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哭,詩若,不哭了。”英明柔聲哄著。
“偏要。”她的聲音悶在他衣服裡。
他忍不住莞爾,一手攬著她的腰,一手輕撫她柔軟如嬰兒的發絲。“好,那你哭吧 ,愛哭多久就哭多久。”
“你叫我哭我就哭啊?”她不哭了,抬起頭,立刻跌進他溫柔無比的雙眸。
他不可以這麼做。真的。他絕不可以。英明察覺之前,他的臉已俯下來,嘴唇自動 找到她的,覆了上去。而她的反應令他全身湧起更強烈的欲望。
她癱軟在他臂彎中,嘴唇緊閉地在他唇下顫抖。他輕歎,欲抬起頭,她的手卻抬上 來勾住他的後腦,將他往下拉。
“再一次。”她低語要求,眼眸緊閉,雙唇亦然。
英明有幾秒的困惑。她要他吻她,但她閉緊著嘴,這是說……她不懂如何接吻?
他不相信!但他再次俯向她,在她唇邊低語,“張開嘴,詩若。”
她張開眼睛。“干嘛?”
“因為我要吻你,傻瓜。”
“哦。”她笑了。
他便吻住了她的笑。她輕嚶一聲,分開了雙唇,他無暇思考一個生了個女兒的女人 ,何以不懂如何接吻,因為他接下來便完全迷失在她起先探索,而後歎息著銜住他的舌 尖,繼而很快和他的唇舌相融,將他卷入溫柔更兼熱情的浪潮中。
她的雙臂繞上他的頸項,踮高腳尖,以使自己更迎上他們之間變得灼熱、狂野的吻 ,他的雙手下滑至她的臀,摟她貼向他。
詩若的腦子裡變一片空白,她體內奔竄著一種奇異的感受,她的身體因著激切的欲 望而戰栗。
英明喘息著先把自己從失去控制的邊緣拉回來。他突然地推開她,也推開他自己。
暈眩的詩若差點站不穩,他扶住她的肩。
“老天,你對我做了什麼?”他嗄啞地問。
她暈紅的頰,迷醉的眼,甜笑著的唇,無一不是令他全身脹痛的誘惑。
“哦,老天。”她說,閉上眼睛,意猶未盡似的,舌尖舔舔唇瓣,回憶他們的熱吻 。
英明呻吟。“不要這麼做。”
她張開眼睛,裡面一片無邪。“做什麼?”
她那女兒是怎麼生出來的?他納悶。
“我,咳,”他咳一聲,把目光移開她的紅唇,設法做出嚴肅的表情。“你怎麼可 以當著全辦公室的人連名帶姓的吼我?”
詩若困惑地皺皺眉。“我有嗎?”然後她想起來了。“你也吼我啦!你叫我丁詩若 !”
“唉,好了,我們扯平了,好吧?”他認輸。
他向個女人認輸?!而且他剛在他的辦公室吻了她,吻得差點當場就要了她。
“好。”她綻開笑容。“我喜歡你道歉的方式。”
“嗯?”
“我喜歡你吻我的方式。可以再試一次嗎?”
他大聲呻吟。“不行。”他想板著臉,可是沒有成功。“那個吻不是道歉。”
“哦。”她一臉的失望,繼而滿懷希望的問:“那你還會吻我嗎?”
“不行。”他現在真的一頭霧水了。她若不是真的毫無經驗,就是個絕佳的演員。 若是後者,那麼她比那個為了榮華富貴一腳把他踢開的女人更可怕。
“我吻的不對還是不好?”
他盯著她,端量她。她不像在裝假。“詩若,這真的是你第一次接吻?”
“當然不是啦,我以前……”
敲門聲打斷了她的話。
極端不情願的,英明說:“進來。”
人傑探進頭來,“小羅在樓下打電話上來,問你去不去?”
“該死!”他竟然忘了個一干二淨。
“你要去哪?”詩若很自然地問。
英明看看人傑,他在門口那詭笑。
“下次走路、開門當心點,”英明對詩若說,臉龐有如石頭一般。“好了,你去工 作吧。”
“嗯?”詩若好像聽不懂他說的話。
英明不得不切斷和她連接的目光,該死,他仍渴望再吻她。上帝助他,他真的想把 她帶到個只有他們兩個人的地方。如果現在不在他辦公室,如果沒有人傑在一旁盯著他 們,仿佛他知道剛才這發生了何事,他也許真會讓仍在他體內沸騰的激昂欲望付諸行動 。
他咒罵一聲,拿起桌上他要的東西,很快地走了。
詩若看向人傑。“他是怎麼回事啊?他剛剛還好好的。他要去哪?”
“談一筆生意。”
“這麼早?”
“談生意沒有早晚的。”人傑興味地看著她猶酡紅、如癡如醉的可愛臉蛋。“嗯, 有意思。”
“什麼?”
人傑把手指放在嘴上,做出接吻的嘖嘖聲。詩若臉龐頓時著了火。
“你偷看哪!”
他笑。“不小心看見前半段,後半段用猜的。”
“猜什麼?”
“你的哭聲停止啦。”他擠擠眼睛。“其他聲音也停止了。”
詩若赧笑著摸摸嘴唇。“人傑,我好像戀愛了?。”
“別決定得太快。”人傑像個大哥般拍拍她:“我們中午一起吃飯再說,現在快去 工作吧。”
“啊!糟糕,我忘了打卡。”
“你沒忘。你打過了。上班去吧。”
“可是我沒有……”
“去吧。洪經理有工作要交給你。”
***
人傑靜靜聽詩若興奮地敘述她去拜訪客戶的經過,嘴邊掛著愉快的微笑。
“我本來好緊張,結果並沒有我想像的那麼可怕。我好喜歡這個工作,好有意思。 ”
詩若出師大捷,第一趟出訪就帶回來一份“英明”好幾個月都爭取不到的大Case合 約。可是她不知道洪經理有意第一天,第一個客戶,就把最難的交給她。
人傑事先也不知道。洪經理說過會親自帶她,不過詩若告訴他,洪經理把她帶到客 戶的公司就走了。
她今天穿了件水藍色洋裝,白色弧邊翻領,左襟別了只郁金香鑽石別針,花蕊中間 鑲了顆藍寶石。人傑不懂女人飾品,看不出它們的真偽,但她這一身穿扮配飾,加上她 挽成松松發髻的發型,粉妝淡抹,使她添了幾分成熟風韻。不過仍掩不去她一雙明亮黑 眸中的天真、淘氣神韻。
對於洪經理的狡詐作法,人傑很不高興,但詩若今天的表現給她自己奠定了個很好 的開始。“巖定”這個棘手的Case她拿得下來,此後她便可獨立出去作業了,洪經理已 經作繭自縛,踩了自己一腳,人傑自然不會再去對他放詩若鴿子的事表示任何不滿。
至於詩若以後工作上能否得到其他業務同仁的支持與合作,人傑相當懷疑。她太單 純,想到什麼就說什麼的習慣,很容易招人嫌惡和得罪人。早上她那樣脫口大吼英明的 姓名,只怕已經引起謠言了。
“今天是個好的開始,詩若。不過不是每個客戶、每個Case都這麼容易手到擒來, 有機會還是要多吸取別人的經驗。”
“我知道。”詩若放下刀叉。“但是我覺得他們都不喜歡我。我不知道我做錯了什 麼。好像只有金鈴願意和我做朋友。”
因為金鈴和她一樣單純無防。“誰說的?我也是你的朋友啊。”
“對。”她的笑容接著變成個嚴肅的表情。“人傑,做朋友是不是應該互相多了解 、多認識?”
人傑想了一下。“可以這麼說。怎麼?”
“我對你不了解呀。我只知道你叫章人傑,你人很好。”
他有趣地一笑。“你還想知道些什麼呢?”
她手支著下顎,“嗯……”想了半天。她說:“不曉得?。”
人傑大笑。“好吧,我來做個簡單的自我介紹。我未婚,也從未結過婚。父母健在 。”
“就這樣?好簡單嘛。”
人傑想到她的女兒小詩,想到今早英明辦公室裡的那一幕。英明不是會結婚的典型 ,至少現在不是。他該不會想玩玩詩若,就像他和其他女人那樣吧?
“你呢,詩若?”
“我?”她也大笑。“和你一樣簡單。其實我們都一樣呢,只不過你是獨生子,我 是獨生女。”
他並不是獨生子。“你……從沒結過婚?”他試探地問。
“沒有啊。”她身子前傾,壓低聲音,“告訴你一個秘密。”
人傑立刻也前傾上半身,豎起耳朵,聽她告訴他他不便也不好意思問的問題:小詩 的父親。
“我二十八歲了,可是我從來沒交過男朋友。”
人傑眨了半天眼睛,沒想到她說的竟是這個。沒交過男朋友,小詩如何來的?
“人傑,你戀愛過嗎?”
他沉默了一下。
“哦,你不必回答我,沒有關系。”
“不,不要緊。”他說:“我曾有個很要好的女朋友。唔,我們訂過婚。”
“訂婚!”
“後來她決定出國深造,而我在服兵役。說好我一退伍就去美國和她會合,我們一 起念完書回來再結婚。”
“她變心了?”
“她結婚了。我退伍的前一天接到她父母退回來的訂婚戒指,和她寫給我的一封信 。”
“太過分了!”
“她說她很抱歉。她懷孕了。她嫁給了一個美國人。”
“哦,對不起,人傑。我……”
“沒什麼。”他握住她伸過來的溫暖的手。“早就過去了。”
“你恨她嗎?”
“曾經恨過。”
“你那時一定好傷心、好痛苦。”她語氣氣憤,宛如受傷的是她。
人傑笑著。“真的,都過去了。”他捏捏她的手。“我很高興認識了你,詩若,你 像個歡樂的種子,走到哪把歡笑帶到哪。”
詩若爆笑。“我一定要告訴雲英。她說我像個炸彈,走到哪裡都要害得人人心惶惶 。只要我一出現,馬上就有人要人仰馬翻。”
人傑想起英明描述他們數次相遇的經過,也大笑起來。
“我希望沒有打擾你們。”
他們同時轉頭。英明站在他們桌子旁邊,沉郁的眼睛瞪著他們握在一起的手。
“嗨,婁英明。”詩若高興地說:“你怎麼知道我們在這?”
他特地提早結束約談,在午餐時間趕回公司,卻聽說他們倆一塊出來了。
“人傑中午都在這吃飯。”他說,臉上是不快的表情。
“坐吧,站著干嘛?”人傑說,看出他的不悅。他看看詩若快樂得閃閃發亮的眼睛 ,它們自看到英明就沒移開過。“你們聊一下,我先回公司。”
但似乎沒人聽見他說話。英明也一樣,目光膠著在詩若身上。人傑心想,這可好 ,莫非英明遇到個終於可以逮住他的女人了?
他們都沒注意到人傑結了帳離開。
“我告訴過你爾後每天中午都要和我一起吃飯。”英明口氣專制又霸道。
“你出去啦。”
“我會趕回來。”
“你又沒說你會回來。我問你去哪,你也沒回答我。”
“我的行-槐叵蛉魏穩吮ǜ妗!
“噫?那我跟誰吃飯就該向你報告嗎?”
“沒錯!”
詩若的笑容消失。“豈有此理!我又不是你的行事歷。”
“你是我的……”英明自行打住。
“我是你的什麼?”
他要說她是他的女人。他這股占有欲不是早死了嗎?而且人傑明明白白說過他愛她 。他昨夜輾轉的原因,不就為了他不願和他弟弟爭同一個女人嗎?
“你早上吻了我,中午又趁我不在,和人傑出來約會,算什麼意思?”
“什麼約會啊?我簽了合約回來,他很高興,請我吃飯慶祝一下而已。”
“那你干嘛幾乎把臉貼上他的,還緊緊握著他的手!這裡是公共場所,你知道嗎? ”他吼。吼得很小聲就是了。
詩若本要吼回去。她瞪著他繃緊的臉,下顎抽動的肌肉,仿佛恨不得咬她一口的齜 著的嘴。
她噗哧笑出來。“英明,你在吃醋呀。”
英明險些從椅子上跌下去。“你叫我什麼?”
“英明呀,不是你的名字嗎?英明。”
“再叫一遍。”
“英明。”
他頓了半晌。“居然沒那麼糟。”他咕噥道。事實上她叫他的方式,使他首次感到 蠻喜歡他的名字。“以後在公司不要連名帶姓叫我,知道嗎?”他是要擺出老板的架勢 的,不料他的聲音柔和得一點也不像他的。
“是,老板。”
英明呻吟。
她笑著。“我知道,你討厭人家叫你老板。可是為什麼?”
他竟想不出個理由。“不為什麼。”
詩若看看表。“我要回去上班了。你還沒吃飯吧?我先回去,你……”
“陪我吃了,一道回去。”
“不,我不要享有這種可以遲到的特權。”
英明驚訝地張大眼睛。
真希望她不小心說句合理且有智慧的話時,別人不要這麼不可思議的樣子。
可是她不知道英明是驚訝他竟提出如此不合理的要求。他最反對和憎惡循私。
“你說的對。你先回去吧。”
出乎他意料的,她走過來,俯身親吻一下他的頰,對他說:“待會兒見,英明。”
他愕然注視她優雅地走出去的背影,也看見其他男人傾慕的追隨她的目光。不過在 他對付其他男人之前,他需先解決一個和他關系極密切,同時是最強有力的對手。
***
人傑不確定他來此是否正確。上次她明顯的對他很冷淡,對英明較有好感。女人對 英明若無好感便是天下奇聞了。但這個女人不是其他女人。
要不是看到英明那副醋勁大發的樣子,人傑不會再回到補習班。和英明同時追求同 一個女人?他想都別想有機會贏。
小詩自己一個人,在補習班門口走廊上玩。人傑刻意晚一點過來,以免雲英又忙來 忙去,連跟她好好說句話都不可能。
小詩在,表示詩若也在。這麼一來,人傑感到自在多了。萬一雲英還是對他愛理不 理,至少還有個詩若在中間,他不至於太尷尬。
小詩抬頭看見他,露出兩排貝齒。“海苔叔叔好。”
“哎,你好,小詩。”人傑蹲在她面前。“媽咪呢?”
“媽咪回家啦。”
回家了?人傑正要問別的,她轉身突然很快跑了進去。他聽到她高聲緊急地喊,“ 小詩要廁廁!小詩要廁廁!快呀!快,來不及了!海苔叔叔來了!快呀,小詩來不及了 !”
不一會兒,雲英從裡面走出來,和他四目相對時,露出柔和的笑容,幾乎令他屏息 。
“章先生,詩若送一個家長沒能來接的小朋友回家了呢。她可能會直接回去,不過 來了。”
為什麼每次他來,她老跟他提詩若?好像他是來找詩若的。
“哦,沒關系。我只是……路過。”真該死,他一見到她就變得口齒笨拙。
“這麼晚?”這人不擅撒謊,雲英看著他不自在的表情。“章先生才下班嗎?”
“哎,今天事情多些。”
他黝黑的皮膚因為漲紅而顯得膚色更深,她那笑容不由得加深。“都快十點了呢。 ”
“哎,是啊。”
“章先生住哪?”
“木柵。”
他若要回家,這“路過”可真是過了個圈子。
“你可不可以不要叫我章先生?”他訥訥地說。
小詩跑了出來。“好了,好了,小詩好了。”她仰著小腦袋看人傑。“海苔叔叔還 沒走啊?”
“怎麼趕人呢?”雲英輕責。
“小孩子,她沒這個意思。”人傑彎身抱起小詩。“小詩幾歲?”
“四歲。”她伸出四只胖胖的指頭,順便伸過來摸一下人傑的臉。“叔叔黑黑。 ……叔叔不愛洗澡。”
“小詩!”雲英喊,但人傑笑了起來,她於是也笑了。他潔白的牙齒在深色皮膚對 比下顯得格外閃亮。
“不對,叔叔天天洗澡,可是這個黑黑是洗不掉的。”人傑對小詩說。
“真的嗎?”小詩好奇的偏著腦袋。
“真的,不相信你再摸摸看。”人傑把臉斜過去讓她摸。她的小手柔軟得像棉花。
“真的?。”她發現新大陸般,對她媽媽喊,“真的,黑黑不會掉哦,馬麻,你摸 摸看。”
“別胡鬧,小詩。”雲英立刻臉紅了。
“真的嘛。馬麻摸摸看嘛。”
人傑一臉困惑,一陣茫然。詩若是媽咪,雲英是媽媽。小詩是誰的孩子?
小詩還在堅持要她媽媽摸人傑。雲英的臉成了個熟透的蘋果。
“別鬧了,小詩,章叔叔要回家了。”她把小詩抱過來,放下去,“去拿你的小背 包,我們也要回家了。”
小詩立刻跑進去。
“你們住哪?我送你們。”人傑說。
“哦,不用麻煩,我們住得很近,走路就到了。”
這一來,人傑找不到話說了。“呃……那麼……”他還不想走。
“我回去會告訴詩若你來過。”
“可是我是來看你的。”天,他終於說出來了。他屏住呼吸。
雲英的心跳加快。她好幾年沒有對男人有這樣的反應了。他們在她眼中都是一樣的 。人傑則不同。也許因為他沒有對她大獻殷勤。也許是他高大碩健,對她說話卻老流露 出手足無措的撲拙,和他的外型很不相稱,然而正顯出他的可愛。
也許因此她喜歡他,因為他和詩若一樣,有種少見的純與真,但是純真的年代早已 離她遠去了。
她久久的沉默害人傑差點肺腔缺氧。
“小詩是我的女兒。”雲英靜靜告訴他。
他吐一口氣。“我知道。”
她微掀眉。“你知道?”
“剛剛猜出來的。她雖然叫詩若“媽咪”,但孩子只會叫自己的媽媽“馬麻”。” 他咧開那一口整齊的白牙。“我小時候就這麼叫我媽。”
“哦。”
“還有,你剛才抱著她,你們倆的臉型、五官……小詩很像你。”
雲英笑笑。“你是第一個這麼說的。大家都說她像詩若。她凡事慌慌張張,跳來跳 去的個性,喳喳呱呱的說話方式,都像詩若。有時候我都懷疑可能真的詩若才是她媽媽 。”
他們齊聲笑著。人傑至此才放松了他全身的緊繃。
“小詩來了,小詩好了!回家囉!”小詩跑回來,肩上歪斜地背著個小背包。“海 苔叔叔還沒走哇?”
這次兩個大人給她逗得又一起笑起來。
“我去關燈。”雲英說。
人傑和小詩待在外面,注視裡面的燈一盞一盞熄滅,人傑發覺到有一只柔細的小手 伸進他的大手中。他輕輕握著,俯視小詩。她仰著小臉對他粲粲一笑。一道溫溫的熱流 便自她的小手傳進他的掌心,流入他心窩,穿遍他全身。
過了片刻,自黑暗中走出來的雲英,看見這一幕,胸口一陣緊縮,眼眶發熱。她迅 速轉身按下電鈕,鐵門嘎嘎放下來。
“馬麻,海苔叔叔跟我們回家嗎?”小詩期盼地問。
“不……”雲英說。
“好啊。”人傑說,彎身把小詩抱起來,征詢地望向雲英。“我陪你們走回去吧? ”
雲英想拒絕,看到女兒的表情,不忍心說不,只好說:“小詩下來自己走。”
“不要。”小詩在人傑懷裡轉個彎,兩只小手臂摟住他的脖子。
“沒有關系,她很輕。”人傑說。
十點多,夜並不很深,不過街上車輛不若白天那麼擁擠。初夏夜的微風輕拂,他們 沿著人行道慢步而行。
若雲英是他的妻子,小詩是他們的女兒,這一刻多美,多好。若雲英願意是他的妻 子,即使小詩不是他的,她仍可以是他們的女兒,那麼他將是世界上最幸福的男人。
這樣的情景,她曾夢想過。她曾在夢碎後,眼巴巴地注視別人的闔家溫馨畫面,讓 一把無形的刀,一次又一次割劃她受傷的心,直到它再也沒有知覺,也停止淌血。
此刻,她的心在跳,血液在奔流。她身邊的男人不是她孩子的父親。她身邊的男人 不曾在她夢裡。但他真真實實地在她身邊。
她有膽子和勇氣,像小詩那樣,放心且信任的把手放進他手中嗎?
到了“僑福大廈”門口,雲英停住。
“把她給我吧。”她輕輕說。
小詩早趴在人傑肩上睡著了。他想送她們上去。他不敢要求。人傑小心翼翼地把小 詩還給她母親。
“謝謝你讓我陪你們回來。”他說,聲音輕柔,唯恐破壞了他們之間的寧謐。
“哪裡,謝謝你送我們回來。”
他們都沒動。
“我想……雲英,我想請你和小詩吃飯,或一起出去玩,不知道你方不方便?”
雲英停了半晌。“你為什麼不問小詩的爸爸的事?”
“小詩說她沒有爸爸。”她抬起變得有些蒼白的臉。人傑暗暗罵自己。“對不起, 我不大會說話。小詩說過不要問你,你會生氣。”
雲英摟緊女兒。“我一告訴他我懷孕了,他就不見了。”她語氣平淡,無怨亦無恨 。
他皺起眉頭,雙眼閃著怒火。“你就這麼放過他了?”
雲英一笑。“難道我該將他五花大綁,逼他娶我不成?”
“不。”人傑答得飛快。“他娶了你,我怎麼辦?”
一陣溫暖流竄過她,心髒一下子跳到喉頭,她仰首看著他。而他又臉紅了。她從未 見過這麼容易臉紅的人。
“呃……我是說……這種不負責任的混球,不要也罷。”他結結巴巴地解釋。
她溫柔的笑靨再次奪去他的呼吸。“沒有他,我和小詩一樣過得很好。”
“你很堅強。”
他眼中的愛慕在淡淡門燈下閃閃發亮。雲英試著忽略它。“造化弄人,情勢逼人, 非堅強不可。”
“雲英……”
“雲英!”詩若從大廈門內蹦出來,打斷了人傑。“我正在擔心你怎麼還沒回來, 打電話去補習班都沒人接,還以為你……哎,人傑,你也來啦?怎麼都站在門口呢?到 樓上坐嘛。小詩睡著啦?噫?你們干嘛都不說話?”
雲英笑睨她一眼。“都教你一個人說完了,別人還說什麼?”
“?。”詩若不好意思地閉上嘴。
“章先生送我們回來的。”雲英說。
聽到她仍堅持生疏的稱呼,人傑神情有些黯然。“嗯,那麼,我回去了。”
“謝謝你,章先生。”
“不用客氣。”
她們目送他雙手插在口袋,掉頭朝走回來的路走去。
“他怎麼一副失戀了的樣子?”詩若說。
“這會兒你又觀察入微了。”雲英抱著女兒進大廈前,忍不住往路那邊又看了一眼。
他看起來是好落寞、孤獨,垂著寬闊的肩慢行在夜色裡的背影,教雲英感到有些惻 惻然。
“你為什麼不叫他上來?”詩若望著雲英把小詩放上床。“他那樣子好可憐哦。他 發生什麼事了?”
“什麼事也沒有。我們不過聊了一下。”
詩若跟著她到浴室,倚在門邊看雲英從開浴缸水龍頭,准備放水洗澡,然後走到洗 臉盆前,對著鏡子望。
“我知道了。”詩若說。
“知道什麼?”雲英往臉上抹洗面乳。
“他告訴你他以前那個未婚妻的事了,對不對?”
雲英按摩臉的手頓住,轉過來。“未婚妻?”
“是啊。他沒告訴你?”
“他未婚妻怎麼了?”
詩若把人傑告訴她的說給雲英聽。“你說這女人可不可惡?她應該和小詩那負心爸 爸配一對。呀!”她用手指按住嘴唇。
雲英俯著身子掬水潑面。
“對不起,雲英。”
雲英把臉上的皂乳沖干淨,抓過一條干毛巾覆上按了按。
“雲英,不要生氣嘛,我真的不是故意提他的。”
放下毛巾,雲英露出帶笑的表情。“你呀,早習慣你的口沒遮攔了。”
見她沒發怒或繃臉不吭氣,詩若吐一口氣。“我對別人可是從來一個字也沒提過他 喲。”她說,發誓似的。
“我知道,”雲英經過她,捏捏她的臉蛋。“謝謝你為我守口如瓶這麼久。真難得 舌頭竟沒打死結。”
“哈,沒事就說那種人,我舌頭何止要打死結,還會長痔瘡呢!”她跟著雲英到臥 室拿睡衣,又跟著走回浴室。
雲英嗆笑。“哪有人痔瘡長到舌頭上的?”
“所以呀,此等人不值一提。”
“你老跟著我干嘛?要一起洗澡啊?”
“我洗過了。”詩若逃回房間。
這就是詩若。雲英搖搖頭。她哪會真的和她一起洗澡呢?何況都是女人,說說她就 嚇跑了。
在浴池中灑了些浴鹽,雲英將疲憊的身子泡進溫熱的水中,舒適地呼一口氣。
慢慢地,她的雙手順著修長的頸項,撫過她滑膩的肩,來到弧線優美的胸脯,掠 過小蠻腰,停在腹部。她不用看也不用摸,那裡的妊娠紋是她一輩子抹不掉的印記,提 醒她曾有過的愚昧,曾犯過的錯誤。
小詩不是個錯誤,她的錯,錯在不該信任男人,相信世上有海枯石爛的真情。
人傑真誠的影像浮映在她腦中。她閉上痛苦的眼睛,讓她的誓言覆蓋住他的臉、他 的眼。今生今世,她的生活裡絕不容許任何男人介入。
洗完澡,雲英過來看詩若。她弓身側躺,睡著了。雲英替她把只蓋到腰際的薄被往 上拉,微笑注視她的睡容,她真像個小天使。嗯,比小詩大一點的小天使。她將詩若掉 在枕頭邊的眼鏡拿起來放在床頭幾上,伸手正要關賴啤F臣一張歪歪斜斜用各種字體 和不同語文寫的便條紙,她拿起來看,只看懂了英文和中文。雲英不知道該感到高興─ ─詩若長大了──還是擔心──詩若戀愛了。
她紙條下寫滿的只有兩個字。英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