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泉聲連著三天耐住性子按兵不動,除了投資研究部的同仁覺得他異常焦躁之外,日子還算是平穩地一天天度過。
第四天是他能忍受的極限了,再不跟她把話說清楚他一定會瘋掉。
可是,他卻忽然找不到她了。
她的手機持續關機,家裡電話沒人接,直接打到國際業務部去,才發現她竟請了一個禮拜長假回中部的家。
唉,她說她暫時不想看見他,她的「暫時」是多久呢?他已經覺得像過了一輩子這麼久了,她不能給他個機會聽他解釋嗎?
中部的家……他再次拿起電話,按了人事部的分機號碼。
「澍華?」
「咦,三哥?有事嗎?」
「幫我查一個員工的戶籍電話。」他隨即把翠微的名字報給他。
另一端先是傳來敲鍵盤的聲音,隨後唐澍華好奇的詢問也跟了過來
「怎麼?有商業機密被帶走了嗎?」
「別問這麼多,你查就是了。」
「哼,有沒有搞錯,拜託人是這種態度嗎……」唐澍華在另一頭嘟嘟囔囔地抱怨,但仍是將查好的資料念給他。
唐泉聲一拿到資料就立刻撥了電話過去,響了兩聲之後--
「喂?」話筒傳來熟悉的女聲。
謝天謝地!他閉了閉眼,小心翼翼地開口:
「翠微,是我。」
回應他的,是一片靜默。
唐泉聲不禁苦歎。
「翠微,你--願意聽我解釋了嗎?」
她仍然沒有應聲。
他心頭的焦急透過電話線傳了過去--
「翠微,你相信我,我和敏兒沒有……」
他還沒說完,她就掛了電話。
他不放棄又撥了第二通,這迴響了七、八聲電話才被接起--
「喂?」
不是她。
但他隨即打起精神,沒因這一點挫折而退卻。
「你好,麻煩找胡翠微。」
「她不在。」
不在?只過了半分鐘的時間她就能離開家門了嗎?他微微苦笑,明知她是故意躲他,但他還是抱著希望繼續問道:
「請問有什麼方法可以聯絡到她嗎?」
「不清楚,我不知道她去哪裡,也不知道她什麼時候回來。」
他只問一句,對方卻回了他三句,把他能問的話全給堵死,想結束通話的意思已經很明顯了。
「謝謝你。」他也只能識相地掛斷。
唉,還是先做正事吧,明天再打過去試試看。
他把視線轉回辦公桌上,卻怎麼也定不下心。
片刻後,他自嘲地歎笑。
沒想到他也會有為女人失魂落魄的一天。
如果她帶走的是商業機密倒還好辦,可是她帶走的,偏偏是他的心
然而,失魂落魄的並不是只有他一個。
掛上電話,胡母對一旁情緒低落的女兒搖了搖頭。
「這人是誰?你為什麼不接他的電話?」
「他……」胡翠微鼻頭發酸,視線開始模糊。「……他是我公司同事。」她給了一個極敷衍的答案。
只是同事?鬼才相信呢!
「既然是同事,那電話幹嘛不接?」胡母見招拆招地繼續問道。
胡翠微沒有回答,背對著母親蜷縮在沙發上,悄悄拭去盈眶的濕意。
唉,這孩子真是……胡母轉到她面前坐下,抽了張面紙遞給她。前幾天怎麼問她她都不說,就只把自己關在房裡偷偷地哭,現在總算有點眉目了,她非得問問清楚不可。
「你突然請假回家,就是因為他吧?」
「嗯。」她接過面紙蓋住潰堤的雙眼。
「發生什麼事了?他--是你男朋友嗎?」胡母柔聲關懷道。
胡翠微聽了母親的問話,不但答不出來,還愈哭愈傷心。
男朋友……他,還是她的男朋友嗎?
「小微?」胡母給她哭慌了手腳,忙把她摟進懷中安慰。「別顧著哭,發生什麼事你跟媽媽說呀!」
她抽抽噎噎地在母親懷中哭了好一會兒,才慢慢收起眼淚,將情緒平復過來。
「我……只是一點小事……我自己可以處理,媽你別擔心……我沒事了。」
胡母在心中微歎,看來她是真的打定主意不說了。
「小微,情侶吵架是常有的事,媽媽雖然不知道你們之間發生了什麼問題,但我知道逃避絕對不是解決的辦法,有什麼事,回去和他面對面說清楚,嗯?」
胡翠微點點頭,硬擠出一個微笑讓母親安心。
面對面說清楚……
好的,等她有了和他面對面的勇氣,她也許會聽他說清楚。
隔周她雖然回到工作崗位,可是仍然沒打算要面對他,於是--
「國際業務部您好。」
「翠微,是我。晚上一起吃飯好嗎?」電話的另一端正是她亟欲躲避的對象。
「對不起,我晚上有事。」
「翠微……」
「我現在很忙,改天再說吧。」
又一次--
「國際業務部您好。」
「翠微,我……」
「對不起,我要去開會了,不方便講電話。」
類似的情形不斷地上演,她總是能找到不同的理由回掉他的來電。
她不單只是上班時間躲他,連著幾天下班回家,他的車子就停在她家外面等著,她見了心慌,每次都繞出去磨蹭到大半夜,直到他車子駛離她才肯進門。對峙了幾天,這天她下班回家沒看見他的車子,以為他終於放棄了,在鬆了口氣的同時,心頭竟也湧上了淡淡的失落。
她拿出大門鑰匙,才剛要插入鎖孔,忽然一隻大掌由後伸出,將她的手和鑰匙一把抓進掌中。
她驚呼了聲,等她回頭認出了來人,震驚很快轉成了錯愕。
他、他不是放棄了嗎?他的車呢?她下意識地搜尋著。
「別找了,我停在下一條巷子裡。」唐泉聲直盯著她,用目光狠狠吞噬著眼前許久末見的嬌顏。
「你……」
「如果不是這樣,你肯乖乖回來嗎?」他微微一歎,伸手輕觸她略顯蒼白消瘦的臉頰。「你究竟要躲我躲到什麼時候?」
胡翠微低頭退開一步,眼神遊移著不看向他。
「我、我沒有……」
「說謊。沒有的話,你為什麼不看著我?」
因為,看著他,她就會想起那個令她傷心的畫面……她沉默著,只在心裡回答。
那天媽媽說逃避不是解決問題的辦法,她也知道,可是,逃避多容易啊,至少不用去揭開那道讓她痛得撕心裂肺的傷疤……
唐泉聲不讓她躲,這種窒息的氣氛他無法再多忍受一分一秒了!
「這麼多天了,你還沒想明白嗎?那天我和敏兒--」
「你不用告訴我,我一點都不想聽……」
唐泉聲微微一愣,因為她冷漠排拒的神情讓他覺得似曾相識,他什麼時候也看過翠微這種反應?回想了下,隨即他無奈地重重歎息--
「翠微,我不是你大學時代那個混帳男友,我發誓我沒有腳踏兩條船……」
「你別說了!」她慌亂地制止他,像被人掀開底牌般地六神無主。「我、我很累了……你走吧,我要上去休息……」
「翠微!」他知道再這樣下去一定沒完沒了,於是他拉住她不讓她定,強迫她面對他。「那天我和敏兒什麼事都沒發生,你相信我!」
「你放開……」她只想著要掙開他,什麼都聽不進去。
她的固執讓唐泉聲火冒三丈,所有的耐心宣告用盡,他氣得扯直嗓門吼她:
「我說什麼你都不聽,你到底要我怎麼樣?難道我們的感情這麼不堪一擊嗎?你對我一點信心都沒有嗎?」
被他一吼,胡翠微火氣也上來了,她恨恨地甩開他的手,幾近崩潰地大吼了回去:
「是!我就是對你沒信心!你和梁敏兒做了什麼你自己知道,你憑什麼要我對你有信心?」
唐泉聲鐵青著臉,連聲音都冷沉了下來。
「我再說一次,我沒有做過對不起你的事,你信不信我?」
胡翠微痛苦地閉上眼,什麼都沒有表示。
詭異的靜默蔓延在兩人之間。
唐泉聲眉頭深鎖,心灰意冷地低問:
「你這樣,是打算和我分手嗎?」
聽到分手這兩個字,她渾身一顫,胸口如遭重擊。
分手?
她要分手嗎?
她真的要分手嗎?
「分……分手就分手,也許這樣……對大家都好。」絕情的話不受控制地脫口而出,不但化作利刃刺傷了他的心,同時也剜得她的心不斷淌血。
唐泉聲沉默地冷瞅著她,然後,一語不發地轉身離去。
他走後,她整個人虛脫地靠在門上,心頭空洞得不知該如何自處。
分手……
就這樣分手了嗎?
忽地熱淚湧上,她就蹲在公寓門口哭得傷心欲絕。
「小姐……」幾個進出公寓的人見了,都好心上前探詢,但看她哭得完全無法自己,便又悄悄離開。
分手的心情,讓人不分青紅皂白在大街上哭了起來,複雜的思緒如狂風暴雨排山倒海……
是誰曾經這樣輕輕吟唱?
以前她不懂,覺得怎麼可能會有人敢做這麼丟臉的事,應該是寫歌的人太誇張了;現在她懂了,可是,是不是一定要付出這麼大的代價才能懂呢?如果愛真的是一種胸懷,為什麼她的心會這麼痛、這麼痛呢?
我又何必苦苦的哀求你,對她放棄為我留下來……
是,哀求的話她沒說出口,可是,他怎麼可以真的離開?
他不知道她在傷心嗎?他傷了她的心,怎麼可以就這樣離開?
你愛上了另一個人,而你對我的依賴還那麼深……
為什麼她的愛情總是殘缺、總是有第三個人?為什麼以前是這樣、現在又是這樣?她的愛情總是要飄零傷心嗎?她不值得被專一對待嗎?
她滿臉淚痕地回到三樓的住處,恍惚失神了很長的一段時間,然後才顫顫地拿起電話按下一串號碼--
「劉葳……」
她找到她的摯友,絕望地向她泣訴滿腹的傷心和委屈。
註:文中引用「分手」的歌詞,為鄭華娟小姐作詞,萬芳小姐演唱。
「老三?」唐允濤敲了敲門。
「門沒鎖,自己進來。」
唐允濤推門而入,只見唐泉聲一臉鬱鬱不樂地靠在陽台上抽煙。
「我以為你已經戒煙了。」
「是嗎?」他隨口回應,吞吐繚繞的煙霧。
「你幹嘛陰陽怪氣的?老媽很擔心你。」唐允濤陪他靠著陽台,犧牲自己吸他的二手煙。
「我沒事?」
「沒事?拜託你去照照鏡子,你這種臉色叫做沒事嗎?」今晚他們回家陪爸媽吃飯,結果這小子一回來就死氣沉沉的,話說沒兩句就躲回自己房裡。他老媽覺得不對勁,便派他上樓「瞭解情況」,盡盡為人兄長的義務。
唐泉聲沒有答話,情緒看不出太大的波動。
唐允濤無奈地看著他,從來不知道他這個小弟也有這麼難搞的時候。
「你現在是怎樣?被女人甩了嗎?」他玩笑似的用話激他。
「差不多了。」真厲害,隨便說說就一語道中,唐泉聲不禁苦笑。
唐允濤訝異地挑高濃眉。
「真的?是你跟我提過的那個助理學妹嗎?」
「嗯。」
「怎麼?你不能滿足她?」他意有所指地瞄了瞄他的褲襠,貼在他耳邊對他開了個惡劣的玩笑。
唐泉聲沒好氣地睨了他一眼。
「她不讓我碰她,我怎麼滿足她?我就是有你這種兄弟,才老被人家指著鼻子罵色狼。」
唐允濤小心地控制自己的笑意。
「她不讓你碰她?那感情你這段日子是在過清修的和尚生活嗎?」
「就是因為這樣還被人誤會,我才滿肚子火!」
「到底怎麼回事?」
「她誤會我和敏兒有曖昧,先是避不見面,然後又爽快地說要分手……我都快被她氣死了!」
唐允濤不解地問:
「她誤會,你就由著她誤會嗎?」這笨小子,解釋清楚不就沒事了?
「她固執得像牛一樣,我說什麼她都不聽,我還能怎麼辦?」難怪她支持的球隊吉祥物是牛,看她根本潛質裡就「牛」得相當徹底。
「所以呢?你就同意分手了?」他不以為他家老三有這麼好打發。
果然--
「誰說的!我只是想再讓她冷靜一段時間。」到時她若還沒想通,他用纏的也要纏到她回頭。
唐允濤聽完淡笑挑眉。
「我相信你的魅力,你遲早能哄她回心轉意的。不過在那之前你也別板著個臉,畢竟我們是回家陪爸媽吃飯,不是回來讓他們倒胃口的,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嗯。」他熄了煙回到屋內。「我洗個澡就下去。」但語氣聽起來仍是掩不住的鬱悶。
唐允濤沒再多說,鼓勵地拍拍他之後,轉身離開他房間。
一早,胡翠微看著鏡子裡的自己,情緒低落地輕輕一歎。
唉,雙眼被她哭得又紅又腫,這下子要怎麼去上班呢?
她刻意撲了點粉,又上了平常很少用的眼影,好不容易看起來沒那麼糟了,她深呼吸了幾下,才放心的出門。
沒什麼的,這世上每天分分合合的情侶那麼多,日子還不都是一樣在過?她當然也可以,她可以的……
包包裡的手機忽然叮叮咚咚響了起來。
她微微一顫,還這麼早,會是誰撥電話給她?一時她竟沒勇氣伸手去接。
先看看來電顯示好了,也許是媽媽找她呢……
做好心理建設,她才緩緩地從包包裡掏出手機來。
怎麼是他?
她淺淺笑了,略過心頭朦朧的惆悵,將電話接起--
「喂,葉賢?」
下班時間一到,胡翠微搭著電梯下到一樓,一出電梯就看到等在一旁的老同學,她打起精神朝他走去--
「哇,當了兵果然不一樣,看起來結實多了。」
頂著三分平頭,穿著T恤、牛仔褲的葉賢,看她一身上班族的套裝打扮,當然沒放過這個調侃她的機會--
「你不也是?美麗專業的粉領新貴,看起來還滿像一回事的嘛!」他拉著她轉了一圈,「咦?可是氣色怎麼不太好?」
還是不好嗎?唉,她明明下午還補過妝的……胡翠微勉強找了個借口:
「是粉底顏色的關係啦!走了走了,我肚子餓了。」他們如果就在一樓大廳聊起來,等會兒要是有同事看到一定會來問東問西的。
但事情偏偏就是這麼巧。
她一轉身,就見唐泉聲立在三步遠的距離靜瞅著她。
她狼狽地別開視線,再多看他一眼,她怕自己又會在大庭廣眾下失態。
「你不是餓了?怎麼停在這裡不走?」葉賢不明所以地上前詢問。
「沒什麼,我們走吧。」她低著頭裝作沒看見,只想快步越過他。
唐泉聲攫住她的手臂。
「他是誰?」他低聲質問,無論是眼神或語氣都隱隱含怒。
「翠微,怎麼了?」葉賢看她臉色不對,連忙上前解圍。「這位先生,請你放開她。」
唐泉聲理也不理,執意要得到答案。
「他是誰?」
胡翠微眼睛布上一層水霧,哽咽著丟下一句--
「不關你的事!」
她掙開他的箝制,和葉賢一起離開盛唐大樓。
唐泉聲冷著臉回辦公室,不停地在心裡咒罵著。
現在是什麼情況?他給她時間冷靜,她竟然馬上就找到代替他的人選了嗎?
Shit!
Shit!Shit!Shit!
他暴跳如雷、胸膛急速起伏,直想拆了那個理平頭的傢伙!
所幸,就在他氣得想殺人的同時,一通來自日本的電話及時帶來了救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