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復明日,明日何其多。正霄並沒有更好。
多年來已不做情報人員,如今重操舊事,跟蹤、偵測、探查,對像卻是君。
他每天除了上課,就是把全副心力花在她身上。一個多星期來,他已摸清她的作息時間。
早上八點走路到附近公司上班,通常和先生一起。中午十二點回家吃飯,獨自一人。黃昏五點下班,大都一人。下班後,她會帶孩子在附近的公園玩上半小時。
偶爾會到雕花黑漆大門的那戶人家,戶主是邱紀仁醫生,或許是君-的婆家吧?
他不想再深究她的幸福,只想看看她。
她比以前更成熟亮麗,像一朵盛開的花朵。那舉手投足、那姿態、那笑靨,都如此優雅世故,他怎麼會把她和一般鄉下女孩混為一談呢?
他救了落難的公主,卻無法與公主相守。
祝福她吧!他告訴自己。
酒醉出醜的第二日,何禹特地到學校和他談君。
「看你昨天那樣子,心裡一定很難過。」何禹說:「我沒想到你對君-認真到這種程度。」
「沒事的,大哥。只是事情有點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一時無法接受而已。」正霄淡淡地說:「昨晚的事不會再發生了。」
「我不是擔心那個,我是擔心你的驢脾氣!一旦倔起來,比誰都死心眼。還記得當年你離家從軍時,任憑你幾個哥哥的哀求恫嚇,都義無反顧,一走十八年,一點悔意都沒有。」何禹說:「對君-,你可別也回不了頭呀!」
「怎麼會呢?我連家都捨得下,何況一個女人呢?」正霄故作瀟灑說:「你認識我那麼多年,我哪是一個囉囉唆唆的人?你放心吧!」
「這樣就好,大丈夫何患無妻,對不對?」何禹笑著說:「我們祝福君-吧!」
「祝福君。」他困難地吐出這幾個字。
表面祝福,內心卻滿含苦汁。她怎能輕易忘卻那恩愛的三個月,速速就嫁人了呢?在她心裡,自己一點份量都沒有嗎?
記得邱專員說過,君-如何罵他薄情寡義,她卻先舍下這段情緣。
他一次又一次回來看她,跟蹤她。明知愚蠢不該,卻情不自禁。
像今天的君-,穿著白上衣、淺紫圓裙、淡紫外套,美得教人忍不住想擁住她。
他好想走向前,和她說一句話,一句就好。但能爬高山、跳絕崖、斗洪水、入敵後的他,卻沒有勇氣和他所愛的女人面對面,他在怕什麼呢?
君-踏過滿地黃的相思樹落花,走進公寓大門,正霄又開始他惆悵的一夜。
他抬起頭看向三樓陽台,這回不是空的,君-的奶媽福嫂站在那裡,用懷疑的眼光瞪著他。
他心一驚,仍憑著職業本能,很自然地也踩過相思樹花,走出巷子,就像一名不經心的路人。
他不應該再來,這是最後一次了。
※ ※ ※
君-一進家門,便脫下淡紫外套,正在騎小車的小航看見媽媽,邊喊邊跑過來,纏住她的腳,車砰地一聲歪倒。
福嫂聞聲由陽台轉回頭,急急叫道:
「快來看,那個跟蹤你的人就在樓下,他又來了!」
君-抱起小航,一面親他,一面走向陽台。一條長巷,除了幾片相思花舞落,什麼都沒有。
「你來太慢了,他剛轉彎走了。」福嫂跺腳說。
「你太敏感了,那個人只不過和我走同一條路而已,看你緊張成這樣。」君-安撫她說。
「天天都同一條路?還同一個時間?這未免太巧了吧?」福嫂不以為然,「很明顯他就在跟你,你快他也快,你慢他也慢,一定居心不良。明天你叫君誠陪你回來,順便去問問那個人是什麼意思!」
「福嫂,我們若真去問,他還以為我們神經病呢。」君-好笑地說。
「因為事情太奇怪了,我才要問。」福嫂說:「那個人今天還抬頭看我一眼呢!」
「哦?」君-也有了好奇心,「你倒說說看,那個人長什麼樣子?是不是一臉橫肉,鬼鬼祟祟的模樣?」
「這倒沒有。他長得滿英俊體面的,像個正派人士。」福嫂說:「可是知人知面不知心,我們不能不防呀!」
「防什麼呢?那個人就住在這附近,也是差不多時候下班,再簡單不過。」君-說。「住這附近?怎麼以前沒看過,這禮拜天天見?」福嫂仍覺可疑。
「那更容易解釋了,他才搬來嘛!」君-說。
「看看!你就是這個性,和你媽一樣,不懂得人心險惡,才會遇到沒有良心的男人。」福嫂不高興地說。
一提到這件事,君-不辯不駁,永遠三緘其口。她抱著小航走到房間,眼淚已快奪眶而出。
自從由徐升那裡聽到正霄的消息以後,她平靜的生活又泛起漣漪。
原本已死的心浮動起來,他的身影老在她的腦海盤旋不去。他人在何處?仍是在國防部嗎?是否已娶妻生子?
想到最後一點,她的心就擰絞起來,那三個月真對他一點意義都沒有嗎?他甚至沒想到她會懷孕嗎?
徐升說他找她找瘋了,為什麼?就只為良心不安,想用三千塊來彌補嗎?
太多疑問在她內心不斷反覆著。唯一能找到答案的方式,就是再去碧山造訪徐升,探知更詳細的數據。
她實在好想再見他,聽他一聲溫柔的呼喚,重溫他熱情的擁抱。
恨永遠掩蓋不住對他的渴求。尤其有個小航,天天提醒她他曾在她生命中甜美的存在。
「媽媽,去公園。」小航抱住她的脖子說。
「媽媽今天不舒服,就在家裡玩,好嗎?」
「媽媽哭哭。」他看到君-的眼淚,「要擦乾。」
他拿著自己的小毛巾就要往她臉上抹。
「謝謝你。」她把兒子攬在懷裡,「媽媽沒有你,不知該怎麼辦呢?」
她一定要克制自己想得知正霄消息的慾望,免得痛苦更多。她這一生有小航就夠了。
※ ※ ※
過了中秋,天漸漸涼起來。
一個週六下午,君-和福嫂牽著小航,準備去惜梅姨家吃晚餐。小航經過公園,看見溜滑梯、蕩鞦韆,就賴著不走,任憑大人威脅利誘都沒用。
「讓他玩一會吧。」君-說。
「這孩子真頑固,不知像到誰了。」福嫂嘀咕說。
君-裝作沒聽見,專心地陪小航玩。
椰子樹的大長葉在藍天下擺著,一排七里香修剪得十分整齊,幾輛腳踏車鈴鈴踩過,又恢復原來的寧靜。
樹叢裡一群鳥雀揚翅,在天空轉一圈後,飛向南方。小航望著遠去的飛鳥,專注的眼神,白裡透紅的臉蛋,說有多可愛就多可愛,她忍不住親他一下。
驀地,她有一種被人監視的感覺,形容不出的怪異。她看看四周,公園內除了一些孩子和家長外,沒有其它人;公園外,各家各院門戶深鎖,馬路空蕩蕩的,根本看不到什麼行蹤可疑的人。
都是福嫂,繪聲繪影地讓她窮緊張!
這些天,只要下班回家,她就會在路上瞻前顧後,非但沒發現什麼「滿英俊體面」的「正派人士」,反而被幾位路人投以異樣的眼光。
結果現在還得了「被跟蹤妄想症」!
這一分神,沒牽好小航,害他摔了一跤。他沒哭也沒受傷,只是衣服弄髒了。
「真糟糕,我回去拿一件乾淨的來給他換。」福嫂說完就匆匆離去。
一身泥土草屑的小航仍不改好動本色,他一看到公園對面工地上的挖土機,便興匆匆地拉著君-,想去摸一摸。君-拗不過他,母子兩人就踏上未完成的馬路,到鏟了一半的地基去看究竟。
她光顧著小航急切又蹣跚的腳步,完全沒注意一輛不熟悉路徑的小汽車轉錯彎,直直向他們駛過來。
突然有人大聲喊著,恍若在叫她的名字。君-回過頭,恰見那部白色車子和司機那驚惶的臉孔!
一陣尖銳刺耳的煞車聲響起,君-只來得及往小航身上一趴。在這千鈞一髮的一刻,有人攔腰將他們抱起,在一旁的草地上翻個滾,力道之猛、衝力之大,就像一頭飛撲而來的山獅。
公園的人全圍過來,有人扶他們,有人罵司機。驚魂未定中,君-發現自己躺在一個堅實的身體上,沒傷也沒痛,小航更是坐在她胸前,一臉笑容,像在玩什麼遊戲一般。
她站了起來,抱緊小航,想向她的救命恩人道謝。定睛一看,那濃濃的眉、大而明亮的眼、削瘦斯文的臉、迷人的唇角,不是正霄又是誰?!
山中一別,恍如隔世。
「君-,你還好吧?!有沒有受傷?」他擔心地問,手幾乎要過來檢查了。
她太震驚,看他看得入神,周圍的聲音全化為嗡嗡聲。忽然一絲紅血從他左額髮際緩緩滲出,她叫了出來:
「你流血了!」
他摸摸痛處,看著她說:
「一點血,沒有關係。」
「不!那是舊傷口。」她著急地說。
「你還記得!」他眼睛更亮了。
他們兩個旁若無人的凝視及談話,被趕來的福嫂打斷。
「呀!怎麼會是你?!」福嫂張大嘴說:「君-,他就是跟蹤你的人!」
「你跟蹤我?」君-質問正霄。
「我只是想和你說話而已。」正霄有些不自在。
這時,聞訊而來的惜梅也趕到現場。眾人見當事的二人都不解釋,便紛紛挺身說明原委。
惜梅聽明白了,連忙對正霄說:
「謝謝你救了君-和小航的命。」
「應該的……」正霄說。
「他受傷了。」君-打斷他的話。
「真的呢!」惜梅斜過頭看他的額際,「我先生的醫院就在前面,你過來消個毒、擦個藥,以防感染。」
「小小傷口,我看就不必了。」正霄看著君-說。
「叫你來,你就來!」君-不其客氣地說。
「好!好!」正霄點頭說。
惜梅和福嫂都用奇怪的表情看了君-一眼。
「用這個把血止住。」君-將自己的手帕遞給他。
「哦,好。」他接過來,仍癡望著她。
短短的三分鐘路程,君-故意落後,和抱著小航的福嫂走在一起,留他和惜梅走在前面。
「你認識他?」福嫂壓低嗓子問。
君-沒有回答,只仔細聆前頭傳來的談話。
「先生貴姓?」惜梅有禮問。
「我姓陸,叫陸正霄。」他說。
「你住在這附近嗎?」惜梅又問。
「不是,我住在羅斯福路,大學的旁邊。」他說。
原來他離她那麼近,同一座城市、同一個區域。那一帶她不陌生,君誠讀大學時,她偶爾會去找他。
望著他的背影,依然強壯,依然挺拔。想起他方才矯健的身手,想起他如何在碧山車站救她,如何帶她出千年莽林,如何由洪水手中奪回小芳的命。
這樣一個不畏生死的俠義男子,她再恨他、氣他,他仍是她心目中的英雄呀!
他怎麼知道她的真名、住處?他說他想和她說話,說什麼呢?如果是那三千塊,她一定當場把錢摔到他臉上!
他們由邱家的宅門走快捷方式。一到客廳,福嫂便抱著小航去換洗。惜梅和君-陪著正霄穿過迴廊、天井、窄巷,到達靠大馬路的醫院。
在診療室裡,護士忙著為正霄消毒傷口。紀仁走進來,很親切地與他寒暄握手,再檢查傷勢。
「聽我太太說,你救了君-和小航?」紀仁問。
「我正好在旁邊,很自然的反應。」正霄說,眼睛又看向君。
「很謝謝你。」紀仁說:「傷口無大礙,不需縫合,保持乾淨,幾天後就會好。」
一名護士走過來,要求填寫數據。
「例行公事。」紀仁略帶欺意說。
「沒關係。」正霄說。
他一一報上姓名、年齡。君-第一次知道他的歲數,他竟大她那麼多?當他說自己未婚時,她心猛地跳一下,臉不由得發紅,腦子裡胡思亂想起來。
「你那麼年輕,就在大學當教授?」紀仁驚訝說:「那可是台灣一流的學府呢!」
「那是我的母校,承蒙師長不嫌棄罷了。」正霄說。
「你太客氣了。想必陸先生是一個非常優秀的人才。」紀仁微笑說:「我猜你是出國留學回來的吧?!」
「我在芝加哥大學拿博士學位,今年七月才回來。」正霄又看君。
「美國博士呢!失敬!失敬!」紀仁說。
君-的心又一下酸澀起來。原來他這些年都在美國,她在這裡為他受苦受難,含淚育子;他竟在遙遠的黃金之國,享受他的功成名就、飛黃騰達,太可惡了!
紀仁被病人叫去,惜梅接電話,小小的診療室就剩下正霄和君-兩人。
「君-……」他輕輕喊她。
「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為什麼要跟蹤我?」她站在另一端說。
「徐升說的。我只想和你見面,說些話。」他說。
「有什麼好說?當年你避之唯恐不及,躲得遠遠的,連真相都不願親口對我說!」
她想到往事,心中仍是刺痛,「你現在還來做什麼?」
「一切都是誤會,我是要親自說的。但我哪知道邱專員會去那麼快,徐升又正好為岳母奔喪,事情才傳達錯誤。等我回碧山,你已經人去樓空。」正霄聲音中也有痛苦,「我們到處找你,甚至去了恆春,才發現你竟不是阿素,我們有多震驚!
這四年來我從未放棄,但你始終行蹤渺茫,若非你那天去找徐升,我還不知要找到何年何月呢!」
「你騙我!你根本人在美國,怎麼找我?」她不信。
「去美國讀書是我早定的行程,不能不去。但我的心一直在台灣,我的上司、同僚都一直在幫,我們登的尋人啟事,你都沒看到嗎?」
「我以為你躲我都來不及,哪會去看那些東西?」她仍寒著一張臉,「你找到我又如何?給我三千塊,讓我嫁給別人,那還不如不見!」
「結果你是嫁了別人,也不需要那區區三千塊了!」他神色黯然地吐出這些話來。
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在她把身心都給他後,他竟以為……一時憤怒、委屈、傷心全梗在胸懷。
「誰告訴你,我嫁人了?」她強作鎮定問。
「不必誰說,我有眼睛。」他抑鬱地回答,「年輕有為的丈夫,活潑可愛的兒子,我都看見了。」
天呀!君-雙手互絞,指甲陷入肉裡。他竟連自己的兒子都看不出來,太傷人了,難為她白白受了那麼多痛苦!
她好想狠狠捶他罵他,讓他也嘗嘗被傷害的滋味!
微掩的門開了,福嫂抱著小航走進來,立刻感覺到氣氛的詭異低沉。正霄鎖著眉,沮喪地坐在床沿;君-愁著目,含怒站在一旁,就像兩個仇人似的。
「媽媽!」小航伸出手向君-,童稚的聲音畫開凝重的空氣。
君-接過兒子,硬把不爭氣眼淚眨回去。
「舅舅!」小航對著正霄叫,身體一直往病床前傾。
小航的舅舅太多,君誠、君諒,惜梅的三個兒子,加上紹遠。因此除了叫紀仁姨公以外,所有成年男人,他都一律喊舅舅。
正霄對小航一笑,小航也回以一笑。這還不夠,小航也要學正霄坐在床上。君-自然不肯,小航就鬧了起來。
「讓他過來吧!」正霄說。
「不要你管!」君-回他,也不顧福嫂在場。
小航掙扎下媽媽的膀臂,一落地便跑到正霄面前,正霄笑著抱他坐在旁邊,他又咯咯笑了。
惜梅一進門,就看見這一幕。
「小航喜歡陸叔叔呀?!」惜梅又對正霄說:「留下來吃頓便飯吧!」
「哦!不!」正霄馬上說:「我要走了,晚上還有事情。」
「不用客氣呀!我們理應好好宴請你一餐的。」惜梅說。
「真的不必了。」他起身要走,在君-前面停一下說:「請多保重,再見了。」
「謝謝。」君-勉強擠出兩個字。
他走了!君-感到心被撕裂般的痛,他竟連一分鐘都不多留?!當他消失在醫院的長廊,她就再忍不住哭出來。
「哭哭,媽媽哭。」小航扯著她的裙子說。
福嫂抱起小航,拿一條手帕給她說:
「他就是小航的爸爸,對不對?」
她掩著臉,擦著淚,哽咽得無法言語,只拚命搖頭。
惜梅送客回來,思量著方才正霄心事重重,並不快樂的樣子;他和君-相處的情況;現在又看見君-哭得心碎,她有一種恍然大悟的表情。
「他是小航的爸爸,對嗎?」惜梅問。
「看,不是我一個人說吧!」福嫂說:「小航和那個陸先生笑起來,簡直一模一樣。」
「可不是?眉毛、眼睛、鼻子、嘴巴都像同一個模子做的。」惜梅問君-,「他知道嗎?」
「他不知道,我也不想讓他知道。」君-止住淚說。
「那怎麼行?他是孩子的父親,有權利知道真相。」惜梅皺眉說。
「而且要負起責任。你有了他的孩子,他就應該娶你,讓你有名有分才對。」
福嫂說。
「不!我不要他負責!」君-抽噎著說。
「以我多年看人的經驗,他不是那種逃避責任的負心漢。」惜梅很委婉地說:
「你可以告訴我們,當年到底發生什麼事嗎?」
君-再支撐不住,她坐在一把椅子上,啞著嗓子,簡單地敘述碧山往事。說她如何偽裝阿素上山,如何與正霄日久生情,又如何發現真相,悲憤下山。
「結果他拚命找你,到最近才知道你的行蹤。」惜梅說:「他也是有心人呀!」
「不管他有沒有拚命,有沒有心,我都不在乎。」君-說:「他不該一口咬定我嫁給別人,又認不出小航是他兒子。」
「君-,這種事女人不說,男人是不會知道的。」惜梅說:「我看得出來,你還愛他,而他也有情。你一定要告訴他事實真相。」
「他或許有女朋友了,我不想去求他憐憫。」君-倔強地說。
「搞什麼呢?一個說有丈夫,一個說有女朋友,張嘴就能問明白的事,為什麼要猜來疑去?」福嫂說:「去找他講清楚嘛!」
「福嫂,這就是愛情。外人很難懂的。」惜梅說。
「愛什麼?我們古早沒這些名堂,一樣男婚女嫁,也傳好幾宗,接好幾代了。」
福嫂說。
惜梅笑一笑,又對君-說:
「相信我的直覺,你去找陸先生,一定會有圓滿的結果。你若不好意思去說,我來去。」
「不!惜梅姨,我的事我自己會解決。」君-說。
「真的嗎?」惜梅一臉懷疑,「怎麼解決?就憑你剛才那一副拒人千里的樣子,我不相信你會主動去告訴陸先生這件事情。」
「他不會想知道的,他巴不得我結婚生子,好讓他不再受良心的譴責。我去不過是自取其辱而已。」君-又要哭了。
「我瞭解你現在矛盾的心情。」惜梅輕撫她的肩說:「又迷惘又害怕,對不對?
當年我在平寮也如,此還一度想出家剃去所有煩惱呢!若不是在生死之間肯定自己的真愛,勇敢地去追尋,或許就錯過我和你紀仁叔的姻緣了。」
「你又在背後說我什麼嗎?」紀仁一進來,眼光就盯著妻子笑咪咪地說。
「誰要說你?」惜梅瞪了他一眼說:「我在說陸先生和君。」
「陸先生和君-?」紀仁不解地重複一遍。
君-當下很不自在,一雙眼紅腫著。惜梅於是說:
「以後我再解釋。你的病人看完了嗎?」
「看完了。肩膀有些酸痛,所以來請老婆大人高抬貴手……。」他說。
「好啦!」惜梅阻止他再說下去,只對君-說:「你好好想想,有些機會是稍縱即逝,幸福到了門前,千萬不要讓它溜走。」
君-看著他們雙雙離去,一到門外,紀仁就拉起惜梅的手。君-可以想見他們如何手牽手地走過長廊、後巷、天井,回到他們溫馨的家,像是一個永不褪色的天長地久,教人艷羨和嚮往。那種意境一定很美吧!
可惜她和正霄之間一切關係都薄弱,儘管也曾手牽手在山林裡恣意浪漫,但都建立在欺騙和謊言上。她不認識真正的他,他也不瞭解真正的她。他們彼此間唯一的真實只有小航,她若說出真相,會不會連那點連繫都被破壞掉了?
她愛正霄,依然愛他;但他是不是只視她為一項未完成的任務和拖延太久的麻煩呢?想到此,她又恨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