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清楚,我是夏遠傑!
空氣中隨風刮進她耳裡的,全是嗡然繞竄的這句話。
「突然冒出來?我夏遠傑和你早在十二年前就認識了,你看清楚!」襲飛忍不住跟她吼。要論他和她的交情,他肯定勝過那個童懷安。
「你是……夏遠傑?」任如縈喃念著,腳步恍惚的退。
「我一直都是,只不過成為襲家養子後,改姓名為襲飛。
回來台灣時我一眼就認出你,可是你卻不識得我,現在呢,你還是不認得我?」不認得他這個曾和她同窗將近一年的高一同學?望著他,任如縈仍然恍神的退著步伐。
夏遠傑?襲飛?原來他們是同一人?難怪她初見他時,會奇怪的有似曾相識的感覺;難怪遇上他,她會記起塵封已久對夏遠傑的記憶;難怪有時他說的話總用像早認得她一樣的語氣,讓她摸不著邊,原來……
原來他就是夏遠傑。
「我在問你話,你聽見了嗎?」他討厭她直往後退的舉動,那讓他覺得他遠比不上那個童懷安,微快的要拉回她,他卻猛然教她的話止住動作——
「你在耍我嗎?」
「什麼意思?」恍神全散,她臉上罩著一層寒霜,「你第一眼就認出我,卻還跟我爸媽簽下那荒唐的合約?你第一眼就認出我,見了我卻隻字不提你就是夏遠傑的事?將我當傻子般耍得團團轉,逼得我毫無頭緒的任你擺弄,真有這麼好玩是嗎?」
襲飛聽得心驚,「我沒那個意思……」
「你只是存心戲弄我、侮辱我!」
「不是。我說過了,會租下你當新娘,是因為我剛好遇上了你,至於沒跟你坦白身份,是因為我想知道你究竟到何時才會記起我——」
「你憑什麼要我記起你?」任如縈神情依舊冰冷的睇著他,「我們有什麼特殊交情嗎?」
她出乎意外的淡漠讓他怔然,而後有種不甘心的情緒從他心底鑽出,他不假思索的道:「當年在我面前坦承自己喜歡我的,是你——任如縈。」
身子一顫,她極力穩住自己,不讓胸中的起伏躍人他眼裡,強迫自己面無表情的迎視他,裝作極不在乎的說:「哦,你是說……高一,就你很不屑、很鄙夷的說,要我回去照鏡子看看自己長相的那次嗎?」
襲飛胸膛登時像被重物狠狠撞擊般,他又驚又急地扳住她肩頭,「聽我說,我沒有不屑鄙夷,那是因為——」
「不關我的事。」她用力推開他,無所謂的聳肩,「誰知道當年我是發了什麼瘋的跑去跟你說什麼喜歡,像這種說過就算的事,你沒必要將它當豐功偉業一樣記得這麼清楚,要不是你自個說你就是夏遠傑,這個名字我還當真記不起來呢。」
該死的!也就是她對他的喜歡根本就是三分鐘熱度,根本沒記住他半分?!
你做什麼?」任如縈使勁推扳又突然抓住她的他。
「回家。」不顧她的掙扎,他一徑扣拉著她,心裡無論如何就是消不下教她輕忽的怒火。
「你休想我會跟你回去。」她使出全力和他抗衡。
「別忘了合約還在我手上。」他連眼裡都閃著慍意。
「一千萬是嗎?就算我必須把自己賣了,我也會籌出來還你!」
憤然堅定的語氣讓襲飛不由得停下腳步,「你要賠錢?」
「你以為我任如縈還會當傻子、當呆瓜任由你耍?」
「我說過我沒有——」
「放開我!」他說的任何一句話她都不想聽。
「如縈——…我要你放開!」
只聽見輕輕「喀」的一聲,襲飛猝然放開她的手,一抹銀白光芒險險從他手腕旁射掠而過,他不敢置信的望著已退離他好幾步遠的任如縈。
她居然用他交給她的麻醉針對付他?!
「是你逼我的。」眼裡藏著歉疚,任如縈仍挺直背脊道:「毀約的是我,錢我會賠,你要是男人的話就別找我爸媽麻煩。」語畢,趁他有可能再次抓住她前,她急跑向路口攔住一輛恰好開來的計程車,匆匆打開車門跨進去。
襲飛半步也沒動,眼睜睜地看著計程車載著她揚長離去,想不明白的是,為何事情會一下子全亂了?
※ ※ ※
回到空無一人的家裡,任如縈腦海盤旋迴繞的,淨是襲飛就是夏遠傑的事。
夏遠傑,她十六歲青澀歲月的惡夢!她永遠記得自己鼓起勇氣向當時要轉學的他坦白心意的情景……
「我喜歡你,從看見你的第一眼起,我就很喜歡你。」
「瞧你那一頭亂得像雜草的頭髮,還戴副又厚又大眼鏡的醜模樣,喜歡我?你先回去照照鏡子吧!」
你先回去照照鏡子吧……
「可惡!」隨手抓來梳妝台上的長柄梳子,她用力將它扔向鏡子,鏡面應聲破裂,任如縈瞧見自己映照在上頭的容顏也瞬間破碎。
她有著自然鬃的頭髮又戴眼鏡,那又怎樣?當年一派斯文溫和的夏遠傑竟然那樣無情的踐踏她情絲初系的心!
他成功打擊了她。自此以後,她不但封鎖住對他的記憶,也連帶封鎖住萌生的情芽。誰會想到十二年後,他竟又出現在她面前?
「可惡的襲飛!」鏡面裂痕隨著她又丟砸的置物瓶,嗶嗶啵啵地延伸。
她怎會瞎了眼的沒認出蛻下斯文稚澀,轉變為成熟狂狷的他?而他第一眼就認出是她,卻裝作沒事人般將她玩弄在指掌間,只管見她慌,見她急,見她不知所措,該死的他今天還拿她說過喜歡他的事取笑她!
心中滾動著難消的氣火,她迅速作下決定……
※ ※ ※
曹顯瑞興匆匆地想打電話給襲飛,告訴他現任警察局長想請他吃飯,感謝他又讓警方捉回一個通緝犯,無奈電話響半天也沒人接,他索性撥視訊電話到香港去。
當視訊螢幕一出現梅生的影像,他劈頭就說:「梅生啊,告訴你一個好消息,襲飛又……」
「你還真會挑時間,知道繼揚在我這兒就打電話來,好一次和兩位好友敘舊個夠。」梅生機警的打斷他。繼揚可不曉得自己兒子教他們請去台灣逮壞蛋的事。
「還真是巧啊,繼揚。」在心裡暗呼好險,曹顯瑞不忘和老友打招呼。
「看來我這趟是來對了。」襲繼揚笑呵呵地說。
「還有我,曹叔。」襲倩的臉由螢幕旁探出來。
「嘿!倩倩,又更漂亮嘍!」
「謝謝曹叔誇獎,不過剛才曹叔提到和阿飛哥有關的好消息,是什麼好消息?」
「對呀,阿飛有什麼好消息?」襲繼揚也興致勃勃地追問。
梅生同情的瞄向曹顯瑞,要他努力壓搾腦子,擠出個「襲飛又逮到一個壞蛋」以外的好消息。
這可有點難,要他如何腦力激盪出……對了!「襲飛的女朋友很標緻喲。」
聞言,襲繼揚和襲倩雙雙愣住,襲飛有女朋友?
「這是什麼時候的事?我怎麼沒聽繼揚說過襲飛有女友?」梅生丟給他一個話說出口可要負責的眼神。
「是真的,襲飛今晚才帶她到過我家。」雖然當時人是昏迷的。「襲飛親口說那位叫……如縈的女孩是他的意中人,小倆口看起來感情不錯。」
「這怎麼可能?」錯愕過後,襲倩嬌嚷,「阿飛哥才去台灣多久,哪可能冒出個女朋友來,而且還感情不錯?」
「就是,阿瑞你可別亂說。」阿飛可是他襲繼揚中意的女婿。
「沒騙你,你兒子說他和那女孩是舊識,而且見襲飛那個樣,他們的感情是很好。」不好能又碰人家臉又抱人家嗎?
襲倩的錯愣頓時又如雪球般滾來,剛才「不錯」的感情,現在竟變成「很好」?她正想問話求證,只見梅生突然對著她父親感歎起來。
「這麼聽來是錯不了了,不過這樣一來就有點可惜,我本來還希望我那當空姐的女兒能和襲飛湊成對,好跟你結個兒女親家哩。」
天啊!原來到處都潛在著她的情敵?而頭號危險大情敵現在就在阿飛哥的身邊……「爸,我要到台灣去!」
※ ※ ※
昨兒個黑夜何時褪成今日的黎明,又何時成現在的艷陽高照,襲飛完全沒有印象,只記得昨夜任如縈離去後,他駕車兜兜走走,而後睡在車裡、醒在車裡,現在正準備回家。
然而他心情混亂抑鬱一整晚,始終弄不明白自己究竟有哪點、又有哪裡像在耍任如縈?
他和她多年後再相遇,他在雨中瞥見匆匆而過的身影便記起她,可是她卻完全不認得他。於是,在說不上理由的心理不平衡作祟下,他就是不想告訴她他就是夏遠傑,存心試試她要到何時才會記起他。
這樣,也算在耍她?那麼他是不是也可以發飆抗議,她在藐視他,因為就算經過時間的洗禮,他變成成熟的男人,她至少也該對他有點印象,更何況她還曾經對他說過……
「誰知道當年我是發了什麼瘋的跑去跟你說什麼喜歡,像這樣說過就算的事,你沒必要將它當豐功偉業一樣記得這麼清楚,要不是你自個說你就是夏遠傑,這個名字我還當真記不起來呢。」
「該死!」腦中倏忽閃過她說過的話的同時,他閃神的開過頭,低咒的將車子回轉進叉路,他握著方向盤的雙手不自覺握得硬緊。
那小女人是在藐視他!有誰會將曾經坦白心意的對象忘得一乾二淨?
她會說喜歡他根本就是如她所說,搞不清楚狀況便胡亂告白。「笨蛋,她不知道喜歡兩個字不能隨便說的啊。」他氣得咒罵出口。自己居然被人這麼「隨便發了瘋」的說喜歡?
被耍著玩的,到底是誰呀?!
愈想他胸口的那把火愈熾,一個加速,車子駛進襲家庭院,卻出乎意外的瞧見站立在廳門外的曹顯瑞、段書憲,還有
「阿飛哥。」一道粉紅色身影隨著喚喊奔向他。
「倩倩?」停妥車子,他帶著驚訝下車,「你怎麼會來台灣?」
襲倩一把挽住他的手臂,咄咄逼人地說:「你還問我?居然在台灣偷交女朋友,她人呢?我要趕走她!」
襲飛愕然,任如縈的事他還沒說,倩倩怎麼會知道?
「別看我,我剛到而已,然後就看見我舅舅載你妹回來,什麼都還沒說,你就出現啦。」段書憲不想被冤枉的急忙撇清。
曹顯瑞坦承道:「是我說的。昨天我打電話給梅生,你爸和倩倩剛好也在,我說著說著就把你有意中人的事說出來了。」
這回換段書憲將疑訝的眸光調向襲飛,他何時跟舅舅說任如縈是他意中人的?
襲飛都還沒開口,襲倩已搶著說:「爸公司忙,走不開,所以我特地代他來台灣替你趕走那個不要臉的女人。」
襲飛微斂起臉,「別胡說,什麼不要臉的女人?」
「就那個什麼如縈的啊,你才回台,她就黏上你,不是不要臉是什麼?而且沒經過我和爸的允許就纏著你,她的企圖肯定不簡單。」
「倩倩!你再愈說愈離譜,我可要生氣嘍。」他整張臉冷然刷下。
見狀,她嚇一跳,還是忍不住小聲嘟噥,「人家說的本來就是。」
一直冷眼旁觀,對她從頭到尾的大小姐脾氣有意見的段書憲終於開口了,「你大小姐說的都不是,任如縈可是你哥——」
「你想說什麼?」襲飛警戒的插話,這小子不會想拆他的台吧?
「幹嘛?我是要說任如縈是你的妻子,是你妹的大嫂,要你妹對她態度客氣點。」他本來是要襲飛換租個美一點的新娘來應付父親的逼婚,不過見到美美的襲倩剛剛那一副恰北北的模樣,他突然覺得戴副大眼鏡的任如縈比她可愛多了!
他這一說,不僅襲倩,連一旁的曹顯瑞都震訝不已。
「任如縈是你的妻子?」
「你說『妻子』是什麼意思?」
曹顯瑞看著襲飛,襲倩瞅著段書憲,各自發問不同的問題。
「襲飛回台那天,任如縈就當了他的新娘,這當了新娘,身份不就是妻子?而且她就和襲飛住在別墅裡,對吧?」段書憲搶在襲飛之前一併代勞回答,最後還將總結丟給男主角,邀功似的以眼睇問他:怎樣,我幫你解釋得夠詳細吧?
襲飛眉峰微蹙。書憲的話也未免落得太快了點,任如縈此時還在跟他嘔氣,想和他取消合約呢。
「阿飛哥,你和那個任如縈真的已經……已經成為夫妻?」襲倩受到的震撼非同小可,這結果遍遠超出她的預料。
「這麼說也沒錯,我們現在就只差辦理正式的結婚手續而已。」到這地步,也只好照原計劃走。「不過如縈這幾天有事忙,暫時不會回來。」事實上他懷疑她是否還會回來。
「沒想到還真如我所料,不久就能喝襲飛的喜酒呢。」
「是哦,舅舅『不久』後準備包個大紅包吧!」段書憲悠哉的附和著曹顯瑞,就不知道襲飛接下來要怎麼過他父親那關?襲飛當然清楚接下來的問題還一大堆,但是,他別無選擇。
「曹叔,進屋坐吧。」現在他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而等會兒的第一步,就是找時間將任如縈放在客房的東西搬進他房裡……
他身後,從剛才就愣住的襲倩,仍然呆呆地站在原地。她的阿飛哥竟然被訂走了?怎麼會這樣?!
※ ※ ※
連著三天,襲飛完全沒有任如縈的消息。
上回她帶伶伶回別墅時,他好像聽她在電話中跟同事道謝幫她請了三天假,那麼她是出去玩了?
那小女人存心嘔他嗎?倩倩這幾天直吵著要見她,爸知道他有「妻子」的事,也口氣不悅的說這兩天將公司的事交代妥當,便要來台一趟。都火燒眉毛的這個時刻,她竟還給他跑去玩?!
「襲飛?」突然的喚喊叫住正下車的他,襲飛回過頭,就瞧見抱著伶伶的范愛華也來到任家。
「……」伶伶一見他,高興的揮動雙手就要攀向他。
他不禁放柔神情地抱過她。
見狀,范愛華又驚又愕。這個向來怕生的女兒竟主動要襲飛抱?他們也不過就上回相處過一個下午吧?這小傢伙不簡單,對帥哥特別好吶!
「如縈迴來了嗎?」她不忘問道。
襲飛轉看她,「回來?」那小女人當真出去玩?
「她的手機不通,家裡也沒人接電話,我打到她公司才知道她請假,我以為她和你出去。」
「沒有,我只知道她請假,不曉得她去哪兒。」襲飛只能含糊回答。實際上范愛華說的情形,他再清楚不過,因為——
任如縈的手機還在別墅,沒電了;她家的電話他撥過,沒人接;甚至他還來過任宅幾趟,就是沒人應門;就連任氏夫婦也找不到女兒,撥他之前給他們的手機號碼給他時,他也只能謊稱任如縈和同事出去,好安兩老的心。
「如縈也許已經回來了。」范愛華上前按門鈴。
「來了。」隨著屋裡的回應聲,襲飛心中一跳,她在家?
只聽大門咿呀的打開——
「如縈?」范愛華怔怔地看著來人,隨後驚呼,「很好看耶!你終於想通將頭髮燙直,改戴隱形眼鏡啦!」
襲飛只是挑挑眉,聲音平板的問:「請問如縈在嗎?」
耶?范愛華愣望著他,「她不就是如縈?」
「她不是。」
「我也不過做了點改變,你就不認得我?」
「別人你或許騙得過,但對我不管用,如縈——的姐姐。」
他沉穩的點破她的身份。早在學生時代,他就曾聽如縈跟朋友說過她有個姐姐,也曾無意中在街上見過她們一、兩次。
范愛華恍然大悟,「你是如緹!難怪伶伶會只盯著你看,沒要你抱,一向怕抱小孩的你,是跟伶伶疏遠多了。你什麼時候回來的?如縈呢?」
明白裝不下去,任如緹只得說:「我才回來,家裡沒半個人。」她伸手比向襲飛,「這個人是誰?」
她和如縈可是雙生子,若兩人做相同的打扮,就連她們的父母都會認錯,想不到這個不是普通帥的男子,竟沒被她唬弄過去!
「他叫襲飛,詳細的情形等一下再跟你說。」范愛華現在比較好奇襲飛……「你不可能知道如緹今天會回來吧?怎麼能一眼就認定她不是如縈?」
「因為她本來就不是。」
「太抽像的回答了,你至少要說出我和如縈哪裡不一樣。」任如緹感興趣的跟著問。
誰知他卻懶懶地反問:「你和如縈哪裡一樣?」
任如緹與范愛華不覺錯愕互望,基本上孿生子在外貌上都很一樣的不是嗎?
沒在意兩人疑惑納悶的神情,襲飛逕自將懷裡的伶伶抱還給范愛華。
「叔叔還有事,下次再陪你玩哦。」再輕拍一下伶伶的小臉蛋,他朝范愛華點個頭後便駕車離開,不想留在這裡和任如緹討論無意義的問題。
就算孿生子,也是不同的個體,怎會一樣?更何況在他眼裡,如縈就是如縈,如何跟別人混為一談?
不過那個小女人,究竟是失蹤到哪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