邁可一從矽谷回來,就邀敏敏去他家晚餐,她根本無法拒絕。奇怪為什麼對他的每句話、每個要求,她都那麼難以拒絕呢!彷彿一道咒語或一個神奇的光環罩住她,讓她無法抗拒。不是他的外表,比他更迷人的男子,敏敏也見過,不曾絲毫迷戀;不是他的成功架式,這類人,她自幼看多了,早能免疫;是他的溫柔關懷嗎?有男孩對她更盡力,她也不為所動,為什麼是邁可呢?她其實對他一無所知,成長環境讓她小心謹慎,但思想卻非常單純,難怪雲朋說她是進入狼群的小綿羊。理智叫她遠離邁可,感情卻教她享受與邁可相聚的每一分每一秒,彷彿今生將不再。
時間到了,她忍不住興奮。她想作客不能太隨便,這是舜潔嚴格的家教之一。於是敏敏將長髮挽成一個整潔的髻,綴上黑緘的夾子。臉上薄施脂粉,身穿一襲雪舫紗的白色洋裝,露出凝脂般的臂膀,唯一首飾是極貴重的羊脂白玉。她披上一件白呢大衣,慢慢走到邁可的家。
這間巧克力色的房子是附近庭園修得最好的一家,一片花團錦簇,有秋天的景色。邁可來開門,他一身名家設計的襯衫長褲,簡單的白黑系列,看來特別玉樹臨風,氣宇非凡。而他也對敏敏看傻了眼,兩人就在門口呆站了好一會。
「哇!你真像月夜下凡的仙子。」他首先打破兩人之間那莫名的迷惑。
「哪裡像呢?仙子是不食人間煙火的。」敏敏慧黠地加一句,「我可是準備來大快朵頤的!」
「沒問題。」邁可很紳士地做請進狀。
邁可的家幾乎全打掉隔間,視野十分廣闊。加上他剛來,不曾添置什麼,所以有點清冷空曠,不像有人住的樣子。但廚房卻很溫暖,廚具一應俱全,都是嶄新發亮。餐桌特別講究,粉紅餐巾上一隻雪白揮粉彩的瓷瓶插滿怒放的各色花朵,兩根玫瑰紅的大蠟燭燃出浪漫的光,也燃出芳郁的香味。兩套精緻閃亮的銀具擺著,在舒伯特的小夜曲中,邁可端出煎得恰到好處的牛排,香檳酒在光瑩的水晶杯中澄亮。
敏敏吃了一口沙拉,真是不錯,她忙說:
「沒想到你真會做菜呢!」
「調沙拉醬只是彫蟲小技,待會吃我做的牛扒,才會驚為天人。」邁可眨眨眼說:「我十二歲就自己出來唸書闖天下,總要有兩把刷子吧!洗衣燒飯刷地修水管都難不倒我,你信不信?」
敏敏笑著又嘗一口玉米麵包,香酥可口,她又說:
「你連烤麵包都技術一流。」
「哦!老實說,這是我的弱點。」他一臉歉意地說:「烤的我不行,所以小麵包和甜點起士蛋糕都是買現成的,希望你別扣我的分數。」
「扣什麼呢?光是這牛排就是一百分了。」敏敏說。
「真的?」邁可露出了一個邪邪的眼神說:「那有我這種人當男朋友一定很棒了,對不對?」
「你這種人一定不缺女朋友的,對不對?」敏敏反問。
「何以見得?」邁可抬頭看她,「我這種人是哪一種人?」
「成熟穩重,多金又有魅力。」敏敏說:「事實上,你到現在都未婚,我十分訝異。」
「我說過我太忙了,忙到連娶老婆都沒時間。」邁可盯著她問:「現在是我休假期間,我正式追求你,怎麼樣?」
「我不是你喜歡的那型女孩子,我絕不適合。」敏敏差點被食物嗆到,連忙說。
「哦!」他放下叉子,有興趣地說:「那你說你又是哪一種女孩子?」
「很平凡、很普通的,一點也不屬於你們上流社會的。」敏敏說出心裡的話。
「你真是謙虛,還是太不瞭解自己呢?」邁可的笑帶些特殊意味,「你一點也不平凡、不普通。你有一種與生俱來的高貴氣質,即使放在泥地石堆中也是一顆發亮的珍珠,就待人發掘而已。」
「你別開玩笑了。」敏敏有點坐立不安。
「我很認真的。」邁可突然眉一皺說:「莫非你已有男朋友了?一定是,像你這樣美麗的女孩子一定有很多人追求,對不對?」
「我沒有男朋友。」敏敏坦白地說。
「哦。」他望著手中淺色的酒,慢慢地說:「實在很難相信,也許你條件太苛了,你的條件是什麼呢?」
「何必談我。」敏敏很想結束這話題。「說說你自己的條件吧!」
「就像你一樣的女孩子,年輕美麗,聰明可人又有智慧。」邁可很正經地說:「你別說你不知道我喜歡你吧!你是多年來第一個親嘗我手藝的女孩,我用心良苦呢!我學識不差,家世不錯,也一表人才,堂堂大企業總裁,有名有利,擺出去多體面,把你身邊那一些男人都比下去了吧?!」
敏敏不知為什麼會引出這些話來。她明白他們之間是有些電波之類的東西,甚至觸動她內心最隱密的感覺,也許像舜潔對錫因終生不悔,要世世相守的愛。但被邁可這麼一說,變得好俗氣、好淺薄,她心中產生淡淡的悲傷。他對愛情的看法就如此表面嗎?女人賣青春美貌,男人供金錢名位,彼此相互利用。那麼心靈的相通相許呢?沒有靈魂,哪挨得過美人色衰及英雄落魄的生命考驗呢?這個只見過城堡的王子到底都認識怎樣的女人呢?
「蛋糕在哪裡?」敏敏忽略他的問題,直接說。
「我去拿。」邁可知道她的逃避,只是笑笑,並未再相逼。
蛋糕端出以後,氣氛就一直很輕鬆。夜深了,他堅持送她回去。四周非常靜謚,戶戶燈火通明,短短的路,敏敏都覺得好美。
到她家門口,兩人才要告別,屋內電話急急響起。敏敏抱歉地看邁可一眼,忙開門進去,接客廳的電話。
「喂!敏敏,我是雲朋,那麼晚了,你去哪裡?」
「哦!張大哥呀!」敏敏回頭,看邁可站在那兒,毫不客氣地盯著她看,臉上沒笑容,她忙對雲朋說:「你等一下。」
「你坐坐,我去接個電話。」
敏敏走到房間拿起分機說:「張大哥,你回來了呀?」
「黃昏到的。」雲朋說:「你剛去哪裡了?」
「去一個朋友家吃飯。」敏敏說。
「什麼朋友?」雲朋關心地問。
「只是一個新鄰居,敦親睦鄰而已。」她簡短地說:「玩得還開心吧!」
「還不是為了孩子。大人有什麼要緊呢!」雲朋說:「我打電話是告訴你,我後天中午到柏克萊,你在家等我就可以。」
「張大哥……」敏敏想拒絕。
「別這樣,我擔心你,想看看你,不可以嗎?」雲朋說:「我一天就往返,佳洛不會起疑心的。另外我也要看看房子,若你只打算拿碩士,我們就賣掉;若你還想念博士就留著,你考慮過沒有?」
「等我春季回學校再做最後的決定吧!」敏敏說。
「我是希望你快點回台灣,我可以就近照顧你;你也可以當我的競選助理,怎麼樣?」
「適合嗎?只怕我不能勝任。」敏敏說。
「當然可以,你就是我的幸運符,你不知道嗎?」雲朋又說:「那家山姆開的咖啡店還在不在?我好懷念那段散步去他店喝咖啡的時光,真有年輕的味道。」
「還有的,我一定請你去。」敏敏笑著說。
「對了,你頭不舒服好了嗎?」雲朋又嘮叨,「千萬別忍著不吃止痛藥,一兩顆沒有關係的。」
「好!星期一見了!」
掛了電話,敏敏匆匆走出來,見邁可已站到門外,整個人在陰影之中,只見眼中兩潭寒光,他淡淡地說:
「我走了,晚安。」
他這一舉,讓敏敏又有些莫名其妙。他方才才談笑風生,怎麼立刻又拒人千里?或許她太敏感,邁可只是要急回去而已。
那夜,敏敏想著邁可的每句話每個眼神進入夢鄉。
萬聖節下午,敏敏逛了農夫市場,它有點像台灣以前的傳統市場,是農人自己擺攤子賣貨,東西較為便宜,最主要的是它那親切熱絡的氣氛,引起人們一種懷舊的感覺。敏敏走在一堆南瓜之中,有的大得真可以變成灰姑娘的華麗馬車,有的卻如拳頭般小,十分玲瓏可愛。
有一年,恰巧雲朋在此,他們真的買了兩個南瓜回家,先在頂上橫削一個缺口當帽子,再將裡面的細籽挖乾淨,細籽清好,舜潔還按食譜做了香噴噴的南瓜派。重頭戲在後頭,雲朋和敏敏各用專門的刀子,在南瓜表皮刻下眼睛、鼻子、嘴巴,敏敏的還中規中矩,三角眼、三角鼻、細細的微笑;雲朋則頑皮多了,眼是下弦月形帶著邪惡,鼻子像被人打歪,嘴巴加了幾顆如吸血鬼般的尖銳雅齒,點上蠟燭放在國黑漆漆的庭院中,真有幾分毛骨悚然。
敏敏有幾番忍不住,真想抱一顆就走,那金黃色澤太吸引人了,但她其實沒什麼興致,一個人刻南瓜太無聊了。她突然想到邁可,如果他在就好玩多了。
好奇怪,邁可老佔在她心上不放,連夢中也出現。昨夜她夢見自己去巧克力房子找他,開門的竟是威爾斯夫婦,他們對她說:「我們沒有搬走呀!也沒聽過一個叫邁可的東方男人。」
她的心徒然落下,天澹沉陰暗,雨淅淅瀝瀝,她感到一種空虛無助,彷彿失去了什麼最寶貴的東西。夜半醒來,夢境令她惆悵也令她覺得荒謬。認識邁可才幾日就如此牽腸掛肚,可見世雄和家志的事,傷得她比想像中更重,她才會被一點魅力及慇勤輕易影響。
整日邁可都沒再出現。昨晚分手時,他似乎將自己退在一段距離之外,叫人摸不透。唉!別再管他了。
黃昏時,敏敏已將各色糖果裝一大籃,六點整,小朋友就會上門了。五點半有人按鈴,敏敏開門,竟是一個穿著黑色禮服、黑色披風,帶著獠牙面具的吸血鬼。他對著敏敏張牙舞爪地說:
「trick or treat,give me some thing good to eat!」
一聽他聲音,敏敏就忍不住失笑,笑得彎下腰來。
「嘿!」邁可脫下面具,臉上帶著小男孩無辜的表情說:「我就沒有一點treat了嗎?」
看到邁要一臉毫無芥蒂的模樣,敏敏突然放心下來,昨晚一切只是錯覺,邁可並無不高興的地方。
「我有一些糖,你要不要?」敏敏笑著說。
「可不可以要一個吻?」他指指自己的臉頰說。
看著他刮得乾淨的臉,感受他那強烈的男人氣息,敏敏連連後退幾步,忙不迭地搖頭。
「我遲早會得到的。」他邊說,邊從身後拿出一個大袋子,不懷好意地說:「這是我送你的禮物。」
「我可以不接受嗎?」敏敏張大眼說。
「不可以!」邁可乾脆自己將禮物拿出來,是一件女吸血鬼的衣服,長裙、長披風和獠牙面具,和邁可身上的正好配成一對。
「天呀!」敏敏驚慌地說:「我才不要穿那種衣服呢!」
「今天是萬聖節,天下無怪不有。」邁可走近她,邪邪地說:「你要自己換,還是我幫你換?」
敏敏感染那份刺激與興奮,她遲疑一下,接過那套衣服,到房間裡換穿。黑色及地長裙將她的纖腰盈盈一束,顯得身材更修長,繫上黑色披風,敏敏看著鏡中的自己,隱隱中透著一股冷艷,彷彿從千年古堡中出現的女王。
她突然起了頑皮之心,將頭發放下,低頭由頸後梳了一百下,使髮絲更顯蓬鬆;她捨去面具,在臉上化了濃濃的妝,細細的眉,青色誇張的眼影,大紅的唇膏,一種邪媚加在冷艷上,連她看了都快認不得自己了!邁可喜歡刺激,她就好好讓他刺激一下。
徐徐地走出來,邁可正在泡咖啡,一見她立刻目瞪口呆。敏敏本還有羞赧之心,但看到他的表現,一切都值得了。藏在這層衣妝之後,她放心地展開自己,就像演員般,扮演著另一個完全不同的角色。
「哇!」邁可將她左看右看,說:「這樣的女吸血鬼,我被吸死了都甘心呀!」
這樣的話,敏敏聽了絕對會臉紅,而且深覺不敬。但現在她是要勾人魂魄的女吸血鬼,所以幫作嫵媚慵懶地說:
「要不要試試看呀?!」
「當然要。」
邁可瞇起眼,眸內一下閃過類似慾望的東西,令敏敏怦然心跳,但只一剎那,他就帶著一副色狼垂涎的表情,誇張得叫敏敏忍不住大笑。他毫不客氣地捉住她的纖腰往自己身上一靠,他的味道充斥鼻間,她可感覺到他衣物下堅實的身體,熱氣幾乎是擋不住的。
「你終於露出你的真面目了!」他盯著她那嬌艷欲滴的唇說:「美艷的吸血鬼,你要如何搾光一個男人才滿足?我的血可是又多又滾熱,但你在滋養前,要如何誘惑我、犒賞我呢?」
這一切演得太過頭了,超出她控制之外。敏敏掙扎著,想推開他,他卻箝得更緊,而且眼看就要吻上她的唇。這時,門鈴急速響著,干擾使邁可鬆了手。
敏敏解脫似地跑去開門,門外站著一個有對翅膀的金髮小仙女和一個小號的蝙蝠俠,他們用很稚嫩的童音說:
「trick or treat!」
敏敏忙抓一把糖果在他們南瓜造型的塑膠籃子裡,兩個孩子很有禮貌地道謝,在圍欄外站著的一對夫妻和她友善招手,想必是他們的父母。萬聖節是孩子最愛,可以挨家挨戶要糖果,但同時潛在著危險,誰知道門後面住的是不是個喪心病狂的人呢?!往年就有孩子因此受到傷害,或被非禮,或吃了有毒及藏了刀片的糖,因此子女年幼的由父母相陪,年紀稍大的成群出動,時間限制在六點到八點之間,糖果也需大人檢查之後才能下肚。
所謂「trickortreat」的意思是:我來要糖,你不給我就搗蛋作怪。這原本是一種民間的鬼節,諸鬼下凡享盛宴,後來就演變成今日純粹好玩的節慶,已沒什麼宗教意味。往年還在大孩子在不發糖的人家丟垃圾、塗窗戶牆壁,也都遭法律禁止。但你若因為某些原因不準備發糖,最好不要在家;假如在家,也要關上全部的燈,讓屋內一片漆黑,表示沒人在,否則那不斷的按鈴聲,真會受不了。至於八點以後屬於大人的萬聖節,敏敏就不太清楚了,聽說各處都有不同年齡層的鬼屋和狂歡舞會,可以鬧得非常不像話,破壞力十分強大,以前有美國同學邀她,她都拒絕。
冷冷的風吹著敏敏發熱的肌膚,她對站在一旁的邁可說:「你不回家發糖嗎?」
「在這兒也一樣呀!」他戴上吸血鬼面具說。
「那你家裡的燈都關了吧?」敏敏說:「免得小朋友白跑一趟。往年威爾斯太太都會準備一些小餅乾、花生、麥牙糖和蘋果來招待小朋友,今年沒有了,一定有很多人失望。」
「你似乎對這兒很熟悉,你在這兒住很久了嗎?」邁可突然問。
「五年了吧!」敏敏說。
「五年前這兒房價很貴嗎?」他又問。
「自然沒像現在那麼貴,但因地段好,也不便宜。」她說。
「所以能買下這房子也不容易。」邁可說。
這時,又一群孩子吱吱喳喳來按鈴,有小精靈、灰姑娘、彼得潘、海盜,大小不一,像一家手足,姐姐牽弟弟,一齊喊「trick or treat」,邁可很親切地送出一些糖果。
「你在哈佛時大概沒發過糖果給小孩吧?!」敏敏看他對孩子的小心翼翼,不禁笑著說。
「我在哈佛的萬聖節玩的可是瘋狂的遊戲,你大概都不敢聽。」面對她,邁可故意用低沉誘惑的口氣說:「我們打扮成性格海盜或摧花手傑克,去酒館釣些扮成妓女、兔女郎的女孩,帶她們到鬼屋裝神弄鬼一番,把她們嚇得半昏地癱在我們身上,然後抱到樓上房間……」
「好了!我不要聽了!」敏敏面紅耳赤地說:「算我沒問。」
邁可轉身面對又一波的忍者龜、白兔、維尼熊,馬上換了一副慈祥的語氣及態度,反而是敏敏的紅潮老不退。孩子們來來去去,他們後來乾脆一起坐在門外的台階上。免得開門關門之苦。每個人造型都很奇特,大部分孩子穿的都是卡通人物,也有非常匠心獨具的創造,比如一個中學孩子用購物紙袋、綠色絨布、樹皮架成一顆樹,頭上還真頂了一個鳥巢,放幾個蛋殼。有一個孩子就簡單兩個布袋,一個套在身上,一個裝糖果,真不知那麼多糖,怎麼消化得掉?
七點半後,人跡漸少。天更暗了,南瓜燈清楚地亮著,有些孩子捨不得回家,拿著螢光棒或手電筒出來探險、學鬼叫,一向入夜便靜若無人的街道變得十分熱鬧。八點一到,就真的一切恢復平靜,美國的守法精神,連小孩都遵行。
敏敏烤了披薩,邁可倒兩杯可樂過來,兩人看著柏克萊夜景,吃著晚餐。邁可若有所思,久久不發一言;敏敏因為累,也不想開口說話。
敏敏喝了一口可樂,發現邁可正凝視她。遇著她的眼光,他笑說:
「你真是素若寒梅、艷如桃李。你這角度特別美麗,優雅中有著嫵媚,我想一定很多男人稱讚過你吧?!」
「從沒有。」敏敏喝光可樂,站了起來,不想再聽他這些話。
「敏敏!」他阻止她離去,說:「你知道我受你吸引,你也對我有感覺,當我的女朋友,怎麼樣?」
「我說過我不適合。」敏敏心撲撲跳,頭有點昏。
「你聽過俞慶集團吧?」他給她一個淡淡的微笑。
俞慶集團,誰沒聽過?在台灣及世界都是名列前茅的豪門巨戶。敏敏從小就從舜潔偶爾的言談中聽見俞振謙在商場上的赫赫威名,雲朋的妻子佳洛就是他的女兒。
「我就是俞慶集團的俞信威,論財力勢力,當你的男朋友,綽綽有餘了吧?」他的笑容更大了。
俞信威的名字好熟呀!雲朋曾不經意提到,俞家這一代有三兄弟,老大穩重守成,一板一眼;老三隨和任意,性好冒險;老二則居於兩者之間,是最教人捉摸不定的。家族外的人最防老二,說他如豹的精猛險詐,變化之快,直撲人之要害;家族內的人則清楚很多事要找老二才有通融見效的辦法。眼前這個穿著吸血鬼大斗篷,自稱是俞信威且笑瞇瞇的英俊男人,到底是哪一個?
然而那沒什麼不同,他和她之間,無論是社會地位及年齡、想法都有一段距離,敏敏不及細想就說:
「別開玩笑了,我們之間……」
她尚未說完,突然眼前一黑,全身乏力,只覺屋內的傢俱及邁可都在眼前旋轉。敏敏想站起來時,牆壁及地板都直直撲向她,猛地,一雙強壯的手撐住她,然後她就不省人事了!
信威輕輕將敏敏放在長沙發椅上。先是咖啡,再是可樂,都放了安眠藥,夠她睡一整夜了。他坐在一旁盯著她看,微卷的長睫毛整整齊齊地覆蓋下來,投映出兩排青霧般的陰影,細緻如瓷的肌膚閃著柔柔的光,小巧的鼻子微微呼吸著,以及如櫻桃般美麗的紅唇。儘管她方才濃妝艷抹,又經二小時折騰,妝已凌亂,但仍掩不住她天生那股潔麗的氣質。
多奇怪的女孩子呀!那些貧窮、髒亂、鬥狠、欺騙、荒淫的醜陋往事,竟沒在她身上留下任何痕跡,她看來就像一個完美無瑕的天使!
初次在慢跑時看見敏敏,就很驚訝她與照片的不同,照片不但技術差,連底片都有問題,完全沒表現出她特殊的美麗。信威在汗涔涔地跑到山下又跑回來時,就推翻原來的計劃,他本來是打算和敏敏直接談判,這樣有智慧又有目標的淘金女郎,別人或許應付不來,他可是兩三下就可以解決。
但他決定玩一場遊戲,在和她聊天相處後,信威更確定他的計劃。這樣的女孩,他沒有見過,閃著十分沉靜的光彩,說她像珍珠,素若寒梅,艷若桃李,都是發自內心的讚美。說她是絕代佳人是太誇張,五官比她漂亮的大有人在,只是她的眼波流轉,神情微笑都帶著高貴純潔的韻味,使信威想起他在十七歲時單戀過的派翠西。派翠西是中歐一個小國的公主,金髮藍眼,教他沉迷的不是她姣好的容顏、良好的教養,而是令人無法比擬的逼人靈氣,彷彿是謫降的仙子,連信威這一向不可一世的毛頭小子,都要自慚形穢。
敏敏當然不是公主,若不知她低賤的出身,信威也要為她所迷惑。但她怎能在腐敗污濁的環境中培養出秀致端麗的容貌?她怎能在無恥算計的心機中保持雙眸的水靈清澈?她如何學會舉手投足的優雅?如何讓自己在待人接物上有出自大家的渾然天成的氣度?她才廿四歲,尚有小女孩的嬌羞姿態,為何能學得如此快、如此像呢?
信威遊遍世界,見多識廣,女朋友自然也不少。派翠西是絕無僅有,她現在也成了人人鍾愛的王妃;還有其他來自上流社會的才貌雙全女子,有女強人型的像大姐佳清,有嬌貴的像小妹佳洛,也有以自我為中心的像前妻雅琳,她們雖互有不同,但其實都很類似,舉止行為都是一派天之嬌女,難免目中無人,教人厭煩。小家碧玉,扭扭捏捏,見不了大場面,他也沒興趣。近年來由於他的身份地位,接近他的都是一些有野心的、有侵略性的、深諳媚功、床上技術一流的女人,像王蓮怡便是;敏敏自然地就如一股清風,十分新鮮,只是他該將她如何歸類呢?
敏敏身上一直有一種引人的清香味,不像任何香水,可是每次還來不及吸口氣,她就走開。趁此刻,信威更靠近,狠狠聞個夠,是說不上來的少女乳香吧!她的嘴邊有方才吃披薩散開的唇膏,他輕輕一抹,手來到她唇上,柔軟如玫瑰花瓣,他忍不住輕吻下去,身體碰到她隨著呼吸輕微起伏的胸部,突來的慾望使他不禁衝動起來,他驚得跳開,他可從不是趁人之危的登徒子呢!可是敏敏躺在那兒,就如等待王子的白雪公主。要當聖人實在很難,他不知道自己也有禁不住欲想的時候,難道他內在有潛存的性變態?不!遊戲不是如此玩法,也許是敏敏身上存在的邪惡引出他的獸性,他可不能像雲朋般糊里糊塗。
想到雲朋,就想到那通電話。信威在敏敏離開客廳後,忍不住拿起話筒偷聽。什麼「我擔心你,想看看你」,「我一天往返,佳洛不會起疑心」,「你是我的幸運符,你不知道嗎?」,「好懷念那段散步去喝咖啡的時光」,「若你只打算拿碩士,我們就賣掉房子」,「希望你快回台灣,我可以就近照顧你」……。信威當時聽了,一股怒火陡然上升,直想對電話吼下去,雲朋這偽君子,有妻小竟還敢對敏敏說這些話?更可惡的是,這通電話破壞了他整晚的好心情,本想和敏敏有個浪漫的結束,一個熱吻,甚至更進一步,全都讓雲朋這不識時務的小子毀掉。他在氣沖沖的情況下離開,走過兩棟房子,夜裡的寒意讓他逐漸冷靜下來。自己太沉不住氣了,信威想,他約女孩子從不會如此有始無終,這豈不毀了他俞二公子一向浪漫多情,風流倜儻的一世英名?他站在人行道上,看著敏敏的家,一片漆黑,只留下門口一盞小燈微微著,現在回頭又太奇怪了,況且他內心仍有莫名其妙的疙瘩,無法去扮演劍俠唐璜。這件事牽扯到自己的妹妹及好友,他實在很難一如平日地灑脫!
非常時期得用非常手段!他不能在這關鍵時刻讓雲朋見到敏敏,所以想到了用安眠藥的方法。沒有天時地利給他好好發揮,只好來刺激的,先綁架她再說。
事不宜遲,信威走到敏敏的房間幫她整理出一袋衣物。房內的佈置色調又令他驚訝,沒有粉紅輕紗的旖旎誘惑,只有很清雅的花花朵朵,似一般小女孩的房間。呀!當然,雲朋是吃這一套的。敏敏甚至還叫雲朋「張大哥」,這套掩人耳目,就把聰明一時的雲朋耍得團團轉!
信威唇邊泛起冷笑。他和雲朋相識多年,雲朋在法庭上可以口若懸河,咄咄逼人,無人會懷疑他的辯才,但私底下卻不是多嘴的人。雲朋很少對人婆婆媽媽地溫情,除了兩個寶貝孩子,連對佳洛也不會甜言蜜語。信威初以為是雲朋在孤兒院待太久,又一直單打獨鬥的關係,原來他的溫柔是另有所用。
由他們的對話,信威的判斷是,雲朋尚未佔到什麼便宜,但明的沒有,暗的眉來眼去卻持續進行,而且有波濤洶湧的跡象。如果等敏敏畢了業,回去當了雲朋的競選助理,醜聞就擋不住了,不但影響到雲朋的前程、佳洛的婚姻,對俞慶想跨入政界,也是一大挫傷。而唯一坐收漁利的是敏敏,由一個三餐不續的貧民窟女孩,一躍而成為社交名人,下一步還不知要爬到哪裡呢?真是太厲害了!此時她還故作高貴、裝純真,信威一向最恨「偽品」,他有這個義務來揭開敏敏的真面目。
打開敏敏的衣櫥,衣服不多,卻都是專櫃名牌,一個學生若無支援外快,絕負擔不起。敏敏品味相當淡雅,皆偏黑白的系列,他一面放進旅行箱,一面想這是否只是她的「戲服」之一?她和劉家志在一起又穿什麼?那小混混大概喜歡看她穿露背和超短的裙子吧!想到此,信威不禁咬牙切齒,把皮箱用力一關,發洩不滿的情緒。
對了,化妝品。梳妝台上的東西少得教人意外,信威印象中的女人光是臉上的保養品就可以有幾十種,更別說全身的,包括指甲在內。敏敏就幾罐蘭蔻的,手一抓就可拿完,無論現在是雲朋或誰在包養她,財力似乎也是有限。他可不會如此虧待他的女人。
夜已深。信威很有條理地清下萬聖節的裝飾品,拉下窗簾,寫了張「暫勿送信」的紙條放在郵箱,讓敏敏看來一副出遠門的樣子。威爾斯的房子原本就是租的,不必他操心。一切就緒後,他又回到敏敏的面前,她依然熟睡著,依然純潔的樣子,他呆望一會,抱起她柔軟輕盈的身子,放在車子前座,還替她蓋上了厚毯子。
車子出了車庫,往山下開去,機場有小飛機在等他們。
這對信威也是絕無僅有的經驗,三更半夜地,像一個江洋大盜搶奪民間女子!如果人家知道了,不笑掉大牙才怪。女人對他而言,就如源源不斷的流水,甚至不用他取瓢來飲,就自動送上門。
他很清楚自己在這方面一向得天獨厚。在歐洲重階級的觀念,他雖是黃種人,卻來自富可敵國的家庭,可算東方的王子,吸引了不少白膚的西方少女,尤其法國女孩早熟開放,更教人銷魂。美國重利、重體魄,他的大方及俊挺外表,美國女人亦趨之若鶩。幸好他家教嚴格,自制力亦強,荒唐之中自有分寸,學業成績都是拔尖,在哈佛還在短時間內修完企管及電機雙學位。正式進入家族企業,之後就娶了商業世家,也是老爸好友的女兒雅琳。
雅琳和信威自幼就認識,但他一直出門在外,雅琳又只和佳洛玩在一起,對她實在印象不深刻。大了,雙方父母有意地湊和他們,常在一起度假,信威覺得她很有趣,便與她正式交往了。雅琳在美國讀一所私立女子學院,愛出風頭,不乏護花使者;而信威也一堆女朋友,彼此似乎也不介意。雅琳曾對信威說:
「婚前玩個夠,婚後才不會遺憾。結婚後,我絕對是賢妻良母,也要求你絕對忠實,知道嗎?」
他對雅琳是百分之百忠實的。反而是雅琳變了,她失去了以前的灑脫,天天對他猜疑質問,變成沒有安全感的怨婦,粘著他不放。當然信威自身也承認有些冷落嬌妻,但當時他事業方起步,在父兄的陰影之下想另闖一條路,要比常人更加倍努力,哪有這麼多時間陪她吟風弄月?兩人愈鬧愈僵,都不肯服輸,原本一樁看好的婚姻,二十三個月就結束。這雖然給俞汪兩家帶來一點風波,但說真的,信威內心是大大地鬆了一口氣。從此他不敢再輕易踏入婚姻的陷阱,唯一的遺憾是無法製造繼續人,每次家族團聚,看見老哥、老姐和妹妹都有幾個孩子吆喝,心中不免有酸味,但他能娶像王蓮怡那樣的女人嗎?或許這次老媽生日,自己花些心思,再找個名門閨秀收心吧!
一個大轉彎,敏敏臉微微偏向他,月光溫柔地灑在她臉上,又引得他心神蕩漾,如此脆弱不設防;但信威知道她暗藏利爪。也許他們有得拼,他是讓人措手不及的黑豹,而敏敏是會變身上斑點的花豹,等她這覺醒來,好戲才開始呢!信威忍不住微笑,車子平滑地向黑暗中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