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歡讀書的小孩子一定都很寂寞。」喬一說,一邊吃蘋果一邊歪著腦袋看旁邊的邵雷。
喬一出院以後,沒再回去公司上班。她每天從自己的臥室走到廚房,再從廚房走回臥室,多數時間她感覺到疲累,都在睡眠中度過。
邵雷在醫院做半天的事,然後就跑來她家裡陪她。兩個人在房間裡,以相對沉默的模式度過一個下午。
有時候,喬一會突如其來精神很好,她喜歡裹著棉被和邵雷開玩笑,然後感覺他的手掌揉亂自己的頭髮,好像她理所當然得到如此的照顧。
她想起小時候和母親到寵物店裡去,她看到了一條非常可愛的狗,然後就衝著裡面的狗狗大聲地說:「你好可愛哦!我要買下你……」然後母親就掏錢給她買了下來,旁邊圍繞著很多嫉妒的目光。
後來她要看到別人在跳芭蕾,她抬起頭對母親微笑:「媽媽,我要學玩這個。」然後母親點點頭幫她報名。國中一年級她第一次拿回芭蕾舞的特等獎盃,對弟弟說:「它不漂亮,我不想要它……」
喬喬托著下巴想了一會,然後把獎盃拿過來扔到了路旁的垃圾桶裡。她並不是在過毫無拘束的生活,可是她總在最大限度的把自己想要的東西拿過來。她想這和她看到火燎的海報時任性的態度有著某種程度上的聯繫——生一個寶寶,這個男人的,絕對,必須!
喬一覺得困惑,她分不清楚感情的分岔裡,哪一條是「愛情」,哪一種是「衝動」,哪一種是「任性」。
她看著坐在自己身旁,靠在床邊看書的邵雷,嘴邊露出調皮的笑容。
「嗯……」邵雷聽到她的話,轉過腦袋看著她。
「我小時候,媽媽去跑新聞,弟弟睡著之後,我就拿起書本來看,雖然看不懂裡面是什麼東西。」
「因為你害怕寂寞嗎?」邵雷問,視線重新回到書本上。
「我不知道……」她目不轉睛的盯著邵雷,然後伸出一隻手把對方的書本拿了下來,「那你為什麼讀書?」
「我要考醫生執照,要複習啊。」他揉亂了她的頭髮,把書本拿了回來,「要不要吃點東西?我去給你做……」他一邊說一邊站了起來,把書本放回床頭櫃上,調整了一下喬一背後枕頭的角度,站在原地等她開口。
「那……我要抱一下。」她說,仰望著他伸開手臂。
邵雷愣了幾秒鐘,然後走向她。
她感覺到自己的臉在對方的衣服上摩擦的感覺,乾燥並且溫暖,這讓她想起了自己那美麗的漂流瓶和裡面溫暖並乾燥的沙土。她感覺到自己的骨骼中被重新注入了某一種力量,可當她睜開眼睛看著對面牆壁上的海報,腦子裡又重新瀰漫著悲哀,為這個男人。
她沒有辦法對他說:「我不愛你哦,沒什麼原因,就是不愛。所以,請不要對我這麼好吧,你。」並不是所有觸手可及的東西,都唾手可得,除了無力沒有其他感覺。
「要不要喝牛奶?我中午過來的時候在隔壁麵包店買了幾個滿好吃的蛋糕。」
喬一點點頭,看著邵雷走了出去。她的視線落在面前的海報上,那張已經舊了的海報伏貼的掛在牆上,頂端落著一些灰塵。喬一把腦袋用力的磕在床頭的硬木上,她閉起眼睛,感覺頭頂上的疼痛,試著給自己帶來清醒。
她伸出手感覺到床頭櫃上的那本書,堅硬的外殼,細膩的手感。她回想起邵雷專著的盯著它的樣子,皺起了眉頭默默的歎息:他寂寞。自己就在他身邊,為什麼還感覺到寂寞……如果寂寞,為什麼還呆在自己身邊?……
她身旁的電話突然響了起來。
「喬一?我是羅嫻雅啦,你的病有沒有好一些?」
「好多了,只是普通的感冒。那天真是謝謝你。」
「不用客氣,下個禮拜你的那個戲開拍,要不要過來看?」「嗯……」她用手指纏繞著電話線,看到邵雷從門口走進來,手裡端著看上去十分精緻的蛋糕,「我不曉得。」
「這樣哦,我改天過去看你好不好?」
「好啊!這幾天我都很無聊……」她突然停住,抬頭看看邵雷,發現對方並沒有任何不對勁才繼續說,「你什麼時候請產假啊?開拍的時候你還跟著?對孕婦不好吧……」她發現自己不能停止,好像要用多餘的話來遮掩什麼錯誤一樣不停的張合著嘴巴。
「下個月才請……對了,火燎要我問你好不好哦。你好不好?」
「……誰?啊……好,我好。」
「那個啊,他們在叫我了,不和你講了。我收線了哦。」
「好……拜拜。」她放下電話,長出了一口氣。
「誰打來的電話?」邵雷一邊切著手邊的蛋糕一邊問。
「螺旋鴨啊,在醫院介紹給你的那個。」她望著背對著自己的邵雷,做出一個無奈的表情。
「來吃東西吧,是雞蛋做的,沒有奶油。」邵雷把盤子端了過來,側身坐在床上。
喬一咀嚼著美味的蛋糕,有著沒來由的滿足感,就好像用酒精浸泡靈魂的陶醉。柔軟的口感突然間讓她有點心生憐憫,小心翼翼的動口。
她側著頭,穿過邵雷的身影看著窗戶外頭陰暗的天空,噘了噘嘴巴。灰色的空氣瀰漫的屋子裡,她移動視線到邵雷的身上,歪著腦袋問:「要是有一天,你趕到醫院,發現我已經死了,怎麼辦?」
「……」他愣了一秒鐘,然後揉揉她的頭髮,寵膩的說,「不要亂講,來,快吃。」
喬一點點頭,把腦袋埋進了盤子裡,不停的向嘴裡添東西,她努力想遮掩自己皺眉頭的動作。
身旁的這個人,在這種時候總是選擇逃避,好像只要忽略就可以當作沒發生一樣簡單。她可以接受他一直照顧自己,只是不能強迫自己愛上他。
「愛上」實在是種很嚴苛的條件。這個世界上,這一生中,身旁總會路過很多的人,可是自己不見得會愛上其中的任何一個,愛上的又不見得是注定和自己在一起的。
喬一想,她只是恰好得到了這個男人,上天給她的,她不愛的,她的禮物,她注定得到的。就像無數個她曾經用手指點一點說「我想要」中的一個。
這個寂寞的男人,所以注定留在她身邊,心甘情願的,理所當然的。只是,她仍然感覺到疼痛,感覺到那種有什麼東西撞擊著自己的疼痛。
她也是寂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