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風把你吹來了?」車秋蟬見到妹妹很開心。
龍俠帶著小男孩安全降落,把他送回他媽媽身邊後,隔著街對她說他要去辦些事,便走了,走以前,他沒忘記恢復馬路上的正常活動。
如果她沒親眼看見,打死她也不相信。
「你怎麼了,若蟬?」秋蟬伸手在她面前晃一晃。「一副魂不守舍的樣子。」
若蟬把神思拉回來,笑笑。「生意好不好?」
「冷清了好一陣子,我正擔心要吃西北風,多虧了你那個男朋友。」秋蟬喜孜孜地。「看在他的份上,饒了你,不然戀起愛來,光曉得和男朋友在一起,把姊姊撇在一邊,不翻臉也要找你算賬。」
「男朋友?」若蟬怔住。
由於店裡有些客人在,秋蟬把她拉到一邊。
「若蟬,他該不會是結了婚的吧?」她小聲問。
「什麼呀?」這傢伙,若蟬暗暗想,他果然是來這瘋狂大採購。不過,起碼錢是給她姊姊賺了。
「不然你們兩個幹嘛都神秘兮兮的?」
「誰神秘兮兮了?」若蟬覺得好笑。
「你交了個條件這麼好的男朋友,戀愛戀得不見人影,還情有可原;吭都不吭一聲,就有點奇怪了吧?」
「交了男朋友就要大肆聲張嗎?何況他不……」
「他更神秘,我問他姓名,他說要問你。幹嘛?他的身份不能暴露?」
若蟬歎一口氣。「你先告訴我,他用我的信用卡簽了多少賬,又欠了你多少?」
秋蟬瞪圓了眼睛。「你說什麼呀?他的衣服都是我送給他的。」
「你送給他?」若蟬差點給自己一口氣嗆住。「你發神經啊?」
「嗟,他在我這做一場表演,替我做了多少生意、賣了多少衣服,你知不知道?」
「表演?」若蟬又怔住。「他在你這做表演?」
「他第一天來時,自己挑了幾件去試穿——他很會搭配哩,身架更是好得沒話說。結果他試一套穿出來,那套馬上就給店裡的客人看中意,他人真不錯,立刻脫下來讓出去。那一天我就賣了將近三十套西裝。」
若蟬張口結舌。她姊姊生意最好時也沒有一天之中賣這麼多。
秋蟬笑得眼睛瞇瞇的。「你知道嗎?說也奇怪,幾個我的老顧客當中,尺碼從來不合,一定要一改再改的,給你男朋友一試穿,再穿到他們身上,每一寸都合身得不得了,簡直像專為他們量身訂做的。我這個禮拜進貨都來不及進。」
「所以你一開心,一天送他一身新衣?」
「哎,他不要,我硬要他收下的。可是他都只穿一天,有時半天,就送回來。送回來時還都像沒穿過似的。我想他多半也不缺那幾件衣服。不過我店裡的衣服穿在他身上,品味、風格都給他穿得淋漓盡致。我真想聘他做我的專用模特兒,專門為我向客人展示新裝。」
「怎麼?你打算乾脆開個服裝公司啊?」若蟬嘴裡打趣,心裡納悶萬分。
龍俠怎會這麼巧來到她姊姊的店?
「生意照這樣做下去,不是不可能哦。」秋蟬興致勃勃。「光這一個星期的利潤,差不多可以讓我還清貸款了。把欠你的還給你以後,我就幾乎無債一身輕了。」
若蟬好久沒看到姊姊如此神采煥發、充滿信心了。在僅僅三年,對秋蟬卻宛若三百年的婚姻中,她受盡了折磨和凌虐。她的前夫嗜賭又嗜酒,喝醉了、賭輸了,倒楣的就是秋蟬。那男人甚至堂而皇之把情婦帶回家,要老婆去睡沙發。這還不夠,她的公婆把那男人的荒唐、不負責任,歸咎於秋蟬不夠賢慧。
為了捨不得不滿三歲的女兒,秋蟬忍氣吞聲、委曲求全。又因為她和前夫戀愛長達八年才結婚,她始終不放棄他遲早會悔悟前非的希望。
他的好高騖遠、不切實際,使他沒有一個工作能持久,秋蟬便必須兼做職業婦女。而當她婆婆忙於坐在賭桌上,女兒無人看管,自己跑出去玩,遭一輛小貨車輾斃,全家人都把指摘、怪罪的箭頭指向秋蟬,她這才寒透了心。
脫離了婚姻桎梏,於秋蟬是幸非不幸,但失去幼女的打擊和傷痛,令她一度一蹶不振、萬念俱灰。若蟬拿出一筆錢,幫她租了個小店舖,讓她開始個屬於自己的事業,精神上有個依托。
剛開始若蟬每天來幫她。秋蟬開創了點基業後,她向銀行貸款,擴大了店舖,逐漸自悲痛中走了出來,若蟬便偶爾才來看看她。
「哎,還什麼還?」若蟬說。「當作我是你的合夥人好了。」
「你這個合夥人當得太輕鬆了吧?八百年不露一次面,我一個人在這做牛做馬。」
若蟬知道姊姊不是真的抱怨,這個牛馬,她做得愉快得很呢。
「你能者多勞嘛。」
「老闆娘。」顧客喊。
秋蟬連忙過去,電話正好響,若蟬便接起來。
接下來將近兩個小時,顧客源源不絕,簡直門庭若市,秋蟬忙得不亦樂乎,若蟬也沒聞著,電話幾乎一通接一通,都是打來問「訂的衣服到了沒有」。
終於又送走了一批顧客後,秋蟬乾脆在門口掛上「停止營業」的牌子。
「我該回去了。」若蟬不想耽誤她做生意。
「亂講,我們好久沒好好聚聚了。賺錢是要緊,可是不必太貪,今天做得很不錯了,我應該讓自己喘口氣。」秋蟬拿起皮包。「姊姊我做東,你想吃什麼?」
若蟬看看表。「怎麼覺得好像才吃過午飯,轉眼又到了晚飯時間。哎,無怪古人說:飽食終日。」
「像你這樣白天教書,晚上和假日窩在家裡寫稿,還叫飽食終日,無所事事、整天晃蕩的人怎麼說?」
「就叫無所事事羅。」
姊妹倆笑著出店門。
「今天星期六,你男朋友怎麼不陪你呀?對了,他到底叫什麼名字?」
若蟬剛才想回家,一方面便是怕她姊姊又對龍俠追根究柢。
「龍俠。」她歎息地說。
「他是做什麼的?我問他從事哪一行時,他支支吾吾、吞吞吐吐的。」
教她怎麼說呀?「他就是無所事事那一行。」若蟬含糊地答道。「但是他又什麼事都管,什麼事都做。」
秋蟬拉她站住,嚴肅地看著她。「你說實話,若蟬,他不是有老婆的有婦之夫吧?」
「哎,不是啦。」若蟬咕噥。
「不是就好。」秋蟬綻顏而笑。「你說他什麼事都做是什麼意思?他做的企業很大嗎?我看他風度、氣質不凡,就猜他一定頗有來頭。」
他的來頭才叫不凡呢。「他做的事很多就是了,包羅萬象,不過他不大隨便洩漏身份。」
秋蟬驚喜萬分。「我就說嘛,他皮夾一抖開,十幾張卡,張張都是金卡,看得我眼花繚亂,有些卡見都沒見過。哎呀,若蟬,恭喜你了。」
喜從何來哦。若蟬翻翻白眼,心想,十幾張金卡?他是偷來的,還是盜印來的?
「你知道嗎?小時候別人看到我們,都指著你,說你長得一副吉星高照相,真是一點也不錯。他對你是真心的吧?」
若蟬嚇了一跳,脫口而出。「真心他就糟了。」
幸而秋蟬沒聽見,兀自滔滔不絕地說著。「眼睛睜亮點,知道嗎?不要傻呼呼的被愛情迷昏了頭。男人追求你的時候,甜言蜜語、山盟海誓,一旦得到你,你就成了過時黃花。像龍俠,要人才有人才,有身份有地位又多金,他要把你玩弄在股掌之間,太容易了。」
「我還以為你喜歡他、欣賞他,認為他是萬中選一的好對象呢。」
「我沒說他不好,就是他給人感覺和印象太完美了,這樣的男人,女人見了哪一個不動心,你如何去和所有的女人爭呀?」
「姊,假如我必須去爭、去時刻盯牢他,以杜絕其他女人主動投懷送抱,他則不食白不食的危機,多累啊。」
秋蟬想了想。「唔,也對。」
「你放心啦,龍俠不是我男朋友,他不能交女朋友的。」又一次未經思考脫口而出後,若蟬後悔地閉上嘴已。
這下她又要解釋不清了。
果然,秋蟬馬上追問:「為什麼?你不是說他沒有老婆?」
「反正他不是我男朋友就對了,你問那麼多幹嘛?」若蟬來個避重就輕,把話題轉向秋蟬的事業,她的所有生活重心。「你真的打算將來成立服裝公司嗎?」
秋蟬的注意力成功的被轉開。「我有在想啦,如果我能爭取到其中一家歐洲名廠的男裝在港代理權,便是我事業的另一個起步。」
若蟬聆聽著姊姊興致勃發地談她的想法和計畫,往視著她眼中、臉上的光彩,衷心為她感到高興。
當她回家,還沒有開門,她就直覺龍俠在屋裡。
他在她的寫作室,看她尚未完成的稿子。
她難為情地搶過來。「誰允許你偷看了?」
「允許了還叫偷看嗎?我也不是偷看,無聊嘛,瞄一瞄打發時間罷了。」
把看她的作品當無聊打發時間用?她沒好氣地把稿子丟進抽屜。
「謝謝你哦。」
他嘻嘻笑。「不客氣。另外一件事也不客氣。」
「另外一件事?」
「你不是要為你姊姊生意興隆的事,表示無限的感激嗎?」
「哼,我是很感謝,不過並沒有想過要表示。」
「那就算了,反正為善不欲人知。」
他走出去,她跟在他後面。
「我是真的很感謝你幫了她大忙,但你為什麼要這樣做?」
「你記得我告訴過你,除了你應得的三個願望,你還可以有另外三個嗎?」
「我沒許願請你幫她呀,至少不是你這種幫法。」
他驀地轉向她。「什麼幫法?」
「那些不知從哪冒出來的一大堆顧客,都是你的同類吧?」她盯著他。
他則轉身不讓她看到他尷尬的表情。「什麼呀,是你姊姊的老顧客們介紹、宣傳帶來的人吧。」
若蟬繞到他面前站住,阻止他迴避。「那些尺碼總是不合、要改個沒完的,忽然都合身了,也是你做的手腳,對不對?」
「我替他們省了改來改去的麻煩不好嗎?」
「好當然好,可是等我的願許完了,你走了,她店裡經營、銷售的情形恢復原狀,會打擊她的信心的。她現在以為她的店終於做出知名度了,守著那間店不再足夠,她要發展為其他經營方法。這就像一個人突然不勞而獲,便誤以為事情很簡單,忘了估量自己的能力,要去做一件超越能力範圍的事,要是失敗了,那打擊是雙重的。」
「首先,秋蟬並非不勞而獲,她對那間店付出很多心血和努力。其次,她的能力比你想家的要強。這就像一個人走在斜坡上,走得辛苦艱難,但若有助力推一把,便可登峰造極。」
「龍俠,你和你找來幫她的人都不是真正的人,你和他們都會消失。我寧可姊姊一步一步來,辛苦一些,成就也許來得遲些,但那是她一點一滴建立起來的,當她成功,那成功是建立於實際、實在的一切,而不是空幻。」
「我,」他不高興的指著自己。「不是空幻。你可以摸得到我,我不是只有魂沒有體的幽靈。」
「我要一杯水。」她忽然提出要求,令他一怔。
「什麼?」
「我不必為了一杯水許願吧?你可以做到,我知道你可以做到。你可以變一杯水給我。」
他瞇起眼。「我是可以。但我不必接受這種考驗。」
「我說了我知道你能,就不是考驗。我可以要一杯水嗎?」
他不悅地咕噥一陣,沒看見他做任何動作,忽地一杯水飄浮在她面前。
「水來啦,請喝。」他說。
雖然若蟬明知道這對他是輕而易舉,但真的看到一杯水平空冒出來浮在那,還是嚇了一跳。
她吞嚥一下,小心謹慎地伸手接住杯子。
「請放心、安心飲用,水沒有毒。」他悻悻地說。
「一杯水很容易,幫我姊姊召來買客也不難,但若我要一個水庫呢?若我姊姊要一個生意可橫跨歐亞的公司呢?你如何給?」
「我變個房子在水庫附近給你住,可好?」他翻個白眼。「我幫你把你找死的朋友帶回來,未必我要幫著她過完下半輩子吧?」
「你又把風馬牛不相及的兩件事扯在一起。」
「風、馬、牛,」他辦著手指。「這是三件事。咦,不對,風是現象,馬、牛是動物,都不是事。」
「你不要亂說好不好?」
「你不要窮操心好不好?我又不是把一大疊鈔票贈送給秋蟬,讓她變成暴發戶。我那些朋友看見我的最新穿扮,愛得要死,我不過當了秋蟬不支薪的推銷員加公關,再稍稍施一點點法,省掉她為人修改的麻煩,將來她要如何發展,還是要靠她自己。她如果從此以為她再也不必為顧客修改不合身的衣服……我不認為她這麼天真。」他指指她手上的杯子。「喏,我變了一杯水給你,你不會因此笨到以為自今而後當你口渴,你只要說『我要一杯水』,水就出現了吧?」
她忽然覺得自己是有點蠢蠢的。「我不渴。」
「我渴了。」他把水拿去一口喝乾,空杯子朝空中一丟,它便不見了。
「對不起。」若蟬輕輕、些許懊惱地說。
他柔和地凝視她。「不要緊。」
「我想,今天看見你救那個馬路上的小孩,令我想起我姊姊的女兒。她被車撞,當場……」她哽咽住。「那時沒有人及時救她。我也想起我姊姊為了孩子,忍氣吞聲的那幾年。她被折磨得不成人形,而那孩子是支持她撐下去的唯一理由,意外發生後,她不但得不到安慰,還受盡苛刻、惡毒的責難。離婚之後,她完全崩潰了。而一直到孩子出了事,她要離婚,男方百般刁難,她走投無路,才向家人求助,我們也才知道她過了那麼久非人的日子。」
龍俠伸手想擁抱她,雙手停在半空半晌,終究無奈、難過而挫折地縮回來。
緩過一口氣,若蟬慢慢繼續說。「我今天看她那麼快樂,充滿信心和希望,我真的好高興。可是回家的路上,我忽然明白了那許多激增的顧客從何而來,我沒法不擔心。這間店如今是她的一切,若失去了它,是因為她想做得更大、更有成就,結果落得一無所有,我無法想像她如何去承受那打擊。」
他再次伸手欲觸摸她,再次萬分挫折的收回,在心裡默默詛咒他的身不由己。
望著他兩度欲伸向她的手,若蟬心中掀起難以解釋的波瀾。她發現她也想……只是握他的手。但她不確定她可不可以。
「龍俠,你是好人。」謝謝似平不夠,她卻只想得出這句話。
他擠擠眼。「我不是人,記得嗎?」
她笑了。
「你想得太多了,若蟬。」他柔聲道。「你姊姊不會有事的。」
她仰首注視他。「你這麼說,我就放心了。」
她的全然信任,令他的心不明所以的揪緊。
他的眼眸無法抑制地洩漏了他對她日益滋長的情愫,而他並不自覺。他集中全部力量,以阻止自己碰她。想擁她入懷的慾望如此強烈,不能隨心所欲,使他陷入一種他未曾經歷過的痛苦掙扎。
他眼底的感情撼搖著若蟬,但是僅僅一閃而過,她想,也許她看錯了。
也許,是她的感情反映在他眼中?這想法令她一凜。她馬上默默否決。她不能對他產生感情,她不會的,她對他純粹是感激而已。
「我不知道如何感謝你為我朋友和我姊姊所做的,龍俠。」
「哎,不必言謝啦,那是我欠你的。」
「救丁倩,是我許的願,幫我姊姊,卻是我欠你的了。」
「沒這回事。我能給的權限只有三個願望,不表示另外三個可以就此賴掉。你姊姊那,是我採取的一個可行方式,償還你的額外三個願望,所以那是你該得的。」他搖搖頭。「也不能這麼說,但是等你為你自己許願,不曉得要等到哪一輩子,我便替你做了這一件,反正擅自作主是我的專長。」
他的心地這麼好,正如他自己說的,為善不欲人知,他卻一副他所做的一切微不足道的樣子。
「你又那樣盯著我看了。」他抱怨。「還好我心術很正,不然你麻煩可大了。」
「你別自作多情吧。我是在想,世上多幾個像你這樣不求回報,只一味付出的人,那……」
「世界還是大同不了的。」
她對他微笑。「我衷心希望世上多一些充滿愛心、樂善好施的人。這個願望不會太為難吧?」
他呻吟。「難是不難……你關心朋友,關心姊姊,關心學生,關心別人有沒有愛心,你就不能關心一下你白己嗎?」
「我哪裡對自己不關心了?」
「例如,許個對自己有益、有利的願嘛。」
「我什麼都不缺嘛。我的收入足夠養活自己,我有房子,有我喜歡的工作,我不需要車子,因為外面製造空氣污染的車已經太多了,交通早已達飽和,我有……」
「你沒有個知心的伴侶。」
「知心?」她微笑。「談何容易。」
「你不會因為秋蟬的婚姻例子,心有所懼吧?」
「不幸的婚姻不是只有她這一件。」她淡淡說。「我想我沒遇到有緣人罷了。」
「用你的最後一個願望,加上你不能許但可以擁有的另外兩個,我為你安排個幸福美滿、白首偕老的婚姻,給你找個好男人,如何?」
若蟬嗒然失笑。「不要。」
「不要?」他叫起來。「是你-,換了別人,我會告訴她,作個白日夢吧。」
「如果有這麼個好男人,我希望我和他自然相遇、相愛。我們互相包容、接受對方的缺點,在交往、相處中,建立起互信、互諒,互相尊重。一個由法力變出來的男人,由法力構築的婚姻,和白日夢有何不同?」
龍俠頓時語塞。
「睡覺了。」這次若蟬先打呵欠。
「就寢。」他糾正她。「我現在比較喜歡這種說法。」
說到睡覺,她想到一件事。
「等一下!」她豎起食指。「你待在這。」邊走向臥室,她邊回頭叮嚀兼命令。「站在那不許動啊!」
若蟬抱起床頭幾的花瓶,走回客廳,卻不見龍俠。
只聽到他的聲音大聲問:「你把我帶去哪呀?」
駭了她一跳,她低頭望進花瓶口,然而看到的是裡面一片黑。
不,慢著,有個小圓點大的光點在閃動。
「看不出來,你這麼大的個子,居然這麼輕。」她調侃他,把花瓶——他放在茶几上。
「多此一舉。」他說。
可不是嗎?他要看她,照樣可以進她臥室,她未必看得到或知覺得到他。
「也許。」她對著瓶口說。「不過我相信你不會去偷看我睡覺。」
「以小女子之心度君子之腹。」他評道。「我在裡面時也沒有非禮而視過。看見女人的胴體,起妄念,我的法力馬上就破了。」
「哦。」若蟬有點不好意思。「你早說嘛。」
「你把我的城堡放在這,出了事,你可要負責啊。」
「你這算是未卜先知的警告,還是威脅?」
「都是。」
若蟬猶豫一下。「不行,既然我知道了這是你睡覺的地方,你睡在我床邊,我會不自在。」
「佛說如如不動,動時心不動,不為動轉。」
「佛也說靜時亦無靜之念。」
「還說隨處自在。」
「我沒修佛,沒那麼大的智慧和定力。」
「嘻嘻,你對我想入非非過,有過非分之想嗎?」
她向著瓶裡的光點微笑。「晚安,龍俠。」
「唉,I DON'T LIKE TO SLEEP ALONE。」他唱道。
「當心破功。」她笑著走開。
☆ ☆ ☆
早上她是被鏗鏗鏘鏘的聲音吵醒的。
龍俠在廚房做早餐。
她倚門驚訝地看他。「還會下廚,你真是無所不能啊。」
「天生如此,沒辦法。」他聳聳肩。「有時候想無能一點都不行,我挺煩惱的。」
若蟬好笑地搖頭。「你為什麼不變出些早餐?不是比較簡單容易?」
「你不是用變的嘛,我入境隨俗。」
但眨眼間,一杯黃澄澄的果汁便浮現在她眼睛前方。
她又搖頭,笑著接住,喝一口。「哇,現搾的新鮮橙汁。」
他微微彎身。「不客氣。」
他煮了清粥,炒了小魚乾,拌了個海帶絲,荷包蛋煎得渾圓金黃,一碟香噴噴的花生加紫菜碎末。
「這是怎麼做的?」若蟬用筷子指著花生紫菜。
「把花生炒成金黃,熄火,灑上紫菜碎末和少許鹽,簡單吧?」
「我從來沒想過把這兩樣東西放在一起。」她吃得津津有味,齒頰含香。
「這個叫人間仙味。」
「真的有這道菜啊?你在哪學來的?」
「我發明的。」他十分得意。
「哎,可惜你不能結婚,你一定會是個好丈夫。」
「我若能結婚,你會嫁給我嗎?」
若蟬抬頭看他,他一臉的淘氣,她卻瞼紅了。
「不。」她繼續吃早餐。
「我就知道你會這麼說,我也知道為什麼。」
她停住筷子。「為什麼?」
「我太完美了嘛,和一個完美無瑕的人共同生活是要承受很大的壓力,很痛苦的。」
她發個簡短的鼻音。
「若蟬,什麼樣的男人你才肯嫁?」
「嘖,告訴過你,我不要你給我變一個丈夫嘛。」
「嘖,丈夫是水或果汁嗎?我幫你物色、挑選嘛。」
「緣分到的時候,他自然會出現的,不勞你操心。」
「你許個願就許了個地老天荒,等你找到丈夫,不海也枯石也爛了才怪。」
「我沒說我要找啊。」
「是哦,他會自己送上門來。」
這時門鈴響了。
若蟬微笑。「來了。」
「完了。」他說。
她走去開門時,聽到他喃喃。「不是他,不可能是他。」
門外站著的是范伯淹。
「范主任!」若蟬意外極了。
「若蟬,早。」范伯淹一身的運動裝。「我本來有點擔心會不會吵醒你,不過我記得你說過你起得很早。」
「哎,是。唔,我正在吃早餐,要不要……」若蟬退後,欲請他進屋。
「我吃過了。不過我帶了這個給你。」他舉舉手上提著的奶茶和三文治,同時走進客廳。「我想約你一起去登山。」
她原打算今天寫一天稿的。「可是我有些工作要做。」
「改作業嗎?你真是敬業,星期天也不休息。不急吧?我們半天就可以回來了。」
「我……主任,你請坐一下。」若蟬走去餐廳,但不見龍俠,他的碗筷也不見了。
咦,這個人,他不是反對她和范伯淹交往嗎?他上門來約,他不出來搗蛋阻止,反而避開了?
為了確定龍俠不會躲在某處惡作劇,她在屋子裡到處找了一遍,包括天花板。
看她走來走去,東張西望,范伯淹十分納悶。
「若蟬,你丟了什麼東西嗎?」
一個神仙。「沒什麼。」她笑笑。「你來之前,我聽到些怪聲音,以為有老鼠,所以找找看。」
范伯淹站了起來。「你這也有老鼠?」
「大概沒有。」這下讓他等了這麼久,她不好意思拒絕了,硬說:「我去換衣服,馬上就好。」
龍俠到哪去了?
換下家居便服,穿上圓領衫和運動褲,她把長髮束在腦後,很快走出來。
范伯淹欣賞地打量她的簡單穿著。「你這樣看起來好年輕,若蟬,像清純的高中生。」
「謝謝。我們走吧?」
范伯淹領她走到他車子旁邊時,她詫異地問:「不是要去登山嗎?」
她住的地方在半山上,往上走就是了,其實不需要坐車。
「走上山頂太遠了,我怕你會太累。我們開到上面空地把車停在那,再走上去。」
那根本沒有多少路可走了嘛,登什麼山?變成散步了。
「不會很遠的,主任,我常常走,沒那麼嬌滴滴啦。」
范伯淹只好重新鎖上車門。
「若蟬,我們現在不是在學校,你叫我的名字吧,叫主任蠻生疏的。」
她只微笑一下。「大路星期天上山的車多人也多,我知道一條小路,我們走那邊吧。」
她帶路,他跟著她。經過菜園旁的小徑通道時,由於早上到菜園澆水的人把水濺噴到通道,以致路面有些泥濘,范伯淹小心地跨過,或踩著小徑邊緣泥土較乾的地方,以免弄髒了他的ADDIAS運動鞋。
「若蟬,我知道學校裡有些閒言閒語,說我和好幾個女老師暗中約會,腳踏好幾條船。」
「有嗎?我沒聽到過。」她說的是實話,她唯一聽到的是龍俠說他一魚三、四吃。
「哦。」范伯淹似乎沒料到她會如此回答,一時準備好的解釋失去了用處。「唔,反正我是要告訴你,沒有那回事。」
「我覺得不必太在意和理會閒話,主任。」
「你又叫我主任了。」
「習慣了,一下子改不了口。」
「你試著改改看好不好?」
若蟬歎一口氣。「要是我一改,到了學校改不回去,也叫你名字呢?」
「那也不要緊啊。我常常說師生就像個大家族,都是一家人嘛。家人互稱名字很平常呀。」
「好吧。伯淹。」
他笑開了口。「你看,沒那麼難嘛。對了,你一個人住嗎?」
「哎。」
「你的家人呢?我知道你父母健在,有一個姊姊,兩個妹妹,一個弟弟。以現在的一男一女恰恰好來說,你家算是大家庭呢。」
「大概吧。我妹妹和爸媽住在老家,弟弟和姊姊也自資物業居住。」
「我是獨生子,所以我總是很羨慕有一群兄弟姊妹的人。」
「吵鬧、打起架來的情景,你若看見,就不會羨慕了。」
「那是小時候吧?成長以後,各自成家立業,偶爾相聚,回想從前,爭吵、打架反而是大家最懷念的時光吧?」
若蟬驚詫地瞥視他。他落寞的表情,聲音中流露的孤單,令她不由得心生同情。
「有時候我知道某個女老師被學生氣得心情不好,我會約她去喝咖啡,聊聊談談,就傳得風風雨雨,其實我只是像關心妹妹一樣關心她們。」
「我真的什麼閒話也沒聽過,伯淹。我知道老師們都很欣賞你不擺架子的隨和作風,你也許聽錯了。」
「別人說什麼,我也不是真那麼在意,我不希望你受閒話影響,誤會我的為人。」
他開始氣喘吁吁,若蟬便停下來。
「你累了吧?休息一下也好。」他靠著一棵樹幹,大口大口呼吸。「我對你的感覺不一樣,若蟬。你也許不知道,我從你兩年前來到學校,第一眼看見你,就對你傾心了。」
若蟬張口結舌。
呼自心平順了些,他走到她面前,執起她的手。「我已經說過我是獨生子,我爸媽很早以前就盼望我成家,為他們生幾個孫子,讓他們含飴弄孫。我真心的喜歡你,若蟬,我想你感覺得到,經過最近的相處,我覺得你對我也有同感。我們結婚以後,你還是可以繼續教書,我們夫唱婦隨。你覺得如何?」
「我……我……我覺得……你缺乏運動。」若蟬結結巴巴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