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冬不大寒 第七章
    一覺醒來,滿室的柔光。天黑了呀!看見置在房間四周的夜明珠散發出柔和的光,恩同揉揉迷濛的眼,卻在不經意間碰到一個硬邦邦的東西。

    休——望著身邊沉睡的身影,思同露出柔柔的笑容。想他們初見時,他也是沉睡著,還睡得很不安穩。

    她很善良地幫他驅走了夢魘呢。彷彿在回憶舊時事似的,恩同的手又彷彿有自我意識地爬上那張真的不怎麼好看的臉。

    太硬的眉,細長的眼,挺直卻有一道疤的鼻樑,太寬闊的嘴——「啊——」恩同猛地收回手,也收回被原本沉睡著的人咬住的食指。

    「你在騷擾我嗎?」男子睜開眼,露出一臉佯裝的疑惑。

    「亂講!」即使心裡的確有那麼一點點色色的意思,恩同仍打死不承認。

    「你臉紅了哦!」明明當場捉住,怎麼可能再讓她逃掉?「才沒有!」說是這樣說,恩同卻反射性地兩手遮住自己的臉。

    好像真的有點熱耶。

    「還說沒有。」蘭休大笑著刮刮恩同露在手外的鼻樑,然後又在她耳畔低語:「放心啦,我給你覬覦,不會去報官!如果,你不好意思,那就我來羅。」

    恩同此時對蘭休的話根本是有聽沒有見,她的全副心神,早已被他方才迷離的眼神和他在她耳畔引起的小小騷動吸引過去,他在望著什麼?望得如此癡迷?耳朵的感覺和上次好像哦。還來不及細想,蘭休一個用力,已經把她推倒在布誨中,他俯在她的身上,左手微微撐起自己高大的身子,形成一個暖昧的姿勢。

    「你、你要幹什麼?」恩同把手放在蘭休的胸膛上,有些緊張地吞著口水,望著蘭休要笑不笑的表情還有他眼中的那抹飢渴。

    這樣的休,好奇怪哦!好像很熟悉,又好像很陌生,但不管是用哪個形容詞,她都覺得有點——怕怕的!他,不會是想,吃了她吧?「那麼細嫩白皙的肌膚,臉蛋卻又紅艷艷的。」蘭休沒有理會恩同的話和她無助的神態,逕自沿著她的臉部曲線描繪起來,「你擦的是什麼胭脂水粉?那麼美!」「我一向不擦那些的,你知道的。」恩同緊張地吞著口水。

    「沒擦都那麼美?」蘭休像是在回答恩同的話,又像是在自言自語,嘴裡喃喃地說著,頭卻越來越低、越來越低——他、他在幹什麼?恩同只覺得自己的大腦「轟」的一聲,變得空白一片,比她最健忘的時候還要空白。她只覺得渾身的知覺都集中到了臉部,感覺到蘭休溫熱的唇在她的臉上輕輕地移動著,像是在對自己最珍愛的東西表示著親愛,那張唇沒有在她臉上施上一點力道,她卻覺得有點麻麻的、癢癢的。然後那種麻麻癢癢的感覺一路往下移,一點一點地接近著她顫抖的紅唇。兩張唇輕輕一碰又迅速分開,蘭休居高臨下地俯視著同樣一臉迷濛的恩同,又喃喃地低語了幾句,依稀是,「沒裝點過都那麼美——」美字還沒吐完,他的唇已經堅定地佔有了那本該屬於他的芳唇。這一次,就沒有方才輕觸那麼簡單,他幾乎是用盡氣力在進行這個吻。他把恩同緊緊地箍在自己懷裡,讓四片唇瓣牢牢地吸附在一起,滑溜的舌過關斬將般頂開那兩張紅潤的唇,強硬地撬開不知所措的貝齒,死死地纏繞住柔嫩的丁香小舌,藉著口沫相濡來表達心中的激情,也攪亂了一池的春水。如果在平時,對這種情況她早叫出聲來了,但此時的她卻只能一動不動地任他為所欲為,甚至在他緊擁住她時伸手迴環住他健壯的腰桿,在他糾纏住她的舌時不是推拒,而是迎上。她可以告訴別人,她這是在對他「還以顏色」,繼續裝天真地說不懂他在對她做什麼。但是,即使瞞得了別人也瞞不了她自己。她是健忘沒錯,但她也沒表現出來的那麼天真無知。至少,她就知道他們現在在幹什麼。不過,她不會把他推開的,她喜歡他不是嗎?在紅楓林相處的那段日子,讓她愛上了一個人,跟自己愛的人親熱,有什麼不可以?一想到這裡,恩同的唇舌反應更激烈,蘭休輕易就得到了這個信息,所以他的回應也更熾烈、更火熱!有什麼能比情人間的纏綿更動人?正在喘息的二人無聲地互視著,看著恩同那一臉的嬌艷,蘭休心中突然冒出這麼一句話。原來,讓他的情人更美麗的方法不是胭脂,而是——纏綿。「……」恩同仍羞紅著一張臉,突然說了一句話。

    「你說什麼?」蘭休問,他的聲音柔情而低啞,依稀還有著情慾的影子。老天,沒想到他的同的一個吻就能讓他爆發。看來他還是要盡快結束手上的事,那樣他們倆才能無後顧之憂地雙宿雙飛。「……」見蘭休沒聽清楚,恩同又紅著臉說了一次。

    「你說什麼?」蘭休還是沒聽清楚,於是他把耳朵附在恩同唇邊。

    「我說,我肚子餓了!」恩同在蘭休耳邊大吼了一聲,然後就看到蘭休迅速地翻身,大口大口地喘著氣。「小妖精,這個時候不要跟我提『餓』這個字眼好不好?」他已經很辛苦地忍住,不把她「吃掉」了耶。「但我的確是餓了嘛!」恩同很無辜地對好像有點點痛苦的蘭休道。

    「算了!我們吃飯去吧。」讓她餓肚子,心疼的還是他啊。

    稍後——「同——」

    「嗯?」

    「六日後是我的誕辰呢!」

    「哦,你又老了一歲了啊!」

    「小頑皮!」

    「啊——別吵我吃東西,我會送禮給你,還會跟你說福如東海、壽比南山的啦——」**dreamark**一大早休又跑了出去,他那個不知叫什麼的師弟說他要去辦一件要緊的事,回來的時候要給她一個驚喜。是不是真有驚喜恩同不管,她此時心裡很不安倒是真的,而且比休上次出門時更不安!應該、應該不會再發生什麼奇怪的事了吧?她都已經知道自己不久於人世了,這老天還想罰她什麼啊?嘖,這什麼鬼天氣嘛!不是說今年有一個難得一見的暖冬嗎?真要如此,這雪下來是幹什麼的?看著不斷飄下的鵝毛大雪,恩同裹著厚厚的紫貂外袍在沒有絲毫冷氣的屋子裡跳來跳去。「你別跳了好不好?我頭都昏了。」師兄一不在就變成廉價保鏢的納蘭同嚼著油果,整個人的坐姿跟個猴子差不多。「不跳我會冷!」真的冷,就連跳了都有冷氣刺骨的感覺。不會——她的大限就在今天吧?蹦跳的勢子在剎那間定格。「冷?」所有的門、窗都關得死緊,火缽裡的火旺得可以烤熟一頭小乳豬。他還想來一兩絲涼風散散熱咧,這個小美人到底是冷在哪裡啊?「怎麼不跳了?」跳來跳去很奇怪,看她突然不跳更奇怪。「跳啊,怎麼不跳!」恩同又穿著厚重的衣服蹦跳起來。才吐過一次血,應該沒事的。**dreamark**等了半晌,被等的人終於興高采烈地跑了進來,「同,過了年我們就成親好不好?」「啊?成親?」塞了一嘴的點心,手上還在跟納蘭詞打搶奪戰的恩同呆呆地看著笑得有點傻兮兮的男人。「我們倆的婚事啊!」蘭休持續著他的笑容,今天他特別進宮,要皇上下旨解了與李家的婚約。他跟同商量好日期後,他就要去叫皇上下旨指婚。「我什麼時候說要跟你成親的?」雖然那曾是她最大的願望,但,從沒得到過總比得到後又失去來得強吧!「你——」蘭休的表情僵住,「你不會告訴我你的失憶症又犯了吧?」

    「我先出去,你們慢慢聊!」發覺不對的納蘭詞先一步離開,這種事他這種旁觀者還是不要聽的好。「喂,我根本就沒說過要嫁給你啊。」有時候失憶症這一招也很好用啊!恩同在心底對自己苦笑。怎麼每一次她的預感就那麼靈呢?「你是說,你一直在耍我?」蘭休的聲音冷了下來。如果現在他手上有劍,可能真會一劍劈過去!「你也很快樂,不是嗎?」恩同直視著蘭休,早已脫去稚氣純真的外衣,那神態,哪還有平常的天真無邪?「而且誰耍誰還不知道呢!」明明綁架了她還有臉說是邀她做客,明明是愛新覺羅-允,還振振有辭地說自己是什麼蘭休,明明早知道了她的底,還一副我不知道你是誰的蠢樣。她也不過是禮尚往來而已,難道要她敲鑼打鼓地昭告天下,她是叛黨妖孽嗎?即使早知道恩同不如表面看來的單純,在看到她真實的冷漠表情時,他的心卻還是痛了那麼一下下。「同,你知不知道,如果你不嫁給我,你現在會是在哪裡?」不管她是真的天魔女還是假的天魔女,只要她不是愛他的那個同,他就會立即把她送進大牢,換回楓紅。「主子——」畏畏縮縮的諾總管出現在門邊。隨著他的出現,冷風不斷灌進這間本就冰刃冷劍亂飛的屋子。「什麼事!」死死地瞪著同樣一臉倔強的恩同,蘭休厲聲大喝。

    「諾總管,還是由在下來吧!」一個身著高級軍官服侍的中年男子推開卡在門邊的諾總管,帶著一隊御林軍走了進來。「屬下御林軍統領福爾安,奉旨捉拿白蓮教天魔女帥寒梅。」

    「白蓮教天魔女?」蘭休望向那個半跪在地的男子,「那我交給你們的是誰?」「回郡王爺話,那個女子招供,她只是天魔女的替身,真正的天魔女,是帥寒梅!」「帥寒梅?」蘭休把臉轉向一臉蒼白的恩同哼,「請問你知不知道那個女人在哪裡?」原來真的是從頭到尾都當了一個傻瓜!「你幹嗎那種臉?」思同白著一張臉,嘴上卻仍不饒人,「我只不過沒有告訴你我的另-個名字而已。而且,我就不信你沒查過。」「是查過,只是沒查到而已。」蘭休譏誚地回嘴,「不過,現在不用查真相都已經大白了!福統領,這個狡詐的女人就是那個帥寒梅,我把她交給你了。」「謝郡王爺提醒!來人,把她拿下!」

    蘭休額上暴著青筋,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面無表情的恩同被人帶走。

    回頭啊,回頭啊,只要你回頭,只要你說你是想跟我開個玩笑,我可以捨棄一切來保住你!要知道,你這一走,是沒命回來的啊。這樣也好,這樣也好!既然她不能許他一個未來,就讓他以為這是一個騙局吧。而且能讓他看不到自己難看的死法,誰又能說這不是上蒼對她的憐憫呢?看著那越來越遠的身影,蘭休忽然發狂地把桌上的東西一掃而盡,手上抓到什麼東西都往下砸。說什麼不知道什麼是帥家、不懂得什麼是白蓮天魔女,說什麼連自己家在哪都不知道。那個女人從頭到尾都在騙他,而他還竟然傻傻地被那個裝出來的假相所騙,被那個充滿陽光的笑容所騙!那個女騙子,那個既叫霍恩同叫叫帥寒梅的女騙子,那個白蓮妖女。她被選為未來天魔女果然有道理,騙子跟騙子,大家一起騙嘛!居然還給他裝無辜。因為愛她,他也裝聾作啞,以為只要鏟了白蓮教,他們就會有未來可言,沒想到這個女人居然如此惡劣。耍著他玩!「你去死吧!我永遠不要再見到你——」蘭休仰天長嘯,週遭的東西幾乎被他毀滅殆盡,「沒了你,我還是尊貴的恂郡王——」好傻!「嗚嗚嗚——」蘭休慢慢地蹲下身子,突然把頭埋進雙腿間嗚咽起來。他好傻!好傻!他本來還準備放棄恂郡王這個封號,放棄所有的尊榮,當一個平民,一個擁有她就足夠的平民。「呵呵呵呵——」蘭休突然又仰頭狂笑起來,他還是一個集尊貴與權勢於一身,能夠呼風喚雨的男人。不過,他失去的,是他最重要的那部分啊。

    就這樣,蘭休在恩同曾待過的房間裡又哭又笑的。

    **dreamark**恩同一聲不吭地被扔進了牢裡,錦衣裘服仍抵不住她身上的寒氣。好冷啊!她把自己縮成一團,搖搖思緒已經開始混亂的腦袋,好想睡哦。「帥寒梅!有人探監!」

    嗯?探監?她好像進來還沒幾個時辰嘛,怎麼就有人來探監了?恩同搖搖昏沉的腦袋,努力地讓自己清醒。誰啊?好像不認識的樣子。看到一個淡妝的貴婦,恩同懷疑對方是不是探錯監了。「霍姑娘不記得了嗎?我們見過的,我是李平。」來者好脾氣地笑笑,好像知道恩同心裡在想什麼。「李、李、李姐姐?她不是休的未婚妻嗎?怎麼打扮得像個婦人似的?「看到我很驚訝嗎?我已經嫁人啦。」與不久前才見過的貴族小姐比起來,此時的李平平易近人得像個溫和的大姐姐。「嫁、嫁人?!」恩同差點尖叫起來,她不是應該等著嫁給休的嗎?「嗯!昨天皇上下旨解除了我跟郡王的婚約,今天我就跟內子拜了堂。」李平微笑著點點頭,「我認為你那天說的話很對,所以選了個自己喜歡的就嫁了。」豪門通常是出怨婦的,所以即使郡王府沒毀婚,她也不會嫁。「那天我說的話都是嚇唬你的啦。」恩同期期艾艾的,怎麼事情跟她預料的恰恰相反呢?她還準備在自己死的那天把休交還給他的未婚妻呢。「其實我早就想掙脫那個枷鎖了,你的話給了我啟示。」做人,有的時候是要捨棄點什麼才能得到點什麼的。她捨棄了她的身份地位,選擇了平淡的幸福,「我今天來,是想告訴你,我會幸福。所以,你也不要輕易地放棄!」李平握住恩同的手,語氣誠摯地道。「嗯!」恩同淡淡地點點頭,看來,她是真的很對不起休呢,讓他一天丟了兩個可以做妻子的女人。只是,她不想放棄也不行了吧。看著李平翩然遠去,恩同苦惱地看著路的盡頭,這裡,真的是沒有光明可言耶!耶?那個身穿白衣的影子又是哪家來探監的啊?那個人走來的方向好像只有她一個犯人嘛。但,當那個白色身影終於放大在她的眼前,所有的思緒卻在這一刻靜止了。望著那張極為熟悉的容顏,恩同露出像見了鬼般的驚恐表情。

    「怎麼?不認識我了?」來者衝著鐵欄裡相似的容顏冷嘲。

    「怎麼不認識?」恩同恢復了鎮定,用熱諷的語氣回敬回去,叫出一個藏在記憶深處的極女性化的名字,「楊柳——」「看來你腦子還沒壞完嘛。月楓紅!」名喚楊柳的女子極盡嘲諷之能事。

    月楓紅?對這個名字,恩同有著一瞬間的恍惚。怎麼,原來她真是月楓紅啊?只是,自己的真實身份卻要一個比敵人更敵人的對頭來告訴,她這一生,還真過得糊塗呢。休一直尋找的楓紅原來是自己,幸好他還不知道她這個身份,否則,只怕他真受不了這個打擊吧。「怎麼?連自己是誰都不記得了?你還真當自己是霍恩同啊?」看出恩同眼底的詫異,楊柳更來勁了,「我還真不知道你這個人有什麼用,卻偏偏什麼好處都給你佔了。」明明都是被拐來的孩子,她月楓紅就被挑為天魔女候選人,還賜了個恩同再造的名。她這個美貌才智都有的女孩兒卻要被賣掉。如果不是因為長得跟這個小白癡有七分相似,她今天恐怕是淪落青樓了。後來把她們送給別的人家撫養,月楓紅進了帥家當千金小姐,她卻是被自己的養母訓練成頂尖的扒手。怎麼想她都不甘心,她月楓紅現在所有的一切,應該都是她的!「不過,我看你的運氣也就到今天,不管是帥家還是你那個什麼王爺,都要倒大霉噦。」她就不信她還不變臉。不滿意恩同的平靜,楊柳直接擺出自己的得意之作。「你——把他們怎麼了?」思同貼在冰冷的鐵欄上,問著楊柳到底是想炫耀什麼。「帥家偷梁換柱的事,你以為白蓮教不會找他們算賬?至於你那個什麼王爺——」楊柳露出一抹狡黠的笑容,「我告訴那些大官說他是故意隱瞞你的身份,想讓我代你抵過。」在街頭混了幾年,她可不是白混的。「哦!」恩同狀似醒悟地點頭,怪不得那些人會直接上郡王府抓人。而且,這個女人會威脅到休呢。「還哦什麼?你還不快跪在地上求我?說不定姑娘我高興,替你說上那麼一兩句好話——」她的人生目的就是整死眼前這個佔盡好處的女人!不過,如果能夠看到她苦苦哀求的模樣,一定更讓她有快感!「你知不知道當初他們為什麼選我當天魔女,而不選你?」恩同當楊柳剛才的話是放屁,自己則放下更誘人的餌。「為什麼?」楊柳收住炫耀的嘴臉好奇。這個問題,她想了十幾年了。

    「因為——」恩同看著逐漸靠近自己的楊柳,微微露出一個神秘的笑容,「我有的時候,比你——更狠!」冰涼如刀的語氣自恩同口中吐出之時,一把鑲金嵌玉的匕首也盡沒楊柳腹底。「對會威脅到家人和休的你,我怎麼可能再讓你走出去?」對著猶睜著眸不肯閉眼的屍體,恩同把刀抽了出來。沒想到那個休的師弟的小擺設那麼快就派上用場了啊!「嘔——」一口鮮血噴出,剮被擦拭乾淨的匕首上又染滿了鮮紅的液體。

    好像有什麼重要的事被她忘了,是什麼呢?大寒不寒,春分不暖。今年是少見的暖冬日前開始天降大雪後就沒有再停過。諾總管把雙手籠在袖筒裡,對著張燈結綵的大屋,裡裡外外地檢視了一遍,看看是否有忽略的角落。今天是大寒,二十四節氣中最冷的那個,在這地凍天寒、風雪交加的日子裡,平常人家也休了農事,辦辦年貨,或躲在家裡保暖防凍,很少有外出交際的。但,這說的是平民,可不是那些貴族老爺、福晉們。就拿今兒個來說吧!再過幾個時辰,那些親王貝勒,還有王公大臣們就要攜著家眷進恂郡王府了。因為,今天是他家主子三十五歲的壽辰。唉——可本該是喜氣洋洋、熱鬧非凡的日子,卻如同那天上飄落的雪,一屋的寒氣。一想到這裡,諾總管又禁不住歎息了。如果不是帖子早就發了出去,如果不是連皇上都會駕臨,他還真想建議把這個宴會取消算了。五天前,不知為何,霍姑娘被下了大牢,主子在霍姑娘房裡大吼大叫了半晌,叫完之後就把府裡藏的烈酒當水灌、當飯吃。乍見這種情形,他是那個急啊。他向常寧探聽情況,誰知那個傢伙不是八槓子壓不出一個屁就是對他敷衍了事。第二天他親自到了牢裡,沒想到那些獄卒卻說重要欽犯不許探望。好好的一個霍姑娘,怎麼一會兒就變成要犯了呢?沒法子,他只好回來想勸勸借酒澆愁的主子。可原本好好的一個人,醉在酒缸裡三天三夜,昏得連東南西北都辨不清,直拉著他問他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的!唉,這到底是造的什麼孽啊!諾總管一面吩咐著下人把所有的火缽都集中到宴客的大廳裡,一面搖頭歎息。他一早就央了詞少爺去把主子叫醒,順便幫他打點一下。不知道這會兒怎麼樣了呢!同一時刻,恂郡王府裡的另一個人也在搖頭歎氣。那就是身負重任的納蘭詞。「師兄,你醒醒啊!」納蘭詞用雙手撐起有如一攤爛泥的蘭休,使勁地搖晃,「快醒來啊!」「同,你為什麼會如此狠心?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蘭休醉眼迷濛,口裡囉嗦著。這話他都聽好幾十遍了。對蘭休的瘋言醉語已經厭煩的納蘭詞猛地衝著他師兄的耳朵大喊:「為什麼、為什麼!你那麼愛她,為什麼還把她往死裡送!既然把她推進了火坑,你為什麼又念著她?有本事,你忘了她啊。徹徹底底地忘了她啊,在這裡裝瘋賣傻,你算什麼漢子,躲回你額娘懷裡吸奶算了!」吼完了一堆大逆不道的話,納蘭詞也不在乎說了這些話有什麼後果,憤憤地又把他師兄扔進酒缸堆裡,洩憤似的抹了把臉。蘭休似乎被納蘭詞的話給嚇呆了,怔忡了兩秒,突然間站起來,朝著那個膽敢教訓他的師弟開炮:「你懂什麼?你知道什麼?你又不是被騙的那個!你又不是被拒絕的那個!等你愛一個人愛到挖心掏肺,卻被別人當做狼心狗肺的時候,你再來教訓我!」「是!」納蘭詞狠狠地一點頭,「我是從來沒有刻骨銘心地愛過一個人,你知道為什麼嗎?」納蘭詞朝蘭休逼近,右手食指點著蘭休的心臟部位。「告訴你,不是我不想愛人,是因為我不能愛。如果,今天愛上恩同的是我,不怕告訴你,不管她會怎麼樣對待我,我都不會有一絲一毫的怨言,你知道是為什麼嗎?」納蘭詞突然湊近踩著酒罐子後退的蘭休,「因為沒有人拿刀逼著我愛她。」是嗎?蘭休呆呆地看著納蘭詞異常激動的表情,想起他這個師弟從娘胎裡帶了病,不能有太過劇烈的情感波動,否則輕則心臟絞痛、呼吸困難,重則丟失生命都有可能。納蘭家多方求醫不成,最後經人指點,把他送到不死老人處學藝。說是學藝,其實還是治病,因為他們的師父不但有一身絕頂的功夫,醫術更是一絕。在師父的調理下,詞師弟的命可以說是保住了,但對於太過強烈的情緒刺激還是不允許的。所以,從小,他看淡一切,表面上是嘻嘻哈哈、快快樂樂地過著每一天,實際上,他對任何事都不太在意,對於失去和獲得,有一種悲衰的超然。可憐天下有情人,而師弟這個「無情人」,卻才是更需要可憐的!這,也是他疼愛他的原因——「對不起!」大吼大叫了一番後,這五天來灌進胃裡的酒好像都醒了。

    「沒關係!」看著眼神已然清明的師兄,納蘭詞微笑地道,「你想清楚了就好。」「你說得對,做任何事,都是我自願的,沒人逼過我。所以,落到現在這等下場,也只是我自己造的因、結的果。」「別那麼悲觀。」納蘭詞拍拍蘭休結實的肩,「時間會沖淡一切,現在最重要的,是你的壽筵!你不會想讓皇上看到你這般醉鬼模樣吧?」泡在酒缸裡整整五天的蘭休,此時的模樣真的是讓人——不忍卒睹!髮辮早散了,久已沒剃的頭長出雜亂的短髮,臉上一片青黑,雙眼渾濁、唇色慘白,衣服全皺成了糟白菜,渾身散發著強烈的異味,而且連站都站不穩!「是該打理一下了。」蘭休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身於,「我這個樣子是不是很醜?」「是很醜!而且還醜得很噁心。」納蘭詞笑道,喚了人進來幫蘭休打理,「快點,客人就快到了。」「囉嗦!」

    功成身退的納蘭詞走出房間,唉,男人哪,一旦碰上了女人,再精明厲害的人,大腦都笨得跟頭豬沒兩樣!所以,即使不為自己的病,他這輩子也絕不碰女人。快想,快想,有什麼重要的事給忘了?這沒用的腦子,為什麼就不能靈光那麼一下下?恩同縮成一團,揪住自己的頭髮,但頭皮都滲血了,她還是想不起遺漏了什麼東西。快想,快想,再不想起來就沒時間了?「嘔——」用囚衣擦掉嘔出來的血,嘔血的次數好像變多了。可能等不到毒發,她就已經把身體裡的血吐光光了。噴,現在怎麼還想這麼無聊的事,今天應該是她入獄第五天了吧?「好大的雪啊!」外面的獄卒在閒聊。

    「是啊!今天是大寒,雪大點是好事呢!」

    雪?大寒?恩同心一驚,有什麼東西想從她腦子裡衝出來似的。快點,快點,沒時間了!快沒時間了!

    「唉,這麼冷,我們燒個炭烤烤吧。

    「好勒!」

    雪、大寒、炭。

    六日後是我的誕辰呢!

    六日後是我的誕辰呢!今天嗎?恩同猛地抬頭,她想起來了。又要怎麼傳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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