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盞星光點綴下,圈欄牧場裡依舊只是一片暗黝黝的黑。
夜深,人卻還未靜。
「有酒便飲……今朝醉,有財便散明日賺……有情人兒齊歡、歡唱,有義人兒莫……分散。別、別盼望天黑,別……強說離別……別、別……」
幾杯老酒下肚後便醉得一塌糊塗的人,用她那副原本就不怎麼清脆,此刻也只有更顯得嘎啞不全的破鑼怪嗓清唱著她自編自譜的飲酒歌。
「喂喂喂,唐冰兒——你安靜點啦……」只見黑漆漆的圍欄邊兒,查大大冒著汗、氣敗吁吁地費力拖著他那位早癱成一團軟皮糖似的冰兒表妹。
「頭頭頭,小心!」眼見著粗欄杆橫亙在前,還來不及攔手護住冰兒正欲仰起的頭,他自己便已經率先壯烈犧牲了——「唉唷喂呀!好疼哪!」
「嘿嘿嘿……呼呼呼……呵呵呵……」眼神渾濁的冰兒分不清東南西北,歪著頭胡亂傻笑打招呼,身旁的樹木教她認成了個在風中飄搖不定的醜男子。
「黑洞撈月映江水,滿城風雨探底尖兒……」她閉眼吟誦道,卻在緊要關頭忘記了後半闕的內容。於是,只好轉向那按住她身子的大光頭問:
「那個……那個詞兒是怎麼寫來著?呵呵呵,我……我、忘、了。」
「忘了?忘了好,那些個亂七八糟的葷詞句你這丫頭不學也罷。」查大大拖了半天拖不住,索性把她架在背上扛著走,提腳跨過圍欄,走入草地皮。
「奇怪?怎麼會忘了?人家明明看得……看得很正經、學得挺認真的……怎麼,怎麼什麼都想不起來了……」酒燒身熱的冰兒不安份地蠕動著,身體裡的熱跟困同時纏上了她。「唔……困死了,這床……怎麼晃來晃去的,這樣……教我怎麼睡個好覺……」
「喂喂喂!別……別亂動啦!你這麼扭來扭去地沒個安份,咱要扛到幾時才能把你這小祖宗給扛回去呀?」查大大回頭一吼,就看見冰兒正凝著一雙漾著妖火般的朦朧眼神瞅住他。
「你……想對貧僧做什麼?」
「嘻……」她只是笑,巧眉彎目地只是笑。
「冰、冰丫頭,你……怎麼啦?」查大大愣怔得冒著汗,眼睛被她瞅得轉也不敢轉一下。「小茅、小茅屋就快到了……」
「你是誰啊?怎麼……沒有頭髮?不冷嗎?」沒想到,她竟然風馬牛不相及的說出這沒頭沒腦的話。「我是……」查大大吞吞口水想了想,若以唐冰兒重視的東西作比喻,她可能還比較聽得懂吧?「我啊,肯定是前輩子欠了你幾十萬兩銀子的可憐蟲!」
「喔——原來如此。」冰兒不疑有他,眨眨眼,甩甩頭,很認真地想把這個親口承認欠下巨款的大光頭牢記住,等改明兒個她睡飽了,非得向他要回來不可。
「別、別搖啦,再搖……我就要……嘔……我就要吐了……」
「哇,先忍忍……忍忍啊!」查大大越跑越急,越跑越快,越跑也越搖晃。
這喳呼個不停的一男一女的身影,快速的奔過了牧場,直朝唐冰兒的小茅屋前進。
沒有人發現,星夜底,竟有雙發著亮的眸子,一直緊跟住他們倆……
???
頭好沉,眼皮好重,身子也好酸痛。
她彷彿覺得自己仰長了脖子,倉惶張望著一個不受控制的自己拼了命地往前跑。瞎跑亂撞的,跑了好久好久好久,像跑過幾百座最高峰似的那麼疲累。
噢,好難受。她知道,她真的醉得太厲害了。
半夢半醒間,唐冰兒難受得吐了。
隱約裡,她不知自己究竟身置何處?只覺得頭昏沉得特別厲害,喉嚨間乾嘔得也儘是苦澀的氣味。
好像,曾有個人曾經扶著她;好像,曾有個人曾經馱負她;好像,曾有個人曾經一夜守望著她。好像,還有些什麼好像似的……
「唔……痛……痛哪…!」冰兒嚷嚷著,手指頭動了動,才發覺竟然連整條臂膀都是酸痛的。
「哎唷!怎麼會……那麼……那麼痛……」胃在翻騰,頭在著火,四肢百骸全像歷經過一場戰爭似的暗暗在抽搐。清醒後的陣痛已逐漸侵蝕掉原先宿醉中的暈眩感。
冰兒甩甩頭,蜷了蜷身子,真想趕快動起來。
才猛地一出力,使勁兒一翻滾,身子便撲個空就摔出去了
她雙臂奮力地揮舞著,卻根本伸手不見十指,眼前是一片全然徹底的黑暗。
「搞什麼?」冰兒不禁大吼起來,頭顱在一片柔軟的阻撓中鑽了老半天,才總算從黑暗裡再度見到了光明。
喔……原來她是教厚棉被給纏住了呀。
「呼——總算能順暢吸口氣兒了呀!」冰兒把臉露在棉被外,大剌剌地用力吸飽氣,一臉非常滿足的表情。
唉,等——等冰兒忽然皺起眉,隱約感覺有啥事不對勁兒。
怎麼就覺得總有那麼一團燃燒著的火一直一直在灼啃著她似的,極欲撲火解熱的冰兒左張右望地檢視了一巡,這讓她「安身立命」的小小茅屋。
沒錯呀,她的確是在自己的地盤上。
眼前觸目所及的,除了四壁光禿禿的牆、一張硬梆梆的石炕床、一張小方幾、一柄點著微弱火光的燭台……其他,就什麼也沒有了。
「醒了?」忽然,暗沉沉的說話聲從她頭頂上響起來。
「是——」冰兒旋即仰起頭,看見東方狂似笑不笑的那抹冷漠表情,就懸浮在她頭頂上,他也正同她一樣的凝視著。只不過,她臉上掩不掉的是驚訝,而他展現的則是一抹戲謔。「是你……」
東方狂像座陡峻的高山般站在她身後,俯下臉,眼底內藏著一絲的輕佻。心底暗忖道:這回,她的反應可和上次見面時,大不相同了。
「是我。難不成,你正在等……某個人?」他意有所指的說,儘管語態極輕鬆,但話語中的獨佔卻表達得明白又乾脆。
粗線條的冰兒,當然聽不懂他講的話到底有什麼涵義。
「你該不會忘了,我——狂劍山莊的東方狂,」他眼神直勾勾地罩住她,黯沉的紫瞳閃爍著幽深的光芒。「才是你賣身投靠的正主,唐、冰、兒?」他在最後清清楚楚的叫出了她的名字。
要想知道她的來歷,東方狂只要上一趟帳房,查查近幾個月買下的丫環、僕役名單,就一清二楚了。
唐冰兒,原籍長安永樂裡坊人士,為父償巨債,遂許自願結以高價五萬兩白銀,賣入狂劍山莊內予之大少主東方狂,陪作其貼身練武娘。從此甘願勤付勞力,唯,絕不可迫其賣身、賣笑。犯之,後果買方自負
這是賣身契約上寫的內容,仔細算起來的話,他這個買方還真是虧大了!
貼身,卻不賣身?那她「賣」給他的,到底是什麼了不得的寶貝?
不過,身為她名符其實的買主,東方狂卻不知道,她為什麼會被分派去放羊?他記得,帳房似乎曾提過查管事是她遠房的表舅這回事……或許,這就是原因了吧。
他還以為,這些進山莊來做事的女孩們,總巴不得可以多些機會靠近主子身邊,她們不都巴望著有朝一日若有幸受到主子青睞,就能飛上枝頭作鳳凰了?
可眼前的唐冰兒,似乎對於現在這種被「流放」的差事,還頗享受的。難道她是欲擒故縱?想用冷漠,引起他的注意?
「唐冰兒,難道你忘了誰花了五萬兩白銀買你入莊?還是……你根本就想我想得說不出話來了?」「你……」冰兒怔了怔,拚命轉動腦子,想講些什麼回嘴的話,只覺得嘴唇乾燥極了,嚅了嚅,卻還是擠不出半個字兒來!
「我沒說錯吧。」東方狂合著笑勾勾唇畔,順手翻起衣領,抹了抹頸邊沁出的汗。
冰兒一見他這異常舉止,連忙將身子往後傾,伸手胡亂比劃地指向他,囁嚅了好半天,才總算爭氣地開了口:「你……你這個登徒子!別……別胡、胡來唷!不要以為我……好欺侮,我……我可不會讓你得寸進尺、得過且過、得意忘形……得……我在說什麼?」
奇怪?方纔還燒熱得很,怎麼一會兒功夫,就從頭到腳全涼起來了呢?
「是嗎?那……我倒真的要試試看。」他毫不遮掩的侵略眼神,看得冰兒全身汗毛立起。
冰兒簡直氣得想卸下他的腦袋、挖出他的眼珠、撕破他的嘴唇、割下他的舌頭、剁爛他那張俊逸無比的臉……
「你敢?試試看啊!」她一步步踱向他,身軀裡裡外外的寒意與燥熱交相攻伐著她,她舉起拳頭,往他下巴前晃了一晃,使盡全力猛地一擊
東方狂頭一仰,遂向身後的牆邊暗暗倒退了幾步。真沒料到,這牧羊女是玩真的。不怒反喜的他,眼神裡和唇畔上對著她的那抹笑卻根本沒褪去。
「笑什麼笑,我可不是那些讓你招之即來,揮之即去的女人!」冰兒回眸瞪著,噘著小嘴,頭仰得半天高。
突地,一股莫名詭異的感覺,從她的指尖傳上了腦子裡為什麼他還是一味邪蕩地望著她笑?為什麼她手指尖,似乎碰到了什麼柔軟的怪東西?為什麼她明明都已經包得那麼緊了,卻還冷得想發抖?
不對勁,太不對勁了。
冰兒趕緊順著冷源的所在,低臉一睨。天啊!不看還好,這一看,她可真的抬不起頭來了。
她……她身上竟然什麼也沒穿……而他,竟也毫不吝嗇地把她從頭到腳,看了幾千、幾百、幾十回了!
見她那副又羞又惱又火大的模樣,東方狂斂斂唇,總算暫時不笑了。他慢慢自牆邊走向冰兒,每一步伴隨腳跟移動的光影,都閃爍在她火燦燦的臉龐上。
「你最好……趕快走,省得我真的發起火來,你就吃不消了!」
「我相信。」
「那你還……還不……」這回,竟換作她被逼得節節敗退了。
「歎。」東方狂低下頭,再次覽閱她身上的峰原山巔。「還不能走。」
「再看!再看我就——」冰兒氣得往他身上又撲又抓的,東方狂卻一出手就撂倒了她。
「哇——」隨著身軀往下墜跌,冰兒發出了沙啞得近乎性感的吼叫聲。
東方狂攬臂摟著她的腰,並沒有要扶她一把的意思,兩人加在一起的重量反而加速了他們摔落至地的重力。
「哇!好……好痛哪!東方狂,你到底有沒有一點兒正義感啊?不扶人一把,還反而落井下石的陷害我,你……你算什麼主子嘛?好歹我也是你自願出高價買回來的練武娘,就算現在反悔了,也不必殺人滅口吧?」
「叫那麼大聲,可是會吵醒所有人的。」他表情曖昧地低語著,話才出口,就俯首封住了她仍然叫囂不休的紅唇……
「哇——」沒想到,就算被人奪去了嘴上的自主權,冰兒居然還是能激烈地哇哇大喊。
他的唇先堵住她一直張張合合的朱唇,輕咬住,不讓她有機會脫逃而出。
本來,在她身子不斷掙扎磨蹭時,東方狂身體裡的燥熱和硬挺,確實是已經達到一波前所未有的緊繃反應。他輕咬的動作漸漸變成了啄吻,溜滑的指尖開始往她腰間上的凹凸有致的曲線,一路撫摸攀蜒。
但,就在一陣熏氣濁濁的酒味從冰兒唇齒間散出後,他緊繃的身體突地僵了片刻。一霎間,昨晚牧場上那一男一女勾搭親熱的畫面,飛快閃人了他的思維之中。忽然,所有的情慾和衝動,也全清醒過來了。
他根本無須對她忘情投人的。
他要的只是玩、只是放縱、只是令她和他一樣的墮落……
所以,手底下溫柔的擁抱便成了刻意掐擰的痕跡,他壓著冰兒扭蹭不休的身體,將她的雙手盤鎖在他背後,看起來像是她緊抱著他似的。
淺淺的吻啄越來越用力,一遍又一遍的吸吮、咬嚙著她的雙唇,發狠的、蠻橫的懲罰她。
「噢……你……咬人好痛!放……放開……別、別再碰我……」冰兒一遇機會就勾腳踹他,扭著、踹著的結果,雙腿竟幾乎呼之欲開地「夾住」了他的一條腿,她不管難不難看,只想趕快結束這種令她熊熊噴火的困窘處境。
緊接著,東方狂竟在毫無任何預警下,忽然撇手甩開她,像極棄如蔽屐般的決絕無情。
他的眼光很冷,笑痕很淡,音調很寒。
「換作是別人,可能早被你這副火辣香艷的模樣給征服了,但你可別把我東方狂等同視之。我也不該怪他們意志薄弱,說實話,有哪個男人抵擋得了一個投懷送抱、放浪無恥的野女人?你說是吧?」
身子在地上滾了幾滾,磨破了點兒皮的冰兒凝著一雙燃燒的火燙眸子,忿怒的瞪住他,仿若根本沒聽見他講的話,只是乾瞪著他。
「底下人終歸是底下人,終究不夠格當我『底下的』女人!」他滿是輕蔑的搖搖頭冷笑道,站起身準備走出去。「剛才發生的,就算是我這作主子的,對你的小小處罰。」
「你……你憑什麼……憑什麼事情處罰我?」冰兒憤怒得忍不住顫抖了起來,咬著牙,覺得嘴唇被他隱咬的發脹紅腫,痛得她半死。
「就憑……」已站在門邊的東方狂回過頭,高挺偉岸的身形半露在從屋外射進來的微弱曙光中。他笑得很詭魅,讓他臉龐上的曲線看起來更容易令人著迷失神。「我絕不會允許任何屬於我的一切被別人佔有。是我的,就永遠不許背叛……」語罷,他的聲音和身影就一塊消失在門外了。
冰兒惡狠狠地怒瞪著那扇空蕩蕩的小柴門,根本聽不懂他說的什麼背不背叛?她唐冰兒和他除了彼此看不順眼之外,還會有什麼更不可思議的交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