蜜月小貓咪 第十章
    九月的日子在朦朧金黃的秋收光采中緩緩輕移。

    蘿芙發揮驚人的專心和效率,全力投入秋季的新舞展籌備工作中。她希望完全滿足克倫的期待和要求。  

    克倫的活力具有狂野的傳染性,整個舞團所有人員馬上受到波及,全部使盡精力拚命似地干活,每天忙到筋疲力竭為止,大伙都—心一意想讓這次演出達到盡善盡美的境界。

    白天,克倫是個精力旺盛、冷靜自制的中心柱石,他是舞團的靈魂人物,他公平地對待每個人,不時給予客觀的判斷和指示,他以相等的關心滋潤每個人,培育鍛練、刺激鼓勵,偶爾嚴厲訓斥,使大伙的斗志保持在最佳狀態。

    然而,蘿芙對舞團的排演情形卻不大清楚,因為她的舞台設計工程已經告—段落,爾凱又再度借用她,這回似乎決心要她全力設計另—出影集。她其實挺歡迎這樣的安排,忙碌的工作占據了她的白天時間,幫她度過了每天八小時,至少她能暫時忘卻她的私人情感世界。

    她也曉得,只有到了夜晚,她才能綻放真正的生命力,感覺自己活在愛的世界裡。

    因為,唯有在夜晚,克倫才會走向她,眼裡閃耀著熱情,投向她的懷抱。他挾著狂野的魔力和她激情纏綿,汲取她所有的濃情蜜意,那只屬於他,只為他積聚的款款深情。同時,他也會狂喜沉醉地向她投降,獻給她無盡的愛意和柔情,讓她享受著一連串最浪漫最濃釅的良宵。

    盡管窗外的夜一片漆黑,然而他們繾綣相擁,燦爛有如白晝,彼此擋不住的熱情像舞台上幾萬瓦的光芒,爆發出不可思議白熱威力。

    九月即將落幕之前的一天,距離首演之夜剩不到多少時間之際,她抽空去觀賞舞者的最後排練,同時檢查舞台背景的效果。  

    克倫趁排練中休息的空檔,拉著她走進後台。

    他在漆黑的角落擁抱她,按著她在牆上。開始狂吻她。他的指尖滑進她的薄毛衣衛,輕觸著她的每寸肌膚。

    她感覺到他指尖傳來如電擊般的熱力,他的每一個撫觸,都強烈地表達了他洶湧的熱情。

    “你調整了我要你修改的那片布景了嗎?”

    “你也知道這不是我真正想要談的事。”

    他嘶啞地低語。一陣模糊的談話聲從他們附近的簾幕滲透過來,他拚命壓低聲音,趁她還無法回答之前,繼續對她輕聲細語。

    “我不能再這樣下去了,蘿芙,再這樣白天假裝不注意你,只能在夜裡偷偷愛你,我快變成精神分裂的雙面人了。搬過來好嗎?搬進來往一兩個星期。我今晚就叫部車過去載你的東西。搬過來陪我,蘿芙,讓我們一次徹底解決對彼此的渴望。”

    蘿芙立即伸出手捂住嘴唇,想要保護自己再遭受他掠奪的狂吻,她撇開臉,想要躲避他熱情的凝視。一想起她能夠白天和夜晚都屬於他,時時刻刻陪伴著他,她體內就湧起—股難以言喻的狂喜,激蕩著她,淹沒了她。

    但,縱使她心醉神迷,她很明白這是永遠不可能的事。然而,她還來不及恢復鎮定,整理思緒,選好用詞來告訴他這個答案。前台已經傳來召喚他的聲音。

    “我得走了。等排練完我再去找你,愛人。”

    他匆匆在她前額印上一吻,然後就離開了她。他的手杖聲音逐漸遠去,他又要開始操縱他那群鍾擺般的玩偶,開始旋緊他們的每根神經和筋骨,開始恢復他一貫的冷靜自制。

    而他烙印的吻痕仍在她全身燃燒,發熱。

    她走出劇院,回到工作室,開始收拾她的東西。

    爾凱正在忙著他最近的一件設計案,他拿著大刷子正在漆—‘片大型背景幕,筆觸瀟灑而利落,他沒有抬頭看她。

    “你不介意我早點離開吧?爾凱?”她收完了所有的東西後向他喊道,整張制圖桌上空無一物。

    他匆匆瞥了她一眼,注意力仍集中在他的工作上。

    “好啊。回家躺下來休息一下,嗯?”

    她滿懷歉疚地走出工作室,很難過必須欺騙爾凱,然後,她拖著沉重的步伐回家。  

    *  *  *

    佩笛和淑琴晚上要出去吃飯,然後直接去參加一個聚會。她們准備出門之前,淑琴仍然站在蘿芙房門口,關心地望著她。

    “我覺得我已經變成嘮叨個不停的老太婆了。可是我還是得再向你問一遍。如果你希望,我可以留下來陪你,”她懇切地建議,“我根本不在乎去不去參加那個聚會,反正都是些熟得快爛的人了。”

    “我自己一個人很好,淑琴。我只是想早點睡,不需要破壞你的興趣。”

    她們倆都已經知道蘿芙懷孕的事了。

    “是為了他?對不對?”淑琴突然想起宋似的,“又是他!你還是沒告訴他孩子的事?對不對?”

    “告訴他又有什麼用。他最不想要的就是被人束縛拴住,更不要永久的固定關系。他對未來的計劃頂多只到他明晚的首演而已。”她輕輕顫抖,“如果你有興趣知道的話,不妨告訴你,他下午要我搬過去陪他住一兩個星期’。”

    “然後呢?”

    “這正是我為什麼提早回家的原因。一想起我得鼓起多大的力量才能拒絕他,我就受不了,我簡直快要崩潰了。我實在是太累了,不得不采取最懦弱的策略,盡可能逃避他。”

    “你總有一天必須要面對他的。”

    “不需要,他的時間已經完全被劇團演出的大小瑣事占得滿滿的,這樣一來正好給我二十四小時的緩沖時間,等到他再有空找我的時候,我已經回老家了。我剛剛才打電話通知我父母,”她抬起頭來望著好友,“我走了以後,你不會讓他知道我去哪裡吧?”

    淑琴閃給她一個惡作劇的表情,“我只希望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麼,恐怕他不准別人拒絕他。”

    “他必須接受事實,難道不是嗎?我受不了用這種方式和他生活在一起。明知道所有的快樂都只是在為最後的痛苦鋪路罷了,再怎麼樣都注定要分手。”

    淑琴最後終於依依不捨地和佩笛出門了。蘿芙漠然疏離的態度,阻止了好友任何的勸說。

    大約七點鍾的時候,蘿芙已經收拾好明天要帶回家的行李,然後她享受了一頓舒服的熱水澡,決定早點上床睡覺,養精蓄銳,好應付明天一大早就開始的長途旅行。

    她正要爬進被窩的時候,電話鈴就響了。她的神經立刻緊繃地回應,第六感警告她那止是克倫打來的。

    她走回客廳,坐在電話機旁邊,全身僵硬地盯著它,彷佛電話那端的人能聽見她的—舉一動,最後,電話鈴聲終於停止了。

    十分鍾後電活鈴又響了。過了一十五分鍾又是一通。

    她慌張地從床上爬下來,抓了一大堆墊子埋住電話機,再把房門緊緊鎖上,擋住那急迫的鈴聲。然後她拿了一團棉花塞住耳朵以防萬一,接著趕緊再爬回床上,蓋緊被子設法睡覺。

    隨後,—陣震耳欲聾的敲門聲吵醒了她。看來棉花—點用也沒有,她焦躁地扯下棉花,公寓大門外的敲門聲立刻嚇得她彈起來。那轟隆的聲音幾乎可以把房子震垮。她伸手拿鬧鍾過來一看,還不到六點鍾,

    屋裡每個人都出去了,當然現在也還沒回來。沒有人應門。蘿芙緊張地縮在被窩裡,懷疑自己是否還在勇氣爬到窗前偷窺一眼,她當然猜到門外是誰了,只是想確定一下。 

    她聽見計程車引擎空轉的聲音,似乎不停地在向她催促。最後,她終於聽見它開走,逐漸消失在馬路盡頭。

    她好不容易松了口氣。她曉得自己必須這麼做,只不過她對克倫的固執堅持也大感震驚。她在胡思亂想中勉強地入睡,鼓勵自己多想想肚裡的孩子,鼓勵自己堅強下去。

    老爸已經答應下個周末再過來公寓載她剩下的東西回家。

    她曉得遲早爸媽總會溫和地詢問她和克倫之間的事。不過,兩害相權取其輕。最起碼,老家遠離台北市,是最佳的避難所,她不會再碰見克倫,不必再直接和他面對面抗拒。

    淑琴瞇著睡眼,硬是把自己從床上拉起來,好跟蘿芙道別。

    “如果你改變主意的話——”淑琴緊緊抱住地,“——不倫什麼事,你知道我們都在這裡,永遠支持你。”淑琴陪著她走向大門,“好好保重。”  蘿芙打開門,跟淑琴揮手道別,她轉身走下台階,突然間被人行道旁一部計程車嚇得凍在台階上。那部車似平已經停在那裡好久了,此刻正緩緩駛近她面前,接著一個熟悉的身影爬出車外,蹣跚地走向她。

    “要出遠門嗎?蘿芙?”

    他粗嗄的聲音響在清晨的冷空氣中,震得她悸動不已。他爬上台階,伸手要抓下她手中的提包。

    “別再管我!”

    蘿芙激惱地大喊一聲,趕緊轉身跑上台階。她推開門邊睜大了眼的淑琴,擠進公寓躲避,接著用力關上門。

    然而克倫居然已經神速地追上她,並使出全身力量推在門上,立刻撞開了大門。

    “你昨天晚上—直在這裡?對不對?這證明了一切。”

    克倫的表情凶猛得幾乎想殺人。趁他沖進大門之際,蘿芙低頭一鑽,從他身邊溜出門縫,急著想跑回馬路上,如果可能的話,她或許還來得及攔住克倫剛剛坐來的那輛計程車。 ’

    然而,接著意外發生了。

    她踉踉蹌蹌地沖下門口的台階,眼看就要踏完最後幾級時,突然失去平衡,一時不穩腳步騰空,向前跌落,摔倒在面前的人行道上,甩落身後的小提包,和一聲驚懼的尖叫聲。

    她肚子裡立刻掀起一團大騷動。她眼前的世界都在天旋地轉,頭暈目眩、腹部絞痛之間,她好像感覺到有人接近她,她在朦朧中似乎瞥見淑琴滿臉慘白,大聲朝門口的克倫吶喊出一連串的話語,但是她聽不清楚是什麼。緊接著她就感覺克倫趕到了她身邊,感覺他溫暖的手臂緊緊抱住她,然後她好像聽見計程車司機也跑出車外,接著她感覺自己被抬起來,抬進了公寓大門。

    她全身都激起一股難以忍受的刺痛,像有把利刃在割開她的五髒六腑,尤其是她的肚子,更是劇痛得像要裂開。

    模糊間她似乎聽見克倫以前所說過的話在腦中滔現一失足成千古恨——似乎冥冥之中驗證了她此刻的恐懼。她只希望這個小差錯不致造成終生遺憾,她只希望保全這個孩子。保住他。

    然後,她逐漸感覺到一群關切的臉環繞著她,注視著她。緊接著是一段長長的空白,她陷入完全的白茫茫世界。

    *  *  *

    等她醒過來,睜開眼睛,發覺自己真的是置身一片門茫茫的世界裡。

    她正躺在雪白的床上,克倫正坐在床邊的木椅裡,他深邃的黑眼睛疲憊不堪、目不轉睛地盯著她的臉。

    當他看見她醒過來時,立刻伸手握住她。他什麼話也沒說,只是溫柔地來回搓揉她的手,送上一波波溫暖的熱力,緊抓著她,彷佛感覺她隨時會再從他身邊溜走。

    “我很好,”蘿芙說著,掙扎著想要坐起來。然後記憶—波波襲上來,她想起了昏迷前的一切。當她迅速瞥了他—眼,了解他已經完全知情了。她羞紅了臉。

    “嗯。你們倆都很好,安然無恙了。”

    他的聲音平淡單調,就像他的眼神,彷佛連最後一絲精力都消耗殆盡了。

    “你現在不是應該在監督技術排練嗎?”她盡量輕訟地問他,不想涉入任何話題。

    “為什麼我是最後一個知道?”他規律的按摩力量突然緩下來,但仍握著她的手不放。

    她想別開臉,她想翻過身,只要能避開他那雙黑眸熾熱的日光,但他不肯。他傾身向前,溫柔地用另一手掬起她的臉,要她承受他的凝視。

    “為什麼?蘿芙?你以為我會對你說什麼?”

    “我不曉得要怎麼告訴你,”她的聲音好細,仍舊試圖撇開眼神,不敢正視他,“你不想要任何永久的固定的關系。如果我告訴你這件事……就好像我拿把槍抵住你的頭,逼迫你做不願意做的事。”

    “你這小呆瓜!” 

    他松開她,然後坐回椅中,望著對面的牆,彷佛那面白牆上寫了某些訊息。

    “沒關系的,”她緊拉著說,“我不想結婚或什麼的,我已經完全計劃好了。我還可以繼續工作幾個月。等生產過後我可以馬上回來工作沒問題。我想我應該還可以接到一些額外的設計案,我可以接回來家裡做的那種。”

    “那麼我呢?我怎麼辦?”

    “你什麼怎麼辦?”

    她匆匆瞥了他——眼,但是他臉上毫無表情,她不知道他這句話究竟是什麼意思。

    他再度握起她的手,仔細地端詳它,溫柔地摩擦,彷佛以前從沒看過它似的。

    “難道我不該得到被槍抵住頭的機會嗎?……如果我竟然在這種狀況卜撇開你不管?或者,你以為你是靠自己—個人懷孕的?”他揚起嘴角,“你該知道.男人對此也有權利和責任。”

    “我不需要—個丈夫!”她立刻回答。

    “那我們的孩子呢?難道他不需要一個父親嗎?”

    “我認為這點沒有多大的關系。有何不可呢?現在有不少女人都獨力扶養她們的孩子。”

    “我的孩子絕對不行!?”

    她從床上坐起來,挺得僵直,“我猜你現在又要開始支配一切了,是不是?你不用麻煩了!我了解你痛恨被束縛。只要你一開始失去當爸爸的新鮮感,你就會產生厭惡感,最後連這種擁有感都會變得索然無味。你還不如趁早認清事實吧!”她避開他注視的眼神。“你不介意我接鈴吧?我想問他們我什麼時候可以出院回家。”

    “你打算到那裡去?”

    “這不關你的事。”

    “我只是想幫你叫部車,如此而已。”

    她縮了一下,驚訝他這麼輕易就接受了她的決定。“沒關系,”她聽見自己的聲音在發抖,“我想醫院裡的護士就可以為我效勞,不需要麻煩你。”

    他發出一聲低沉模糊的哼聲,接著站起來,仍舊自行為她按廠鈴。一個護士隨即探頭進來,告訴他們大概叮以在午餐後出院。

    蘿芙—語不發,默默斜瞥著門邊的克倫。

    “我會幫你叫部計程車。”他生硬冷淡地告訴她,“如果你沒什麼問題的話,我要你下午到劇院來。今晚是首演之夜,如果你忘記了的活,我不妨提醒—下你。

    蘿芙憤憤不平地暗自埋怨。吃過早餐,她便准備離開醫院,當她走向護理站,請裡頭一位護士幫她叫車時卻換來對方滿臉吃驚的模樣。

    “外頭已經有人開車來接你了啊,葛小姐。”  

    蘿芙憂慮而疑惑地走過醫院前廳。醫院只有一個出口,所以她一定得從這兒走出去。但這並不表示她就非得屈從克倫的意思。醫院大門前總有無數的計程車,來來去去接送病人或訪客,她大可以坐上其中的一部,愛上哪兒就上哪兒。

    不過在外頭等她的卻是爾凱。

    他當然一眼就認出她啦,老遠就迎上來,親切地問候他。

    “你氣色很好,感覺怎麼樣?沒什麼問題吧?”

    “百分之百沒問題!”

    她無力地告訴他。他沒有問起她昨天故意提早下班的事,或許他還不知道她想離開台北的事吧。他一如往昔,溫柔和善地領著她走向他的跑車。

    他們很快就抵達了劇院。然後,他帶她走進二樓的包廂,這裡位於整個劇院大廳的正中央,可以俯視整片觀眾席和舞台,是全場最好的觀眾席位。

    “這裡比較舒服點,”爾凱扶著她坐進紅色天鵝絨的座椅裡,“請他們送壺咖啡上來好嗎?想喝嗎?”

    “你要留下來陪我嗎?爾凱,”蘿芙朝走向包廂門口的他問道。

    “一點也沒錯。待會那兩個男孩也要上來,再過十分鍾就會啟幕。”

    他離開後,蘿芙趴在包廂欄桿上,偷瞥著樓下。觀眾席上已經聚滿了不少人,想不到排練也有這麼多觀眾。不過話說回來,這次的演出陣容更龐大,制作更嚴謹,而且是舞團第一次整場演出,不像上回只跳一支舞曲。

    每個人都已預期這回會是次空前絕後的大轟動,報章雜志上近來每天都會報導舞團的最新動態,期盼著今晚的首演,門票很早就銷售一空了。克倫這回將會得到更多更熱烈的反響和支持。

    她沒有看見他的人影,也不希望他出現在前台。他現在一定正在後台忙得不可開交。

    爾凱不久就回來了。傑生和文斌也尾隨在後,然後,正式排練開始了。

    兩個鍾頭過後舞曲拉至尾聲,舞台上的燈光旋即熄滅。全場陷入一片寂靜。

    “OK!觀眾席燈光!”

    克倫的聲音從黑暗中響起,全場的燈光立刻大亮,照射到舞台,掃除了剛剛兩小時夢幻般的氣氛。此刻的舞台在柔和的橘黃色燈光下就跟平日—樣,而舞者們顯得濃妝艷抹得有些古怪。整個觀眾席仍然靜悄悄地鴉雀無聲。

    蘿芙一直屏息著緊張地連氣都不敢喘,此刻她覺得胸腔緊繃得好痛。克倫自己好像也震撼得縮了一下,站在那裡,顯得好孤獨、好遙遠、好落寞。他是舞台上唯一一個沒戴面具沒上濃妝的人,因此看來好真實。

    沒錯。真實!他的確已經把內心真實的感情全部表露出來了,而且發揮得淋漓盡致,無與倫比。此刻,那股真實的情感全寫在他臉上,讓他看來好脆弱。

    蘿芙覺得自己整顆心都湧向他。她想起他必須鼓起的勇氣,他必須費盡的心力,還有這些日子來他近乎不眠不休的辛勞奮戰,那種不顧一切將生命力發揮至巔峰的藝術精神,她感覺整個人都聚滿了同情和憐愛,她真想立刻跳上舞台,張開雙臂擁抱他,熱吻他,輕撫那雙被光線刺得猛眨眼的黑眸……

    然後,她聽見樓下開始出現一陣騷動聲。她傾身向前眺望欄桿之外,她被眼前的景象震驚得張大了嘴。

    整個觀眾席,包括舞團的幕後工作人員、劇院工作人員,還有其他不少受邀的貴賓,全部紛紛從座位上站起來,接著一個接一個地開始鼓掌喝采。

    他們各自獨立的單調掌聲,響在整個寬闊空曠的大廳裡,聽來有些怪異。但是這種反應是直接發自內心的,他們正獻給克倫最高榮譽的熱烈喝米。

    蘿芙覺得熱淚盈眶。她轉過頭瞥向爾凱,發覺他也早已從坐位裡起身,熱烈地鼓掌,那神情仿佛這是場正式演出,而不僅是場排練而已。

    傑生也傾身向前,從椅背上按住她的肩膀。她更驚訝地發現,他早已淚流滿面。

    “天哪,實在是太感人了!”他說著,緊捏了她肩膀一下。然後,他也跟著跳起來,朝樓下大喊,“太完美了!太完美了!”同時拚命鼓掌叫好。

    接著文斌也加入他一起大聲喝采。最後,全場只剩下蘿芙一個人仍一動也不動坐在位子裡。

    等全場的掌聲逐漸消退,克倫仍站在舞台中央,開始謝大家,接著他轉向全體舞者,希望他們不要因此影響了晚上首演的情緒,大伙仍不能掉以輕心,必須全力以赴,說完後他預祝演出成功,並提醒他們集合的時間,接著便蹣跚地走下舞台。

    *  *  *

    蘿芙感覺全身立刻緊崩,警覺高漲,她曉得接下來會是什麼,她緊抓著座椅的把手,嚴陣以待。

    果然,幾分鍾後,包廂後面的門咻地打開了。

    他突然間站在門口,眼神堅定而果決,剛才那股脆弱感早已煙消雲散。

    爾凱和助手紛紛和他握手道賀,接著就一個個陸續走出門口。蘿芙感覺自己好像置身一艘遇難的危船,所有人都棄船而逃了,只剩下她孤單一個人無法動彈。

    他走過來,靠坐在她旁邊的欄桿上。修長的雙腿懶洋洋地伸展開來。

    “你終於修改了結尾。”  

    蘿芙設法打破兩人之間凝重和沉默,克倫仍舊目不轉睛地注視著她。她懷疑她該如何才能逃脫這裡。

    “我仍然覺得它有點突如其來的樂觀,”他告訴她,“不過還有時間把它改過來。”

    她低頭望著自己的手指頭。

    “蘿芙,你想在這裡談,還是到別的地方——?”

    “我哪也不想去,而且我什麼也不想談,”她低語,“我認為我們已經沒什麼好談了。我了解你的感受,你了解我的感受,我們的故事結束了。”

    “我可不認為你真的了解我的感受,”他停頓片刻,“而且你還沒回答我早上問你的問題。”

    “什麼問題?”她頑固地回問他,雖然心裡早已猜到了是那個問題。

    “我問你為什麼我是最後一個知道,連爾凱都知道了。”

    “他猜到的,他是個聰明、細心、敏銳的人——”

    “他當然是,他是我最好的朋友啊。”

    “別自認為你對這件事有知道的權利!”她沖口而出。

    他擠出一絲苦笑。“哈,說得好像我真的沒有似的!”他聳聳肩,“你的朋友淑琴也知道,而且,據我所知,半個台北都知道丁。”他滿臉迷惑,“但是唯一一個最應該知道的人卻不知道!難道應該由我自己去發現去查證嗎?如果真是這樣,那我當然是失敗了。畢竟我不是神探福爾摩斯。”他停頓一下,“是不是這樣?蘿芙?我是不是應該猜?否則你就打算一輩子都不告訴我嗎?”

    “有什麼差別嗎?”她反問。

    “是沒有。”他同意到,“如果你真想做個單身媽媽,一個人獨立撫養這個孩子,那是你的權利,我無法干涉。但我絕不打算放棄我所應有的權利。無論你覺得適我不適合做爸爸。”

    “我想我是沒辦法阻止你插手管這件事,如果你執意這麼做的話,”她不情願地承認,“不過我希望我們能就此分手,分得一干二淨。”

    “我希望我們根本不必分手,”他立刻接口說:“老實說,當我回來的時候,我不曉得我到底是什麼感覺。我只覺得,我必須給我們倆一點時間和空間。然後,我就想,盡力控制住……保持住這種情況……”

    “是啊,我是你那群舞者的私人版本,”她嘲諷地說,露出苦笑,“服從你的一切指令,隨你喜歡上緊發條就上緊發條,招之即來,不合則去]……只要你‘一兩星期’厭煩了就把我踢出來!”

    “絕對不會‘—兩星期’就對你厭煩,你怎麼會有這種想法?”他凝視著她,“如果真要教我對你厭煩,最起碼也要花上這輩子和下輩子的時間,或許還要再加上下下輩子。還有這個踢你出來的事怎麼說?你怎麼會有這個念頭?”

    “這是你昨天下午自己暗示的。記得嗎?你自己說過的話,然後,我了解到我並沒有把我真正的意思表達出來。如果你昨晚肯給我機會的話,我一定能把它說得更清楚。”

    “怎麼說?”她疑惑地問。

    他的眼光掃視著她的臉,“我會要求你嫁給我!”

    “哦!你會嗎?”

    蘿芙感覺自己全身僵直,但她的眼睛無法置信地張得大大的。

    他聳聳肩,“這是個挺瘋狂的主意!我是在排練中途突然冒出這個想法,就像牛頓被蘋果砸到而想出萬有引力一樣,”他解釋著,露出一絲微笑,像個迷人的小男孩,“或者可以說,就像一道強光突然在我腦海中爆開來。我好興奮。我不曉得為什麼我以前沒想到它。不過,我想你可能不大喜歡這個主意……”  

    “而且你也不是結婚型的人,”蘿芙憤憤地怒目瞪視他,“所以,現在還有什麼好談的?”

    “嗯……”他低頭深深凝視她,“看來你是不顧一切想要做單身媽媽,所以我想我得再重新考慮吧……”他的話突然中斷,他傾身向前靠近她,“……除非我還有一絲機會能夠說服你改變心意?嗯?你說呢?”

    “我怎麼知道你是不是因為責任感過重,才編了這整個故事想控制一切?”她輕聲問,聲音細得幾乎聽不見。

    “你是說像做慈善事業一樣對你施捨嗎?”他的嘴角微揚,露出一絲淺笑。

    她點點頭。嚴我才不要因為這種情況嫁給任何人。要不是我懷孕的話,你根本也不會想到要娶我。”她撇開眼神。

    “你可以跟爾凱查證一下,就會知道我是真心的。”他平靜地告訴她。  

    “爾凱怎麼會跟這件事扯上關系?”

    “這個嘛……呃……”他的腿動了一下,“我昨天下午發現這個驚人的想法之後——附帶說明一下,是在我發現你懷孕之前——我就想立刻把它付諸實行。可是你不見了,然後我去工作室找你,正好碰見爾凱准備離開。”他凝望著她,“我一直不大確定當我不在的時候,你們倆之間是什麼情形。所以我想,跟他提一提應該是很正當的舉動,我跟他說,我覺得是到了向你求婚的時候了,結果他大表贊成,你可以自己去問他。我同時也得知——”他有點淘氣地開玩笑說,“——我回來,並沒有破壞你們之間可能會發生的任何事……”

    “哈!真是設想周到!”她可不大喜歡被人在背後這樣討論。

    “我也有同感,”他伸手,握住她的手,“之後我就開始找你——”他按摩著她的手,“——離奇失蹤的葛小姐。神秘的蘿芙,你真的是害我玩了場捉迷藏的游戲,你總是隨時隨地給我惹麻煩,”他停頓一下,神情轉為嚴肅,“不過,我必須承認,若沒有你提醒我——愛情是一項救贖一一我可能到現在還看不清楚這個道理。”

    “我很高興我終於做對了一件事,”她低垂眼瞼,想掩飾心;正意亂的情緒,他的輕觸總是立即對她施予魔咒,他正緊握著她的雙手,拇指韻律地來回搓揉她的手腕內側。她覺得膝蓋發軟而顫抖,真高興她還坐在椅子裡,否則早就昏倒在地上了。

    “我承認我第—眼見到你就為你癡狂,但我很小心地和你保持距離,我知道如果我讓你接近我的話,你一定會滲透我的自制力,侵蝕我的防衛,攻占我的心和我的靈魂。我不曉得該如何解釋你對我造成的震撼影響。起初,我以為只是你那股毫無秩序的、狂野奔放的活力,攪得我一團混亂,尤其是你那雙迷蒙的眼睛的魅力……後來,我才了解到這份情感不僅是如此而已,它還要更深更深,它的源頭不知深到何處,它的力量是如此龐大……”蘿芙順從地讓他拉起她,縱然她的膝蓋仍在發抖,但此刻她已貼近他身旁,抬起眼凝視著他。

    “克倫,你知道嗎?當你離開以後日子變得多麼可怕,那天我們重逢的情景更是一次恐怖的經驗。爾凱告訴我,你需要時間和空間去料理上回車禍的心理創傷,所以你離開後,我一直不斷告訴自己要有耐心,我安慰自己你最後終會回到我身邊,可是,當我們再度相遇時——”

    她的聲音顫抖,於是也停頓片刻,潤潤喉嚨鎮定自己。

    “一一我們倆就像陌生人一樣。然後,等我們開始一起工作時,你更遙遠了,就像住在另一個星球的人……”

    她突然回想起每夜他投向她的時候,那不可思議、瞬間爆發的驚人熱情。他狂野地輕觸她全身每寸肌膚,占有每處角落,仿佛永遠不能滿足,仿佛深怕愛得不夠。每日清晨她離開他枕邊時,他那雙朦朧眼中,依依不捨,迷醉而眷戀……。

    她設法專心,想把話說明白。她抬眼望他,他正皺著眉頭觀察她的表情變化。她的眼神溫柔地滑過他臉上的突起線條,然後,那堅挺的五官似乎逐漸放松,軟下來了。  

    “我沒辦法了解你真正的想法,”她低聲呢喃,靠近他,緊貼著他,把所有頑固的抗拒都拋開,“你好像可以完全不帶感情……在白天擺出冷漠無情的態度,縱然有夜晚……我不曉得,也許是因為你正在忙著排練新舞,總之,它讓我困惑不安,讓我覺得你根本不在乎!我不能忍受你一直不斷假裝我們之間什麼也沒有發生過……尤其是……我沒辦法假裝下去,克倫,我不像你能控制自如,你好冷靜,好自制。”

    “我也在掙扎,蘿芙,我一直不斷想和你保持距離,因為我已經完全失去理智了。我好怕承認我不能控制自己的感情。只有到了夜晚,我才敢冒險,我才敢放任自己表露真情,和你盡情享受生命中最大的喜悅。然後,我逐漸發覺,其實我連白天也不能沒有你,我隨時在渴望你,想你,每個白天成了最痛苦的折磨,我只好完全投入工作中,讓自己的精力消耗殆盡,只有到了晚上我才能解脫,蘿芙,唯有你能幫我解脫,唯有你是我最好的救贖……”

    他緊擁住她,“事實上,我只想向你臣服,完全向你投降,可是我拚命在掙扎,我不能讓自己這麼做……我怕我會失去一切……我不敢再相信生命……我想如果我愛你太多,你會掉頭離我而去……”

    他臉上突然掠過一絲陰影,仿佛那場意外的回憶又浮現了。然後,他低頭瞥向他的手杖,用腿輕輕碰它,“我也不敢要求你跟我一起面對這種生活……我不能,蘿芙,我不能這樣對待你,因為我實在太愛你了。我愛你,遠遠勝過愛我自己……”

    “在我心目中,你是最強有力的真正男人,你的生命活力無與倫比,再也沒有其他男人比得上你。克倫,你是獨一無二的!”

    她好想讓他的唇吻住她,可是他似乎毫無意思。於是,她不耐煩地先采取行動,舉起手,環住他腦後,拉他低下頭來。

    但是他還不肯繼續保持原來的姿勢,甚至後退,暫時避開和她接觸。

    “當昨天你失蹤之後,”他開口,聲音低沉,充滿濃 情,“我所有的猶豫疑懼全都一掃而空了。我知道再也 沒有其它的解脫之道。”

    他輕輕托起她的下巴,深情凝視著她。“答應我!蘿芙?求你答應我!我的愛人,你願意嫁給我嗎?”

    她紫羅蘭般的眼睛更明亮了,此刻更增添了幸福和喜悅的光芒。

    “克倫……你以為我能沒有你嗎?沒有你我怎麼能再活下去。我是如此地需要你。我日日夜夜都需要你在我身邊。無時無刻不渴望著愛你,我不能再忍受一遍折磨。”

    她的雙手緊握住他貼在頰邊的手,“過去,你曾告訴我,我需要走出自己舒服安逸的保護殼,你可知道嗎?自從再次遇見你,感覺你逐漸遠離我的生命,我就一直在痛不欲生的黑暗中忍受煎熬。我不曉得我是怎麼捱過那段時光的,但是它的確讓我成長得更成熟廠。”她拉起他的大手掌,印上一吻,“我現在是個完全成熟的女人了,我修完了人生必修的愛情學分,我嘗到了我今生最珍貴的愛情滋味,而且我終於有了最甜美的收獲!”

    地羞澀地一笑,撫摸腹部,再抬眼瞥向他,“這是個意外之喜,我曉得你不喜歡意外,但它是我們的寶貝。現在我有足夠的專業能力來照顧它,和你。特別是你,克倫,我准備嫁給你,用我所有的女性柔情好好愛你,直到永遠。”  

    “哦,蘿芙,愛人,如果我傷害了你,我很抱歉,”他緊緊抱住她,“我只是一直以為你和別人會比較幸福,例如爾凱……”

    “克倫!”她踮起腳尖,在他唇上輕吻,“你才是令我癡狂的愛人。從我第一次和你尷尬相遇,當我摔倒在你腳邊看見你用那種眼光盯著我的那一瞬間,我就知道,你將會在我生命中占有最特別重要的位置。我的幸福全仰賴你了。”她溫柔地撫觸他性感的唇,“難道你還看不出來嗎?只有你是我唯一的愛,瞧,我現在正在你腳邊,就像當時——樣,為你傾倒。”

    “不……”,“不,蘿芙,我要你在我身邊……永不分離……跟我一起分享人生……給予和付出……愛人和被愛……只有你,我的愛人,只有你讓我體驗到愛情的可貴和人生的甜美,只有你幫我脫離了過去的黑暗而重見未來的光明,只有你賜予了我這個最驚喜的意外……”,“……這個未來的小舞蹈家正是我們的愛情證書。”

    全書完
本站首頁 | 玄幻小說 | 武俠小說 | 都市小說 | 言情小說 | 收藏本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