他的胸膛。
「不要讓我哭。」她低語。
「你若想哭,我不會阻止你。我們都有需要大哭一場的時候。」他柔綬地輕撫她的頭髮。
「我沒有發洩的權利,我負擔不起。哭過後沒有讓我好過些,我只覺得更喘不過氣來。」
「告口訴我,嘉茹。有什麼苦和委屈,都說給我聽,我就在這。」
她仰起臉,睫上閃著淚光。「不要給我太多,不要逼我說得太多,否則明天我會後悔,會恨自己,會恨你,而恨是無濟於事的。」
「沒關係,你恨我好了,但是不要後悔。我不後悔認識你,嘉茹。我只後悔沒有能早一點認識你。」
她輕歎。「我希望能在別種情況下認識你。」
「嘉茹。」他輕吻她的前額,然後嘴唇滑下她的鼻樑,來到她的唇上。
「不公平。」她低聲說,卻並沒有真的抗議或反對的意思。
「什麼?」他微微拉開一些些距離。
「凌晨一、兩點是我最脆弱的時候。」
他嘴角間漫開一抹溫柔的笑。「我會記住。」
當他的唇再落下來,她的雙臂繞上他的脖子,迎接他的吻。
這一吻包含了安慰和需要--對他們兩人都是。他非常輕柔地吻著她,但他的氣味性感、強烈而誘人-那之間,慾望加了進來,他們都感覺到血液開始沸騰。
他們的唇開始由輕柔的接觸轉為糾纏,身體不自覺地向對方靠緊。她全身悸動,他也一樣。
上次那一吻之後,她一直禁止自己去想它。這一刻,她明白了她多麼渴望它再發生。在他唇下,世間、生活裹的一切醜惡和重擔,似乎都不翼而飛,因為它們才是她真正要忘記
吻她肯定會上癮。只有這個時候,她不會用冷漠和自衛的冷硬外殼把他隔開。這個時候,她不是令人費解的凌嘉茹,也不是他處心積慮要挖掘底細的邵嘉茹。她是個他想要的女人。哦,老天,是的,他要她。他可以感覺到她也要他。
但是她有太多禁忌。她關閉自己太久了,她不習慣一下子暴露自己,而他已使她揭開了
嘉茹把自己拉開。「我不該這麼做。」她喘息地低語。
敬桐用指背輕撫她發熱的臉頰。「你不用怕我,嘉茹。」
「我不怕你。」她怕的是他對她的影響力。
「我倒很怕我自己。」敬桐輕笑一聲。「我怕一不小心再說錯話,你再也不肯見我了。」
她迴避他話中的意義,環視他完成的工作。「你來了多久了?」
「我也不知道,好幾個小時吧。」他聳聳肩。「我要為我白天說的一些話道歉。原諒我好嗎?」
她靜默了一下。「不怪你,你不知道內情。」
「我勾起了你的傷心往事。」
「它們原本就在那。我很少想起,回憶……太痛苦了。」這男人何以總能令她說出心底的的話?
敬桐凝視她,無法用言語安慰她。他看看屋子。
「祖安睡了嗎?」
「嗯。」
「我進去拿兩張椅子出來,我們坐在院子裡聊聊,好不好?你困了嗎?還是我回去,讓你休息,明天再來?」
她該說明天再談的,可是她發覺她真的需要他在身邊,即使做一會兒伴也好。她不確定這是不是好現象。
「我不睏,不過你--」
「啊,我經常工作到早上三、四點的。」
唯恐她改變主意,敬桐很快地進屋,到廚房拿了兩張椅子出來。
夜空星辰閃爍,一彎上弦月柔和地掛在天幕。黑夜,對地而言,難得地有一份安詳。通常它是另一個充滿壓力的一天的過渡。
「我下午和你父親通過電話。」
他不想破壞他們之間的寧謐,可是事情緊急,他不知道邵老還有多少日子。
嘉茹不說話,可是也沒有再反對他談她的父親。
「他在醫院。」
她仰望天空的臉轉向他。她目光中的等待和關切,令敬桐舒了一口氣。
「聽起來他還好。不過認識你父親這麼多年,這是第一次他願意聽醫生的囑咐接受詳細檢查。」
她還是不作聲,只擰著眉。
「我下星期要回去看他。」他溫柔地伸手過去,握住她按在膝上的一隻手。「我希望你改變心意,和我同行,嘉茹。」
她抿抿嘴。「你下午對他說了什麼?」
「關於你?」敬桐搖搖頭。「我遵守了我對你的承諾。可是他的日子恐怕不多了,嘉茹。」
她的視線調向前方的黑夜。「晚上易風來電話,說她去找過你。」
他微笑。「真希望我也有個這麼忠肝義膽的好朋友。」
她也微微一笑。「我很幸運認識她。」然後笑容逸去。「易風把你跟她說的話告訴我了。」
「其實我也對你說過,你不相信我。」
「易風相信你。」
「你呢?」
她低頭看著他握著她的手。如果他知道他多麼接近她內心裡從不讓人接近的部分,那最最脆弱的一環……或者他已經知道了。
啊,她管不了這麼多了。她需要……需要一個來自異性的肩膀,讓她偶爾歇息,喘一口氣。但是她沒有能力向現實示弱,她沒有倒下去或停歇的權利。
「我輸不起。」嘉茹輕輕說。
「假如事關輸贏,要輸也不會只輸你一個人,還有我呢。」
她奇怪地看他。「你?」
「對,我。」他的表情嚴肅。「你算算看,從我們第一次見面至今,我向你道了多少次歉了?我的自尊早就輸掉了。」
嘉茹突然看見他眼底一點黠光。「你在逗我。」
「你領會幽默的幽默感真是無與倫比。」他捏捏她的手。「不過我說的有一半是實話。若求你有用的話,我願意求你。」
「蔣小姐告訴過我,為了我父親,你會不惜肝腦塗地。」
他不知道她是否有注意到,這是她首次承認邵老為她的父親。他將之視為一個重大轉機,而他知道何時該掌握時機。
「現在已經不單是為報答令尊對我的恩情了,嘉茹。」他誠摯、懇切地傾身向前。「你須要打開心緒,只有和你父親見面,你才能釋疑。」
「或者是聽他的-面之詞?」
「你母親等於是用另-種方式把你推入火坑,你尚幾不遺餘力地為她掩飾,原諒她的過失,為什麼對念著你二十幾年的父親,如此硬心腸呢?」
她抽回手。「我母親的糜爛和頹廢,是因為我父親把我們趕出來,她傷心已極。她也許不夠堅強,用了錯誤的方法應付她的痛苦和絕望,但她從來沒有放棄我。」
「你父親也沒有。儘管他不停地付出他對你的關愛,不曾放棄他身為父親的責任,卻沒有得到你半點回音,他仍然沒有放棄你在他心目中的地位。」
「我說過我寫了很多信給他,你不相信我,何必再多說?」
「我相信你,嘉茹。可是你何不讓你父親也聽聽你的解釋呢?」
「我不欠他任何解釋。」她態度又冷硬起來,只不過這次表情裡多了掙扎和困頓。
「那就給他個機會,澄清你對他的誤會。」
她猶疑地再度沉默。敬桐等待著,凝視著她臉上交錯的複雜感情。他的心因她終於開始信任他,願意流露出心底的情感,而激動得劇跳不已。只要她肯答應,他驚訝地發現,他想保護她、愛她、珍惜她一輩子-
那間,他憬悟了他何以無法在電話裡向邵之提起嘉茹的事,-方面他對她有過承諾,一方面他不知如何對邵老啟齒。
他能怎麼說?「邵叔,我找到你女兒了。她美麗又堅強卓絕。她不肯見你,可是我愛上她了。」
他沒有把握他們父女見面之後,是否果真能前嫌盡釋,或者嘉茹是否會受到更多創傷。
而後者是他最不希望發生的。不論如何,他一定會守在她身邊。為她摒除外界的傷害。
慢慢地,嘉茹深吸一口氣,望著他。
「我若和你去新加坡,祖安怎麼辦?平常我有事,易風可以暫時代我照顧他,可是我不在的時間若太長,祖安找不到我會害怕,我也不放心離開他太久。」
敬桐露出鬆弛的笑容。「這好辦,我們帶他一起去。」
嘉茹張大眼睛。「你不是說真的吧?」
「有何不可?你不必太多慮。祖安不過智力不足,又不是鐘樓怪人。帶他出左玩玩,說不定對他有意想不到的幫助呢。」
她想了想,搖搖頭。「他長這麼大,最遠也只去過易風的藝廊。她試過帶他上街,他嚇得蹲在地上,緊緊抓住易風不放,哭著要找我。」她又搖頭。「行不通的,只要離開這個家,除非坐在車子裡,祖安無法適應一定的安全範圍外的世界。」
「那就不帶他到車多、人多的地方。我們來回都坐頭等艙,周圍不會有很多人。你、我就在他旁邊。必要的話,我可以整天在酒店陪他。我是說,萬一你需要出去的時候。」
她還在猶豫。
「和我一起去新加坡,嘉茹。你還有很多時間考慮要不要見你父親。如果到了那,你還是不想見他,我絕不勉強。就當我們帶祖安去散心旅行也無妨。」
月光下,他的眼神誠懇得令她很難不動心。
「下個星期?」
敬桐的雙眼亮了起來。「我預定下個星期,不過可以配合你的方便。」
他一再的遷就,他的真誠和鍥而不捨,終於讓她覺得她若再固執下去,似乎太不近情理了。
「我明天送設計圖給你,到時候再告訴你我的決定。我沒法說走就走,尤其還要帶祖安出遠門的話。」
「我瞭解。」他訝然看著她。「設計稿完成了?」
她點點頭。「明天你看過以後,若沒有其他意見,就可以動工了。 」
「嘉茹,你果然名不虛傳。」
一抹紅雲飛上她雙頰,因為她把它在一個晚上趕完,是想及早擺脫他。
「時間晚了,」她站起來。「明天再說吧。」
「我明早九點來接你,會不昃太早?」他看一下表。快凌晨三點半了。他以前不管工作得多晚,從來沒覺得時間過得這麼快。
「你不必來接我,我有車。」
「其實你不必特地送去我辦公室。我過來在你這看,需要討論的細節,在這談也一樣。如此你就不用麻煩易風來幫你照顧祖安了。」
「可是……」
「別跟我客氣,嘉茹。而且我想看祖安。同時呢,你也許不相信,今晚在門口,沒有咖啡和紅茶的『迎接』,我還感到若有所失呢!」
嘉茹不禁莞爾。「明天可別又要喊救命。」
難得她露出輕快的嬌俏模樣,看得敬桐一陣心弦蕩漾。他俯向她,輕輕吻她的唇。只是溫柔的一觸,他怕若真正地吻她,他會停不下來。
還有明天呢,而且她非常有可能會同意和他去新加坡,光想到這個,已足以令他雀躍不已了。
當他抬起頭,見她對他蜻蜓點水的一吻似乎有些失望的表情,他更是在心裡無聲的歡唱。
「我會一直想你到明早來見到你。」
他臨走前的低語,直到嘉茹躺上床,猶輕柔地在她耳畔呢喃。
好久好久好久以來,她未如此刻這般期盼明天的來臨。沉入未曾有過的甜美夢鄉之前,她想的是天明之後不久又可以見到敬桐,而不是擔心要不要和他去見她父親。
「意大利刺客!意大利刺客!」
院子裡的喧嘩夾雜著紅茶的尖叫、咖啡的咆哮,和祖安開懷的咯咯笑。
嘉茹看向床頭的鬧鐘,還不到八點。難道敬桐已經來了?
她赤足跑進客廳,由窗子往外看。真的是他。
很快地梳洗過後,換上簡單的T恤和短褲,嘉茹走出來。
她眼前的情景和她幾分鐘前看到的一樣。紅茶站在敬桐頭上,咖啡不知怎地吊在他右手臂膀上,祖安蕩鞦韆似的掛在他另-只手臂上。
「早。」敬桐愉快地說,接著瞪大眼睛。他每次見到地,她的頭髮不是挽上去,就是編成髮辮紮起來,今天她讓一頭秀髮披在肩上,但是——「你剪頭髮了!」
嘉茹撫撫頭髮,「剪了好幾天了。」
「那麼長的頭髮,你不心疼嗎?」他的口氣倒很惋惜。
「它還會長的。」嘉茹朝他身上的男孩和鳥、貓擻擻下巴。「你們在玩什麼遊戲?」
「咖啡今天很高興見到我,祖安覺得它歡迎我的方式很棒,決定傚法。之後認為很好玩,就不想下來了。」他說明著,眼睛往頭頂翻了翻。「紅茶嘛,不知怎麼地,對我的頭髮很感興趣。我希望它不是打算在我頭上築巢養小八哥什麼的。」
嘉茹笑出來。「紅茶是位先生。咖啡、紅茶,」她拍拍手。「下來,你們太不像話了。」
「我不介意。」敬桐說,不過那一鳥一貓遵從主人的命令離開他身上時,他還是鬆了一口氣。
「媽,來玩。好好玩哦!」祖安還掛在敬桐膀子上,彎曲著雙腿晃來晃去。
「你也下來,祖安。」嘉茹柔和地說。「何大哥累了。」
「意大利刺客,累了,不像話。」紅茶尖著噪子喊。它停在一支新木樁上。
「你的鳥對造句有奇特的天分。」敬桐咕噥。
「不像話,不像話。」紅茶抗議地邊喊邊撲翅膀。咖啡在木樁底下研究如何才能上去。
「還好你沒訓練你的貓說話,否則健力氏紀錄的編纂人就要來拜訪你了。」
嘉茹大笑。「也許我該考慮開始訓練它。」
「我有沒有說過你笑起來很美?」
她的笑聲嘎然而止。
「你該經常笑的。」他微啞地又說。「幸好此刻有好幾個第三者在,你逃過了一劫。」
他充滿暗示的語氣和閃著熱情光芒的眼神,令她心跳加速。
「什麼劫?」
「等只有你和我的時候,你就知道了。」
「再搖,再搖。」祖安央求道,打破了他們四眸緊緊街接進放的火花。
「不搖了,小子。走,我們幹活去。」
他仍用一隻有力的臂膀舉著祖安,轉身走向他的車子。祖安又開心地咯笑個不停,從來沒有男人這樣和他玩過,嘉茹自己不可能如此單手舉起他。她知道祖安必定快樂得不得了,她也看出敬桐是真的喜歡這個男孩,真心的對他好,而不是同情或憐憫。由是,她分外地感動。
敬桐使不情不願的祖安站回地上,不過他車子後車箱的東西立刻吸引了男孩的注意力。他扛出那包帆布袋時,聽到嘉茹發出一聲呻吟。
「你又買木條來了?」
他支撐著帆布袋大部分重量,讓祖安跟在後面,「幫忙」他抬著-小部分。
「這麼早你去哪裡買的?」
嘉茹注視他們把帆布袋放在院子裡,祖安煞有介事地喘了幾口氣,跟著就迫不及待蹲下去拉扯捆往袋口的繩子。
「我六點不到去敲開木材店的門,」他做個鬼臉。「老闆差點拿木棍敲我,還好我們是多年好友。」
他打開帆布袋,和上次一樣,倒出又一包光亮、齊長的木條。
「嘩,好多積木又來了。」祖安興奮地歡呼。
這個人,他不用睡覺的嗎?她很難想像他一身無窮的精力從何而來。嘉茹驚訝地看見祖安自動跑去屋角,把上次敬桐教他使用的小圓鍬拿了來。
「啊,太好了,祖安。」敬桐摸摸他的頭獎勵道。
祖安羞澀地大大咧著嘴,自己也伸手摸摸頭。
「這麼早,你一定還沒有吃早餐。」嘉茹說,看著她尚未完全說出口的邀請在敬桐俊朗的瞼上,綻開驚喜的笑容,她覺得她似乎也和得了誇讚的男孩一樣開了心花。「嗯,我沒有什麼好東西,不過我可以烤些多士和煎蛋。你喝不喝牛奶?」
「多士煎蛋加牛奶,呵嘀,好豐富的早餐。我已經餓了。來,祖安,」他把手伸給男孩,
雖然他真正想的是摟住嘉茹。「我們先吃早餐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