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夏天了嗎?輕紅耳中收入一片蟲鳴蛙語,在床上輾轉反側,總是靜不下心來入眠。
「小姐,怎麼了?」聽到輕紅不斷地翻身,睡在她身邊的凝兒問道。
「好熱!」真的好熱,彷彿身上都有小針在扎似的。
「那奴婢給小姐打扇吧!」
還未等凝兒下床,輕紅就阻止道;「算了!反正也睡不著;出去走走吧!」輕紅起身,摸摸背脊,裡衣都濕了一大片。靈巧的凝兒二話不說地打開衣箱給輕紅拿換的衣裳。
「我要那件冰絲的!」真的是熱死了!真奇怪,怎麼到了晚上天氣沒涼反倒熱了呢!
身著輕薄的夏衣,輕紅步出廂房,凝兒打起精神跟在後面。
她們靠蒙騙進了秦家,此時的秦家除了她們這兩個不速之客,反倒是一個主人也無。據說宅中大小的主子都藉故出了門,而接她們到此的那個男人也依葫蘆畫瓢地任她們自生自滅。幸好,秦府的管家辦事周到,倒也沒怠慢了她們。
「呼——」外面涼爽了不少乾燥的風緩緩地流動,帶起一陣涼意,輕紅整個人彷彿飄起來似的愜意。不知不覺地,就走到常待的荷花池畔。這個荷花池算是離她們住的客院——探芳居最近的一個後花園,池的對面就是那個把她們接到這裡來的無論是相貌還是打扮都很誇張的男人的院子,只是那個男人這兒人都個在家,聽其他的丫頭說是避著她們主僕呢!
雖然覺得自己鳩佔鵲巢有那麼幾分過意不去,但這片清靜的荷花地卻因此成了她們的小天地,也不能不說是愜意。
月光下的荷花地沒了白晝裡的綺麗奪目,卻別有一番幽靜之美。清亮的月光彷彿有生命似的從九重天上傾瀉而下,在荷葉與水波之間輕快地跳躍著。幾支盛開的荷花沒了白日裡的生氣盎然,慵懶美人似的斜倚在寬大厚實的荷葉邊上。
對這池荷花看了不下十遍的主僕二人再一次地被眼前的美景所吸引,坐在平日裡常坐的太湖石上,喟歎地享受著這好風好景。
用手把玩著清涼透徹的池水,輕紅計上心來。
「凝兒,你去門口給我守著,我玩一會兒水!」
真涼快!肯定很舒服。
原本眼睛瞇瞇的凝兒一個激靈給驚得睡意全無,「小姐,您說的不會是奴婢想的那個吧——」『哎呀!天那麼黑,這裡又沒人來,不會被看見的啦!」說話的時候,輕紅已經開始寬農解帶。整天對著一大池子清涼的水,卻從來沒想過下去玩玩.還真是浪費!
凝兒的表情有那麼幾秒的凝固,自從小姐出來後,性格就有那麼一點點怪異,不知道是受到的打擊太大,致使她自暴自棄,還是根本就是她本性流露,反正——她都像是脫了線的風箏,沒高沒低地亂飛。
這次為了拿人家做試驗,假冒他人登堂人室也就算了,這會兒居然還要來個月下暢遊?!這要是被誰發現的話,她這同丫頭的沒用腦袋還要不要了啊?
「不行!」凝兒把輕紅隨意丟在太湖石上、由冰蠶絲織成的輕薄外衫撿起,想往她主子身上套回去,「這麼出格的事,不能讓您做!」
「唉唉唉——我只是想泡一會兒水!這又犯了大清律例的哪一條啦?」輕紅把重新套上的衣杉往下拽,丫頭就往上拉,幾個來回下來,輕紅的力氣比不過丫頭,臉一板,嘴一撇——「喂,你這丫頭是不是反了?」
「這——奴婢不敢!」凝兒礙著身份的尊卑不敢再跟她的主子嗆聲,但她也不是省油的燈。
「不過,您可不能把衣裳脫光!」即使是丫頭,該堅持的還是要堅持的。
「好啦!」輕紅推著凝兒的身子,剛才她只是學學娘訓下人的模樣,其實根本沒有生氣。
於是——
啊!清涼的水啊!我來啦!
今夜的空氣特別悶熱。秦誓不耐地翻了個身,雖然地面上送來的幾灌滿了整個誓水樓,他還是渾身燥熱。明明已經身心俱疲,卻怎麼也睡不著,那種滋味,說有多難受就有多難受!過人的耳力聽到遠處更鼓傳來夜已三更的聲音——算了!秦誓終於放棄掙扎,睡不著就出去吹吹風吧!
本來為了躲那個烏龜女人,他這幾天都住在灑風樓的雅房裡。只是,依他的性子,在外面住上三五天已經是極至了,所以實在忍受不了的他從昨天開始偷跑回來住,只是嚴令家人不許把他回來過夜的事告訴莊何人。
走出屋外,那種沉悶的感覺減輕了不少,整個人都鬆了口氣。感覺到屋子的後方風力比較強,秦誓轉身走向一向很少去的後園,那裡有一個荷花地。
今夜雖不是滿月,月光卻特別亮,預示著什麼似的。不過他一向是不信任為亂神那一套的,因為即使有鬼有神,人最終都還是要靠自己。
走上連接兩畔的九曲彎橋,秦誓一臉嫌惡地瞥了一眼幾支初綻的清麗出塵的荷,立即又撇開了眼,但是——轉過臉去看到的還是荷花啊!雖然只有少少的三兩支,卻開得更美、更艷!
秦誓討厭荷花,或者說討厭一切影響他的卓然美貌的東西。因為再美的男人,也美不過花!所以對這些荷,總是一副眼不見為淨的模樣。如果不是讓他一向最沒轍的娘親硬是說清柔的荷花能消除他的戾氣,如果他不讓在池中植荷,她就搬進誓水園跟他共住,他早令人把整地的粉白淡綠給拔得一乾二淨!
「潑啦」一聲水響,秦誓定下身子,側耳傾聽。
他記得這池中應該沒那麼大的魚吧?那——是人?!
彷彿發現一件極有趣的事,原本拖沓的步子變得輕巧迅捷如奔跑中的貓兒,原本下撇的嘴角微微上揚,露出欲捉老鼠的貓兒表情。
只是,當貓兒發現那隻小老鼠時,卻絕對沒想到自己也會有說不出話的——月光很亮,池水很淺,所以——看得很清楚。
順著月光,可以看見沾了水澤的青絲,整張臉只能看清潔白的額,五官因她垂頭的動作除人陰影中,但也能依稀看到美人的輪廓。不過,最讓他目不轉睛的是美人正在做的事——她在拉自己濡濕的衣裳,乳白的肌膚就這麼一點點一點點地暴露出來——好、好、好大膽!秦誓感覺到自己的心怦怦地跳,好像是到今天才發現自己是活的似的。
陶醉地把右手平貼在自己美美的臉上,他的眼是一眨也不眨地看著更多的白膩在自己眼前顯現。快脫——快脫——快脫——耶?怎麼不脫了?眼光上移,正對上一張芙蓉面。再下一秒——「喂!別跑!」見女子倏然消失在眼中,秦誓沿著橋跑向池岸的另一邊,更接近女子出現的地方,但不管他怎麼看、怎麼等待,那女子還真像平空消失般地不見了蹤影。
「怎麼可能不見了呢?」秦誓凝視著月色下荷塘的某一點喃喃自語,「那張瞼沒見過呢!那麼大膽的女人更是聞所未聞——」一朵開得過分囂張的荷花突然映人眼簾,一個奇怪的想法竄了出來,「該不會,是遇到荷花妖精了吧?」
看來還真有可能是荷花妖精呢!秦誓站在原地,一手環胸,一手撫著下巴,得出結論。
不過,修長的食指挑起身旁一塊可用來休憩的太湖原石上的一片純白的輕紗,冰涼的觸感從指尖傳來,這不是冰蠶絲嗎?拇指和食指再搓握手中的布料,的確跟以前大哥給他看的一模一樣。據說大哥為了弄到一匹冰蠶絲,花掉了一萬兩銀子,因為一直想不到拿來做什麼好,也沒人出得起這個價,所以被當做了鎮店之寶鎖在留錦秀坊的寶庫裡。而他,今夜居然在自家地邊就撿了這麼一件寶貝?這該不會是——荷花妖精的羽衣?
細滑的布料在發熱發燙的頰上揉搓,秦誓露出一個呆呆的笑容,他,好像戀愛了!
不知道.荷花妖精能不能嫁給人——
「呼——」長長地吐了一口氣,再深深地吸進甜美的新鮮空氣,輕紅從池塘的另一頭悄然起身。天啊!剛才一抬頭就看見一個黑影,簡直嚇死她了!幸虧她常來這,懂得哪片荷葉最為茂盛,加之她常在水中嬉戲,所以閉氣的功夫特別好,否則今天還真難脫身!小心翼翼地向地岸邁進,輕紅是不敢發出一點聲響,見那個男人還站在她先前待的地方,貓著腰藉著樹身花影,迅速地向門的方向奔去。趁那個危險的男人沒再出現前,她還是快開溜吧!
「小姐,你玩完啦?」在拱形的花園小門旁,凝兒打著呵欠轉過頭來。
「哦、嗚、嗯——」輕紅攏了攏濕透的中衣,低著頭不敢多言,她當然不會是怕自己的丫頭啦!只是一個女兒家遇到那種事都有點心虛的嘛!
「那我們快回去吧!即使是六月天,晚上還是會涼的呢!」狐疑的眼光打量著備顯狼狽的主子,「您怎麼沒穿外衣?」
「耶?外衣??輕紅呆了兩秒,再想想身後的危機,「哎呀,一件衣裳而已,快回去啦!我要冷死了!」輕紅二話不說地拉著還想再問的凝兒就跑。
天啊,她忘了自己的衣裳了!嗚——
「——姐?小姐?看著已溢出青瓷茶杯的綠茶,凝兒乾脆一把搶過輕紅手裡的茶壺。
「啊?你怎麼了?」被奪走茶壺的輕紅恍然回神,神色慌亂地問。
「唉,不是奴婢怎麼了,是小姐怎麼了!』從一早起身開始,還沒洗漱就說要去摘荷花,還不許她跟。結果摘到早膳的時間都沒回來。好不容易踏進這個屋子,兩手空空不說,還恍恍忽忽地,問她花兒呢?她回你一臉的問號,還加上一句:「你想要花兒嗎?你自己去摘!」說完就一直坐在那裡發呆,再不.就出現像方才一樣的小紕漏。
「我沒怎麼啊!」說是這麼說,輕紅卻不敢直視丫頭的臉。
「您病了嗎?」與其他的狀況比起來,凝兒最擔心的就是輕紅身體不適。
「沒啊!」輕紅端著凝兒沏好的茶啜飲著。
「那是有心事?」
「啊?哦!」輕紅抬頭看了凝兒一眼,沉默半晌,吐出一個字:「沒。」總不能讓她說昨天晚上她被人發現了吧!而且還丟了一件衣服。真的丟了,她今天把荷花池附近翻了個遍也沒找到一塊該是絲的東西。
「依奴婢看,您還是別找那個不愛榮華富貴的人了,我們回家去吧!」同樣地頓了頓,凝兒說出自己在心裡思考了很久的事。
「不行!」幾乎是立即地,輕紅出口反駁。覺得自己的反應有點過分,又期期艾艾地坐下身來,解釋道:「連八衛都派出去了,現在罷手不太好吧?而且,我們又沒想傷害誰——」如果是昨晚以前,她想走的話,揮揮手說是個誤會,也就走了。只是現在——嗚,她是想走也走不了啊!別人家的衣服就是普通的衣服而已,她的可不同啊!」既然如此,您也要好好地實行自己的計劃啊,光待在這裡賞荷花,是看不出哪個男人愛不愛慕榮華富貴的!」因為愛上人家窗子的手藝而以毫不光明正大的理由賴在人家家裡,是非常失札的。
「哦。」輕紅沒敢反駁。
「對了,您的衣裳還在荷花地邊上吧,趁沒人發現的時候奴婢得快去拿回來,被別人撿到可就慘了!」
「哪個藹—」輕紅眼神一閃一閃的,幸好那個精明的丫頭正低頭繡花.「我已經拿回來了。」說完就想打自己一個嘴巴.傻啊!讓凝兒去找,再偽裝成不知道被誰拿走,讓她去操心不就好了!可是她心一慌就容易說錯話,現在話已出口,看來她只能自己去明查暗訪了。
「拿回來就好。」凝兒也不多疑,「對了,小姐到底是在煩惱什麼啊?』「啊?!」
嗚——輕紅呆呆地獨坐在鯉魚狀的太湖石上,她已經肯定自己那件上衣是被人撿了去。昨天晚上她被嚇得夠嗆,那個人又背著光,所以連對方的相貌都沒個底,只知道那是個男人。現在,難道要她抓了每一個秦府中的男人問你撿了我的衣服嗎?恐怕她還沒被凝兒那個暴力的丫頭給綁回家去跪祖宗牌位,她自己就已經羞死了!姑娘家的衣裳呀!姑娘家的名節呀!
嗤,不知道為什麼人人把名節當命看。身在如此風氣中,她可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韙啊!藉著情愛的名義退掉一場不甘願的婚事,她已經是大逆不道了。而且,她真的不想讓艾家再因她而蒙羞,讓爹娘哥哥們為她操勞——不行!一定要把東西給找出來!輕紅倏然起身。
那天凝幾守著小門,那個人不可能從那裡進出,餘下的出口就只有那座誓水園;聽別的丫頭說,誓水園是不能隨意進出的,就連日常的打掃,都是二少爺秦誓身邊一個叫安太的侍從一個人在做。那麼,那個人有可能是秦誓和安太中的一個嗎?可,那個男人下是為了擺脫遠道而來的「林姑娘」落荒而逃.數天未曾歸家嗎?
不管他!趁四下無人,先到那個閒人止步的誓水園打探打探情況!
夜幕降臨時,輕紅攏了攏特地從凝兒那裡要來的暗灰色的下人服,懷著誓死的決心走向臨地而建的九曲橋。走向那闐黑幽靜又彷彿隱藏著無數險惡的小樓——「你來了?』朱紅的小門輕易地被推開,讓輕紅小小地吃了一驚,而後,就聽到一個動聽的男聲開心地道;「我正要去找你呢!」
有著好聽聲音的男子從樹影中走了出來,一身的華貴.行走間可以聽到清晰的環珮叮噹聲。
輕紅已經不知道現在是什麼狀況,眼前這個美得有點妖異的男子她自然認得,當日馬車中的一瞥已經讓她記住一個秦姓的美麗男子。只是,他的話她卻是一句也不懂。
「進來吧!」青黃色的貓眼石和碧綠的翡翠泛著冷冷的光,伴著修長潔白的手掌靠了過來。輕紅看妖魔鬼怪似的瞪著那隻手掌一點點地朝自己靠近,自已卻像是受到蠱惑般地把自己的手交了上去。
「你對我朝思暮想已經很久了吧?」與方才溫文儒雅完全相反的得意洋洋的男聲響起。
「啊?」迷思解除的輕紅猛然驚醒,這才發現自己與另一件東西緊緊相握著,「呀——」一聲輕呼,卻是因為自己本欲掙脫的手反被擄了去,「那、那個——」
「好啦!本少爺知道自己魅力非凡.即使是妖精的你也難擋啊!」秦誓一副有點自得又有點煩惱的表情,修長有力的右手卻是牢牢地拽住另一隻不斷掙扎的右手死死不放。
「本來呢,對你們這種永遠沒有結果的行為,本少爺是不會理睬的!但既然本少爺曾經立下誓言,第一個踏進誓水園的女性就是這裡的女主人——」頗為煩惱地搓搓形狀優美的下巴,一直故作正經的優雅臉龐上終於咧出一個類似竊笑的笑容,「做人還是要守信的——」「耶?掙不開手又插不上嘴的輕紅弄清了他的意思後看了看自己的腳,然後猛地就往後跳。踏進誓水園就要做他的老婆,而誓水園又是秦家的丫頭不能或不願待的地方,堆一的解釋就是沒有女人願意嫁給他!既然連那些丫頭都看不上這個看起來很麗的男子,她這個於金大小姐自然更不能屈就了!「放開、放開、放開——」含冤的嬌柔嗓音終止於一陣強力的拖拉,連想幫忙的左手也一周陷入桎梏,就這麼姿勢怪異地被拉進了誓水園,也走進另一段不同的人生
喔噢——看到自家少爺像拖什麼似的拖進來一個女人,安太就這麼維持著癡呆加震驚的狀態,連蚊子飛進嘴巴裡都不知道。
天哪、天哪、天哪!是要變天了嗎?他的少爺居然會主動拖著一個女人進誓水園?是不是有什麼異象要發生啦?仰頭上望,剛剛人夜,半片天空卻像火燒起來似的。安太忍不住打了個激靈,這,是不是預示著將有戰爭發生啊?
「喂、喂,喂!」輕紅驚惶失措地連連驚叫,但那個男人對她的呼喚根本不予以理會。但,縱使如此,她也不能任事情這樣下去啊!
「秦二公子,求求你,先聽我說!」
「以後這園子你想來就來,不用刻意等到人夜,還有.你也可以走大門!」照例一腳踹開大廳的門——無論心情好壞,他都喜歡用這種方式開門一一走進清涼的屋內,在看見那幾支碩大的粉荷後,又看看身旁一身灰色裝扮卻嬌艷異常的女子。荷花妖精,果然不同凡響!
「那個——秦二公子——輕紅猶在作困獸之 鬥。進了這屋子,才發現自己的手好涼,冰冰涼涼的,卻全是汗。而把她的雙手完全包裹住的那隻大掌,卻好燙!燙得像火在燒似的!大手上的指環硬生生地烙進她柔嫩的肌膚裡,那個男人是用盡了全力在抓她嗎?
「你真的不必客氣,也不用理會別人的眼光——雖然被人妒忌是必然的,誰叫你有幸成為本少爺誓水園的女主人呢?」在屋中站定的秦誓突然放開輕紅的手,「你想跟我說什麼?」
但還未等輕紅開口,他又似自言自語地道:「嗯,在外面走了一天,還是梳洗一番的比較好!」
說完,丟下輕紅,逕自往內室而去。
這是什麼狀況?輕紅愣愣地站在原地,看看已經自由的、紅了一片的雙手,再看著空蕩蕩的屋子,她是不是該趁這大好時機逃之夭天?但——雙眼驀然綻出亮光,那個——她的衣裳!
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也下枉費她被個瘋子嚇了一身的冷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