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知道回到公司一定躲不過一頓斥罵,但秉著敢做敢當的處世原則,齊若玫還是硬著頭皮告訴老闆她將包裹裡頭的東西摔破並且丟到垃圾桶的事情。
老闆果然不負她所期望狠狠地訓了她一頓,並在老闆開口要辭掉她之前,她先低頭認錯,並「忍痛」決定自動辭職,虛情假意地掉下幾滴眼淚,難捨地到座位上收拾好一切雜物,背上紅藍色的背包,眼眶含淚地向楞住了的老闆揮一揮衣袖,不打算帶走任何一片雲彩。
所以,在郵局前一時衝動所帶來的結果就是她「引咎」辭職,下台以示負責。
很好、很好,她忍不住為自己的灑脫喝采,但如果以為她真的很為自己驕傲的話,那就大錯特錯了;人生的悲劇正緩緩地降落在她頭上。才剛進入租賃的住處內,她無法克制自己不去記取這件事的教訓,沒了工作的意思不就是代表……已是十分拮据的經濟,這下子更面臨窮途末路的窘境,沒良心的房東方才遇見她就一臉喜色地向她宣佈下個月起房租將要漲五成,五成耶,整整是三千塊,他怎麼可以這麼沒良心呢?她才剛丟了工作而已就接到這項不人道的消息,看來她得另覓安身之地,否則早晚真要露宿街頭了。
她最好趕快找新的工作,就算她身上的脂肪真如母親所言能燃燒到冬季,但她不想變成一具枯槁的活屍啊。
但工作豈是那麼好找的,想她一個高職畢業的女孩子,沒有專科以上的學歷做實力的後盾,也沒有可以扛水泥的神力,長得又不漂亮,平凡得令人過目就忘,那什麼公主的她也做不上。
在五金公司當了業務助理一年多,除了學會如何打混之外,她可說是最不認真的員工了。
歐恆私立商職明明是培養優質人才的學校,怎麼她會一無所長呢?該會的中文打字,一分鐘能解個十個字,她就該偷笑了。她真的覺得自己除了會合氣道之外,她真的、她真的——什麼都不會。
生死關頭,該是她到蕭家上演一場感人肺腑的家庭溫馨劇的時候了。
坐落在市區的一棟高十二樓的紅色建築物,每樓分別有兩個大空間,供作商業辦公室之用,而八樓的有信貿易公司是間專門替傢俱製造廠商經手商品外銷工作的公司。
有信的規模說來不大,只佔了一層樓的空間,但他們秉持著誠信、把一切做到最好的原則,依舊是有許多固定客源的貿易公司。
分工精細的有信,有人事部、業務部、行政部、會計部,全公司上下約有二、三十人左右,尤以業務部門最多人,聚集了十個菁英。
而令人驚訝的是創立有信帶領二十來人打拼的竟是一個當年才二十五歲的小伙子,在商場上的確是異數;原本有信的基地是在北部,但家庭因素促使他放下當時只有四人的破舊小公司,單槍匹馬跑到中部來創業,而經過三年多,他的商業潛力讓他慢慢撐起一間規模建全的中小公司。
據說這是他和自家兄長的約定,在他二十五歲那一年允諾若是三年內打拼不出好成績的話,他便回家繼承家業沈氏這個比他現今的公司還要大上十倍的商場老大,在北部的商場上佔著舉足輕重的角色;沈氏總裁的嚴厲是眾所皆知的,只是在結婚後個性才變得比較溫和,他唯一的大哥永遠是他自歎弗如的偶像。
但公司最近卻面臨了缺人的情況,兩位原本在行政部門工作的小姐在決定踏進婚姻的旅程後,相繼在五、六月離職。行政部門的工作由五個人遞減成三個人是還可以承擔得下來,但三人其中的一人已是大腹便便,再過一、兩個月便要生產,過不久就要開始在家裡待產,方才行政部門的呂主任希望最少能再聘請兩個人來分擔行政部日漸沉重的工作量。
沈弈方衡量了許多日後會面臨的情況,才答應要人事部在各大小報上登徵人啟事,學歷限制在大專院校以上,免得請到一些只會問為什麼的人。
按下內線電話接到人事部門,他向人事部的主任交代著:
「王主任,明天起在各大報區域版的分類廣告上刊出行政部門的徵人啟事,細節找呂主任談。」
人事部王主任收到他的命令後,簡潔地應聲是,一雙玉手卻自作主張地幫他掛掉了電話。沈弈方忍住擰眉的動作,強壓下心中的不耐,抬起冷冽的俊臉凝視著她。
「我說過,我辦公的時候不習慣有別人在旁邊。」無端招惹到這個唐大小姐,他真的很不幸。
有錢的大小姐只有兩種模樣,一種是大家閨秀,懂得進退之儀;另一種則是被嬌寵得目中無人,絲毫不會替他人著想。沈奕方好死不死地在一場商業宴會上硬被一大堆人和她湊成了一對,以後的每一天都會看到她大搖大擺走進公司裡對他噓寒問暖。他對唐純兒,是一點感覺也沒有,有感覺的話也不會彼此認識了一年多卻沒有任何結果。不明就裡的朋友無不對他們的未來抱持樂觀的看法,因為她的自作多情已經到了讓人覺得如果他一旦不理會她了,他將是人人心中的負心漢。其實,他相信唐純兒也很瞭解他的感覺,只不過礙於顏面難放手罷了。
「我是別人?」唐純兒蹙著用紅色眉筆細心描繪的NIKE眉,沈弈方疏遠的口氣讓她心裡很不舒服。「你什麼時候這麼會劃分你跟我的關係了?」
「你又想無理取鬧了?」沈弈方寒聲問。
他從未承認與她有過親密的關係,他也從未對她做過任何逾矩的動作;他一直和她保持著普通的朋友情誼。
唐純兒抿抿唇,沈弈方不曾對她生氣過,但他一個嚴厲的眼神都能讓她膽怯。
「是今天早上的事惹得你不高興了嗎?」她識相地擺低姿態,走近他的身邊,手指輕拂著他俊朗的臉龐。
沈弈方卻突然站了起來,讓她想親近的手滑落在半空中,她尷尬地收回手,努力不讓自己在他的面前表現得像個不知分寸的千金。
女孩倔強的神情因唐純兒無意的提起又清楚地浮上眼前。他的確為著女孩的不識相而生氣著,氣得遠超過自己的想像;他竟然用了一整天的時間來思忖早上的事。
他突兀的緘默嘴角帶著不易察覺的笑意,卻毫不遺漏地映入唐純兒的眼底。她可以確定那名女孩的確牽動了沈弈方心中某一根纖細的神經,那將是她所懼怕的。不行!沈弈方是她的,誰也搶不走。
這時,桌上的專線電話響了起來。他的專線電話很少人知道,知道的人除非是有很重要的事才會敢打擾他,所以這線的電話是不經秘書過濾的。
沈弈方朝唐純兒揮揮手,要她離開。
不惹他生氣是贏得他的心的第一條件,所以她識相地離開了。
接起電話,那頭卻傳來了一聲長長的呵欠,聲音低沉,不用多想,一定是他在台北的胞兄。他這個大忙人怎麼有空打電話給他?
「你的呵欠要打多久?」沈弈方不客氣地問。
那頭的人沒因他的出聲而止住呵欠,這是他個性使然,絕不會讓他人影響了自己,他慵懶的聲音在午後更顯得魅惑。
「沒事,隨便找你聊聊。」他的胞兄,沈磊在那頭喝著牛奶懶懶地道。
「我還沒問你找我有什麼事吧?」大哥的思考邏輯在娶了老婆後變得很怪。也許是近朱則赤、近墨則者黑吧,他敢保證他的嫂子絕對是黑墨。
「反正你一定會問,所以我先回答啦。」這小子的腦袋可真不是普通的硬,稍稍轉彎一下,就可以省了問一些無聊事的時間。
「再見。」沈弈方也學會了他幾近無趣的說話,冷冷地道。
「喂,這麼快就說再見啦?」這是他沈磊的弟弟嗎?這麼沒禮貌。
沈弈方頓了下,才溫吞地開口:
「你不都說沒事的嗎?既然沒事就別浪費長途電話費了,很符合你的邏輯。」他哪敢掛掉他大哥的電話啊?他的脾氣跟座火山一樣可怕,他可想活得久一點哩。
沈磊爽朗地笑了幾聲,隨即認真地更正他:
「是小暮的邏輯,不是我的邏輯。」古小暮是他的老婆,他今生最愛的女人;有了她,他的人生才開始美麗起來。
「少拿那個怪女人的思想來荼毒我了。」沈弈方毫不留情地道,大概是他在北部的有信剛創業時,他有眼無珠、不餘遺力地折磨她這個未來的大嫂,所以她老愛藉著大哥來報復他,有空沒空就聽到他大哥打電話來嘮叨個兩下。
「她不怪,她是我的最愛耶,弟弟你這麼說就太不厚道了,小暮可是很想念你的,巴不得能每天看到你。」沈磊掏心掏肺地搶說老婆的好。
「哦,天哪!別告訴我你們還不放棄。」聽到大哥一番感人肺腑的話,沈弈方倒是巴不得一輩子也別見到他們夫妻倆。他大嫂才不可能那麼想他咧,而他大哥更是不可能會說出這一番肉麻兮兮的話,他們的目的只有一個。
煩了他半年多了耶,約定創業的三年時間早已過,而他也遵守約定在中部打下了一片天空,他們還朝思暮想地要他回去接「沈氏」,夫妻倆好去過閒雲野鶴的悠哉生活,想得也未免太美了。
「弟弟,別太見外嘛,我和小暮很想早點到山上的老人養護院過平靜的生活呢,養老嘛。」想到山上那棟可以掛上五顆星的安養院,他的心中便浮上一陣成就感。就是在那兒,他得到了小暮的真心,屬於兩人的回憶,怎麼說也說不完。
「養老?大哥,你也太誇張了吧,你才三十初好不好?養什麼老啊,要是你們還不放棄的話,你們可以先蓋一座精神病院等我進去住,我保證不辜負你們的期望。」真是說話不算話,說好了他有自己的事業就可以不管沈氏的,怎麼這下子又要他接手了?讓他忙得焦頭爛額,他們能安心地過日子嗎?
「你真會開玩笑,我和小暮可是很仰賴你的,而且你的能力那麼好,來十間沈氏也不怕嘛。」沈磊猛灌他甜湯,就是想說服老弟回台北拯救想退隱想得快瘋了的他。
「不要。」沈弈方已經算不清這是第幾次他用堅決的態度來回拒他的要求了。
「弈方,你那間小公司也沒什麼好玩的了,沈氏這麼大的集團要讓給你,你怎麼還不要啊?」沈磊真想敲他的腦袋,什麼時候不倔強,偏偏談到沈氏的時候才會擺出那副酷得不能再酷的樣子。
「大哥,公司小也是我苦心經營出來的,更何況我們公司有二、三十個員工了,在彰化地區算是相當有規模的了。」他大哥的嘴真的很壞,說什麼都那麼直接又刻薄,要不是真的很瞭解他大哥是刀子嘴豆腐心的人,不然的話,他會真以為是在貶損他。
「是啦、是啦,你很偉大啦。」沈磊停頓了會兒,隨後說:「小暮說除非你要在彰化有個家庭,否則實在沒有不回來接沈氏的理由。我們前一陣子說的提議不是挺好的嗎?」
「合併是不可能的事,大哥你也別想要把我的公司變成你旗下的子公司。我們兩家貿易公司從事的工作項目完全不同,況且我們公司目前的營運狀況十分良好,就算你真的想,但我的合夥人們可不見得會同意,別勉強了。」沈弈方轉著原子筆,對沈磊的說法只想送五個字——癡人說夢話。憑什麼他親手建立起來的有信就要轉成沈氏的子公司啊?門都沒有。
「這麼倔強啊?那你就找個人結婚好了,在半年之內如果你沒結婚的話,你就乖乖地回來接沈氏。」沈磊絲毫不給他腦子有緩衝的時間,馬上接著道:「小暮說你別想找唐純兒那個女人,她很不喜歡她。」
「你在開什麼玩笑啊?我的終身大事豈能拿來當賭注?」真是荒誕不經,他沈弈方一個堂堂正正的男子漢,要不要結婚還要他們來插手嗎?這對夫妻真是害人精。
「是籌碼,不是賭注。你如果結婚了,就不必回來接沈氏,這不是很好的籌碼嗎?可別隨便找個女人結婚,那會害了人家的一生的;也別以為你隨便找個女人結婚,我們就會放過你,必須真心相愛才能和人家結婚,知道嗎?」沈磊不急不徐地轉述著老婆向他交代的話。絕不是在陷害親愛的弟弟,而是他也吊兒啷NB4565鼗蔚蕉十八快九了,婚姻大事再不替他打算一下的話,他豈能算是個好兄長?
「知道了。」沈弈方發覺自己竟然乖乖地回話,馬上反應過來。「不對呀,如果我真是隨便找個女人結婚的話,你們又怎麼會知道呢?」
相信憑他的條件想找個女人訂定臨時婚約,應該也有一大卡車的女人搶著排隊。
「謝謝你提醒我們你有可能會這麼做,但是,親愛的弟弟啊,你想隨便找個女人結婚的話,奉勸你還是打消念頭,一旦被不喜歡的女人纏上的話,你是一輩子也脫不了身的,有哪個女人會放過你這條大魚的?況且你也不想害了女孩子的一生吧,要是讓人家知道你娶她是有目的,那人家可是會很傷心的。」這番話也是老婆教他的,她說弈方有可能會找個濫竽來充數,沒想到一切真如她所說的。
「也對哦。」想想也真有道理,到時候真的結婚了,女方卻不肯依言離去的話,他可是甩都甩不掉,娶不愛的人又很對不起對方。
「那就這樣啦,在明年農曆過年之前,我和小暮希望能接到你的喜帖。拜拜。」
語畢,只剩被掛掉的急促嘟嘟聲迴響在沈弈方的耳際。他搔搔頭,不解的眼神呼應著腦子裡的疑惑。
他有說好嗎?他有答應他這個荒唐的建議嗎?為什麼大哥說的話好像他已經答應他們,而他卻遲遲無法反駁呢?
「砰!」
他恨恨地拍擊著桌面,恨不得馬上上台北砍了他們夫妻兩人;但,如果他這個時候上去了,他們搞不好會拍手歡呼,以為他改變心意要回去接沈氏了。
難不成他真的要去找個女人結婚嗎?他不想害了一個女人的一生。
真心相愛?多難的事啊。
「小暮,你真的有把握弈方會照我們的話去做嗎?」沈磊有些不安地問著坐在身邊看書的老婆。
「嘻、嘻。」古小暮綻開一個蘊藏深機的笑容,頭顱輕倚著他的肩膀,誠實地道:「沒把握。」
沈磊訝異地看著她一臉的沉靜,有些埋怨地問:
「你沒把握的話,怎麼會叫我去演壞人哪?」要不是小暮說生活有點無趣的話,他也不會提議說去捉弄一下在彰化的弟弟,而小暮馬上附和,並想出要弈方在半年內結婚的點子,現在她又沒興趣了嗎?
「其實,不管弈方答不答應,我們都不會再要求弈方一定得回來接沈氏了,反正無聊嘛,嚇嚇他也好。你想想看弈方一定很頭大,不結婚就得回來接沈氏,要結婚又沒對象,他一定不想接沈氏,又不想隨便找個女人結婚,所以一定會找個真心喜愛的女人結婚的。」這個玩笑對他們本身一點壞處也沒有,何樂不為呢?
「還是你聰明。」沈磊充滿溺愛地揉揉她柔細的髮絲,眼中淨是讚賞。
古小暮嬌睨了他一眼,不忘他們之間的打賭。
「說好了,如果弈方真的結婚了的話,你要陪我到荷蘭玩一個禮拜的哦,不准反悔。」要不是衝著有荷蘭可以去,又有老公陪的話,她還真懶得想法子整沈弈方。
沈磊將她轉身,額頭抵著她的,認真地道:
「我說的話和我愛你的心一樣,永遠都不後悔。」他都栽在她手上了,如何能說話不算話呢?
「嘻、嘻。愛你。」古小暮張開手臂摟住了他的脖子。
「愛你。」沈磊也緊緊地回擁著她,親吻著她的髮絲。
傍晚時分,西邊天空泛著紫藍色的霞光,火輪是顆橘紅色的星球。不經意飛過火輪底下的一支賽鴿隊伍,更增添天空豐富的氣氛。
黑暗在火輪沉下之前,悄悄地爬上東邊寬闊無際的穹蒼,終將侵入每個人的心裡,使人更加脆弱與無助,迫不及待地擊破每個人自以為堅固的心房。
每個活在這地球上的人都為著一種目的而存活著,無論是為著自己或為著別人,是努力地想掙出一片屬於自己的天空,還是只要能活一天過一天就好,總之每個人都想照著自己的方式活得精采。
用精采的心態來過一個平凡的人生,這就是齊若玫目前的寫照吧。
站在蕭家佔地約百來坪的大別墅鐵門前,齊若玫整整自己有些皺的衣服,期待著能有人發現她已經呆站了近十分鐘。只是這扇鐵門到蕭家的主屋其實還距離二十公尺,到目前為止仍不見有人經過她面前,但按下門鈴又是件極需要力量和勇氣的事。
於是,她就這麼琢磨了許久,現在時間是晚上六點半,而簫家的開飯時間是六點整,看來她是撿了個不巧的時間來了。母親吃一頓飯通常要花費半個小時到一個小時,她說這樣才是吃飯,不把吃飯當每天的習慣,而要把吃飯當成一種高級享受。去!她要每天能有餛飩麵吃就很偷笑了,哪像她啊,山珍海味吃不盡,還愛擺場面,講究一大堆筷子、湯匙、叉子、盤子的。
這樣看來,她是非得鼓起勇氣按下門鈴不可了。
當她舉起手伸出食指要按下對講機上那顆黑色的按鍵時,對講機卻突兀地發出了聲音。
「喂!你到底還要站多久啊?」一陣女聲毫不客氣地響起。
齊若玫先是被嚇了一跳,她拍拍胸脯平下心,經由對講機傳出來的聲音有些粗糙,但聽得出來是個年輕的女孩子,只是態度不是非常有禮。
蕭老頭的眼光出了問題了嗎?請這種沒禮貌的看門狗,她頗不悅地自忖著。
「你到底要幹嘛啊?站在我們家門前這麼久,連聲音也不出,站在那邊跟個傻瓜一樣,想搶劫的話,請你找別的地方。」女孩毫不斟酌自己的用詞,說話十分莽撞。
齊若玫聽得嘴角抽搐。她說她像個傻瓜一樣,是嗎?她倒想看看是誰這麼大膽敢把這個名詞用在她身上。
「既然你知道我站在這裡很久了,你也不出聲,難不成你也是個傻瓜二號啊?蕭家的待客之道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差了?」她還算心平氣和地道。
「我……」女孩氣結得無語回應,一個聲音又響起。
「小如啊,有客人嗎?」
「啊,林總管,有個女孩子好奇怪哦,她站在門口很久了,可是又沒按門鈴,我擔心、我擔心她是不是壞人……所以人家不知道該怎麼辦耶。」女孩兇惡態度霎時變得軟弱膽小。
「哦?我看一下。」林總管走到監視器前,觀看了下螢幕,暗叫了聲糟糕。
對話傳到齊若玫的耳裡,她大概瞭解目前的狀況。這個叫小如的,剛才的態度和中午接電話的女孩子可說是截然不同,要不是聲音有些相似,她還真懷疑蕭家是不是請了兩個同樣叫小如的傭人,偏偏她最後說話的樣子像極了中午那個被她吼了兩三聲就哭出來的女孩。
齊若玫朝著設置在柱子上的監視攝影機比了個勝利的V手勢,她都忘了蕭家有監視器了,那小如八成也看了她很久,看了很久又不出聲,看來也是個居心叵測的人。
「齊小姐,不好意思,讓你久等了,我這就開門,您就自個兒進來吧。」林總管滿懷著歉意要替她開門。
電子鎖一開,齊若玫收起勝利手勢,大剌剌地走進蕭家大院。
「啊,她就是中午打電話來的齊小姐啊,長得好可愛呢。」葛小如向林總管說著,天真的眼眸還眨了兩下。
「是啊,是齊小姐啊。」麻煩的代言人哪!林總管離開了監視器前,徐步到餐廳裡,他得去向夫人通報一下。
「那我一定要去看一下齊小姐的廬山真面目哦。」葛小如看著監視器的螢幕,眼底有狡猾的眸光,戴上了微笑的面具後,她向身邊正在打盹的守衛說:「張先生,醒醒嘍,我現在沒空幫你看門了。」
守衛張先生朝她揮揮手,表示聽到她的話,仍繼續打瞌睡著。
「齊小姐,好可愛呢。」葛小如離開時仍在說著,眼底的閃爍無人能解。
以藍色為主色漆成的蕭家客廳,擺置著一組天藍色的沙發,淡藍色的窗簾在門前燈的照射下,發散著沉靜的氣息,與客廳內詭異的氛圍是如此不相襯。
齊若玫坐在沙發上,喝著傭人端上來的柳橙果汁,怪異地看了杯裡一眼,發現沒有顆粒浮在上面,而且太甜了些,她開口問道:
「這是百分之百的柳橙汁嗎?加了不少水吧。」
負責招待她的廚娘臉色微赧,為難地解釋著:
「真是抱歉了,不知道齊小姐今天會回來,所以沒有買柳橙,只好用市面上販賣的柳橙汁來招待您了。」
有錢人家的小姐就是特別怪,連喝果汁都要求要現搾的,還要百分之百,一顆柳橙也才擠出那麼一點點的汁而已,等擠完一杯五百西西的柳橙汁,她大小姐可能又要發飆了。
「哦,這意思就是說我以後要來的時候,最好是對全世界發佈一下消息,好讓你做一下準備就對了,我知道了。」齊若玫正在氣頭上,所以也不顧她是在蕭家做了十年的廚娘,口氣有些嘲諷。
「不、不,我沒這個意思。」廚娘馬上急著澄清。
真是作孽哦,老爺想挑一個貌美的女人續絃倒罷了,怎知她還帶了個拖油瓶,母女倆嘴都刁得很,母親吃飯講究排場,女兒老愛要求她做百分之百的果汁,要不是念在老爺待她還不薄,而新夫人脾氣也算不錯,她女兒心地還滿善良,否則她早就求去不下百次了。
「哈、哈,我當然知道你沒這個意思啦,逗你而已啦。」齊若玫端起杯子,吸管咻咻地喝完了整杯的果汁。
在外面過了三、四年的住宿生活,三餐有得吃就很好了,哪還有資格喝什麼百分之百的果汁啊,但說也奇怪,她每來一回都演這種爛把戲,怎麼廚娘還會被她嚇到呢?不過,是她的不對,她懺悔。
「謝謝,齊小姐還要一杯嗎?」廚娘彎身詢問著。
「不用了,謝謝。」齊若玫朝她綻開了個感謝的笑容。
廚娘擦擦頭上的冷汗,在齊若玫的答應下幫她收了杯子,退回廚房。
環視這房子裡的一切擺設,發現一切全沒變。她屈指一算,距離上次農曆年回來過年,現在已經過了半年了。她有半年的時間沒踏進這房子一步,用了四年多的時間來和母親嘔氣,到頭來只是殘害了自己。
這裡頭依舊是母親最愛的藍色,她那淡綠色的房間不知道還是不是和半年前一樣,想到這點,她不多作考慮地跳起身,也不等母親和林總管的到來,她飛也似地衝上二樓,只想躺在柔軟的彈簧床上睡他個幾分鐘也好。
到了二樓,腳步依循記憶,經過幾間房,自然地停在走廊底的房門前。她帶著忐忑的心情,發汗的手心輕輕開啟了她久未接觸的房門。
「啊——」開了門之後,她忍不住地緊握雙拳尖叫著。「我的房間、我的房間怎麼會變成粉紅色的?」
「誰說那是你的房間啊?」
冷淡的女聲在背後響起,齊若玫馬上認出來就是那個叫小如的聲音。她立即回頭,一個嘴角帶著諷笑的女孩交抱著雙手驕傲地睨視著自己。
她不得不承認,來人是個稱得上漂亮的女孩子,細細的柳葉眉,清澈的杏眼,高挺的鼻翼,櫻紅的嘴唇配上一張瓜子臉,身高與她相差不多,真的是個貌美的女孩,只是她身上的驕氣令人不怎麼舒服。她不是個傭人嗎?
並非她低視蕭家的傭人,只是她神氣得宛如她才是蕭家的主人,就算她是蕭老頭的繼女,氣焰也沒她來得高吧。
「哦,那不是我的房間嗎?難不成是你的?」齊若玫揚著眉問她,其實答案她心裡已有底。
「沒錯,那的確是我葛小如的房間,可不是你這個久久才回來一次的大小姐的房間。」葛小如姿勢不變,只是說話更顯得高傲萬分。
「說的也是呢。」齊若玫意外地點點頭,十分附和她的說法。
齊若玫的反應並不在葛小如的意料之中。她不是該生氣地發狂嗎?她錯愕地瞪著她,不知如何接話。
「唉,我是齊若玫呢,齊若玫房間的顏色應該是充滿活力朝氣的綠色,而不是這種噁心得令人想吐的粉紅色,又不是長不大的小女孩,你說是吧?」齊若玫聳著肩,無奈地攤攤手,挑釁的意圖更加明顯。
敢侵佔到她地盤的人實在是用不著輕饒她,還說她是久久回來一次,就算她真是不常回來也應該保有這間房的主權吧,葛小如憑什麼動她的房間?
「你、你這個人才有病呢!用什麼綠色啊,你以為你住在沼澤啊?那你自己不成了鱷魚了?」葛小如十分防範著,音量只有她和齊若玫能聽得到。她輕哼了聲。「倒是挺像的呢,像鱷魚一樣凶,搞不好連鱷魚看到你都要退避三舍。哦,三捨可能都不夠用呢。」
「你到底是誰?」齊若玫氣勢凌人地瞪住了她,問號在她腦裡盤旋著。
她看她才不像是家世可憐的女孩子呢,家世可憐的話能養出這麼個說話刁鑽的女孩子嗎?林總管八成沒見過他口中的小可憐如此狡猾刁蠻的一面,否則他將改變所有對她的看法。
「我就是我啊,我就是葛小如,難不成你有什麼懷疑嗎?」葛小如可好奇她為何會有此一問,齊若玫以為她是什麼間諜之類的嗎?
「不懷疑、不懷疑。」齊若玫收起了凌人的氣勢,如果真是家世可憐的女孩的話,那她的氣焰也囂張得太沒道理了吧?
「不懷疑的話,還不離開我的房間?」葛小如輕皺眉。
「你的房間!?」不提醒她都忘了,她們就是為了房間才會惡言相向的。這個房間是怎麼回事啊?這原本不是她的嗎?怎麼房間的主人換人她都不知道?「小姐,這是我的房間吧,我不知道你是什麼時候、如何侵佔我的房間的,可是你該知道這房間原先並不是屬於你的吧?」
「我當然知道這房間原本是你的;但是,你難道不知道沒有永遠都會屬於你自己的東西嗎?」葛小如輕蔑的眼光緩緩掃過她,彷彿她是個什麼都不知道的傻蛋。
她說的很有道理,齊若玫覺得葛小如終於說句人話了,是沒有永遠屬於自己的東西,但這並不表示她可以隨意地侵佔她置放已有一段時日的所有物吧?
「把你的大道理留著,我只想知道我的房間怎麼變成你的。」齊若玫不習慣與人說話如此迂迴。早早得到答案,她才能做下一步的思考。
「這個啊,你大概不知道侵佔別人的東西是一件能讓人充滿成就感的事吧。那就很不好意思了,你以後就要受我葛小如無止境地侵犯了。我喜歡你的房間,光線充足,而且面對著東邊天空,光害比較少,晚上看星星也比較清楚。」葛小如擺擺手,口氣沒有什麼大不了的,侵佔對她而言不過是件平常事。
從小家裡的環境供不起她所想要的,除了責備父母的無能外,她當然是選擇出來自力更生,但靠外表來賺錢並不能長久,最好的方法就是找個有錢人家幫傭,然後慢慢地提升自己的地位,開始學習侵佔的本事。單純的人事環境,更能助長她侵佔的勝算。
說來不可思議,那天在工作的麵包店遇到了年逾五十的林總管,她剛好和麵包店老闆吵架,只是她擅長扮演嬌弱的角色,看起來就像是老闆在責罵她,林總管好心多餘地替她主持公道,並提議要她到蕭家來幫傭,不要再受別人的窩囊,還說到蕭家中的齊大小姐如果能像她一樣懂事的話不知道該有多好。她自然地追問了些關於齊若玫的事,得知了她並不常回蕭家的事,因此她馬上應允。
蕭家需要的不是她這位齊小姐,而是她葛小如,所以她像帶領著千萬士兵的將領,自豪不馴地進駐到了蕭家,慢慢地侵佔……取代一個大小姐的位置。
「你喜歡看星星的話不會到天文台去嗎?」齊若玫對她的解釋真是嗤之以鼻。房間不就是用來休息睡覺的嗎?還想看什麼星星啊?這到底是葛小如想得太多還是自己想得太少,她當初選這房也不只過是離廁所比較近而已。
葛小如歎了口氣,眼神嘲笑她的無知。
「拜託,你到底懂不懂啊?這叫浪漫嘛,我真懷疑你到底是不是女孩子,一點浪漫的細胞也沒有。」這一點齊若玫就輸給她了,她難道不知道憧憬浪漫的女孩子看起來比較討人喜歡和愛憐嗎?
「我當然是女孩子啊,可是我不會浪漫到把房間漆成粉紅色的,噁心死了。」齊若玫仍十分介意她改了房間的顏色,綠色可是她的幸運色呢。
葛小如就算是內心怒氣翻騰得想上前去掐死她,但她仍是不動怒色地與她僵持。
「像你這種女孩子根本就不會有男人愛,粗魯得要命、說話一點規矩也沒有。說氣質的話,跟別人說你是個大家閨秀只怕是笑死人了,也沒有人會相信你是蕭家的大小姐吧。」葛小如極盡其能事地在言語上刻薄她,只想提醒她該有一點自知之明。
「我沒人愛?」這可說到她的痛處了,說的也是真的,她齊若玫長得還不難看,只是平凡了點,也沒有華麗的裝飾來襯托她;她只是堅持做最真實的自己。大概是和男生們不對盤吧,她通常都是扮演替女生們出頭的強勢角色,結果出頭完了沒有多久,男生們和女生們早就遺忘了不愉快,照樣好來好去的。
而她唯一暗戀的對象,那個全校公認的帥哥學長,多才多藝沒話說,人又帥得讓所有男生嫉妒,讓全校女生瘋狂,而她幸運地成了他的直系學妹,又參加了相同的社團,學長對她又好得不得了,險些讓她以為學長對她有意思。在一次機會之下,她向毫無心理準備的學長告白,結果學長先是愣了一下,然後用他極具魅力的聲音留下了一句令她一輩子也忘不掉的話。
「我是同性戀哦。」是的,她絕對一輩子也忘不了。她最喜歡的學長竟然是個只愛男人不愛女人的男人,這教她怎能不傷心啊?但學長性向特殊並不影響她和學長的友誼,反而是更加地保護學長。保護學長的結果就是她做了學長的名義上的女朋友三年,直到她畢業以後才結束,外人還對她欽羨得不得了呢,誰知道學長是只能看不能摸的男同性戀者呢?好可惜哦。她至今仍在感歎著。
「怎麼?該不是被我說中了吧?」葛小如得意著意外的小收穫。
齊若玫不服氣地努努嘴,眼底冒著薄薄的火焰,這教她如何能平衡啊?這個葛小如侵佔了她的房間不說,還想侵佔她的思想嗎?她才不讓她得意呢。
「很抱歉,追我的人要從這裡排到火車站哩,但我可不是隨便的女孩子,我有標準的,剛好我男朋友十分符合我的標準,人長得高又帥,又有錢,對我又好得不能再好,溫柔體貼,是大眾公認的好情人呢。」齊若玫揚揚得意地道。
不誇張,學長剛好就像她所說的,只不過他是男人的好情人,並不是她的。
「真的嗎?該不會是亂講的吧。」葛小如眼底寫滿著質疑。憑她不起眼的外表哪有可能有一個條件那麼好的男朋友。
「呵、呵……絕不是亂蓋的。」齊若玫笑得十分囂張,還不忘說:「改天介紹給你認識吧。哦、不行呢,你看了搞不好又想侵佔他了,那我可是會很傷心的。」
就算葛小如起了侵佔之念,那也是不可能的事,學長只愛男人呢。
「我倒真的想見見。」葛小如認真地道。侵佔她的情人……似乎是項不錯的建議。
「你們兩個聊得滿開心的嘛。」林總管的聲音從樓梯那頭徐徐地傳了過來,他的臉上依舊是和煦的笑容。
葛小如轉身笑得十分燦爛,撒嬌地前去拉著林總管的手。
「林總管,齊小姐好可愛呢,和小如想的一樣,而且很健談,好會講笑話哦。」她咯咯地嬌笑著。
無暇顧及她的扭捏作態,齊若玫的表情沒她的好看。她衝到林總管的面前,指著自己的房間道:
「林總管,我想你可以幫我解釋一下,我的房間什麼時候易主了?」
「這……夫人交代的,小如明年還要參加聯考,所以要我找間光線不錯的房間給小如住。我想小姐你不常回來,所以就把你的房間整理出來給她住了。」林總管期期艾艾地解釋著,齊若玫的脾氣是出了名的壞,想把她的房間給小如住只是他一時的玩笑話,怎知夫人竟然當真了,立刻要他找人清出來給小如住,他只是奉命行事罷了。
「那是我的房間耶,你怎麼可以沒經過我的同意就動了我的房間呢?」齊若玫在他耳邊大聲咆哮著。參加聯考就了不起啊,不過這麼說來葛小如的年紀也不大,可能還比她小呢,真難相信年紀小小的她,心機深沉得不可測量。
「小姐——」林總管還沒說什麼,葛小如就接著說了。
「林總管,小姐既然不希望別人動她的房間,那、那小如還是別住了,您找個簡單的房間給小如住就行了。」葛小如抽動著肩膀,表示她現在的傷心及退讓。
「小如你別哭啦。」林總管拍拍她的肩膀安慰著。
齊若玫倚著身後的牆壁,對她神乎其技的轉變感到佩服;就在幾分鐘之前葛小如還表現十分囂張呢,氣焰遠遠高過於她。這大概也是她所說的侵佔吧,侵佔她在林總管心中的地位。
「那間房是我要給小如住的。」優雅的女聲在三公尺外悄然響起,輕柔的腳步移到他們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