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在想,我和我身旁的那些人是否一樣。她們拚命收集火燎的海報,在他的演唱會上用盡力氣對他喊'我愛你',無論如何都對他保持著狂熱的感情。因為火燎的臉,他的聲音,還有他在媒體上曝露出來給大家看的一面。突然覺得可怕,如此瘋狂的執著某種'愛上'的感覺,隨著對方的一舉一動而決定自己的心情和行動,如果有一天再次突然覺得'不愛'了,那這段記憶要怎麼處理?會覺得刻骨銘心還是荒唐可笑……我滿足的扮演著壞女人的角色,擁有其他人不能得到的一點榮譽和機會,可是我只能停滯不前……人在實現了曾經遙遠的目標時,會感覺到空虛;在得到了曾經夢想的東西時,會覺得迷惑。我真的想要嗎?我是真的得到了嗎?不停得這麼問自己,明明希望得到一個否定的答案來證明自己並不是瘋狂的,可是答案是肯定的……」
喬一聽到有人在叫自己,她抬起腦袋,把本子和筆都塞進了背包裡跑過去:「你叫我?」她站在門口,探進腦袋,問正背對他給火燎化妝的螺旋鴨。
「結束這場之後你怎麼回家?今天我老公來接我哦,要是沒有人來,你就搭順風車吧。」螺旋鴨說著,在火燎的頭髮上整理了最後的幾下,轉過來拉著喬一走到一邊。
「我不曉得……」喬一環視四周忙碌的人影,低頭考慮了一下,「我還沒想好要去哪裡。我會打電話給喬喬的,他知道我今天在這裡上班。」
「這樣啊……」螺旋鴨和喬一坐在休息室的角落裡,吃著由於忙碌而沒來得及吃完的中午的便當,「我下個禮拜就不來了,實在是不能繼續做了,現在半天下來就累得不得了。」
螺旋鴨往嘴裡塞著食物,和身旁走過的一些同事,打了幾聲招呼繼續說,「我推薦你去柴芷麗那裡去跟班,她同意了。不是什麼好職位,可是一個人獨來獨往容易被欺負。」
「謝謝。」喬一說,禁不住疑惑的望著螺旋鴨。
「怎麼這麼看著我,覺得我幫你很稀奇嗎?」螺旋鴨滿嘴飯菜,口齒不清的說,「我啊,看著你就好像看見我自己了似的,不知道為什麼。」
她用手帕擦了擦嘴巴,應酬了幾句身旁的人,然後轉過頭來說,「你是不是特別想要什麼東西?這東西就在你身邊?」螺旋鴨把吃光的便當盒蓋好放在一邊,用一隻手按摩著自己酸痛的腰。
「……」喬一遊離在螺旋鴨臉上的目光登時收回,她呼吸急促,心臟跳動的頻率加快,就好像被揭發的小偷。
「我不知道你要什麼。可是我當時想要這個孩子的時候,就是你這副表情。」螺旋鴨說,試著挺直自己的背,她臃腫的身體在椅子上晃來晃去,好像熟透了的梨子馬上就要掉下來了似的,「我老公讓我去打掉孩子的時候才一個半月,來得及,可是我突然間覺得無論怎樣都得生下來。我瞞著他繼續工作,偷偷買補品給自己吃,到三個月的時候才重新告訴他,為了這個我們還吵了一架。現在仔細想想,也沒什麼原因非要生這個孩子不可。可是,世界上哪裡有那麼多有原因的事情。這一秒鐘覺得非要作的事情,那就去做吧,遲疑到下一秒鐘就來不及了。」她頓了頓,喘足了一口氣說,「你就是和我太像了……其實我也沒有什麼理由非要幫你一把啊,可是我就是想幫。說起來……是多管閒事,可是,反正我就是想管……呵呵……」好像再也沒什麼話好講了一樣,螺旋鴨扯出一點笑聲彌補尷尬。
喬一的眼睛無神的盯著地板上的一處污漬,調整自己的呼吸。她好像有點明白螺旋鴨的意思,她在幻覺中看到自己好像攀爬在沒有盡頭的天堂之樹的底端,寂寞而淒涼,但是堅定。
她抬頭緊盯著螺旋鴨,表情木然:「謝謝。」螺旋鴨聽到這生硬的回答,咧開嘴笑了起來,隨後她拍拍喬一的肩膀,費力的站起來去幫忙其他人。
喬一緩慢的移動步伐到窗口,途中兩次差點被忙碌行走的人撞倒。她呼吸著清新的空氣,覺得她好像突然從黑漆漆的地鐵裡走了出來。最可悲的事情是迷失道路,更可悲的是迷失自己。
喬一覺得她找到了一條鋪著零星的陽光的道路,從這個陽光的林蔭下走過去,就可以達到某個自己一直期望的地方。
她整個下午都在幫忙大家做事,盡量不讓自己有片刻時間可以停下來。她覺得她必須更加努力的走才行。她穿梭在人群當中,清楚的記憶著自己兩次看到火燎,瞇起眼睛來對他微笑,然後從他身邊越過。火燎有三秒鐘的遲疑,隨後他的目光跟著這個瘦長的身影在片場中穿行,好像在這個視線上點燃了一根彩色的蠟燭,不能移動也不能熄滅。火燎的嘴角滲透出疲倦中稀有的笑容,他深呼吸了一下拿好劇本重新背起了台詞,他好像找到了一個支點,異常快樂。
一天的攝制在下午五點結束,喬一和螺旋鴨一起走到門口等待計程車。
「喬一?」有一個聲音好像害怕叫錯名字一樣,小心翼翼的出現,「你家是住在西區那邊吧?一起走吧。」
喬一循聲望過去,是火燎的助理。他扶扶眼鏡,站在專用車子旁邊,打開後座的車門看著她。
「……好啊。」喬一微笑,對螺旋鴨點點頭,「我打電話給你。」
坐進車裡,喬一對旁邊的火燎禮貌的微笑寒暄。和一個月之前一樣,她仍然坐在右邊的位置,不自然的看著窗戶外面匆匆而過的景色。在前面開車的助理清了幾聲嗓子:「謝謝你哦,喬一,上次我喝醉還讓你和火燎送我回來。除了叫你上車之外什麼都不記得了……真不好意思。」
喬一張開嘴想要反駁,卻突然看見左側火燎對她微微的搖頭,她買下了個這個人情,笑了笑說:「沒有啦,你一直都睡著,很老實。」之後三個人再次沉默。靜寂的車內只有電台的主持人在不停八卦的聲音,偶爾有關於火燎的新歌的消息,喬一都能感覺左側的這男人保持手托著下巴的慣用姿勢,顯得緊張。
「我搭乘火車寂寞的旅行,總是想著你……」
同樣的旋律在不同的時間以同樣的模式聽到,喬一覺得其中蘊含著某種微妙的聯繫。
被翻譯成中文的「I Thought About You」被主持人以最不合時宜方法切入了廣告,聽起來十分荒唐。後座上的兩個人同時笑了出來。
喬一轉過頭,發現火燎正在看著她,眼神清澈並美麗,讓喬一瞬間呆住。幾秒鐘之後她回過神來,別開目光。她故意不去看火燎,可是卻比誰都清醒的感覺著和他坐在一起的溫馨,就像個狂熱的fans一樣,即使是細微末節的感動,也渲染成震撼。
幾十分鐘過去,他們停在別墅區,天色昏暗下來,人煙稀少。他們像上次一樣告別,喬一用目光目送那兩個背影直到他們被陰影吞沒。她蹲在她上次坐的地方,閉上眼睛按摩著太陽穴。她有很多感覺,由內向外的擁擠著,好像要從她的心臟爆裂出來。
當她再次睜開眼睛,卻從手指的縫隙中看到了一個隱約的身影正走向自己。
「你朋友不在家嗎?」火燎站在一步遠的地方低頭看著她。
「……」喬一有著一小部分的吃驚,她沉默了一會才站起來,歪著腦袋微笑,輕輕的說,「突然間外出了。」
他們坐在第一次坐的地方,兩個人的心事各異。
「你為什麼叫'火燎'?」喬一歎口氣,把頭放在膝蓋上看著他的側面輪廓。
火燎習慣性的看表:「從小就覺得自己的名字太難聽了,'文正豪',聽起來正義凜然的……不舒服。」
「……」沉默了幾分鐘,喬一好像終於鼓起勇氣般說,「繼續我上次的問題。」
「我不是已經回答了嗎。不會答應的。」
「可是,這樣就不是故事了。故事必須有好的發展,得了絕症的小姑娘必須得到好的結果,他們的愛情必須坎坷,而且最後必須是好的結局,或者感人的結局,就像你在戲裡演的一樣。」喬一一股腦說著,腦袋垂了下去,充滿睡意。她疲倦的睜開眼睛,火燎仍然看著前方,並且用目光跟隨著偶爾閃過的一兩輛汽車。
過了很久,過了足夠可以把兩個人都凍住那麼久的時間,他轉過頭,看著閉上了眼睛睡著了一樣的喬一,「如果這是偶像劇,又會怎樣?」
「哈哈……」喬一突然大笑,過了半分鐘才完全安靜下來。
她抬起腦袋,認真地看著身旁的人的臉,眼睛裡閃爍著無法言喻的光芒。她思索到了最合適的詞,滿意的扁扁嘴巴,然後探身過去,在對方的耳朵旁輕聲回答:「那你注定要愛上我。」
說完,她又好像覺得自己的答案無比可笑一樣,震動著雙肩,搖搖晃晃的站了起來。火燎在原地微愣了一會兒,也站了起來,看著身旁的女孩,好像在審視一隻剛剛出土的瓷器。當他找到自己的聲音和身體,他緩慢的走向她,在兩個人都回過神的時候,他們的手指是連接在一起的,好像兩個幼小的孩子宣誓成為朋友的儀式一般。
「笛——笛——」他們的身後出現突如其來的聲音打斷了這一切,他們同時轉過頭。
喬一下意識的瞪大眼睛,她明明知道自己此時不應該驚恐,卻不能阻止心跳加快。她甚至不敢眨眼,看著車上的男人穩步走下來,帶著無邊的眼鏡,看上去十分斯文溫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