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風了……蕭颯的刺骨寒風吹起新仇舊恨,對峙中的兩人,彼此目不轉睛的仇視著。
宇文闕與成琰臉上的表情猙獰,似乎都想將對方除之而後快。
「我找了你三年,你終於出面了,成琰!」宇文闕恨恨的道:「這一回,我要把我所失去的東西,統統討回來——」
他抽出隨身配劍,抵著一動也不動的成洪,後者卻瞬也不瞬的瞪著他瞧。
彷彿他現在所做的事,是全天下最愚不可及的蠢事。
雲淡風輕,他神態間適,彷彿為了這一刻,他已等了足足三年。
「王爺……不要……」芙顏奔到宇文闕面前,只手抓住他的大掌。「成大哥是我的救命恩人,絕不是什麼壞人!」她斬釘截鐵的說道,眼神中有著絕不妥協的傲氣。
「走開!」宇文闕冷冷睨著她。「你別以為我現下寵你,便爬到我頭上,如果惹惱了我,我可是六親不認的。」
他無法理解芙顏為何搶著幫成琰擋刀,難不成……她竟也跟樓舒 一樣,喜歡上這個傢伙?!
因為嫉妒,令宇文闕的神智昏昧,分不清眼前是非,心裡越這麼想,彷彿真的有那麼一回事,眼下兩人似正當著他的面,眉目傳情。
「讓、開!」他字字清晰慢慢地說。
倘若她再不讓,他手下絕不容情!
「不——我不讓。」芙顏也是倔性子,只要她認定是對的,即便有人拿刀架著她,為此喪了命,也絕不言悔。
她用力閉上眼,不再瞧宇文闕分毫,不願讓他隻字片語影響她的決心。
「你這又是何苦呢?」成琰淡淡的說道。
「我等這一日,已等了足足三年,三年前我拋下舒 ,獨自離開,此後我日日受盡良心的煎熬,夢裡妻兒成群,歡樂無限,醒來卻孤苦無依,孑然一身,這種漂泊的日子我受夠了。」
他推開身前的芙顏,等死般的閉上眼。「宇文闕,你乾脆的給我一刀吧!」
「不行——」芙顏發覺自己被推開,連忙緊緊的摟住成琰,不讓他送死。「成大哥是好人!」
宇文闕心裡恙怒難消,再加上一劑名為「嫉妒」的蝕心毒藥,在兩者催化下,他憤憤的用力向下砍去……
匡嘟刀子被擲在地上,發出鏗然的撞擊聲。
宇文闕挫敗的站著,他望著相擁而立的兩人——他畢竟還是狠不下心,只因為他早已將眼前這溫柔婉約的女子,視同他自己的一部分。
倘若,這一刀砍了下去……自己終其一生,或許將如同成琰一般,渾渾噩噩了無生趣吧!
曾經,妻子的背叛,令他殘虐而不相信人性。
而今,芙顏的叛離,卻帶給他更大的失落與受創。
「你們滾吧!」儘管他臉上神色如常,卻在瞥見芙顏時,眼神中有著被痛苦輾過的痕跡。
他背過身去,頹然垮下了肩,歎了口氣……多年的宿怨已了,從今往後,自己又該何去何從呢?「王爺……」芙顏輕喚了一聲,卻得不到任何回應——
望著宇文闕逐漸離去的背影,成琰嘴角忍不住現出一抹勝利的詭笑。
寒風呼呼的吹著,滿地枯黃的落葉,不住盤旋著。
渡船頭
「芙顏,你真的不跟我走嗎?」成琰狀似溫柔地,望著前來送行的芙顏。
「因為我愛他,即使他不愛我,我仍然想待在有他的京城。」她心想,與其到風光明媚的江南,老是懸念著宇文闕,還不如留在有他的地方。
「我可以認你為義兄嗎?」自從母親死後,再也沒有人對她這麼好。
成琰對她的好感,她不是沒感覺到,只不過,自己心裡早有了人。
或許,兩人間隔了一層兄妹關係,便可以讓他不再受她所吸引……
義兄!自己對她來說,就只是這麼簡單?難道自己竟比不上宇文闕?!成琰心下震懾不已,然而臉上卻仍維持溫柔的笑容。
當年宇文闕有權有勢,讓他不得不和所愛的人生離死別,淪落異域,受盡番邦夷狄的欺凌。
他發誓,有朝一日必定要報這個仇。
更發誓,這一輩子絕不再讓任何人,搶走屬於他的東西。
這一次返京,除了讓宇文闕徹底失敗外,認識長相與樓舒 相同的芙顏,則是他額外的收穫。
「大哥——你走出那年的陰影了嗎?」
聽過他說起三人間的恩怨情仇,她不禁心疼起兩人的癡情,更深刻感受,宇文闕的錐心之痛。
所愛的人不愛自己,再也沒人比她更明白那是怎樣的心情。
芙顏溫柔的聲音,幾乎將他心中的冰雪融化。
成琰沉默不語,他一直後悔當年沒帶樓舒 走,即使擁有片刻,總比一輩子的遺憾來的好。
也因此,他才會在見到芙顏的那一刻,起了那不該有的癡心妄想。
「可惜你……並不是她,我永遠無法從你身上找回她,即使容貌再相似,心卻不一樣!你永遠也不可能愛我,我想,這一生,我只能獨自一個人過。」他故意裝出落寞,想博取芙顏的同情。
「大哥,再找個好女孩吧!忘了樓姐姐,忘了我,尋找自己的幸福吧!」
「也許我會……」隨著渡船遠去,暮色間,飄來陣陣歎息聲,悠遠而綿長……隨著薄霧散去。
送走成琰後,芙顏獨自回到宸南王府,她低著頭,不發一語,思及成琰悲傷的表情,她不禁有些同情他。
怎料她身後,有個身影亦步亦趨的跟著她,似乎有所圖謀。
來到宇文闕的書房,芙顏左張右望,卻不敢進去。
自從那日她挺身維護成琰後,宇文闕對她的態度,回復剛開始她認識他的時候——渾身充滿了刺,冷淡而寡言,要不便是待在書房一步也不出。
甚至也不讓她進他屋裡,今天,她總算鼓起勇氣,趁著門外的侍衛休息,她偷偷溜了進來,輕叩著房門。
「進來!」一道粗嘎的嗓音悶聲吼著。
才打開房門,還末進屋裡,芙顏便聞到滿屋子的酒臭味。
「呃……呃……」再走進屋裡,便瞧見宇文闕滿頭亂髮,身旁堆滿了酒罈子,不住的打著酒嗚——
「你怎麼喝成這樣子?」芙顏關切的蹲在他身旁,不意他突然揮來一掌,將她推倒在滿是污債的地上。「唉唷——」
望進他陰鷙的眼,芙顏嬌叱一聲。「你別再喝了,你知道你這樣,我瞧了多難過嗎?」
「你來幹什麼?你滾!」他醉眼惺忪間,猛地定了定神,眼前的芙顏有三個?
呸!她不是走了嗎?一定是自己做夢!
「你這個聾耳丫頭!只配給我暖床,你愛到哪兒就到哪兒,我才懶得理!」他信口胡言亂語。
她卻當他酒醉吐真言——小嘴一癟,怔怔的望著他,淚珠在眼眶邊滾呀滾的,便要掉下來。
「別哭!」眼前那張泫然欲泣的小臉,讓他的心猛然揪了起來。「不要哭了!我該拿你怎麼辦?」宇文闕瘖啞地道,伸手想撫去她的淚。
背著光、他的臉在她面前形成一片陰鷙,抬起頭她只瞧見他蠕動的雙唇,卻瞧不清楚,他究竟說了些什麼?她明白,她一定錯過了某句很重要的話,卻不曉得他究竟說了些什麼?再一次,她深深地為著自己聽不到而感到心痛。
兩人靜靜相擁,享受著這難得的片刻安寧!
突然間,有人輕敲房門,宇文闕沉聲道:「沒我命令,不准進來!」
來人卻不聽阻,怯生生的走了進來,低低的說道:「郡主要我給王爺送解酒湯來!」
「放下吧!」想起自己那刁蠻妹子,難得對他好,他揮揮手,叫她放下。
然而來人放下杯盤後,卻絲毫沒有離開的意思!
「還待在這做……」宇文闕話未道盡,只見眼前丫環從懷中抓出一把白粉,朝芙顏臉上撒去——
「啊……我的眼睛……好痛啊!」芙顏痛苦的掙扎,翻滾著。
這一驚,宇文闕的酒全醒了。
只見丫環陰惻惻的尖聲大笑。「哈哈哈——這下看你怎麼和我搶!」
宇文闕定睛一瞧,來人竟是琥珀。
他一掌打昏怪笑著的琥珀,連忙抱著芙顏朝外奔去……
「來人啊快請大夫——」淒厲的喊聲,漫布整個宸南王府……久久不散。
芙顏瞎了。
她除了聽不到任何聲音外,再也看不見任何東西。
突然失明,使得她惶惶不安,脾氣暴躁。
往日的她,即使雙耳殘缺,卻仍能自食其力,但如今自己既然眼不能視心耳不能聽,根本就等於是個廢人了,她心想,絕不能因為自己的殘疾,誤了宇文闕。
或許,兩人真的緣盡了!
縱使無法得知週遭的情況,然而芙顏卻試著以觸覺,感受環境的變化。
猝不及防地,一股熟悉的氣息包圍住她整個人。
是宇文闕!她激動的盲亂揮舞著雙手——
「走開!我已經是個廢人了!別碰我,你可以找到更好的。」
沒想到,他仍緊緊的從她身後環抱著她,絲毫沒有鬆手的意思。
他輕執起她的小手,在她手中一筆一畫的寫道:
「執、子、之、手、與子……偕……老。」她哽咽的念道,淚如湧泉,汩汩流不盡。
宇文闕用雙手緊緊包覆住她的小手,彷彿呵護著一生一世的誓言。
週遭旁觀的人,都不禁為之鼻酸。
宇文闕對身旁人說道:「公告全城,若有人能治好她的雙眼,我情願拿一切來換!」
話才落下,一道冷冷的聲音傳來。「如果,我要的是她呢!」
猛然轉身,視線所及竟是成琰。
「如果你能治好她,我願意割捨!」兩個男人眼中交換了承諾。
三年——自從成琰帶走芙顏,轉眼已過了三年,這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不短,但一晃眼就過了。
成琰對他說,當初在西域時,聽聞有一位高僧,可治療各種疑難雜症,若想要治好芙顏的雙眼,恐怕必須花上三年,才能到達目的地,求得名醫。
不過成琰沒告訴他,自己認識一名民間大夫,是神醫的嫡傳弟子,奉師命終生不入宮,所以一直沒有特別的名氣,卻在窮人間十分受到愛戴。
他的行蹤飄忽,見過他的人只說那人仙風道骨,不似一般凡人。
當初成琰恰巧在塞外,幫了他一回,兩人之後便成了莫逆。
他後來才知道,那人便是傳說中的神醫傳人,這回正好可以給芙顏醫治眼疾。
所以不過數月,成琰便找到好友,一年之後,芙顏的眼睛已漸有起色。
其間他和芙顏一起生活,漸漸被她的溫柔,化解心中積累的戾氣。
當他帶著芙顏出現,小倆口互訴久別情意時,芙顏不小心說出了這個秘密。
「你是騙我的?」宇文闕口氣中隱含著慍意。
「我是試探你的,若非愛得深,便不能明瞭割捨的痛!我想我的仇已經報了,也已經得到了索償的代價。」成琰笑臉迎人,心中已無往日陰霾。
「你這輩子都是我的了,我絕不允許你再從我眼前消失。」宇文闕深情望著芙顏,如今她能重見光明,那真是太好了!
低嗄的聲音中飽含著濃烈感情,這句話是允諾、亦是發自肺腑的盟誓。
「你說得太快了……」芙顏明明就瞧清了他唇上吐露的盟誓,卻裝做不懂。
「你……」宇文闕為之氣結。
一雙大手緊緊地縛住她,使盡全力的用力掌握著,牢牢地將她禁錮在身邊,永不讓她再離去。
她微笑著,對兩人的未來充滿期待……在他瞧不見的地方,露出一抹淺淺地、促狹的笑容。
—全書完—