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苑的丫鬟香菊,領著甜兒和小皿兩人穿過迴廊來到位於西側的醉月軒。這座流苑分為醉月軒、滌雲居、逸風院以及樂星樓四個部分。其餘除了樂星樓為流苑主人住處外,其他目前皆閒置無人居住。
阿興和年來將他們的行李放進房裡後旋即離開,而香菊則是從櫃中取出兩套錦棉鋪床,又自外面打了盆乾淨的水以及兩條毛巾服侍兩人梳洗,並對他們笑著說:「小姐、小少爺,我叫香菊,這裡流苑的丫鬟。這房內所有用品我都準備好了,你們梳洗過後可以暫時休息一下,少爺說他一會兒就會回來。」
香菊的親切笑容,使甜兒頓時安心不少,初來乍到的緊張感漸漸消除,她不禁向香菊甜甜一笑表示,「香菊姊姊,謝謝!真是麻煩你了。」
「別這麼說,我只是盡做下人的本分而已。如果有什麼需要便告訴我一聲,我會再為兩位準備的。」
「謝謝姊姊。」一旁站著的小皿也十分有禮貌地向她道謝。
「別客氣,叫我香菊就行了。如果沒事的話,我先下去了。」香菊端起用畢的水盆與毛巾,轉身告退。
第一次進到這麼漂亮精緻的宅子裡,小皿興奮地到處打量。他先是摸了摸大廳窗欞上生動活潑的人物雕飾,又摸了摸上等檀香木做成的桌椅,接著跑到外邊庭院嗅了嗅滿院花香,又回到屋裡坐在他房裡的床上。
「哇!好軟的床。」他高興地脫下鞋子撲倒在床,享受錦被帶來的溫柔觸感。
「甜兒姊姊,我真的可以睡在這裡嗎?」他不敢相信自己能夠睡在如此舒服的床鋪,而且還是他一個人,因此忍不住開口詢問甜兒。
甜兒也是第一次進到如此華美的屋子裡,不過她不像年幼的小皿可以在短時間內就適應這麼舒服的環境,反到有些侷促地坐在廳堂的檀香木椅上,打量著週遭環境。
原來這就是季展哥哥長久以來居住的地方,看來何家不是普通地富裕,自己真的可以在這裡住下嗎?會不會等一下就被人趕出去了?
而一直到何季展回來,她才停止胡思亂想。
「季展哥哥,你回來了!」小皿一聽見奴僕的招呼聲立即從房裡衝出,來到大廳歡聲叫道。
「是啊!我回來了。」何季展手上捧著一疊厚厚的書本,從容地走了進來。他疼愛地摸了摸小皿的頭,然後對著甜兒問道:「香菊應該幫你們安頓好了吧?如何,喜不喜歡這裡?」
「喜歡!」小皿大聲回道。
「嗯!」甜兒點了點頭。其實住在哪裡都沒關係,只要能在季展哥哥的身邊,她就感到相當滿足了。
「對了,季展哥哥,你剛剛去哪了?這裡不是你的家嗎?」她突然想起何季展離去前說的話 流苑是他另一個家。這麼說來,他還有第二個家嘍?
「嗯……嚴格來說,這裡是我師父的家,不是我的。我師父性喜雲遊,出門一趟往往兩、三年才會回來,因此他不在的時候,『流苑』就交由我打理,我時常到這小住,所以這裡算是我第二個家。」
「原來如此!」甜兒點頭說道,內心暗自鬆了口氣。沿途她一直擔心到了京城何府,該以什麼身份面對季展哥哥的家人,尤其,如果何老爺知道她是饌食樓死對頭——高昇酒館主廚的女兒時,會不會對她留下不好的印象?看來目前暫時不會有這個問題了。
瞧見她的神情,何季展便知道自己做了正確的決定。雖然,早晚甜兒還是得認識他的家人,但不是現在,至少得等到時機成熟。於是,他便向甜兒娓娓述說拜師的經過。
七年前,當何家全家搬來京城不久,三兄弟就在何畢與他們姑母的安排下進到京城最大的學堂讀書。雖然何季展在學堂的表現不俗,不過對於讀書這件事,卻是不甚喜愛。
在他十四歲那年,和十五歲的哥哥何仲展無意間在城郊山溝救起一名不知因何重傷倒地、滿身是血,年約四十餘歲的中年男子。
他們將男子安置在何仲展位於郊外自行搭建的小木屋,打算替他療傷。誰知當晚男子一直高燒不退,他們倆因為忙著照顧他而忘記回家,等到男子高燒退去,已是天色大白。此時匆匆返家的兩人,自是被何畢大發雷霆地狠狠修理一頓,只是兄弟倆還是放心不下,定時往返山中木屋,直到他清醒為止。
男子清醒後,在短短三、五日間,身上的傷勢便以驚人的速度痊癒,兄弟倆看得嘖嘖稱奇。最後,他們才得知男子是武林中人,受到仇家追殺才會負傷墜落山谷。而男子為了報答他們的救命之恩,不僅收他們為徒,更傳授他們不許外傳的家傳絕學。
說也奇怪,自從學了武功後,何季展原本羸弱的身子居然逐漸恢復健康,甚至更甚常人。何仲展則是沒幾年便在京城各大武館打出名號。但在男子的吩咐下,他們發誓不洩露他們武功由來的秘密。這間流苑就是男子為了就近傳授兩兄弟武功,特地設計建造的。
「季展哥哥,那你知不知道你師父的名字呢?」小皿津津有味地聽著他說的故事,彷彿是高昇酒館中說書人口中說的武林傳奇。
「不知道,他從來不曾對我們兄弟透露他的來歷。沒關係等到他回來的那天,你們就能見到他老人家了。」
「真的嗎?」一聽可以見到何季展故事中的師父,小皿雙眼一亮。不過目前他更想知道的是何季展是不是真的會武功?
「季展哥哥,你可不可以表演武功給我看啊?」他問道。
「哈!論起武功,我可比不上仲展哥哥,下次我再請他表演給你看,你說好不好?」他將這差事輕描淡寫地推到二哥身上。
「太好了!」小皿歡喜地高聲呼叫。
甜兒憐愛地看著眼前有說有笑的兩人,內心無限滿足。她心想,如果季展哥哥的師父有一天回來了,她一定要好好謝謝他,因為她再也不會看到季展哥哥病發時的痛苦模樣了。
「少爺、小姐!可以準備用膳了。」香菊這時走進醉月軒的大廳,向眾人宣佈。
「香菊姊姊,麻煩你了。」何季展熱絡回應。
在流苑裡頭,所有人都是跟在師父身邊許久的家僕,包括香菊在內。雖然眼前的她看起來才二十餘歲,可是自從師父收他們兄弟為徒以來,她就一直是這個模樣了,彷彿不會隨著歲月變遷而改變容顏,就連福伯、阿興、來年等人也是。何季展知道,他們一定都是深藏不露的高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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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過一頓極為豐盛的晚膳後,甜兒忍不住提議為流苑眾人製作飯後點心。何福等人剛開始還搖頭婉拒,畢竟她是流苑的客人,怎能讓她親自為下人下廚?倒是何季展明白她體內的廚子血液開始沸騰,如果不讓她下廚過過癮,她可會一整天都不舒服的,因此便說服眾人品嚐她的廚藝。他更向甜兒表示,想重新回味那道令他魂牽多年的金黃脆蜜桂花餅。
在小皿的協助下,這道金黃脆蜜桂花餅不一會兒便香氣誘人地出現在眾人面前。何福、阿興、年來、香菊四人像被不知名的力量引導,不約而同伸出手,取起盤中熱騰騰的脆餅。
喀啦一聲響起,入口的脆餅竟如糖蜜似地瞬間融化在嘴裡,他們臉上的表情因嘴裡那番神奇滋味而不自覺地扭曲。一旁的何季展看了覺得十分好奇。他是知道金黃脆蜜桂花餅的美味,可真的有讓人那麼陶醉嗎?他趕緊拈起一塊脆餅放進嘴中品嚐,沒想到突如其來的美味衝擊讓他腦子一陣暈眩,幾乎快說不出話來—「這、這是……」
甜兒笑吟吟地看著他陶陶然的吃相,「是不是跟你當年吃的不太一樣啊?」
「嗯嗯!」他猛點頭,卻沒停下拿餅的動作。
「這是我重新改良過的。跟那時候的金黃脆蜜桂花餅比起來,有很大的不同,那時候的脆餅比較薄、酥脆爽口。而如今的金黃脆蜜桂花餅總共具三層結構。上下兩層面皮塗滿蜂蜜桂花釀,而中間那層我是在面皮中加入起泡的『蛋清』,所以吃起來的口感綿密,入口即化。同樣一塊脆餅可以嘗到兩種不同口感,如何,好不好吃?」
在她介紹的同時,桌上那一盤金黃脆蜜桂花餅早被眾人一掃而空。大家舔著手指,意猶未盡地看著眼前的空盤,希望盤子能自動生出新的餅來,而此時的小皿才驚覺因為自己動作太慢,竟然連一口餅都沒吃到。
「哇,我連一塊都沒吃到。」
一旁的何福等人聽見他的叫聲回過神來,發現自己竟然不知不覺中已將所有的脆餅吃完。阿福驚訝之餘卻也不好意思地對著小皿說:「對不起!老朽竟將小少爺的份吃完了,明兒個我補送你一個特別的禮物賠罪。」
「是啊!我也是。」阿興跟著說。
「我也是!」年來也連忙補充。
「香菊姊姊也向你賠不是。」
小皿沒想到眾人的反應會如此激烈,趕緊搖手說道:「不、不用了!伯伯、哥哥、姊姊不要那麼客氣,我沒有關係的。」
「不行!怎麼沒有關係,那麼好吃的餅被我們吃完了,卻沒有留給小少爺一份,這怎麼都說不過去。」
何季展知道眼前幾位一言既出,駟馬難追,更何況他們贈送的玩意兒必定非同小可,對小皿往後一定有所幫助,便要他不要再婉拒,趕快向眾人道謝。
「既然季展哥哥都這麼說了,小皿就謝謝福伯伯、阿興哥哥、年來哥哥,還有香菊姊姊的好意。可是我想禮物還是給甜兒姊姊好了,畢竟這是因為她做的餅太好吃了。」
「對、對!」經他一提,眾人才想起那道甜點帶給他們多大的滿足與震撼,除了讚美甜兒的手藝外,也紛紛表示要送她回禮,這下輪到甜兒感到為難了。
「季展哥哥……」她急忙轉頭向他求救,做菜原本就是她的興趣與專長,只要大家喜歡她的料理,她就滿足了,怎可再收受饋贈?
何季展瞭解的點點頭,接下甜兒的話,「季展在這裡代甜兒向你們道謝,只要她做出的料理能夠得到大家的認同,甜兒她就心滿意足了,毋需再要求什麼。」
「可是,少爺……」
見阿興似乎還想說什麼,何季展趕緊又說道:「天色已經很晚了,我想甜兒和小皿一定累了,讓我帶他們回房休息吧,其餘明日再說。」
「是!」眾人只得如此回道。
於是,何季展帶著兩人回到醉月軒,晚風中帶著些微的花香朝他們徐徐吹來,天上的月牙兒躲在雲層後面忽隱忽現,夜深了。
「甜兒,你今晚就好好歇息,明兒個我再來接你們。」他對著門內的甜兒柔聲說道,交代她好好休息。
「嗯!我知道。季展哥哥,你也早點回去休息,謝謝你一路上對我和小皿的照顧。」今晚是這段日子以來,他們倆第一次沒有在同一個地方過夜,甜兒心底不禁感到些微的不捨與落寞,目光低垂著向何季展輕聲道謝。
何季展看著她的神情,內心一股天人交戰。他何嘗不想陪著甜兒一同住下,可是爹知道他已經回京,他沒有藉口再在外頭過夜,只得按下留下的慾望,開口安慰她,「你瞧,只要天邊月兒落下,我們就會再見面,很快的不是嗎?」
只要懷著想念,兩人間就不會因為距離而感到遙遠。他們同時望向天邊明月,依依不捨地互相道了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