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的夜涼涼的,吃起晚餐來暖暖的,楚漾喜歡這種融合得恰到好處的感覺。
雖然她過往的記憶仍如深霧般一片迷濛,但住在程修真這裡,有家的感覺,何況面對一桌可口的佳餚,光看就令人覺得幸福,更別提能大口大口的品嚐,有多麼過癮!
「怎麼樣,小叔的手藝還可以吧?」程修真舀了小碗鳳梨苦瓜雞給她。
「很棒,很好吃。」嘴裡含著食物,楚漾呼嚕不清的說。
「只要有得吃,再爛的手藝也會被你捧上天。」荻野鷹昂老實不客氣的澆她冷水。
有異議斜瞥他的卻是程修真,「閣下是對你小叔我的廚藝有意見嗎?」
「你說呢?」回他一個要笑不笑的表情,荻野鷹昂再?眼對面安靜無聲的傢伙,微搖個頭後,逕自起身朝廳裡驟響的電話走去。
從他迫不得已為楚漾下廚的那晚他就發現,這小女人只有在用餐時難得安靜,只要不問她問題,她絕對會努力對付她面前的菜,就像此時她正專注的大啃她的雞腿一樣。
還有那隻狗傢伙小白,認真埋首吃飯的賣力勁兒,簡直和它的「主人」如出一轍,說不定他們當真是「主僕」。
「喂──」他接起電話。
程修真暗感不妙,只因他瞧見侄子才喂一聲便瞬時攏起濃眉,那通電話八成是……
「可惡!我才回來幾天你就說我是不是該回去了?!」
突如其來的大吼教楚漾一嚇,正啃得起勁的雞腿抓不穩的滑入碗裡,連專心進食的小白都被打擾的抬起頭望向廳裡。
「小叔,怎麼回事啊?」望見荻野鷹昂板著一張臉,楚漾小聲的問。
怎奈程修真沒聽進她的問話,只顧走向廳裡,準備視情況「救火」。
「不希望我這麼大聲你就別淨說些讓人生氣的話,我的假期是一個月,一個月!你記起來沒?」
不悅的大喝再起,程修真才想出聲要荻野鷹昂放緩聲音,卻突見他俊臉緊繃,兩道劍眉狠狠絞起,他二話不說,動作迅速的搶過話筒,「媽,拜託,你又跟阿昂說什麼,惹得他這麼生氣?」
這一聽,察覺氣氛有異,也跟著走進廳裡的楚漾不覺一訝,剛才和荻野鷹昂講電話的,是他奶奶?
遠在電話彼端,已入藉荻野家的程月菊,穩如泰山的說:「我要阿昂收斂點,別給我到處晃,免得他出眾的外貌沾惹些不三不四的女人,巴著跟他回日本。」
天啊!覷眼全身透著冷肅氣息、頭頂快著火的侄子,程修真不由得壓低聲音,微偏個身對著話筒說:「媽,不是老叫你說話婉轉點,怎麼你總是一出口就惹阿昂生氣?」
「什麼婉轉不婉轉?你媽我說話向來實際,你也知道阿昂的條件有多好,為了挑個能和他匹配的未來孫媳婦,我能不多費點心要他多注意些嗎?」
「可是……」瞟見侄子寒著臉正要往門邊走,程修真忙不迭上前拉住他,急對母親說:「媽,我晚點再打給你……下次再說吧,我先掛電話了,拜。」
「這是什麼意思?」荻野鷹昂沉臉瞇睨著被抓住的手。
為免被冷硬的眼神射得千瘡百孔,程修真趕忙放開他。「別跟你奶奶計較,你知道她的性子就是這樣。」
雙唇一抿,他不搭話的直往門口走。
唉!就知道這心裡有氣的小子聽不進去。嘀咕在心底,程修真只得開口問:「你去哪兒?」
「泡妞。」
沒有溫度的回話筆直丟來,俊拔修長的身影同時消失在闔起的大門外。
「又被我料中了,這小子果然是這麼打算。」程修真忍不住又低歎一聲。
「到底發生什麼事啊,小叔?」完全弄不明白眼前的情況,楚漾只能拉著程修真的袖子問。
荻野鷹昂不是在不高興嗎,怎麼這會兒還有心情說要去泡妞?
「阿昂和他奶奶的脾氣一樣硬,被他奶奶一逼,便唱起反調……」
話未說完,一道念頭驟然閃入他腦中,程修真嘴角的無奈忽而轉為一抹狡黠,「楚漾,你想不想──賺外快?」
繁華台北城的夜生活,總給人愈晚愈狂浪迷炫的印象。只不過此刻不到七點半的PUB裡,已有不少喜歡徘徊此處的人,慵懶的流連買醉。
或許是時間還早,狂歡氣氛仍在醞釀的關係,店裡播放的音樂不是快節奏的舞曲旋律,而是顯得悅耳許多的輕柔樂音,這點讓實際上並不怎麼喜愛光臨PUB的荻野鷹昂,感覺舒服了些。
不喜歡嘈雜環境偏往嘈雜處鑽?有病啊?荻野鷹昂自己也這麼覺得。
但只要想起日本那老太婆奶奶的「耳提面命」,他就是不甘心的硬要反她。
居然「叮嚀」他別到處晃,以免沾上亂七八糟的女人?
老太婆當他是專門來台尋花問柳的不成?這麼愛亂告誡,他就親自現身男人女人全都醉翁之意不在酒的這裡,讓女人「沾惹」,好氣死老太婆!
「嗨,帥哥,我們有榮幸陪你喝酒嗎?」
眼角微微一瞟,三位打扮時髦冶艷的女子已圍上他坐的吧檯邊。
「我對酒沒興趣。」他聲音平板的說。沒人規定到PUB就非得喝酒不可。
「果汁也行。」另一位濃妝艷抹的女子向服務生示意,給她們三杯和這個帥得直想讓人倒進他懷裡的酷哥一樣的橙色液體。
「真高興能認識先生,你叫我小薔就行。」看似嬌柔,滿眸狐媚的小薔說著就直向他偎去。
另兩個女子見朋友已佔起人家便宜,紛紛自我介紹叫「緯緯」、「小佳」後,也不落人後,妖嬈的就拿誘人身軀直往教人春心大動的偉岸身體貼蹭。
瞧店裡所有女人的眼光,可是全鎖在這個難得一見的絕美男子身上,她們三個「PUB之花」,怎麼也要先下手為強的將這個極品男人拐上床伺候他!
荻野鷹昂彎凝的眉間全是極力隱忍的氣焰。
這幾個女人身上擦的是什麼嗆死人的難聞香水?當他是靠墊嗎?該死的全擠向他幹麼?要不是存心跟老太婆嘔氣,他長腿一掃,保證讓這三個想釣男人的色女飛到門外叫救護車去!
「你不太愛說話呢!不過樣子好酷。」
「是呀是呀,好酷。」
同樣發嗲的聲音,三名媚眼含春的女子迫不及待的將魔手伸向他結實壯碩的胸膛……
荻野鷹昂手中的杯子差點教他捏碎,這些女人真是夠了!當真以為他跟她們一樣放縱、一樣慾火難耐?
「你們給我住……」
「Honey。」
一聲嬌滴滴的喚喊,陡然截住荻野鷹昂出口一半的冷喝。
這聲音……他猛地轉頭望去,隨之一愕,「你怎麼會在這裡?」
聽他一問,三名PUB之花不約而同停下對他的襲擊,六隻眼睛全隨他望向朝他們走來,脂粉未施的清純女子。
楚漾衝著荻野鷹昂柔柔一笑,「來接Honey你回家呀。」
她幾乎是進店裡的第一眼就看見他。沒辦法,他太出眾顯眼,而且小叔說,就算沒看見他的臉,光看店裡最多女人圍繞的那一點,肯就是他所在的位置。
結果,還真準!
「Honey?」荻野鷹昂聽得直皺眉,她在搞什麼,還笑得這樣柔媚?
不行Honey啊?那……「親愛的。」如何?
「親愛的?」他眉間的皺折加深,連眼睛都危險的瞇起。她小腦袋現在是哪條神經出了錯?
怎麼這麼挑剔,親愛的也不行?
楚漾邊走近他,邊將愣在那兒的PUB之花們,先前搭他肩、摸他胸、撫他背,現在仍停格在原位的幾隻手一一拍開,很認真的看著他說:「那麼……呃,心肝寶貝,小乖乖,小親親,你喜歡哪一個?」
「你到底在瘋言瘋語什麼?」荻野鷹昂忍不住伸手捏向她的臉,這個突然出現在PUB的小女人,還好嗎?
他不敢恭維的捏臉舉動讓三位PUB之花解讀為極其自然的親匿,莫不眨著眼影濃抹的眼睛問:「你們兩個是什麼關係?」
沒空管被捏得有點疼的臉頰,楚漾努力綻開一朵美美柔柔的笑靨,在荻野鷹昂張口欲言時一骨碌抱住他的頸子,甜甜地道:「他是我親愛的──老公。」
夜燈閃爍,沒什麼人逗留的公園一隅,氣氛有些僵。
「喂,你臉繃得那麼緊,是不是我剛才說得過火,應該說你是我親愛的情人就好?」瞅著面前明擺著不開心的俊臉,楚漾問得無辜。其實若真要不高興,也應該是她才對,因為她又再一次被他甩上肩頭,一路由PUB扛來公園這裡,滿用力的被丟在椅子上耶!
「你還說?莫名其妙跑來不該來的PUB就算了,竟然胡亂瞎扯我是你親愛的老公?你在發什麼瘋,給我解釋清楚!」他雙手交抱胸前地直睨著她,在想是否真要叫小叔剖開她的小腦袋,徹底做番檢查。
她抗議,「什麼發瘋,我是在幫你ㄟ!你沒看見那幾個女的聽到我說的話後全像石頭一樣定住,沒再繼續纏你?你不覺得你應該要感謝我及時趕到才對?」
及時趕到?荻野鷹昂忽地聽出不尋常的端倪,總算記起要問:「你怎麼知道我在那家PUB裡?」
「小叔送我來的。他說以前你和荻野奶奶吵嘴時,他曾帶你去過剛才那家店,怕你被一些恐怖女人纏住,所以就叫我幫忙讓她們知難而退。」
多管閒事的小叔!
在心底暗啐,他一屁股落坐她身旁,望向她的眼裡閃著不以為然,「讓人家知難而退?說得像你多有這方面的幫人經驗。」
「沒有,今天是第一次。」她倒坦白得老實。「本來我也會害怕,不過為了五千元外快,只好硬著頭皮上。不過說真的,剛才那幾個前凸後翹的女人真的很恐怖,她們一直亂摸你耶!你不覺得噁心啊?怎麼沒聽你吼她們?」
可惡的!這雙直啾著他的圓不溜丟大眼,是在暗諷他當時很享受嗎?
氣不過,他伸手就捏向她俏挺的鼻頭──
「哎唷!」楚漾撫鼻唉叫。「你幹麼?突然就捏人?」
「搞清楚,我剛要吼人時是被你打斷的好嗎?說,什麼叫為了五千元外快你只好硬著頭皮上?」他將話鋒轉回來,這句話就是讓他覺得有蹊蹺。
她的思緒全不由自主地跟著他走,「就是讓PUB裡的女人離你遠遠的任務。小叔說若成功,就給我五千元。誰教我撞車時,身邊不但連證明身份的證件都沒有,而且也沒帶半毛錢,為了生活,有賺錢的機會我就加減賺啊。」
還好,任務總算圓滿達成,COCO賺到了!
該死的小叔!拿他當任務出五千讓人賺外快?有問題,他肯定在打什麼主意!
「我覺得很奇怪,你跟姨婆相處得很好啊,怎麼跟荻野奶奶講電話那麼大聲?你跟荻野奶奶發生什麼事嗎?」不知道他的心緒流轉,她偏頭?著他,一個勁兒的問。
發生什麼事?荻野鷹昂眸光微黯的眺向遠方,性感的雙唇緊抿。
也沒什麼,他只是硬被逼著成為領導龍掠組的荻野少當家而已──
龍掠組,由他於一次意外事故中相繼過世的祖父荻野龍河、父親荻野掠生所創立的組織。生意之龐大以及勢力之雄厚,足以影響日本整個政商界。
雖是如此,龍掠組向來正派經營,和黑道沒有半點掛勾,只要他人不妄想侵犯荻野家、侵略龍掠組,他們也絕不會犯上他人。
然而就算這樣,他壓根沒想要接掌龍掠組,豈知他奶奶偏偏說他是將相之才,人中之龍,不論膽識、威儀和氣魄,全是當領導者的上上之選。
簡直胡扯!
他荻野鷹昂也不過是想跟姨婆一樣,開家屬於自己的咖啡屋,悠閒度日,再普通不過的男人而已。但是他到頭來卻硬落得被狡猾的奶奶裝病所騙,答應接掌龍掠組的下場。
發現老太婆使詐後,他當然想過不認帳這招,只是在荻野家祠堂行過接掌大禮的他,除非在祠堂前舉誓甘願背信做個荻野家的不肖子孫,否則根本就無法卸下荻野少當家一位,教他怎能不氣凝在心?
何況老太婆竟還得寸進尺的老想為他決定未來的妻子人選……
想到他就不禁火氣上湧!
「手機給你,叫小叔來接你,我要去透透氣。」不想心裡的氣火愈燒愈熾,他還是吹吹涼風冷靜一下得好。
楚漾根本來不及喊住荻野鷹昂,在不甚俐落的接抓住他突然丟給她的手機後抬頭,她只瞧見隨風搖曳的樹木,哪裡還有他的影子?
「什麼啊?也沒回答我的問題,說走就走。有心事就講嘛,做什麼怪裡怪氣的。」低聲嘟噥著,她望著手機,很努力的想著程修真家的電話號碼……
突地──
「楚小姐?」
聞聲抬起頭,楚漾看見一名離她三步遠的陌生男子。
「你在叫我?」她現在是姓「楚」沒錯。
「你不認得我?」方敬凱驚訝不已,連往她走近的腳步都頓住。
「你的意思是,我應該認識你?」她一瞬也不瞬的盯著他,這張臉她沒印象。
方敬凱滿眸狐疑,「你……是楚漾吧?」
「楚漾」兩字一入耳,她簡直是用跳的蹦到他跟前,一把抓住他手臂,「我真的叫楚漾?你認識我?我住哪兒?我們是什麼關係?」
她激動的模樣教他怔愕,「你──」
「我出了車禍失去記憶,什麼都記不得,你認得我,可以告訴我有關我的事嗎?」她迫切的想知道自己的一切。
「你失去記憶?」他又驚又愕。
「嗯,什麼都想不起來。」
他安撫的拍拍她的肩,「先別急,我家就在附近,到我家再說吧。」
正當楚漾隨著方敬凱走往公園西側出口的同時,已由另一個出口走出公園的荻野鷹昂,迎面碰上了個突然出現的人影。
「你怎麼會在這裡冒出來?」他雙眉微挑,神色自若的問。
嗯,語氣裡有一絲絲的火藥味。「我出來幫小白買些狗食。」程修真淡笑的指指彷彿察覺此刻的阿昂不好惹,乖乖地靜待在他腳邊的小白。
事實上說他是出來買狗食的也不為過,只不過他想「順便」再繞到PUB看看情況,不意會瞥見阿昂,於是便下車走過來,只是……他狀似無意的溜看侄子身旁一圈。奇怪,楚漾呢?
他想裝傻,荻野鷹昂偏偏挑明了說:「小叔在打什麼主意?竟然要楚漾到PUB擾亂女人對我的搭訕,好賺外快?」
原來……「你知道啦,楚漾呢?」
「我在問小叔打什麼主意!」別以為你是小叔,笑就沒事!他毫不客氣的將警告眼神睞向他。
這小子!荻野少當家果然不是當假的。「我沒打什麼主意,而是你奶奶的顧慮也沒錯……喂,犀利的眼光稍微收斂點,聽我把話說完。」
等那雙殺傷力極強的森嚴瞳眸不甘願的眺向別處,程修真這才感覺整個人壓力頓除。「別怪你奶奶連你的婚事都想干涉插管,你該知道要當你這荻野少當家妻子的,普通人根本無法勝任。」
冷眸瞇了下,沒有反駁。
為了防範不肖分子覬覦荻野家財富而有所襲擊,荻野家光是保鏢護衛就不計其數,一般女子只怕一踏入荻野家大門,就教那懾人的氣勢嚇破膽,更別提荻野少當家的妻子,怎可能是隨隨便便一個女子能當的?
「你要和你奶奶賭氣,故意跑到夜店去也沒什麼,不過萬一你真被某個膚淺的豪放女或淘金女纏上,而你剛好也動情,那後果會很麻煩。」
幽深黑眸睨回他,「意思就是,你認為你侄子我很膚淺?」
「喂,別曲解我的話。」程修真笑歎的搖頭,才又說道:「如果我去找你,要你回家,你一定有意見,所以只好派楚漾上場嘍。」
是噢,派那個少根筋,在那兒又Honey又小親親的亂喊的呆瓜?他的意見有一大籮筐!
「你不是見過楚漾?怎麼只有你在這裡?你不會把她一個人扔在龍蛇雜處的PUB裡吧?」這麼久都不見楚漾出現,程修真開始為她擔起心。
「少誣賴我,她大概跟她朋友回去了。」
程修真一愣,「朋友?」
「我本來叫她打電話叫你來接她,後來想到不靈光的她八成沒記下家裡的電話號碼又折回公園去,結果就看見她抓著個男的在說話。」
程修真又是一愕,「然後呢?」
「然後那個男的很親匿的拍她肩膀,我就走啦。」荻野鷹昂的語氣有自己沒察覺的不悅。之前因為想起被奶奶算計的事已經心情不佳,再出其不意的看見她和個男的那樣親近,也說不上理由,他就是直覺得心情更糟糕,一刻也不想待,便又轉身走他的。
瞧那個樣,那男的八成是她男朋友,人家小倆口相聚,關他什麼事?
「拜託,你是教你奶奶氣昏頭了嗎?楚漾現在喪失記憶,要是遇上存心想佔她便宜的人,一時間她哪分辨得出?你就這樣丟下她?!」
荻野鷹昂的背脊倏地一凜。
可不是,那小女人的小腦袋可是撞得一點也跟聰明扯不上邊,要是有人想拐她……「老天!我回公園看看。」
話未落,他反身就往公園裡跑,程修真無法安心的也跟著追上去,連小白也緊緊追在後頭。
可跑到先前他和楚漾待的地方,荻野鷹昂哪還瞧得見什麼影子?
「不會吧?她真的被拐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