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回想起那天早晨的等待,就像是場無盡的折磨。蘿芙真不曉得自己是怎麼撐下去的,直到克倫最後打電話來,她才終於能鼓起力量讓自己熬過其後的日日夜夜。克倫—直沒回來,讓她感覺身心都在承受無形的煎熬。不過,至少他們知道他人很安全,因為他不時會打電話回來,只不過沒有—通是打給蘿芙的。
他的第一通電話是那天早上將近中午的時候打來的,他人已經到了台中。
“我已經接受了你的建議,爾凱,而且帶著你的車好好遠足了一趟。現在舞團開始巡回演出了,他們沒有我也能表演得很順利。”他的聲音聽來好遠。
爾凱抬起頭望著她,嘴裡繼續問聽筒那端。“蘿芙在這裡,要不要我——?”
她聽見了答案,也看見了爾凱困窘地緊繃嘴唇,她心痛得撇開臉,不願再聽藉口。後來爾凱只告訴他盡量一天打一次電話回來。放下聽筒後,他開始安慰蘿芙。
“他從來沒有給自己一個面對過去的機會。他現在情緒很不穩定,等他准備好了他就會回來……”
然而過了幾天之後,克倫才再打第二通電話,人卻已經到了香港,他說舞蹈學校有些行政問題需要他親自處理。一星期後他從日本打來,隨後又打過一通電話給雅儀詢財務。七月將近尾聲,仍舊沒有只字片語給蘿芙。
爾凱不斷鼓勵她,並請她協助一出實驗性戲劇的設計工作。“這間劇場就在你那條街上,況且,我需要—個個到二十五歲,有創意還獨具慧眼的人幫忙我。”
“謝謝你,爾凱。”她很感激爾凱的體貼。
她盡力投入工作。每天來回在工作室和小劇場之間,彷佛一切正常,什麼也不曾發生過。白天埋首制圖桌前,晚上按時回家,擺出一副干練的模樣。但是她心裡很明白,她滿身創傷,永遠無法再回復從前的平靜了。
八月初,她和淑琴及一些好朋友到基隆的海邊度了兩星期的假,然後,她開始懷疑的事,終於在回到台北後獲得證實。她懷孕了!她從一家診所出來後,回家—路上都在考慮是否要留下這個孩子。要?或不要?
這個孩子是克倫的骨肉啊!是她和他的愛情結晶0阿!
她的心裡在反復辯論,贊成?或是拒絕?其實在她心底深處早已有了答案。她要把這個孩子生下來。她的事業正朝成功之途邁進,沒錯;但是一想起體內這個小生命,什麼事都無關緊要了。她的決定毫無一絲勉強或疑慮。她要讓這個小寶貝出世,見識這個萬花筒般的燦爛世界。
她曾抽空回老家一趟,千靜地把這件事和她的最終決定告訴父母。他們並沒有逼迫她采取那解決方式,完全信任她自己的判斷。隨後她也接到銀芙從香港寄來的鼓勵信。淑琴和佩笛還在度假,她有些慶幸她還不需要再多作解釋,而且獨自擁有整揀公寓的空間。
每天晚上,她總會坐在窗邊,凝視著窗外的街景,然而她腦海裡全是他的影子。她不斷想著:他現在人在那裡?在做些什麼?和誰在一起?……還有,他那股沉痛的黑暗消失了沒有?思緒似乎永無停息之時,許多個無盡無眠的夜晚就這樣度過廠。她盡量想著肚裡的小寶貝,鼓勵自己。
懷孕初期的不適感逐漸出現。她發覺越來越難准時上班,唯有當她在制圖桌前坐卜來,把自己沉浸在工作裡,她才能暫時忘卻種種不舒服,努力地熬下去。
爾凱早已敏感地察覺出她的異樣,但沒有逼問她,只是關心她的蒼白臉色,親切地提醒她要注意健康。
“你工作過度了?”
有天無休時間,他隨意地問起,傑生和文斌正好出差了。他眼裡滿是同情和體貼,蘿芙懷疑他猜出幾分了。
“我很好。”她撒了謊.但她看得出爾凱也知道。她掩飾不了羞愧的臉色,而爾凱敏銳的眼裡突然一閃。
“他再過幾天就要回來了,”他告訴她,“他還是一直沒和你連絡嗎?”
地點點頭,
爾凱的表情突然轉硬,“好吧。你要我跟他說些什麼嗎?”
她搖搖頭。“現在是由他決定了?不是嗎?”
“你總要再和他見面的,”他溫柔地勸她,“你們倆不能永遠玩捉迷藏。”
蘿笑低頭。她知道爾凱說得沒錯。“由他決定!”她仍頑固地重復同樣的答案,對此她心意已定。
“這是命運的安排。”她擠出一絲微笑。
* * *
幾天後她一踏進工作室就知道克倫回來了。
氣氛馬上不一樣了。傑生和文斌,也早猜出她和克倫之間發生過什麼事。他們倆跟爾凱—樣開始親切地勸她。
然而,她沒想到她會這麼快就見到克倫。
那天早上她抽空溜出來。到附近一家外賣店去買份漢堡當午餐,最近她常常會肚子餓,可是又覺得沒什麼食欲。懷孕症候群!當她瞥見他時震驚不已。
他正從劇院門口的階梯走下米。他們倆的眼神同時抬起來在空中交會,彷佛冥冥中心有感應,而兩個腳步也不約而同地突然煞住,停在原地。
克倫先回過神來,鎮定地?緩緩地,跨越人行道走向她。“嗨!想不到在這裡碰見你。”
她曾經在夜裡夢想過這—刻無數次,而如今,她卻茫然盯著他的眼睛,任體內突湧的狂喜淹投了她,她全身每處感官都在興奮地呼喊他,那股狂野澎湃的情潮激得她幾乎失去平衡。她懷疑它是否出顯露在臉上了。就連她的喉嚨也像火燒,她口干占燥地潤潤唇,發覺克倫顯然並沒有注意她猛烈的情緒變化。他只是聳聳肩,似於打算就此道別,繼續走上街道。
“你離開好長一段時間了,”蘿芙突然脫口沖出,拚命想再說些什麼話好挽留他。
“我需要休息一段時間,”他粗嗄地告訴她,“我一定是毫不自覺已經瀕臨壓力的極限了。那些該死的醫生大概說對了,我是該休個假。反正,遲做總比沒做好。”
他仍舊撐著手杖,此刻他低著頭,拿它在人行道的紅磚上隨意亂敲,“你這陣子好嗎?”他抬頭望著她,“和爾凱進行得不錯吧?”
她點點頭,“他請我幫他做些戲劇的舞台設計,還挺有趣的。”她頑固地補充一句,心裡刺痛不已。這冷漠的描述跟她過去的幾星期的日子簡直是相差十萬八千裡。
“嗯,很好。我就知道他會給你工作機會,”他的黑眼眸突然掃視她的臉,“那麼,我想你的辭職是肯定羅?”
她睜大了眼,“不,我—直沒再想過這件事——”
“沒關系,”他打斷她,“我不介意放你走——這顯然是最好的方式。爾凱從一開始就對你評價很高。”
“他不會介意我為你設計秋季的新舞。”她連忙表示。
“我可不敢夢想把你挖角過來。”
他旅游後變得更黝黑了,但此刻他的臉色好蒼白。蘿芙好想伸手觸摸那張臉,那日夜渴慕的嘴唇;好想擁他入懷,對他耳浯;好想聽他對她細訴這些日子過得好不好?好想像一般的愛侶擁抱他,安撫他,獻上她所有的愛意,拂去這陣子的思念和空虛。可是,他看起來好冷淡,好漠然,那股黑暗似乎仍舊徘徊不去,她實在沒有勇氣,也不知道該從何開口,讓他分享她心裡所有的真情和想法。
然後,她才發覺只是猶豫這麼一剎那,時機就稍縱即逝,等她能采取行動之際,她早已錯失了良機。
“那麼,我走了,”他說著就猛—轉身,離開了她。
她目送他一直走到人行道盡頭,接著轉過街角,消失在視線外。然後她仍舊呆立在原地,茫然地盯著他剛才站的位置,心亂如麻,似乎期望他又會出現眼前。
* * *
隨後的整個星期她再也沒有見過克倫,那天匆匆重逢的情景成了她夜裡最新的折磨。
到了星期五下班之前,她終於對爾凱提起合約的事。
“我不曉得我到底該怎麼做,”她努力克制自己,不使嘴唇抖顫,“我以為我和克倫的合約仍舊有效,可是他說他要放我走,如果你……你能……”她的話停在半空中。
“沒問題,”爾凱捏捏她肩膀,“是該有個人去跟偉大的蕭先生談談了。”
“爾凱,拜托,別——”她用力咽口水,“一一請你什麼也別說——別提起任何無關工作的事,我是說……”她眨眨眼,撇開臉,“我不想要求任何人情。”
“人情?”爾凱看來似乎按捺不住,脾氣快要爆發了,但是蘿芙緊抓住他手臂,懇求他,他不敢置信地搖搖頭。“你們倆究竟是怎麼了?真搞不懂。”他問著,但沒逼她。最後她向他保證沒事,他無奈地聳聳肩。
直到星期—早上她才知道爾凱還是去跟克倫談過了。
這天她正專心埋頭制作戲劇公司的迷你模型,突然聽見工作室外頭的大門砰地—響,爾凱已經出去了。等到工作室的門猛然大開,她才知道那陣嘈雜的噪音就是他—路帶進來的。
她仍舊低著頭,沒敢抬眼望。直到——個牛皮信封猛然摔在她面前的桌上時,她才嚇得抬起頭。
“這就是你要的?”他的聲音好刺耳,“你至少該有點禮貌,自己過來跟我要!”
她看見克倫的黑眸在向她挑戰。然後,他似乎覺得說完了所有想說的話,滿意地轉身,准備離開。
“克倫!”她站起來,傾身抓起桌上的信封,以顫抖的手指拆開它,同時匆忙跑上去追他。她一瞥見裡頭的打字文件就結果知道了,她在門口攔住他。
“等等!你—定得聽我說。”她低聲細語,強烈地感覺到工作室裡其他人投來的好奇眼光。
“我已經聽夠我想聽的所有的話了,”他的眼光掃過她的臉。或許,是看到了出乎意料的反應吧,他的態度逐漸緩和了。
他把手擱在門把上,停駐片刻,“我只是以為你在猶豫著要不要離開我,我以為你還在三心二意,無法決定。然後這個,”他指指合約,“我才猜到你保持沉默的態度,也許只是天生的保守作風罷了。”
“我從來沒有猶豫過是否要離開你,克倫。”
“哦?”他嘴角揚起,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
他們的眼神緊密地交會,然後她點點頭。他深深地凝視她的臉,然後撇過頭,望向半掩的門外。蘿芙看出他正在和內心某種力量交戰,掙扎不已。
“是爾凱告訴你。我不想繼續為你工作的嗎?”她小心問。
“不完全是,我自己推測出來的。”他回頭望她,“你——直沒過來見我,顯然已經把你想說的話表示得很清楚了。”
她感覺心慌意亂,一股朦朧的希望逐漸升起。“我一一我不知道我該過去……我不知道我是否還受歡迎。”
他歎口氣,“我好像記得這種事以前也發生過一次。這大概是你習慣……”
“已經不再是了。”她微微——笑。
他瞇起眼,看出她心裡的決定。唉,光是再次站在他身邊就讓她全身震蕩不已。她情不自禁地飽覽他的臉部線條,從剛剛—進門的憤怒,轉為此刻溫柔的神情。然後,他彷佛想要更確定似的,伸手取出她手裡的合約,揚起眉毛,“答案是不羅?”他再度追問。
“不錯,不!”她搖搖頭向他保證。
他把手中的文件撕成碎片,然後遞回給她。
“你最好盡快回來報到,葛小姐。還有—場新舞等你設計。”他嘲弄地瞥了一眼她身上穿的寬松T恤,“我看,你仍然喜歡加班工作,對吧?”他接著又補充一句,“我願意和爾凱共用你,直到你為他設計完他那出劇為止,之後……你就得完全屬於我一個人。”
然後他“砰”一聲關上門,蘿芙感覺肚子裡像被踢了一下,他的話在她腦中不斷回響,暗示的言外之意似乎也一再出現,她拚命克制體內不停猛湧的渴望。總有—天,他們一定不必再像今日這般互相對峙,屆時他們就能像對愛侶一樣地互相體貼,分享共鳴。
* * *
蘿芙謹記著克倫對她穿T恤的評語,兩天後她穿了白的蕾絲襯衫和白色大圓裙去報到。她在腰間系了條藍色的皮帶,襯托出她的纖腰。然後,她又想起自己站他身邊一向顯得渺小,於是再穿了雙藍色高跟鞋。夏末的陽光讓她的長腿露出透明如絲的金光。
當她臨出門在長鏡前檢查這身裝扮時,她發覺過去幾星期的蒼白已經逐漸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淡淡的紅潤,增添了她肌膚更柔美的光澤,陪襯出她大大的眼睛更為醒目,如今她眼裡充滿了女性魅力,還有種微妙的幸福光采。就連她一向狂亂的長發似乎也改善了發質,散發出絲綢一般的閃亮效果,柔軟的發絲披垂在肩頭,在陽光照耀之下,像有一層朦朧的霧圍繞著她。
現在她感覺自信十足,可以迎接克倫投射給她的任何眼光了。
“好啦,蕭先生,”她站在他閣樓套房門外,深吸一口氣,鼓勵自己,“我來了!”
安雅應的門,指著遠遠那道房門,拍拍蘿芙的手臂,友善地推她往前走,嘴裡發出—連串法語。然後安雅走進廚房。蘿芙保持鎮靜地走向門廊盡頭的房間。
克倫正低頭整理一盒音樂帶。他從肩頭瞥見她走進來。
“聽聽這段,第—支插曲。”
然後,—股苦樂參半的旋律開始飄蕩在空間,他轉過頭來,張開踴正要說話,突然又合上,默默無語。蘿芙靜靜站在門口,猛然被他的神精震撼得無法動彈。他仍然渴望著她!而她自己狂野的渴慕,在這一瞬間也湧出來和他的交會,同時在流暢的音樂旋律中逐漸增強升高,彷佛帶領他們倆雙雙奔向另—個時空。
克倫自己破除了這股迷醉的魔力。他突然猛搖頭。用力撇開眼神,然後拍地一聲關掉音響。
“我們——”他背對著她,隨即大喊,“安雅!幫我們端點咖啡過來。”接著他迅速地拖著步伐走向房門,蘿芙立刻讓路,讓他走出門口,站在走廊上,開始用一連串難懂的法浯,大聲對廚房那頭咆哮。
“坐下!”他回來時簡潔地指示地,“也許這樣做比較好……我先說明,你記下重點,然後你可以借這些帶子回家聽。我——”他環顧四周,好像想找什麼東西,然後他瞥丁瞥手表,“——我半小時後還得出去。我們可以邊喝邊談,簡短悅明—下。你家裡有錄音機吧?”
她茫然地點點頭。他的態度瞬間轉變成冷酷漠然,讓地迷惑不安,措手不及。
他把—疊資料塞進她手中。“瀏覽一下,我去看看安雅怎麼了。”
蘿芙還來不及回答,他已經匆匆離開,他去了整整十五分鍾,蘿芙趁這段時間恢復鎮定,翻閱面前的資料非常努力專心,趁他回來前趕快戴好冷靜自制的面具。
他終於再度回房,把—盤咖啡放在他們之間的矮桌上,然後選了她對面的位置坐下來。
“你覺得還有興趣嗎?”他頭也沒抬地問她,只顧專心與小心地倒滿兩杯咖啡,
“蠢問題!”她覺得看到目前為止的印象就很深刻了,這是支激烈的悲劇舞蹈,狂野地掀起一波波震撼人心的高潮,這絕對會是次叫好又叫座的大轟動。至於音樂部分,包括了流行、藍調、爵士、雷鬼,還有一段相當實驗性的即興曲。
“但丁《神曲》的地獄篇——”他表示,眼神掠過房裡每個角落,唯獨避開她的臉,“—一二卜世紀的現代版。我想這或許會是次很有趣的嘲諷。
“嘲諷?”她迷惑地重復道。
他突然起身,搖晃地走向窗口,她以為他想走到陽台上,但他在落地窗前停下腳步,背對著她,低沉地對她坦白。
“我很高興你能成熟地處理這件事,我是指……我們—起工作這件事。我們是組默契很好的伙伴,如果只是閩為我們曾經有過一夜失去控制,而拋棄這種合作關系,未免太可惜了。”
然後他轉身面對她,他的背後是台北夏日的明亮藍天,然而他的臉卻是—片陰影。不知是背光緣故,還是他真正的心情寫照?
“我不想再跟你重蹈覆轍,太危險了——我不能再為你失控,不能再迷戀上你。我曉得你會明白這對我很重要。”
蘿芙的手指緊抓著筆記本邊緣,她拚命強迫自己放松。“如果你借我這些帶子,我現在就回家聽。”她盡全力平靜地陳述,聲音完全不帶感情,“你能否給我一兩天的時間讓我構想?或者你希望立刻有成果出來?”
天哪,這是我嗎?蘿芙聽見自己說出這番話後,居然還發出明快的笑聲,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能這麼“專業化”!
“好女孩!”他的肩膀松垂下來,好像頓時卸下了沉重壓力,“後天好嗎?”
蘿笑點點頭。
“還有一件事,蘿芙,記得要常常現身。我好像老是要花上一輩子的時間猜想你到底人在哪裡。”
是嗎?如果你真是這洋就好了。她在心裡苦笑。那麼,或許就代表你對我的感覺,和我對你的差不多了吧?!
他眼裡閃過的那股渴望,一定僅僅是肉體的渴望罷了。是任何男人對一個稍有魅力的女人都會有的渴望。她也可以從別的男人那裡得到。所以,除此之外,她對他幾乎不具意義。她還能奢望什麼?愛情?別作夢了。
* * *
蘿芙過了悲痛而苦悶的兩天兩夜。
她幾乎他每分每秒都粘坐在錄音機前,感覺自己來回神游了地獄好多遍。她眼前是他的筆記本,耳畔是他的“神曲地獄篇”,心裡完全沉浸在他的內心情境中。她了解,這支舞正是源自他靈魂深處那處悲痛的大黑洞,同時也正是數周前男階黎明逼得他拋下她的同—股力量。
如今,她更清楚地明白這股不斷吞食他的力量,其實是一股深深的悲歎。顯然,他已經多少從痛苦中脫身,將它升華、融入藝術創作中,即使觀眾並非親身經歷,也會感動得如同身受。
最後一遍關上錄音機時,她躺回床上,閉上雙眼。
雖然不能和他廝守在—起,但是這樣分享他的心境也很棒。她幾乎感覺他就在身邊,對他傾吐心曲。
約定的那天早晨十點鍾左右,她抵達劇院,抱著一盒音樂帶和一本素描簿,准備上樓找他討論。
“嗨!”克倫正站在樓梯頂端往下看,她還沒爬上第一級之前他就先喊住她了。
蘿芙抬頭瞥了他一眼,趕緊轉開目光,她顫抖地爬上樓梯,每走一極都感覺他日不轉睛的眼神看著她。等她爬上頂端時,他正斜靠門邊,一手搭在門框上。她幾乎感覺到他已經在這兒等了好一段時間,就等著她出現。
“希望我沒遲到,”她隨意向他打招呼。雖然,這一陣子,她害喜的惡心反胃……等種種不適感已逐漸減弱,不過今天早晨似乎又突然難受得厲害,所以她又得花上比平日更久的時間才准備好。今天她仍舊穿著那套白衣白裙,配上藍腰帶。
他們閃給她再熟悉不過的微笑,燦爛耀眼,戲謔嘲弄。
“你今天看來好美,神采飛揚,像朵盛開的玫瑰。九月的氣候很適合你。”他轉身,走進客廳,“你今天帶了什麼成果給我呢?葛小姐?”
“你真的是個很會虐待員工的老板!”她在他身後說,趁開始討論工作之前,欣賞著他的身影。
“也就是恐怖的伊凡大帝?他們在背後不都這樣叫我嗎?”
“獨—無二的!”她戲謔道。
他轉過頭來面對她,她緊盯著他張大嘴露出的燦爛笑容,她感覺體內突湧出—股狂潮,帶著蜜糖融化的滋味。為了掩飾不經意洩漏的神情,她慌亂地走向沙發前,把東西放在桌上。“都在這裡。”
他跟過來,走近桌前,把那盒帶子拿起來,轉身想去調音響,但她匆忙攔住他。
“別放了,我們倆現在對它已很熟了。”
一想起要再從頭聽一遍,再次體驗這兩天來的種種悲痛感,就讓她受不了。他困惑地瞥了她一眼,但同意了。
“安雅呢?”她走向桌前,擺開作品。
“今天休假!”他頭出沒抬地回答,開始專心看她的設計。
蘿芙走向窗邊,陽台上幾棵綠樹已出現了枯黃的葉子,空氣中開始有些涼意。夏天真的要結束了。
等她回到桌前,他已伸展四肢趴靠在沙發上,身邊散滿了紙張,耳朵後面夾了根鉛筆,一臉專心模樣。
他發覺她走近,抬起頭仰望她,露出好迷人的笑容。
“你真聰明,我真是愛死你了。”
她還來不及反應他嘴裡的字眼,他又緊接著說下去。
“如果你前陣子堅持離開舞團的話,我想我大概會不顧一切追上你,懇求你留下來。”
“為了……為了舞團的利益吧?我猜。”她擠出一句問話,仍處於震驚狀態。
“嗯,為了舞團的利益。”他的聲音變低沉。
“是啊,”她趕緊轉身,突然間,眼裡溢滿了淚水,模糊了她的視線,她用力眨眼想甩開它,“我倒是很想看看那幕情景——你?懇求我?!”她擠出一絲干笑聲。
“蘿芙,”他低聲呼喚,她轉回來看見他正注視著一疊手寫的資料,和她設計的草圖。他沒有看她,只是用食指彈彈紙張,“我們來討論這些好嗎?”
她走向旁邊的餐桌,拉了一把高背椅過來。他聽見聲音轉過頭來,才發現她的意圖。
“你從那裡根本看不到,過來,坐在這裡!”他拍拍身邊的位置示意。”
他開始滔滔不絕地和她討論,完全沉浸在工作中。然而他卻不知他對她造成多大的影響?她全身熱血沸騰,被他不時不經意的輕觸和壓擠攪得心慌意亂。她鼓起所剩的一絲意志力,強迫自己緩緩移開他,坐到沙發上離他最遠的角落。挺直身子,交疊雙腿,靜靜忍受著這種親近而激痛的折磨。
他仍然頭也不抬地分析她的設計作品,提供一些建議,不時翻頁,發出幾句稱贊。最後他終於抬起頭來看她。
“我看你好像對我結尾的溝想不大贊同?是嗎?”
“我覺得它滿黑暗的,”地回答,“我想你或許能修改一下。”
“怎麼修改?”
“這個嘛,你讓你的英雄最後留在地獄中。不過,我相信任何人,不淪負有多少罪孽,都能夠以愛情求贖吧?!”
她終於鼓起勇氣抬眼凝視他,她的兩眼此刻綻放著迷蒙的光采。
他撇開眼神,“你真的這麼認為嗎?仍;真的相信愛情能救贖他嗎?”
“我是這麼‘了解’!不是‘認為’。而且我真的相信,因為現實吐界裡就不斷有人重生,生命不斷在持續繁衍,新生命……”她停頓片刻,有些猶豫不決,“新生命也不斷出現在世間。”
他讓手裡的資料滑落在地板上,抬頭凝視著她。
“我會好好想想這部分的,”他向她伸出手,拉她過來靠近他,想縮短兩人之間的距離,“不過,現在,我只想好好愛你。”
“別!克倫,千萬別……”
“你的眼睛。我永遠忘不了你這雙眼睛,”他嘶啞地呢喃,繼續拉近她,“我們難道不能成熟地面對它嗎?蘿芙,哦,我好想愛你,好想好好擁著你,吻你的唇。 ”
“愛情呢?”
“你明白我的;意思。蘿芙,你擁有最完美動人的身材,真正的女人身材。為了愛而生,為了愛成熟。為何要否定它?”
“愛情呢?”地再次追問。
“你也了解我們之間不可能有永久的關系,我不敢冒這個險,但我可以好好愛你一段日子……”
她想立刻抽身離開他。他不知道他的話就像一把火,瞬間就在她心裡烙出一道焦痕,燒枯了她的渺茫希望。他話更預示著他們沒有將來。
然而,同時,她也想起了過去這幾星期沒有他的日子,日復一日和夜復—夜的痛苦煎熬。或許,能夠短暫的擁有他已經是唯一的機會了。聊勝於無。
她曉得這份決定在她手中,無論答應或拒絕,他都讓她先采取第—步行動。她也明白,無論何時,只要她想離開他,她都能隨時喊停。而他絕對無法預防或阻止。
這回,她才是擁有優勢,控制全局的人。
她伸出於,攬住他腦後。
“克倫,”她耳語,“讓我好好愛你……”
“克倫?”她溫柔地呼喚他,輕聲細語,“你確定沒有人會進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