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北京,風沙漫飛,乾熱的天氣,連駱駝的鈴兒都響得無力,但這一切都不影響牧雍的好心情,他以最好的成績畢業,典禮那天,在父親、師長的稱讚下,度過了最榮耀的一日。
唯一的遺憾的是,為了避開父親,璇芝不能來觀禮。
從他那一場病以後,他們的關係徹底改善。在病中,她一連來探訪他三次,幫他煎藥、抄論文,直至他痊癒為止。此恩當然非報答不可,於是牧雍就請她聽戲、上館子。
漸漸的,彼此的來往變成一件很自然的事。他們一起去圖書館唸書、到天橋看熱鬧尋寶物、到湖邊喝茶聽說書……然而,璇芝基本上仍是保守的個性,常常都是一群人團體活動,但他只要能在眾人之中看見她美麗的笑靨,就有一份說不出的滿足了。
典禮之後,牧雍陪著父親去拜望老朋友,其中當然免不了有回京述職的曹司長一家人。曼君換了新髮型,穿著西式洋裝、高跟鞋,一頂淑女帽,滿口做作的英語,差點把他畢業的喜悅全都破壞掉。
沒想到徐仲甫卻一直誇獎說:「這就是新時代的女性呀?其是直爽可愛!」
回飯店的路上,徐仲甫又重複好幾次。一進到下榻的房間,徐仲甫乾脆明說:
「怎麼樣?咱們就跟著曹家上天津,算是提親吧!」
「爹,我並不喜歡曹小姐。」牧雍立刻說。
「曹小姐有什麼不好?又活潑、英語又好,不正符合你的新中國及新世界觀嗎?」徐仲甫問。
「對我而言,她太新潮了,話不投機。」牧雍說。
「你這孩子也真囉唆,一下嫌璇芝太老派,一下又嫌曹小姐太新派,你到底要娶什麼樣的妻子?」仲甫皺眉說。
「我沒有嫌璇芝太老派……」牧雍直覺說,但想想又不妥,忙改口:「我現在正計畫出國的事,無心談婚姻。」
「不論有心或無心,都由不得你。你若沒有訂下個婚約,老奶奶不會讓你放洋的。」徐仲甫警告說。
「可是,宋家的事還沒解決……」牧雍找別的借口。
「解決啦!我來京之前,送完宋家最後一份嫁妝,連瑪瑙如意在內。我們的聘禮也全退了,從此是男婚女嫁各不相干,名帖上寫得清清楚楚,還請了地方耆老當證人,算是慎重其事。」徐仲甫說。
那麼快?牧雍聽見這消息,很奇怪的並沒有鬆一口氣,反而心亂如麻,好像有什麼東西在內心刺痛著。如意歸還,璇芝就可以回家,不必再躲避,也不再與他有瓜葛了……
他尚未理清自已的情緒,又聽見父親說:「好了,咱們暫不談婚姻大事,你說說你對出國的打算吧!」
「我目前只申請了美國的學校,日本和歐洲的先不考慮。若快的話,明年冬季班開始,我大約九月就要坐船出發了。」牧雍回答。
「你不去日本,我也不勉強。」
徐仲甫點點頭,又說:
「雖說男兒志在四方,但想想你這一去就要三、四年,已經讓人感覺很漫長了。」
「爹,三、四年其實不長,一晃眼就過去了。」牧雍說。
「你還年輕,一心想著鵬程萬里,哪顧得了長輩的心情呢?」
徐仲甫看看兒子,說:
「這樣好了,回鄉後你跟我到徐家各處產業巡巡,也算是對家中大小事有個概念。」
「是。」牧雍遵命道。那晚,躺在炕床上,望著年代久遠的樑柱,牧雍覺得自己的心也一樣幽晦。以前一切都很清楚明亮,一講到出洋留學,就如加足馬力,人也特別精力充沛,可最近卻樣樣事都慢了下來,積極的動力萎縮,好像心中堵著更要緊的事。
是璇芝嗎?瑪瑙如意回到原主,她就不再是他的責任了;只是還有千絲萬縷在那裡掛著,或許……或許他該親自送她回宋家,才算真正了結這段糾葛。
※ ※ ※
對!他要送她回去!牧雍坐直起來,精神又振奮了。
看見牧雍一身襯衫長褲,英姿挺立地站在亭子裡,璇芝就不禁加快腳步。他回過頭,恰見身穿月白色衫裙的她,彷彿林中飛來的一朵花兒,趕忙奔來迎接。
「恭喜你畢業了,表哥。」她故意強調後面那兩個字。「這是送給你的。」
「我還有禮物收呀?」牧雍驚喜地說。
他接過一方秀氣的淺綠雲紋綢布小盒,打開一看,竟是一塊微微透明的白色印石,上面用篆書體勻整地刻著他的名字。
「我手藝不佳,徐才子看笑話了。」她在一旁說。
「這是你刻的?」他張大眼,沒注意她的調侃。
「只學了那麼一點,請多多指教。」她微笑著說。
「不只是『一點』了!你總是讓我驚訝讚歎,或許我才該稱你宋才女!」見璇芝收回笑容,他連忙又說:「哦,如果我猜得沒錯,這是福建所產的芙蓉石吧?」
「你對印石也有研究嗎?」她眼睛一亮問。
「我才是真的『一點』。」他客氣地說:「我家收藏了一方田黃壽山石,哪天我刻上你的名字,就當作你的畢業禮物。」
「那時你人在太平洋的另一邊,怎麼送呢?」她的眸子又暗下來。這是他們絕少提及的話題。如今璇芝先說出,倒像有某種尖物重重地往他心上一擊,整個人極不舒坦。
正盤算著該如何回答,他突然想起今天見面的主要目的,於是略過先前的問題說:「我差點忘了,我約你見面,就是要告訴你,瑪瑙如意已正式歸還,你可以回到宋家了。」
璇芝並沒有想像中的高興,只淡淡地說:「那很好,這幾天考完試,我就直接回富塘鎮。」
「我陪你回去,好不好?」他說出內心的計畫。
「為什麼?既已退婚,又要陪我回宋家,不是太奇怪了嗎?」她不以為然,也有些莫名其妙。
「我知道退婚對你是件極不好的事,我只想替你承擔所有的議論及批評。」
牧雍說:「我可以告訴你父母,一切都是我的錯。還有,你在離家之後,如何努力上進,如何獨立自主,我都能夠做見證。」
璇芝看著他那誠摯又熱切的表情,怨無從怨,懟無從懟,只有用滿不在乎的語氣說:「你現在又懂得顧及我的立場和名譽了?是不是怕我以後嫁不出去呢?」
璇芝再「嫁」?這個字眼讓他著慌,不自禁脫口說:「嫁?你要嫁給誰?是克宇、時兼,還是何虔?」
提到這幾個常在一起聚會的男生,她又氣又惱地說:「徐牧雍,你胡說八道什麼呀?!」
他也察覺自己的失言,急忙道歉說:
「真對不起!我也不知道怎麼會胡言亂語。我沒有別的意思,只是曾經當過毀你未來的最大『禍害』,總希望你一輩子平安幸福,所以不免多關心一些。」
見他對她曾指責他的用詞,還記得如此清楚,璇芝的心腸軟下來,溫和地說:
「我瞭解你的心意,但是離家是大事,回家也是大事,等我考慮好,再告訴你最後的決定。」
「也好,這件事絕不能倉卒。」牧雍說:「為了謝謝你的禮物,我是否有榮幸請你上館子?」
「當然。」璇芝笑著點頭。
走了幾步,牧雍忽然又冒出一句:「回答你剛才的問題。如果我在太平洋的另一邊,仍會把我的禮物送到你的手上,你滿意了嗎?」
璇芝一愣,心中浮泛著幾許甜蜜。那一刻,她已決定讓牧雍陪她回宋家,只是她暫時不說,因為她自身還有許多疑慮,總要一一思索確定,才能走回頭的路,不是嗎?
※ ※ ※
璇芝考完最後一科,回宿舍稍微整理,就迫不及待地去找牧雍,她甚至坐了平日捨不得的人力車,反正快要回自己家了,以後就不必數著銅錢,一分一分地過日子了。
四合院比平日更安靜,牧雍廂房內的衣被什物,已打包成一捆一捆,四壁光凸許多,連鄭板橋的字聯也取下來,感覺冷清又陌生。
她站了一會兒,有點無所適從。
一會兒,提著水的張大娘走進門,見了一位姑娘杵在屋中間,嚇了一跳說:
「你找誰呀?」
「徐牧雍。」璇芝說。
「你是他同學嗎?」張大娘看她一眼說:「徐少爺同他爹到天津去了。」
「去天津?」璇芝喃喃重複,他怎麼沒說呢?
「是呀!我聽徐老太爺說,是帶徐少爺去天津給人家提親的,以後他們夫婦倆就一起到什麼美什麼堅的去放洋讀書呢!」張大娘習慣性地說些張家長李家短的話。璇芝的意識一下子空了,滿滿都是提親的話。
牧雍的動作可真快呀!如意才剛還沒幾日,就急著另娶妻房,但他是還處處表明他沒有女朋友,原來是真的早有意中人了。
一個個女子的臉孔晃過腦海,最後停留在曹曼君身上。那時髦的鵝黃裝扮,令人映像深刻,那會跳舞交際的新潮,又是她忘塵莫及的。
比起來,她宋璇芝就太平淡無奇了。
但為什麼從頭到尾,他都要獻慇勤、陪小心呢?她有一種受騙被玩弄的感覺。
他的一切熱忱、一切關懷,朋友兄妹那一套,全成了虛偽做作,像一場惡劣的戲,而她是天底下最愚蠢無知的觀眾。
午後的院落渺渺寂寂,窄長的胡同似無止盡,璇芝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出來的,腳乏氣弱,但都不及內心的傷痛更無助,因為她發現她其實非常在乎牧雍,不願意他娶別人,不願意他出國,只希望他在她的身邊,朝朝暮暮,今生不棄,永世不離……
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生死相許。天長地久雙飛翼,老翅幾回寒暑。歡樂趣,離別苦,世間更有癡男女……
這一闋詞,璇芝哽咽難續。以前不懂的情緒,今日懂了,她對牧雍種種的不捨依戀,甚至痛苦迴避,就是所謂的愛情嗎?
她一向是心高氣傲的世家之女,被人不名譽地退婚,卻又愛上退婚的人,簡直是可悲可歎呀!
京城天向晚,薄薄的紅霞染著西山,陣陣的飛鳥劃空而過。
畢竟是異鄉,畢竟無親人,該是她歸去的時候了!
※ ※ ※
璇芝返家那日,剛下過一場雨,天呈現泛著水氣的暈藍。她不是一個人,隴村的吳校長陪著她。可想見的,偌大的宋家是一團混亂,雜沓的腳步聲在廂房院落間奔忙著,引來了許多關心的或看熱鬧的人。
但真正能見到璇芝的只有她的父母和幾個族內的長輩。門禁森嚴的大廳內,逃家又逃婚的女兒靜靜跪了好長的一段時間,聽大家輪流訓話。
她已學會了不爭辯、不受激怒,因為外面的世界令她疲憊,自由是好,獨立是好,但傷心時仍需要家人的撫慰。
「好了!在這場婚事中,女兒受的委屈還不夠嗎?」
棠眉聽厭了一再重複的家法家訓,走過去拉起璇芝說:
「我可憐的孩子,你把娘給想死了。」
「娘,都是女兒不孝,害您擔心,害宋家丟盡顏面。」璇芝流著淚說。
「丟臉是一樁,做事欠考慮也是一樁!」
宋世藩忍不住又說:
「牧雍不認這門親事,你在徐家待不下去,至少可以回娘家呀!你一走杳無音訊,好像你的娘家人都滅絕死絕,沒半點足堪仰靠了。」
「爹,一年多前我抗拒這個婚約時,您怎麼說的?您是毫無商量餘地的叫我『不是嫁到徐家,就是自我了斷』,所以,當我在徐家走投無路時,即使想到娘家,也不敢回了。」璇芝不禁為自己辯一聲。
「璇芝,就別頂嘴了。」棠眉忙阻止女兒說:「你爹所做的一切,不都是為你好嗎?就是他現在大著嗓門罵你,也是因為心疼你的原故。」
「若大家不嫌,我就來打個圓場吧!」
蘊明向前一步說:
「宋老,璇芝是您的女兒,也是我的學生,她聰明沉穩的個性,大家都應該明白。去年她離開徐家,不回娘家,轉而投奔我,一定有其不得不如此的苦衷;以目前看來,那反而救了她自己和宋徐兩家世代的交情,您以為如何?」
「吳校長,我是很感激這一年來你照顧小女,不過你不為人母,恐怕不明瞭我們的心情。」宋世藩放軟口氣說。
「我不為人母,也曾為人子女,怎會不明瞭呢?」
蘊明說:「您或許責怪我,罵我女巫,誘惑他人子女,但我所想的只有璇芝自身的權益,考慮的只有她的立場,相信您能體諒我的做法吧!」
「不管是什麼心情或做法,我看璇芝是累了。」
棠眉對丈夫說:
「先把璇芝交給我,我帶她去調養調養,有什麼教育大計或思想觀點,你就和吳校長慢慢去辯吧!」
宋世藩看了一眼女兒蒼白的臉色,暗歎一口氣說:
「去吧!事已至此,說什麼都是多餘了!」
父親的這句話讓璇芝整個放鬆,最壞的時刻過去了。父親是一次脾氣發夠的人,他要嘛今天不允許她回家,若是沒有趕她,就表示已接納她這個迷途知返的女兒了。
「謝謝爹。」璇芝由心裡感激地說。
宋世藩不應聲,但她看見他微點了一下頭。
走出大廳,門外圍著的女眷、丫鬟一一圍上來,同璇芝問候著。
她一眼就看見蓮兒,忙往前一步說:
「蓮兒,好高興見著你!為了我的事,沒讓你受太多委屈吧?」
「還好啦!小姐的信寫得很清楚,徐家和咱們家老爺都沒怎麼罵我。」蓮兒拭著淚說:
「我只是擔心小姐,你實在應該告訴蓮兒,把蓮兒帶在身邊伺候的。」
「很抱歉,那時候我心情太亂,也沒辦法考慮太多,只想著將你送回家裡最好……」璇芝難過地說。
「好了!小姐回來了,還不快擦乾淚,把西廂房打掃打掃,床被都重新鋪過!」
棠眉命令說。
蓮兒飛快行動,一干丫頭媽子都各自去忙,知道今晚會有一場團圓的喜宴。
璇芝隨著母親到東廂房說體己話,繞過一段石階,紫籐花架開著朵朵花兒,燦爛了一季的夏,也讓她憶起童年的許多美好時光。
一進房內,棠眉就指派人去準備蓮子、燕窩、參湯等補品,還一旁仔細瞧著女兒,從臉上的血氣到手上指甲的顏色都不放過。
她紅著眼說:
「你一定是吃了不少苦頭,想想看,你是千金之軀,自幼在娘的手心呵護大的,別說風吹雨打,就是連一口氣也不曾大力吹過。可是,你卻一個人孤零零地被逼到北京,我簡直不敢想像你的遭遇,這一年多來,只有日日求菩薩保佑了。」
「娘求菩薩,菩薩自然會庇佑我。」
璇芝試著把氣氛弄輕鬆說:「我到汾陽和北京的一路上,雖然路途遙遠,但都有好心人士相助。到學校讀書,生活更安定了,師長同學都很好……」
提到這些事,璇芝的心裡就不期然浮起牧雍的影子。他曾說他們的相遇是一種冥冥中的緣分,對他或許是無意義的,對她就是惆悵及錯誤了。
「你一切都好,就該捎信回來呀!結果還寫個上海,把大伙都弄糊塗了。」棠眉說。「娘,您也瞭解爹嘛!如果我說出我的落腳處,他一定會刻不容緩地把我抓回徐家,那我就真的只有死路一條了。」璇芝撒嬌說。
「呸!年紀輕輕,老娘還在,不准你提什麼死呀死的!」棠眉的臉緩了下來。
「不過,你那鑽牛角尖的脾氣也是不對。你嫁去徐家,就是徐家的人,哪有夫婿幾個月不露面就逃家的?若再早個十來年,不但你會被活活打死,就連做娘的我,也會因養女不教之罪,被眾人的唾罵活活給羞死!」
「就因為是民國時代了,我才敢做出逃婚的事呀!如今這不叫大逆不道,而是勇敢的女革命家。」璇芝笑著說。
「你還敢貧嘴!」
棠眉捏女兒的腮幫子說:
「你今天能笑了,若你看見你爹當時大發雷霆的樣子,你恐怕哭都哭不出來囉!」
「我還正納悶呢!爹和徐家伯伯一直很堅持如意這樁姻緣,怎麼那麼輕易就解除呢?」璇芝問。
「還不是多虧了牧雍!他在兩家之間不斷斡旋,當說客,雖然被罵得很慘,也不改他的穩健鎮定。我就是那時候才喜歡上牧雍這孩子,也遺憾你和他無緣。」棠眉說。「他好,為什麼婚禮時不敢回來面對我、面對大家?直到我尋到一條解決之道,他才來放馬後炮,又算什麼英雄呢?」璇芝對他又成了一古腦兒的怨恨。
「你罵他,他還處處替你說話闢謠呢!」棠眉說。
「誰希罕!他這麼做,也不過是為自己圖利益和方便……」璇芝說到一半,又想起他到天津提親之事,心一痛,忙搪塞說:
「哎呀!娘,我們別說他了,好不好?」
這時,丫鬟正端上燕窩參湯,母女倆把話題轉向親朋好友,像大姊夫娶了第二個姨太太,二姊婆婆過世,三姊換了宅院的風水,四姊懷孕……等等事情。在家常的閒聊中,璇芝的心情逐漸平靜,也能重享家庭給予的溫暖了。當晚再見父親時,他仍沒有笑意,但表情已不似先前嚴肅,而且在團圓飯時還舉杯多喝了兩盅酒。
向父母和吳校長請過安,回房安歇,夜已經很深了。
窗內的燭光映照出院子裡的槐樹,她先想起北京牧雍住的四合院,又想起去年二月百花娘娘剛過的時節。
冷月依舊無聲,只是年序已夏,聞不到花香。
蓮兒細心鋪好被,又幫璇芝梳頭。
「小姐的頭髮短很多了。」蓮兒說。
「現在都流行短髮,趕明兒個我也幫你剪。」璇芝說。
「那不像個男人了嗎?」蓮兒忙護住自己的辮子。
璇芝笑了笑,突然想看從前的一些字稿。推開一片小屏風,卻發現後面的一間大廂房堆滿了箱籠衣物。
「這是徐家送回來的嫁妝。」身後的蓮兒說。
璇芝無言,只有邊走邊撫摸著。當年出嫁時,她完全像傀儡一樣,對週遭一切皆無力在意,大多數的陪嫁物根本都不記得了。
打開一個去鎖的紅漆櫃,精繡鴛鴦的粉紅枕巾,玄色的軟緞,緯紅的絲絨……
皆簇新如昨日。
「對了,那柄瑪瑙如意呢?」璇芝轉頭問。
「夫人收回庫房了。」蓮兒說。
哦!從此,如意歸如意,與她或牧雍都無牽扯了。
她又打開一個紅箱子,裡面存著字畫,但最上面放了一份淺藍有草紋,邊系黃絲帶的折帖,內容正是敘述徐宋兩家退婚之事。
她迅速讀到最後一句,黑黑的正楷字驀地放大,她不知不覺念出聲從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這如意緣,真是結得無情,斷得也無情呀!
璇芝顫抖著手將折帖繫好,她感覺自己阻止不了的痛苦和抑制不住的戀慕,在內心緊緊交纏著。
這一生,她再也不會看這份退婚帖,也再不會提起徐牧雍這個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