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在這,像住在皇宮似的。」展喬喃喃。
「一不小心還會在屋子裡迷路呢。」宗康嘀咕,說的是他小時候的經驗。
在客廳坐了片刻,原來沒打算今天去辦公室的石江山,忽然表示他和宗萍必須去公司開會。
他向展喬致歉。「我還沒有和同鄉聯絡上,所以恐怕要委屈你暫時在舍下作客。明天若能找到他,再去耶加達和他見面,如何?」展喬能說不行嗎?既來之則安之。來到這有如人間仙境的地方作客也好,查案也好,對她來說,是個意外的奇妙之旅呢。何況她被奉為上賓,受寵若驚都來不及。「本來我讓宗萍代我主持會議,我本人理當留在家招待展小姐,湊巧宗康在,便由他充當主人,陪展小姐參觀一下小島,開完會我和宗萍就盡快回來,晚餐前一定會到家。」
石江山再三為他的失禮表示歉意,並一再叮嚀宗康切莫怠慢了貴客,然後和宗萍搭私人飛機離去。
而僅僅是參觀這棟府邸內部上下四周,已令展喬目不暇給,眼花繚亂。不時冒出來的男女僕傭,亦使她咋舌不已。
「這裡到底請了多少傭人?」她小聲問宗康。
「要用電子計算器算方知道。」他含糊地咕噥。
「不過這麼大一棟屋子,大概是需要這麼多人分工負責,才能維持得這麼漂亮和整潔如新吧。」
正說著,又一名女傭捧著一大瓶花穿過迂迴的穿廊而來。
「宗康少爺。」女傭謙恭地向宗康微微行禮。
每一個傭人見到他都是如此。也都像這名女傭一樣,展喬留意到,行過禮後走開時,都帶著一種好笑的表情。
「哎。」宗康的回答一律是如此彷彿尷尬的短短一聲。
展喬看著他。「你怎麼沒告訴我你和石家這麼熟?」
「也沒多熟啦。」宗康暗自懊惱。他現在很確定他被算計了。「我和……嗯,石宗康比較熟。找你的是他爸爸。他托你的事,我怎麼可能知道?」
「嗯,也對,畢竟你是個外人嘛。」展喬隨他穿過巨大的落地窗,走進一個花團錦簇的花園。
「他兒子都不知道呢。」宗康咕噥。
「你是來找石宗康,告訴他這件事?」
「呃,這個……其實我是想和石江山談談,或許可以發現些其它有用的線索,回去提供給你。想不到他已經叫你來了。」
「天哪,這麼大的花園,台北的榮星花園都遜色了。這裡哪是住家啊?簡直是世外桃源。」展喬驚歎。
他注視她。「你會嚮往或希望住在這嗎?」
展喬環視四周的奇花異草,轉身仰望裡面似迷宮的宅邸。
宗康屏息等著她的回答。
「我媽大概會愛死住在這樣一個天堂樂園。」她說。「她很希望有個地方讓她閒暇時,弄弄花,種種草。我們住的是爸爸在世時分配的公家宿舍,他殉職後,他們體恤我們孤兒寡母,讓我們繼續住在那,但房子本身就比鴿子籠大不了多少,所以媽只能在陽台種幾盆好養的花草。」她再轉向花園。「唔,媽會很愛這個花園。」
「你呢?」
「我?」展喬微笑。「住在這啊,我想我會窒息。」
宗康鬆了口氣,也笑了。
「剛才在裡面,我都不敢大聲說話。房子那麼大,真怕稍微大聲些,會有回音,說句悄悄話恐怕都會被全屋子的人聽見。」
「你想對我說什麼悄悄話?」
她白他一眼。「還耍貧嘴啊,你以為我沒注意到嗎?我到的時候,你為什麼背對著我,怕我看見你?」「我有嗎?」槽了,宗康想,不知她還注意到哪些破綻——如果他有破綻的話。
他努力地思索。
「來找你的老同學石宗康,或找石先生探聽線索,都是借口吧。我看你的目的是石小姐。」
宗康一怔之後,一口氣放心地吐出來。「你又亂吃醋了,喬喬。宗萍是我妹妹哪……我是說,她像我親妹妹一樣。你看,像得我脫口就直接說她是我妹妹。」
「誰管你親妹妹還是像親妹妹?」說是這麼說,她又加上一句。「我看你們親熱得很,還湊在一起說悄悄話。」
她要是曉得他和宗萍的悄悄話內容,只怕會真的跟他翻臉呢。
「宗萍想知道我們幾時結婚嘛。我告訴她這要問你呀。」
展喬紅著臉罵他。「誰跟你我們了?誰說要和你結婚?厚臉皮。」
他嘻嘻笑。「我知道你臉皮薄,害臊,所以小小聲對她說不要問你。她好奇呀,非要我告訴她怎麼追到你的。」
「你追我?你想哦。」
「是呀,我也這麼對她說。我說我沒追你,是你追我。」
「嘎?」展喬舉手要打他。
他笑著拉住她的手,並就手握住。「難道不是嗎?我回來印尼,你就馬上追來了,而且追到這來,很遠哩。」
她由他握著她,儘管臉上做著不悅的表情。「我才不知道你在這。你家不是在馬來西亞嗎?」
「這裡又沒有外人,何必否認嘛。我們心有靈犀一點通呀。而且我很樂意讓你追。」
「我情願追你那個助手,他認真又勤勞。」
「我回去馬上開除他。」
「你當真以為你有權當家作主啊?」她給他個嬌嗔的白眼,讓他牽著她的手在花園小徑中漫步。
「將來我們結了婚,由我當家,但你來作主,好不好?」
展喬雙頰嫣紅。「不要瞎扯啦,從來就沒一句正經的。」
他站住,把她的手握到胸前,慎重地注視她。「喬喬,我很正經的。再說,你只能嫁給我,嫁給我,你才會幸福快樂。」
她抽手抽不回來,不過反正她抽得不很真心。她的心跳如飛。
「為什麼?」
「簡單,你再也遇不到一個比我更適合你的人。」
「臭美哦。」
「我瞭解你。女人要嫁,就要嫁一個瞭解她,而仍然愛她的男人。」
「這是什麼話?」
「還沒說完嘛。這個男人就是我,瞭解你的缺點,同時懂得透過你的缺點欣賞你,這種感情才可靠,表示我對你的愛不是鏡花水月,不是建立在羅曼蒂克的表象和虛幻中。」
展喬在他眼中和臉上探尋。他不是在耍嘴皮子,雖然他很擅長。此刻他的神情真誠而認真。
她反而張著嘴,說不出話來。「你也許不相信,但是我第一眼看見你,就知道你會是我的終身伴侶。我告訴自己:「就是她,她抓得住我。」」她噗哧一笑。「做廣告啊?」
他微笑。「是你的率真深深吸引了我,喬喬,由裡到外,你沒有一絲矯揉造作,沒有半點浮華氣息。去過你家,我更確定了我非娶你不可。」
「因為你在那演得太逼真了?」她心跳得快堵住喉嚨令她不能呼吸了。她想著繡真說的話。是真的耶。她快樂得有點頭昏。
「演?」他喊。「我叫了那麼多聲媽,可不是白叫的。」
「哼,是你自作多情吧!」
「哎,在你眼中我是這麼沒有性格的人嗎?雖然那是原因之一啦。」
她捶他,又被他抓住。他哈哈笑著摟她入懷。她沒有反對。
反對幹嘛?她等這一刻等了好久呢。偎著他,她無聲輕歎,小鳥依人的感覺大概就是如此吧,滿好的哩。
「喬喬,真的,我們省掉追來追去,花前月下那一套好不好?我總覺得與其花心思討對方歡心,猛表現,窮獻慇勤,不如一開始就真心真意坦誠相對。」
這番表白深得她意,深獲她心。他若像一般男人追求異性那樣使出贏得女子芳心的各種花招,她未必理會他呢。
「什麼?那豈不是顯得我太容易上釣了?」她退開,抬頭瞪他。「你勾勾手指頭,我就倒進你懷裡啦?」
「沒那麼容易吧?我用整隻手把你拉進懷裡的耶。」他說,同時再示範一次。
「你的意思是你不送我花,也不送我禮物,就這樣,我就被你降伏了?」
「哎,女人。」他轉一圈,張望花園。「這裡的花雖然免費,我想我還是不要冒險得罪園丁的好,你不希望你的老公斷手少胳臂的吧?」她好氣又好笑。「本來是逗你的,想不到你這麼小器,而且沒膽子,為了你愛的人,偷一朵花都不敢啊?」
「為了我愛的人,好吧,」他深呼吸,揮舞雙手。「你都不在乎我的死活了,我管那麼多做什麼。」
「哎……」她急忙大叫阻止,以為他真的要偷摘園裡的花——其實少了一、兩朵應該沒什麼大不了。
不料他蹲彎下身,從花圃中抓了一把泥土,站起來,拉起她的手,將泥土放進她掌心。
「嗯,送你一把泥土,作為我們的訂情之物。」
展喬愕然呆住。
「這裡的泥土植出這麼多美麗的花,你帶回去,用它種出來的花一定也很美的。你不喜歡啊?真的非要花不可?哎,好吧好吧……」
她雙手抓他,掌心的泥土掉回地上,她趕快蹲下去撿。
宗康心中一陣強烈的悸動,他拉她起身。
「別撿了,喬喬,我跟你鬧著玩的。」
她不說話,仍執意抓起那一小撮泥土。她知道這個動作看起來可笑,但她慎重地把泥土放進口袋。
「我喜歡這裡的泥土。」她若無其事地說。「你想海關會不會搜我的口袋,不讓我帶回去?」
他大笑,而後深凝視她,重新擁她入懷。「有人敢搶你口袋中的泥土,我跟他拚命,你就趁亂帶著泥土溜過去,好不好?」他柔聲低語。
「好。」她吸吸有點莫名其妙發酸的鼻子。「假如你因此坐牢,你放心,我會去看你的。」他又想笑,然而愛意脹滿他胸懷,他笑不出來。「不會太嚴重啦,應該可以保釋的。你會去保釋我吧?」
她對他皺皺鼻子。「看保釋金要多少啊,太多的話,你還是坐幾天牢算了。」
他捏一下她的鼻子。「啊,還說我小器?」
「咦,等花長出來,我會帶去牢裡給你看呀。」
「你探監的時候,我能不能吻你?」他問得一本正經。
她紅著臉笑。「我沒探過監,不知道。到時候我問問好了。」
「那太久了,我現在先吻了算了。」
他真的吻了她。雖然沒有月亮,但夕陽的七彩虹光和整片花園包圍著他們,展喬迷醉地想,這比花前月下更浪漫呢。
有人咳了兩聲,使他們不得不分開。
「少爺,老爺和小姐回來了。」傭人報告道。
「知道了。」宗康歎息地答,揮一下手。
傭人並未離開,催促地說:「老爺問起你和展小姐呢,少爺。他請你進去。」
「馬上就去。」宗康如此說,傭人才退下。
「他們真的叫你少爺叫得好順口耶,」展喬和他手牽手朝屋內走去。「你不是說你和石家沒那麼熟?我倒覺得那些傭人對你的態度,就像你是他們的主人。」
「他們對你也恭恭敬敬、客客氣氣呀,應該說石先生訓練有方吧。」
宗康盤算著如何趕快離開家。但他父親會留展喬在此過夜,是無庸置疑的。
讓她在這,他一個人走,他又放心不下。留下來嘛,他這個石宗康的朋友,在石家竟有一間屬於他的臥房,豈不奇怪?他們在大廳遇到宗萍。
「宗康哥哥,」她怪腔怪調地喊。「我爸爸在書房等你,有事情要請教你哩。」
宗康狐疑地挑挑眉。宗萍親親熱熱地挽著展喬。
「喬姊……我叫你喬姊可不可以?」她邊問邊拉著展喬走向樓梯。
「可以。當然可以。」展喬回頭看著宗康,他立在原地瞪著宗萍。
「不會很久啦,不要這麼依依不捨嘛。」宗萍的調侃令展喬滿面紅霞。「喬姊,我告訴你哦,宗康哥哥從台北回來那天跟我說,將來展大俠會變成我嫂嫂。
那時我以為他說的是某個外號和御貓展昭一樣的男人,嚇出了我一身冷汗。見了你,我總算明白了他的意思。」
宗萍停在樓梯底下把這些話大聲說完,確定讓她哥哥每個字都聽見,才挽著展喬上樓。
到她房間一路上,宗萍問個不停的,果然如宗康告訴她的,十分好奇他們如何認識對方。展喬一五一十照實說。
「他去台灣你們才認識?」宗萍驚訝萬分。「以前都沒見過?」
「沒有。」展喬搖搖頭。
宗萍的閨房比她和展媽媽住的公寓客廳還要大。展喬心想,真的,來到這,可是大大開了眼界。原來電影中有錢人家的家和房間的那份氣派、華麗,一點也不誇張。
「嘩,你們進展得可真神速,可破了石宗康的紀錄了,看他以後還敢嘴硬不。」
宗萍沒察覺她說溜了嘴,展喬以為她說的是她哥哥,未以為意。
「但是我們都很高興耶,」宗萍繼續滔滔不絕,並毫不在意地當著展喬的面脫掉那一身昂貴的套裝。「尤其爸爸。他擔心他一輩子不結婚了。」「聽起來,你們對待宗康如一家人一般。」
「我們是啊。」
光溜溜的宗萍身材曲線美得連同是女人的展喬都為之目瞪口呆。
「喬姊,你隨便坐,我很快的沖個澡,然後我們好好聊聊,我好想知道你的工作情形,一定充滿刺激和趣味。」
不過她沒等洗澡出來,即迫不及待地一面淋浴,一面向展喬問了一大堆關於她如何從事這一行,如何查案的事情。
展喬邊回答她,邊在房間走來走去瀏覽那些一塵不染,光亮、名貴的傢俱、擺設。
然後一個核桃木立柢上的幾幅相框吸引了她的目光。她走過去一一欣賞。
一共大約有十幾個相框,有一半是宗萍的獨照,另一半是她和家人的合照。
她和她父親,和一個展喬猜是石夫人的婦人,但石夫人的照片只有二張,出現在全家照上,一家四口。石江山,石夫人,宗萍和……宗康。
宗康出現的頻率還相當高。和宗萍合照,或和石江山及宗萍合照。或宗康和宗萍,以及另一個年輕男子。他和宗萍合拍的有好幾張,摟在一起,笑得非常開心,兩人十分親密的樣子。
年輕男子若是宗萍的哥哥石宗康,她只放了一張他的照片在房間,顯示她和哥哥,還不若和宗康親近。而,宗康出現在石家全家照中,卻不見那或許、可能是石宗康的年輕男子,是什麼意思?
「呼,洗個澡舒服多了。」宗萍帶著一大團熱蒸氣走出浴室,邊套上一件白色浴袍。「我這麼不見外,喬姊,你不會見怪吧?」
「不會。」展喬手裡拿著宗康、宗萍及另一男子的合照。「宗萍,這是……」
宗萍靠了過來。「那是石宗康剛從英國回來的時候,他很帥吧?我的大學同學們看見他,一個個都為他瘋狂哩。他一個也看不上眼。不過石宗康對女人經常是視而不見的。」展喬對宗康和宗萍照片中的親暱狀可沒法視而不見,何況他在人家全家照中,石少爺反而不在,這其中顯現的意義令展喬心裡打結。
然而宗萍又拿她和宗康取笑揶喻,似乎對他們是男女朋友毫不以為意。或許,縱使宗萍和宗康曾經要好,已經是過去式。展喬放下那個相框。
如此一想,展喬不禁暗暗嘲笑自己小心眼。
宗萍打開衣櫥找衣服穿,同時接著說:「我從前曾經開他玩笑,說他是不是學媽,只是他是假裝看不見,而且是看不見美女當前。哇,他馬上翻臉,發好大的脾氣。不過,」宗萍回頭,朝展喬做個鬼臉。「也難怪他啦,我不該拿媽媽的眼睛開玩笑。她是天生眼盲。」
展喬瞥向照片中的石夫人。現在注意看,她的目光的確呆滯,表情也差不多。
不知道的話,會以為她拍照時多麼不樂意呢。
不知怎地,展喬忽然想到委託她尋找兒子的盲眼老太太。同是盲者,命運和際遇竟如此不同。
「怎麼沒看到令堂?」展喬問,注視宗萍在穿衣鏡前一件件比著不同款式的衣服。「她不隨便露面的是吧?」
「她不和我們住在一起。石宗康沒告訴你?」
「我還沒見過你哥哥呢。」
宗萍噗哧一笑。「什麼呀,你都要做我嫂子了,石宗康就是……哦!」她摀住嘴。「糟糕,我忘了。」
展喬看她半晌,轉頭仔細再看照片中的宗康。宗萍生日,宗萍大學畢業,宗萍穿著拉拉隊俏麗短裙,手中高舉一個獎盃。她的重要日子,宗康都在場。他們看起來當然親密,傭人們當然叫他少爺叫得很順口。
她轉回來望住宗萍,後者一臉懊悔。「石宗康,」慢慢地,展喬指出一個她奇怪她為什麼會被蒙住的事實。「就是宗康。宗康就是你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