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我不離婚,我不要離婚,別逼我,別趕我走,求求你,讓我留下。」床上的人夢囈著,身體在扭動著,額頭全是汗水,眼角已滲出淚水,「東尼不可以沒媽媽的,我不干涉你的私生活,只要你留下我,我,我不能沒有你們,別讓我離開你,我受不了沒了你和兒子,我會死的,我真的會死的,求求你,已竣,求求你別又一次拋棄我……」
淚水流了一枕,冰涼的觸感讓頌安醒來,她坐起身來,擦著淚水與汗水,身體仍微微顫抖,呼吸也很急促,心仍然很痛,看了一下表,凌晨四點多,好可怕的夢,夢中鄺已竣逼她離婚,如果有一天夢境變成現實,她是否是相同的反應呢?是的,她仍會那樣沒出息,外表只能欺騙別人,卻無法欺騙自己。走到窗前,窗外已見曙光,又坐回那張大床,清冷孤寂得令她瑟縮成一團。扭頭望右牆,牆的那一邊是她丈夫的臥室。她清楚地知道房間的主人現在正安枕於別的女人的懷裡。
省親歸來月餘,鄺已竣每兩三天就會夜不歸宿一次。不說自己無恥好色,他居然把這歸咎於頌安身上,只因她拒絕盡妻子的義務,似乎頌安允許他爬上自己的床,他就會安分守己,不再流連花叢。
十分清楚他對於自己身體的迷戀,如果沒有這種迷戀,當年她也不會在他身邊一年之久,但她也只是工具,除此之外她什麼也不是,他從未尊重過她,從未真正地愛過她。事隔六年之後,仍然沒有改變,言語上或許沒有那麼無情,但骨子裡的蔑視仍根深蒂固,所以她寧肯夜夜獨守空閨,讓寂寞啃噬她的心,她也不能屈服,讓自己的身心再一次被他捕獲,無怨無悔與不計回報地付出後,再與他的負情負義碰撞,那將是她的滅頂之災。
門外有腳步聲,頌安側耳,聲音經過她的門口,隔壁的門開了,又關上了。
開燈,走路,上床,又關燈,沒多久歸於平靜。
似乎聽見了他均勻的呼吸,頌安又躺回床扯過被子,緊縮的心漸漸地舒展開,她不會再做噩夢了。
——/※/——
因為是週末,所以起得晚了些,下樓吃早飯時,那父子二人剛從游泳池戲水完畢,頭髮還沒干呢。
一家四口吃著早餐,小同邊吃邊說著幼兒園的事,三個大人只是笑著聽著。快吃完時,鄺已竣扔下話:「今晚有個酒會,你和我一起出席,自己去挑件像樣的晚禮服。」
頌安抬頭,「非我嗎?」原本想趁週末和兒子好好在一起。
「你是鄺家少奶奶,結婚兩個多月了,還沒正式向社交界公開,已竣是想趁這個機會把你介紹給大家。」話是無可挑剃,頌安卻明白婆婆的心思,擺明了讓她去那種場合難堪,因為可以想像那些女人對她的評價與態度。
「你不一直想作為鄺夫人出席這種場合嗎?怎麼?又怯場了?」鄺已竣瞥她一眼。
「有點!」頌安笑著,想看她的笑話,她可不是當年的安妮了,「兒子,等等陪媽媽逛街。」
「好哦!」小同拍手。
「不行,小同要去上課。」鄺老太太阻止著。
「不是明天嗎?」頌安不解。
「明天是跆拳道和鋼琴課,而今天是繪畫課。」鄺太太解釋著,「我才給他報的名,小同,快點別遲到了。」
「媽,小同還小,學這麼多東西幹嗎?」頌安不明白為什麼要加諸在一個才五歲大的孩子身上這麼多課業。
「這你就不懂了,像我們這種家庭的孩子,各方面都要優秀,已竣小時也是這樣的。」言外之意很明顯,你不是出身名門,你當然什麼也不會,什麼也不懂了。
或許她的方法真是錯誤,頌安哀歎著,看著兒子皺成一團的小髒,唉!自求多福吧。
——/※/——
上午買禮服,下午做頭髮,晚上,鄺已竣回來接她。
頌安收拾齊整,下樓來。銀灰色的晚禮服,低胸裸肩,腰部以下自然下擺曳地,肌膚凝白細膩,優美細長的脖頸亡是串銀灰的珍珠鏈子,短髮攏至耳後,兩串珍珠耳墜,雖是晚妝,但並不濃,顯出她的麗質天生,整個人美得令人屏息。
「媽媽,你好美喲。」小同抱著媽媽的長裙。
「如果有你當男伴,會更完美,」頌安笑著逗兒子。
「爸爸也不差。」
鄺已竣灰色的長禮服,略略飛揚的頭髮,更顯貴族氣派與倜儻不群。
「比我的寶貝差遠了。」雖早已心神俱醉,但嘴上卻刻意貶低。
小同咯咯笑著。
「好了,小同在家乖,早早上床睡覺,不許偷吃冰淇淋,不許偷吃蛋糕,知道嗎?」
「知道了,好噦嗦。」小同不滿意地嘟囔著。
「你在說什麼?」頌安耳朵很尖聽著了,立即低沉了語氣。
「沒什麼!」小同忙跳開,「我一定聽話。」
「你別總嚇唬東尼!」鄺已竣不悅,整個家中小同還是最怕她,什麼事,只要頌安一沉臉,東尼立刻乖乖聽話,真不知她從前是如何恐嚇小同的。
「小孩子不嚇唬怎麼行,難道由著他的性子嗎?剛兩個多月,瞧他被嬌慣的,學會了要東西,不買就哭。」
「又不是買不起,他要的東西值幾個錢?」鄺已竣更是不快。
「現在不值幾個錢,長大呢?兩個多月,玩具堆成小山,有錢也不是這樣寵孩子的。」頌安實在看不慣他們寵孩子的方式,要什麼買什麼。以前,小同從不主動亂要玩具,因為頌安說過,該給你買的,自然會買給你,不應該買的,要也沒有用,膽敢哭鬧,關在房裡閉門思過吧,可短短兩個月,好習慣就被消磨殆盡了。
「我喜歡寵他。」鄺已竣不認為這也值得她大發脾氣,「而且,你不認為你太苛刻了嗎?」
「我苛刻?」頌安指著自己,「通常說『慈母多敗兒』,是不是現在要改成慈父了,你不唱白臉,還不許我唱,你想把他嬌慣成什麼樣。」
「你這何止白臉,是棍棒底下出孝子才是。」
「孝子總比敗家子強。」
小同左看右看,「哇」地哭了,「爸爸,媽媽,你們別吵了,媽媽,我再也不要玩具了,你別生氣了,我乖。」
鄺老太太聽見哭聲,忙跑了出來,「你看你把孩子嚇的。」抱著孫子,疼惜得不得了,「乖孫子不哭,奶奶疼你,在孩子面前吵什麼,怎麼當爸媽的。」
「媽……」頌安還想說卻被打斷了。
「快走吧!不是去酒會嗎?已竣,還不快走。」鄺老太太催著。
頌安賭氣地上了車,鄺已竣也同樣一臉的不高興,二人全別臉望著窗外。
——/※/——
汽車駛到了酒店門口,頌安下車,不得不挽著鄺已竣的胳膊,走進金璧輝煌的宴會廳!
二人的出現立刻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一是二人極為搶眼,二則據傳鄺已竣結婚了,而今日的女伴既不是明星,也不是名門千金,場中無人認得,是否就是那位新出爐的鄺少奶奶呢?據說是領著五歲的兒子進門的,先上車後補票,這票補得可真晚。
酒會的主人迎上來,「已竣,半年沒見了。」
「你這傢伙忙著去歐洲賺錢,害我少了一個打高爾夫的好對手,改天咱倆得好好打幾桿。」鄺已竣笑著拍那人的肩頭。
「求之不得!」酒會的主人大笑著,又轉向頌安,「可否告知尊駕身邊這位大美女的芳名?」
「我老婆,丁頌安,叫她安妮好了。」鄺已竣介紹著,「安妮,這是聶步雲,羅比。」
「大嫂!」聶步雲笑著,「能認識你很榮幸。」
「能認識你我也很開心,羅比。」頌安伸出手,二人握了一下。
「結婚了,怎麼也不知會眾位弟兄?」聶步雲有些好奇。
「既麻煩又吵鬧,況且我們兒子都五歲了,還大操大辦,怪怪的。」鄺已竣說著早已準備好的托辭,「安妮也喜靜怕鬧,所以註冊了事。」
「咱們侄子都五歲了,你這傢伙,不鳴則已,一鳴驚人,佩服!」聶步雲又轉向頌安,「從哪娶得這麼美麗又端莊的大嫂,聽口音不是香港人吧,有點像韓國美女。」
「我家在Y市。」這些年來,頌安學會了不再諱言自己的家世背景,沒什麼丟人的,遮遮掩掩才可恥。
「安妮是我在美國大學的學妹。」鄺已竣忙接話,幸好她有傲人的學歷,畢業於世界頂級學府。
「原是C大的高材生。」聶步雲順勢恭維著,「在家相夫教子真是浪費人才。」
「我在工作。」頌安回道,「我在金帆酒店任總經理秘書,聶先生的家族也是從事酒店業,以後還請多指教。」
「你是沃克的秘書?」聶步雲有些驚訝,「我認識金帆在美國的總裁喬治-弗萊明。」
「弗萊明先生,我也曾為他工作過一段時間,是個好老闆。」開場不錯。
「相談甚歡啊。」二人離開聶步雲,鄺已竣口氣仍是不悅,為什麼她對別人總是和氣親切,對自己卻不屑於微笑?
「還好!」頌安眼睛掃著會場。
「找誰?有你舊相識,還是捨不得新知,別看羅比斯斯文文,他可是歡場老手,你安分一點。」
「真是物以類聚,人以群分,你結交的朋友大抵如此吧,何況我若被人勾走,不正順了你的意,一旦離婚,監護權就歸你。」
「你別如此尖刻好不好,我一句,你有十句等著。」
「你沒那一句,我當然也不會有十句。」頌安仍目視前方,保持最佳的儀態,「別發火,這是公共場合,別害我與你一塊丟臉。」
「還有!」鄺已竣提醒道,「你以後別把出自窮鄉僻壤的簡歷滿世界地兜售,光彩啊!」
「不光彩,很丟人是嗎?」頌安反問。
「我沒說丟人。」敢說又不敢承認。
「不許自報家門,不是怕丟人是什麼,我認為很光彩,以我這種出身,能擠進這種圈子,遇上你這個瘟神,很值得誇耀。」頌安又冷哼一下,「附贈一句話,狗還不嫌家貧呢。」
鄺已竣乾嚥了一下唾沫,只能甘敗下風,轉了話題:「我去找朋友談生意,你四下轉一轉吧。」能做的只剩拂袖而去了。
「又把我推入狼堆,看我一個人如何掙扎了?」頌安猜測著他的伎倆。
「你現在已修煉成金鋼不壞之身,那一群鼠輩豈在你的話下。」鄺已竣絕對實事求是,無半句虛言。
「多謝誇獎。」頌安飄然而去。
她拿了杯酒,找地方坐下來,無意與人搭話,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模樣。
她也不明白為什麼會與丈夫這樣僵,她也想控制住自己這張嘴,但每每二人都會吵個不亦樂乎,不歡而散,是否是她先入為主,總挑他的刺。難道真要這樣一世嗎?
抬眼又看見不遠處與人交談的鄺已竣,眼角又掃到聶步雲,聶步雲向她舉舉杯,笑了笑。
她想起剛才談到的喬治,那個熱情風趣又瀟灑迷人的男人,曾是那樣的追求她,對小同也很好,但她拒絕了,隨著沃克逃也似的到了香港,只為了能與這個男人在一塊土地上呼吸,她錯了嗎?
深深地苦笑,錯了?就算是刀山火海橫在眼前,明知走下去會讓自己毀滅,她仍會選擇與鄺已竣結婚,這或許就叫宿命吧。
——/※/——
「你是安妮?」一個女人的聲音。
頌安抬頭,面前的美人黑色晚禮服,氣質高雅,嬌艷異常。
「海倫!」頌安記得這張成為她夢魘的臉。
「真的是你?」海倫一臉驚訝,「我還以為認錯人了呢。」
「就是我,好久不見了。」頌安起身,伸手。
海倫卻沒與之相握,頌安收回手。
「衣服很漂亮。」海倫打量她。
「謝謝。」頌安淺笑,看來來者不善。
「你怎麼又來香港了?」海倫不解,好了傷疤忘了痛嗎?
「我的老闆奉調香港,我也隨行。」頌安努力讓語氣保持平和。
「哦!」海倫點頭,果然只是小秘書之流。
「你見過傑夫了嗎?他好像也來了。」刺激一下這個女人,以為穿上范思哲就能當淑女,混進上流社會嗎?
有仇不報非君子,頌安指了一下,「他在那邊談生意,我們一起來的。」
「你和他……」海倫掩口,一個信息入腦,「傳言他結婚了,難道……」
「對,要不要重新認識一下,鄺丁頌安。」伸出纖手,仍是淺笑。
海倫臉一下通紅,忙伸出手,「嗨!安妮。」
頌安卻適時地縮了回去,「鑽戒刮到手套了。」她整了一下,又從她面前晃過,「戴戒指好麻煩,我一時還不太習慣。」
海倫的臉被紅白兩色交替佔領了一會,才穩定住情緒。
「對了,海倫,名花有主了吧,當年就有不少帥哥繞著你轉,看你現在益發美艷,你老公一定緊張得很。」
「我還沒結婚呢。」
「還是你聰明,不想被婚姻捆住,多玩幾年,哪裡像我。」頌安還哀歎了一聲。
「我也這樣想,再多挑挑看。」海倫揚著眉,當初整你個七葷八素,現在以為嫁了人就拿你沒辦法了嗎?這個梁子是結定了。
看有三個女士走過來,哈!來了盟友,丁頌安,這可是你自找的,海倫暗暗高興。
「許美恩小姐,祖太太,王幼潔小姐。」海倫把招呼來的三人一一介紹給頌安。
「鄺丁頌安。」頌安也一一打著招呼,開始嚴陣以待,準備接招。
「傑夫結婚這麼秘密,也不知會大家一聲。」祖太太是個三十不到的少婦,珠光寶氣,富貴迫人,「你也太乖了,這樣無聲尤息的,好像見不得人似的。」
果然是一陣營的,首先發難了,海倫心中暗喜。
「你們一定是去外國結婚的吧,鄉村小教堂,證婚人,牧師,好浪漫。」王幼潔二十出頭,看著不太世故,眉眼也透著良善。
「我們只是去註冊了一下,沒有去國外。」頌安報以友好的一笑。
「你們沒有度蜜月?」幼潔一臉迷惘,但沒有惡意。
「安妮,你不是本地人吧?」許美恩終於開口卻不知敵友。
「讓我猜!」幼潔笑著,一派天真,渾然不覺那幾個人暗流洶湧。
「韓國華人,我覺你長得很像金南珠,你是棍血嗎?」
海倫一臉幸災樂禍,「我也覺得很像。」
「混血倒是說對了,我爸是滿族,我媽是鮮族,我們有親戚是韓國人,不是南韓,是北韓。」不用追根究底,頌安自揭老底,「王家小妹妹一定是被我這身衣服騙了,我只是個小學校長的女兒,家世很平常。」
王幼潔愣了愣,自己是否成了幫兇?
其餘兩人盡皆愕然,馬上是一臉不屑。
「聽說你們已有了五歲的兒子?」海倫把話題更深入,點明鄺已竣為何娶這個一無是處的女人,本來前一陣子,傑夫還約她吃過飯,言語曖昧得以為他會求婚,可就沒了下文,卻原來被這個手下敗將橫刀奪愛,一想起來就妒火中燒,她還膽敢挑釁,在自己的地方撒野。
「是啊!」頌安故作天真地點頭,「我兒子好可愛的,被他爸爸和奶奶寵上了天,我都管不了了。」
「看來傑夫是奉子成婚嘍。」祖太太的口氣裡充滿蔑視。
「沒錯,是被我逼婚的。」頌安掩嘴笑,讓人覺得有些白癡,至少是缺心眼,不以為恥,反以為榮,不禁讓人懷疑這女人精神有問題。
「你們不曉得,在我們家鄉,那可是滿人聚居區,性子直爽,愛就是愛,看上一個男人就千方百計嫁給他,可傑夫卻不肯娶我,所以我就乾脆生米煮成熟飯,讓他就範,哎!偏方治大病,雖拖了幾年,但我也終成正果了不是嗎?」頌安說得冠冕堂皇,真是得佩服自己的厚臉皮。
幾個女人只得乾嚥唾液的分了,海倫實在不敢相信這就是當年跟在鄺已竣身後受氣小媳婦兒似的那個女人,被她從高台推下游泳池的那個倒霉鬼,士別三日,當真刮目相看了。
「聽說沒有,出版業巨頭又傳有私生子來要撫養費了。」她忙轉到下一個話題。
「這有什麼稀奇,他一般兩三年就會冒出個私生子。」祖太太馬上接過話。
「據說情婦多得數不清,有那麼多私生子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除了王幼潔,那三人聊得很起勁的樣子。
「這男人,都不守本分。」祖太太歎氣,「到處留情,年輕的學年老的,聽說方氏的少奶奶把老公捉姦在床,把方家鬧個雞犬不寧。」
「對,也傳言是個女明星是吧,就像鄺已竣包了沙若芊一樣。」海倫又掩嘴,一臉歉意地看頌安,「對不起,我不是有意的。」
終於點到了正題。
「紙包不住火。」祖太太說著,卻一臉惡毒,「還是早點知道,早做準備。」
「是呀,傑夫可真不像話,正值新婚就拈花惹草,長此以往,怎麼得了。」許美恩也加入戰團,被王幼潔扯了一下衣服。
「就是呀。」頌安立刻哭喪著臉,「我正沒主意呢,不知如何管緊丈夫,說實話,我的本事僅限於嫁自己想嫁的人,但對於他在外風流卻束手無策。我們那種小地方,夫妻吵鬧甚至動手也見過,可聽不見哪家丈夫花心有了其他女人,因為沒有錢嘛,而你們就不一樣了,父母啊,兄弟姐妹啊,親朋啊,言傳身教,耳濡目染的,見多識廣,一定有些傳女不傳男的絕招,教教我好不好?拜託,特別是祖太太,看你一副過來人的樣子,還請不吝賜教。」
「呃!」三個女人更是目瞪口呆,一時說不出話來,誰也不肯承認自己的男性親屬在外勾勾搭搭,特別是祖太太,有苦難言,只得自認晦氣。
王幼潔卻忍不住笑了一聲,這位鄺少奶奶一點也不傻。
鄺已竣雖和人在談事情,但也一直在瞄著這裡。見她被幾個女人圍著,表情極其豐富,又見那幾個女人臉色開始變差,知道她首戰告捷了。還是見好就收,別敵方見動嘴不成改成動手就糟了,因為他有切膚之痛。
「安妮!」他走過去,「嗨!海倫,祖太太,梅格,小傑西卡也在。」
「嗨!傑夫。」幾個女人也打著招呼。
「應該很熟了吧,海倫,你和安妮以前就認識。」
「是啊,老朋友了。」海倫強笑著。
「我得打斷你們的女性話題了。安妮,我有幾個朋友想認識你。」
「好啊!」頌安一臉幸福狀地偎進他懷裡,「說好帶我多認識些朋友,可卻忙著談生意,好過分。」
「是,我錯了!」鄺已竣配合著。
「那改天再一塊喝茶,繼續今天的話題。」頌安仍掛著人畜無害的笑容,卻讓那三個女人恨得牙癢癢。
「別太逞一時之快,惹了她們幾個,或許就是惹了整個上流社會的女人。」鄺已竣邊帶她離開戰場邊說著。
「嫁你那天已惹了。」頌安整一了下頭髮,「我只是在自衛反擊。」
「那你也該溫柔憨厚些,化敵為友才是處世之道。」鄺已竣教導著。
「溫柔憨厚?我認為在這圈子裡,弱肉強食才是生存法則。」頌安齜了一下潔白的虎牙。
「等你慘遭圍攻時別向我求助。」
——/※/——
鄺已竣的話應驗得很快。某個週末的夜晚,在一個慈善籌教舞會上。
她跳了兩支舞後,便到一側休息,沒一會兒王幼潔悄然而至。
「傑西卡!也跳累了嗎?年輕人不該這麼快就累呀。」對於王幼潔,她頗有好感,而今日這個可人一襲白紗裙,如同公主一般。
「那你又很老嗎?」幼潔笑著,挨她坐下,「據傳你也才二十七歲吧。」
「身體或許沒老,可心已老了。」頌安自嘲地一笑,有些落寞。
幼潔怔了一下,「傑夫哥卻似乎身心正盛。」
話有所指,頌安警覺地直了一下腰。
幼潔扇了一下手帕,「有個女明星在纏著他。」
頌安馬上嗅到了敵人的氣息。
「好像是受害倫與嘉楠之邀才出席的吧。」幼潔繼續透露著情報。
「謝謝。」頌安點了一下頭,劍正出鞘。
幼潔做個勝利的手勢為她壯行。
目標出現,舞廳一角鄺已竣正與一名女子竊竊低語,似乎全場的人都有意看她笑話,不少人邊跳舞邊偷瞄三方當事人。
深吸一口氣,越過虎狼環伺的叢林,頌安已出現在姦夫淫婦面前,緊繃的臉立刻變成驚喜萬狀的表情:
「沙若芊?」
沙若芊回頭,而鄺已竣一臉的厭煩也瞬間被驚異狼狽與不解所替代。
「真的是你!」頌安幾乎雀躍,「我們一家全是你的超級影迷,特別是我的寶貝兒子。」
「我很榮幸。」沙若芊立刻露出職業性的笑容。
「可以給我簽名嗎?」頌安像個標準的崇拜者。
「當然可以。」被這樣一個美麗的上流社會的女士所讚譽,實在是讓她受寵若驚。
「沒有紙筆,有簽名照嗎?」
沙若芊搖頭。
「沒關係,那邊有人在照相,咱們可以去合影,你再簽上芳名,這樣我回家就可以向兒子邀功了。」一步步的,頌安把獵物引進自己的圈套。
還沒待鄺已竣搞清妒婦的真實意圖,頌安已拉起第三者的胳膊,「鄺先生,抱歉,借你女伴一用。」一黑一白兩道旋風在眼前消失。
照了相,簽了名,「謝謝你哦。」頌安如獲至寶般地收藏進包,又一臉近乎白癡的笑。
「不客氣。」沙若芊想擺脫這位崇拜者的糾纏繼續今晚來此的目的。
「對了!」頌安當然不可能縱虎歸山,她關心狀地問:「你仍和傑夫在交往嗎?他可是已婚男人了。」
被擊中了要害,一晚上都繃緊的肩耷拉下來,表情也不再是訓練過千百次的笑,「我知道,但他是奉子成婚、情勢所逼的,我相信他還愛我,而我真的好愛他,所以,我不放棄。」一臉堅決。
「其實我和傑夫蠻熟的,要不要聽些建設性的意見?」
沙若芊自然是虛心求教。
「我見過鄺少奶奶,容貌,中人之姿;學歷,大學畢業;家世,出身貧寒;性情,尖酸刻薄。此女能登上後位,全賴於肚子爭氣,生下男丁一名,所以孩子才是傑夫的死穴!」
「你要我學她?」沙若芊懷疑這是個超級餿主意。
「照方抓藥也未嘗不可。」頌安聳一下肩。
沙若芊一臉質疑。
「此計要分解成幾步,首先,得珠胎暗結,當然要是他的種。」頌安看沙若芊沒有抗議之聲,便又接著獻計獻策,「第二,迅速抽身,以免被他押進手術台。」
沙若芊眨眨美麗的大眼睛準備聽下去。
「第三步,生下孩子,這個孩子應具備以下要素,男孩,重男輕女嘛;聰明健康,誰想要個病秧子兼弱智;長相酷似其父,一看就是鄺家的種,沒有親子鑒定之類的麻煩。」
這豈是人力所能及的,太強人所難了吧。沙若芊的紅唇微張,益發懷疑這是個狗頭軍師。
「第四步,」頌安無視受教者難以置信的表情,「養孩子,時間嫌長,六七年吧,切記要含辛茹苦,充分激發他的憐憫之心,調動他的舔犢之情,每每想起自己的親骨肉正於水深火熱,就食不知味,寢不安枕!」
「第五步,父子相認。」
「第六步,拒絕一切優厚的條件,死咬住孩子不放。堅持到最後,勝利終將屬於你。」
頌安終於貢獻完自己的餿招,拍拍陷於一片混沌狀態的佳人的香肩,「如何?」
「我,我……」沙若芊張張嘴,不知如何評價。
「哦!」頌安又拍額頭一下,「忘了,進得鄺家,你也只能當二奶了,第一把交椅我已坐穩。」她一臉燦爛的笑容,「你好,我是鄺太太,很高興在這種場合見面,還能交換釣金龜的心得。」
「鄺、鄺太太?」沙若芊臉色變白。
「放心,我沒惡意,剛才的意見全是經驗之談,如果你真的難以割捨,不妨一試,反正我是得逞了。」頌安聳著肩,一副悉聽尊便的模樣。
「我、我……」沙若芊此時才真正明白何為狼狽不堪,「她們沒講傑夫會和太太一起來。」
「我明白,這是她們的詭計,利用你讓我難堪。你來錯了,人人都在等著看笑話,你認為已竣會再要一個令他當眾出醜的女人嗎?」
「我,我該怎麼辦?」沙若芊沒了主意,自己被人設計了,她都不知該如何進入大廳了,也忘了自己正向情敵求救。
頌安歎口氣,「其實,我今天無論有何舉動也不為過,但潑妻妒婦的行為我不屑為之,一則那就表明我示弱了,她們詭計得逞了;二則我不恨你,不討厭你,我同情你!」
「同情我?」沙若芊不解。
「從你身上我看見了我自己。」頌安笑了一下,眼神有些飄忽,「為了愛不顧一切的女人。所有的人都懷疑你接近已竣的動機,但我明白,錢、名譽、地位或許是一小部分因素,更多的是愛,因為有愛才想與他廝守。」
沒料到最懂她的居然是該對她充滿敵意的女人,沙若芊感動又感激得熱淚盈眶。
「我真的好愛他。」
頌安輕輕抱她一下,「我也一樣,他們每一個人都認為我為了爭這個位子不擇手段,也包括已竣,但同樣身為女人,你有勇氣一個人撫養孩子六七年,只為了一個渺茫的未來嗎?」
「我不知道。」沙若芊仍在抹淚。
「愛一個人沒有錯,但你這份愛已傷害到我了。」
「對不起。」沙若芊誠心道歉。
「好了,別哭了,和我回到舞廳去,我們要笑,而且要笑得比誰都好,讓她們看看我們可以轟轟烈烈地愛,不忸怩作態,會瀟灑地放手,不留一絲牽絆。」
頌安給她補補妝,「你真美,經過這一場洗禮,人們一定發現你成熟了。」
沙若芊破啼為笑,「我輸得心服口服。」
「應該是惺惺相惜,英雄重英雄。」
二人笑著攜手走回廳中,「你看他們的下巴快掉下來了。」沙若芊低語。
「還有一地眼鏡。」
二人皆大笑。
「雖沒了一個不愛自己的男人,卻多了一個朋友,還狠狠地回擊了那群自以為高尚的淑女,從來沒這樣痛快過。」沙若芊長出口氣。
「我上一次已給她們迎頭痛擊,卻沒長記性,看來她們需要再被痛毆一頓。但下一次,只怕就沒有你能同我並肩禦敵了,現在也希望你能打入這個圈子,咱們姐妹聯手,天下無敵。」
「我一定努力,或許便用你的獨門秘笈。」沙若芊大笑。
「不好,太辛苦了。」頌安搖頭,「但我可以傳你與這些自許高貴的女人們的口水仗必勝法。
「一裝傻充愣;二自暴其醜;三照單全收。可保你攻無不克,戰無不勝。」
兩個美麗的精靈翩然而至於鄺已竣面前,頌安大方地把沙若芊推到鄺已竣身邊。
「已竣,陪若芊跳支舞,記得要盡顯你高超舞技,不可敷衍了事,否則,家法伺候。」
鄺已竣真的不明白自己的妻子用了什麼高超的手腕,三言兩語就把剛才那個難纏的女人搞定,說說笑笑,把手言歡,見鬼了。
妻命哪敢不從?他只得挽過美女的索手。
「這是不是最後的舞步?」沙若芊調皮地問。
「聰明!」頌安打個響指,
丈夫與情婦翩翩起舞,妻子則一臉欣然。即使是在百年前那個稱為封建社會的時代,那個最宜生為男兒身的超白金年代,能享有此等齊人之福的也屬鳳毛麟角。而在現在這個女權轟轟烈烈的當口,妻子與情婦不但相安無事,而且關係融洽。真真讓人歎為觀止了。
「塵埃落定?」幼潔走到頌安的身側,問正在啜酒的她,她悠閒自得地實在不像剛經歷一場惡仗。
「嗯!」
「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幼潔只覺這句話最適合。
「改天咱們再一起探討中國古典詩詞。」頌安輕輕地笑著。
「不好!還是向你多請教一下清夫側的絕世神功,正如你所言,丈夫在外拈花惹草是我們這個圈子的風氣,只怕日後我也未能免俗。」雖一臉嬉笑,但眼中仍有一絲隱憂。
頌安也暗自歎氣,「我修煉的也不到家。」
——/※/——
沙若芊真的成熟了,她沒有再遮遮掩掩與鄺已竣分手的事實,還改口稱讚鄺夫人是她所見過的最完美的女人,是她的偶像。
二人成了好友,常約在一起喝茶聊天。這是二人共同的收穫。
這一事件也令眾人不再小覷頌安。特別當那個最不服氣的海倫,在另一次酒會中,不知如何中了頌安的道。她喝個大醉,整場傻笑,胡言亂語,又吐了男伴一身,出盡洋相。酒醒後,便跑去國外度假了。
所有的人都好奇頌安是如何做到的,也包括鄺已竣,「誰曉得她又從那裡獲取的小道消息,說我酒量極差,可惜這一次的情報有誤。」這就是頌安的回答,臉上是陰謀得逞的笑。
酒量差?曾見識過一整瓶烈性白酒入肚仍面不改色的頌安,他都自慚形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