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冬之後,喬一發覺自己的記憶力愈加糟糕,從嚴重不足的睡眠中被喚醒後立即投入工作的行程讓她覺得乏力,好像所有的血液都開始凝固,不再隨著自己的運動而流淌了一般。
她仍然跟著螺旋鴨上班,空閒時間就坐在椅子上安靜的畫一些服裝設計或者寫一些殘篇斷章。她依舊同火燎打招呼,講話,可是雙方都再不願意深談。喬一想,自己也許破壞了某一個臨界點的完美弧度,使整個畫面中突然出現了一點褶皺。
不過對於這個說法,喬喬的看法十分不同。
「人會對自己敏感的問題避而不答,可是往往他想要逃避的問題都是他在意的事情。」喬喬把地上最後的一點紙張碎片掃進垃圾桶,抬起頭來看著一旁的喬一說。
喬一扶扶眼鏡,轉而看著一旁的邵雷。他好像並未聽到任何聲音一樣繼續看著手邊的書籍,耳朵裡聽著音樂,感覺到喬一的注視,抬起頭來:「你在對我說話?」喬一搖搖頭,等待面前的杯子裡的水涼掉,然後把藥片吃了下去,讓邵雷送自己去上班。
由於其他攝制的拖延,喬一寫的劇本大概要繼續拖到冬天過去一半。她每天無所事事的跟著大家從東跑到西,拉緊身體裡的每一根神經,她已經忘記了自己為什麼要這麼做。
有時候,她看著天空中稀薄的陽光,會突然覺得可笑。如果她有足夠的時間,她會選擇嫁人。她說如果那樣,在她死去的時候墓碑和禱文裡都會添加許多東西,包括姓氏前面和稱呼後面已婚的標誌。坐在邵雷的車子裡面,她有心無意的看著邵雷的側面,然後別開目光。如果繼續這樣凝視下去,她會感覺到越來越多的罪惡感,她想。
她走進指定的工作場所,和每天需要見面的人打了招呼,然後就坐在一旁做自己的事情,看著旁邊的人走來走去,偶爾也加入他們,忙碌的跟隨著快速的步伐。多數時間,她感覺到應接不暇,感覺到疲勞,就像脊樑中央的軸心被抽走了一樣,她努力支撐著自己的軀殼,從東到西的奔跑……
直到11月末的一天有著明媚陽光和寒冷氣流的中午,她被螺旋鴨發現趴在化妝台上整整兩個小時沒有動靜,就好像真的在午睡一樣安靜祥和。螺旋鴨把她整個人翻了過來,感覺不到她全身的骨頭甚至血液的重量。
被送到醫院的時候,身邊跟著的就只有螺旋鴨和剛剛從學校趕來的喬喬。她的耳朵聽到吵雜的聲音,感覺到喬喬哭泣的淚水,她想要皺起眉頭,可是她不能,她感覺不到她的身體。
隔天下午她在夕陽中醒來,沒有喬喬,只有邵雷。他趴在床邊,眼鏡仍然掛在臉上忘記摘掉。喬一努力睜開眼睛,然後又閉上。她聞到醫院中特有的味道,和自己身上輕微的消毒水味,覺得十分疲勞。
「閉上眼睛,再睡一下,多休息才會好……乖。」手掌的溫暖在她的額頭上暈化開來,她努力皺起眉頭。
「少爺……」她吐字不清的說,「我會不會好起來?」
「會。你閉上眼睛就會好起來……快。」聲調極其不穩的聲音在空中滑翔,落入喬一耳朵裡卻觸動了她傷感的神經。她想用手指觸摸到對方的臉,卻怎麼也感應不到。
「你在哪裡?」
「一直都在這……」邵雷把她的手握在自己的手裡,看著她安慰的表情,他輕輕的歎了一口氣。
一段感情的疲勞和無能為力,在於它的根源。如果用「感覺」來衡量,是最悲傷的事情。性格不和,感情不好,都是可以修復的傷口,可是如果感覺不對,即使用全部的心神去校正,也無濟於事。
沒有任何原因,就是「不行」,或者「不能」,是最無奈的裂痕。喬一感覺到自己手掌外面的溫度,不再覺得孤單,可是卻覺得悲傷。
喬一有時候會覺得自己對火燎的衝動,無關「愛情」,只是一瞬間穿越的想法,一種瘋狂的電流,不能迴避,不能躲閃,可是也幾乎不能實現。可是她的身體裡包含著那種正確的「感覺」,於是肢體也迫不及待的行動,與不成熟的果實一樣,誘人卻苦澀。
在正確的時間,聽到了正確的音樂,身體才會有跳動的感覺。喬一在昏睡中不斷重複思考著她以前從來不以為意的問題,她知道在醒來之後這些良知又會突然蒸發在腦袋裡,她只能在這種時候不停的懺悔。
她感覺到手心的熱量,她感覺到邵雷的溫度,可是她只能感覺到這些,好像沒有任何意義的一些零碎的圖片。
那隻手掌的溫度中,突然透露出無盡的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